以后我每天上下班都坐车,或者就绕开那条路走。

过了一个多月,我以为没什么事了,又走路回家。徐成亮看到我,大步走过来。

街上人来人往,我尴尬地站在他面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福生,你怎么不来喝茶了?”

我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也没见到一个熟人,只得硬着头皮对他说:“我不会来了。你,你别这样看我。”

“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要回家了。”

“福生!”

我埋头疾走,心跳得厉害,特别怕他真的精神有问题。

第二天,我坐车上班,看到徐成亮的茶庄卷帘门关着。下班也这样。一连好多天都是。

过了很久,梅子才突然告诉我:“你知道游心斋关门了吧?”

“路过看到店门关着。”

梅子的神情特别兴奋,特别神秘,“我听梅山的一个朋友说,他是从牢里放出来的,有前科!”

“啊?他犯什么事了?”

“听说他前妻是受不了家庭暴力离的婚,他找上门去砍伤了人。现在是有人把他的店砸了,让他滚回老家去。”

“他前妻家里的人找来了?”

梅子嘿嘿一笑,“夏长宁干的。”

隔了几个月,我再一次听到了夏长宁的名字。

梅子望着我,幽幽地叹了口气,“福生,你说你的命是好还是不好?你和夏长宁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回想与夏长宁的最后一次见面。那次吃西餐时,他很怒,让我去找丁越,应该说我和他没有关系了。可他砸了徐成亮的店又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徐成亮变态,纠缠我?我摇摇头放弃了这个想法。也许,是徐成亮自己做了什么事惹着了夏长宁吧。我不认为自己有这样大的魅力,也不认为夏长宁真的没有自尊心。

梅子嗤笑,“别想了,肯定是因为你。我听梅山的朋友说,徐成亮在凝露香茶楼和老板聊天,说他新交了一个女朋友。凝露香的老板一听你的名字就愣住了,连声劝他说,别惹夏长宁的女人。徐成亮骂夏长宁就是仗着家里权势出来混的流氓,说你怎么也不可能喜欢上他。当晚夏长宁就找上门去,不知道两人是怎么说的,结果店就被砸了。”

我争辩说:“看吧,徐成亮自己惹了夏长宁不是?和我没关系。”

“我说福生哪,你别自欺欺人好不好?怎么会没关系?”

我有些急,下意识地就想和夏长宁撇清关系,声音也随着大了起来,“梅子,我又不是绝世佳人,又拒绝过夏长宁那么多次,我实在没办法当老孔雀开屏,认为夏长宁对我钟情。你明白吗?再说了,说他一句流氓就砸别人的店,这种行为就是流氓行为!这样的人我没兴趣!”

“知人知面不知心。跟夏长宁同去的人说,徐成亮说话可难听呢,夏长宁才动手的。”

我嘴硬,固执地说:“他闯进别人店里,徐成亮肯定是气头上骂他流氓了!几句话他就砸店,他就是个流氓!”

梅子也固执,“如果夏长宁站不住理,徐成亮不知道报警?”

“也是被他吓的!”

“不识好人心。福生,你可不能没良心!”

我怎么就没良心了?我请他去砸的?梅子说得我生气!

梅子看了我几眼,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望着我直摇头。

我和梅子坐在紫藤茶楼的院子里喝茶。紫藤茶楼名副其实,绿色的藤蔓蔽阴了外面的院子,一道竹帘划分了室内外的空间。

竹帘刷地被撩开,梅山笑嘻嘻地走过来,冲我挤挤眼睛,“福生,你别怪梅子,夏长宁就在外面。”

我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望着梅子与梅山涨红了脸。

“不是我设计你,是夏长宁感动我了。给他一个机会,多好的人哪。”梅子摇着头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说,“我和梅山走了,你和夏长宁好好谈谈。”

谈个屁啊!我气极而笑,“梅子,夏长宁怎么感动你了?”

梅子拿起包耸耸肩,“他花了三个月和我与梅山交朋友。啧啧,我简直想把梅山一脚踹了倒追他去!有多少男人肯这样为你费心?”

我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等梅子和梅山掀开竹帘走出去时,我才清醒过来,欲哭无泪地喊了一嗓子:“哎!可是我不喜欢他啊!靠!”

夏长宁吊儿郎当的声音静静地响起;“你喜欢谁?那个变态?”

我吓得一哆嗦,转头往外看。围墙上爬山虎的绿叶子密密匝匝与紫藤花架形成绿色的网,我要是有轻功,脚尖一点越墙而出该有多好?

“没觉得他变态,你和他谁变态还说不准呢!”

“也对,我也觉得自己挺变态的。我贱得变态!”他慢吞吞地说,语气一点儿也不生硬。这厮调侃自己当在说别人?

阳光从紫藤枝叶间洒下来。这么美好的春日,我为什么要和一只蟑螂讨论爱情?然而这只蟑螂却一如既往地发挥永远不死心的“小强”精神。

“福生,我们从头来过可好?”

从头来过?你不再叫上五十三个人陪着相亲,你不再让我觉得你是流氓……不知怎的,我心里一下子有些酸。丁越,能否从头来过?

我回头,夏长宁没有嬉皮笑脸,很安静地站在门口,静静地瞅着我。

他的目光让我想起丁越,那种温柔一下又一下地揪着我的心。瞬间什么气都没了,我意兴阑珊,“你喜欢我什么?因为我拒绝你吗?我又不是漂亮得让人见了就移不开眼睛的人。最关健的是,夏长宁,我们有共同语言吗?”

他摇了摇头,“和你在一起,我有结婚的想法。我喜欢和你在一起,说什么都很高兴。我想我是喜欢你,而且我相当不喜欢你和别人在一起。福生,我书读得不多,连初中都没读过。我说不上来喜欢你什么。能告诉你的就这个。”

他很强,真的很强。

我能回答他的就一句:“可是我不喜欢你。”

他沉默了很久,我以为他会转身离开,毕竟这样当面拒绝是很伤人自尊的。他总不会是个没脸没皮的人吧?

夏长宁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了。这样吧,我追我的,等哪天我觉得不喜欢你了,我就不追了。”

“这会让我觉得很烦。明白?”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话我懂。”

什么意思?我对他说的话等于放屁?

“和我说道理等于放屁!明白?”

哈!我……明白!

我不说了可以吗?我拿起包离开。

他挡在门口,不让。

我抬头瞪他,“好狗不挡道!”

“福生哪,这道理不是一样吗?你非要过去,我不让。是不是我不让你,你就不出去了?”

我的脑子又被他绕晕了。

他的笑声在头顶低低响起:“我的意思是,你不喜欢我,我又想追你。你不让我追你,我就听你的了。”

哦!这个意思啊!

我退回来,坐下,端起茶晒太阳,数爬山虎的叶子。这意思也很明白,你挡着路,我不走了呗。耗吧!我堵了一口气,看谁耗得过谁!

我闭上眼享受太阳,时间就这样流走。空气里弥漫着绿叶的清香,庭院里安静得连风声都听不到,暮春的阳光暖暖地让我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等我一觉睡醒睁开眼睛时,夕阳如金铺满了整座院落,爬山虎的绿叶上闪动着点点光芒。我伸了个懒腰,转过头,看到夏长宁竟然躺在竹椅上闭着眼在睡。

记忆如潮冲进脑中。我回想下午的每一句对白,轻叹了声拿起包蹑手蹑脚地离开,连掀起竹帘都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他。

“外面卷帘门关着,我帮你拉开。”

我站住,悄悄回头。夏长宁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舒服地打了个哈欠,“偷得浮生半日闲,太阳晒着真舒服。”

他还会念诗?我无语。

走出茶楼时,夏长宁说:“明天我会送花来,再请你吃晚饭,你就当没见着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啊!啊!啊!我该说什么?我彻底败给他了。

第十四章 红掌与玫瑰

我就这样看着夏长宁,觉得生活跟我开了个玩笑,让我在极短的时间里懂得了欺骗、残酷、背叛与伤痛。

暖暖风轻,将教研室的浅蓝色布窗帘子吹得一动一动的。所有的老师都懒心无肠地在批改作业,偶尔聊聊时尚与美食。

夏长宁的花来了我该怎么办?我脑子里只想着这一个问题。

也不是没被他感动过。他平实地说喜欢我时,我几乎当成真的了。只是我对他没有像对丁越的那种感觉。

我听了也就听了,还是想离他远一点儿。

夏长宁就算是认真的,我也没那份心了,就像我不明白什么叫心动似的。也许,我真的没有心了。

“宁老师,想什么这么出神哪?”陈老师用笔敲了敲桌子。

我讪讪一笑,总不可能告诉她,我在等一个人送花,正苦思该如何处理吧?还有一堂课就下班了,我瞟了下时间,收拾东西站起来说:“还有一堂课就下班了,这天气最适合睡觉。我上课去了。”

我避开了陈老师的问话,感觉有点儿头痛。要是花送到教研室,她们又该有话题聊了。夏长宁,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话说得好听,执行起来有难度哪。

一堂课上得心神不宁,讲了二十分钟就让学生自习。好不容易混到下课,我悄悄走到教研室外往里张望。

教研室里面没动静,相当安静。我舒了口气,推门。

“哇!回来了回来了!”教研室里瞬间变得热闹。

我四处张望着夏长宁的花,只有这个才会让教研室如此轰动。我瞅了半晌没见到,正站在那儿莫名其妙。陈老师兴奋得脸都红了,拉着我的手走到窗边说:“福生你看!说是送你的!太漂亮了!”

从这边窗户能望到校门。我看到校门口堆出了一片花海,红彤彤的一颗心哪,美丽得太夸张了。就算不是送给我的,我也很喜欢。

“哎,宁老师,是丁越回来了?”在陈老师记忆中,丁越是超有钱的人。

“这么大手笔,肯定是他回来了。浪漫啊!虽说是烧钱,但是哪个女人不喜欢?”她还在唠叨。

语文组的老师们瞅着我说:“宁老师好事快近了吧?要请客!不能瞒着大家哪!”

“请客请客!”

心为什么会觉得惆怅?我觉得自己是在苦笑。是丁越吗?那个先说分手再消失的男人,曾经让我为之心动的男人?是他回来了吗?不过就算是他送的,我也不再是从前那种心情了。

我怔怔地想,如果真的是丁越送的,我还会很甜蜜、很开心、很幸福地收下吗?又情不自禁想起冬天丁越接我下班,总握着我的手放进衣服口袋里暖着的情景,心里的酸楚像墨汁滴在润湿的纸上慢慢地漾开。

“呵呵,宁老师都看呆了,快去快去!”陈老师抢过我的课本,推着我出教研室。

出了教学楼,一帮老师和学生都站在窗口望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很疲倦的感觉,像背上粘着太重的东西,甩都甩不掉。

只一天,只一次,我就对付不了夏长宁。

他总是非常强悍、非常夸张地出现。离一月考试还有半年时间,我多么希望能早一点儿考上,然后离开。

慢吞吞地走出校门,门口用红掌堆出一颗巨大的心,造型夸张,还不如直接堆钞票!接下来又会怎么样呢?我觉得无力,他要咋的就咋的吧。

“宁小姐!”

我眨了眨眼,伍月薇短靴短裤时尚亮相,带着她无与伦比的美貌与堪比模特的身材以及下巴永远向上抬的姿势睥睨着我。

“伍小姐,这些花你喜欢请全搬走。顺便请你把夏长宁拴好了,零花钱管紧一点儿,省得他败家!”大概是与他们斗得久了,看到伍月薇我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您误会了,这是丁越送你的。他现在不方便回来,又着实想表达一番思念之情。警方考虑到他破案有功,我私人掏腰包替他买花送女朋友。”伍月薇懒洋洋地说。

丁越不方便回来,请你买花送他女朋友?

一种凄凉油然而生。他就算不方便回来,可连打一个电话都不成吗?我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丁越情况的人。

我望着美丽的花努力地保持镇定,“伍小姐您费心了。我想你还不明白情况,我和丁越已经分手了,他甚至要回了给我买的那件大衣。所以这花我不能收,也不敢收,免得将来我还得买上一堆红掌还回去。再见。”

“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

“你不觉得你这样对丁越太绝情吗?”

我很想笑,盯着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对丁越绝情?我对他绝情!这世道什么时候可以指鹿为马了?

“这是我和丁越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正说着,这时陈老师她们也下班了,嘻嘻哈哈走过来,望着那一大片红掌啧啧赞叹。陈老师撞了我一下,“人呢?”

伍月薇看笑话似的接了句话:“丁越生意忙,托我代送的。”

“真是丁越啊!有钱的帅哥。哎,福生,你还瞒着我们!”

“就是。他什么时候回来啊?要请客!”

夏长宁呢?我现在是多么希望夏长宁赶紧出现,灭了伍月薇这个妖孽!

当着众老师的面,我实在不希望当众再宣布一次丁越与我无关!这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的事,越描越黑。

“花送到了,丁越的意思我也带到了。再见!”

伍月薇嘴边浮起一抹促狭的笑容。我顿时明白了。也许丁越是托她带消息来,也许也托了她送束花来,她就故意弄出这么大动静让我难堪。

“等一下!”我叫住了她,很平静地说,“请转告丁越,我和他已经分手了,再无瓜葛。这些花,我不会收的。”

我说完扔下看热闹的老师与围观的学生,大步离开。

陈老师实在是个极三八的人,小跑过来挽住我的手,紧张地问:“哎呀,福生!真分手了?真的吗?真的吗?”

我突然有些理解她班上的学生,有这样的老师实在很痛苦。

还没等我再次声明,夏长宁就像等待了很久才瞅准了这个机会似的,闪亮登场了。

他在下午温暖怡人的阳光下出现,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他甚至对陈老师招呼了一声:“陈老师好,早听福生说你和她关系特别好。”

陈老师的嘴张得老圆,指着夏长宁恍然大悟,“哦哦,是夏总啊!”说完像扔鼻涕似的甩开我的手,窃笑道:“不打搅你们了!明天见,宁老师!”

我没动,回头看了眼伍月薇,再瞟了眼夏长宁,说:“真是好战友,这出戏太精彩了!”

夏长宁手里一枝花都没有,我直觉丁越压根儿没有送花,伍月薇是配合夏长宁演戏。

夏长宁没回答,望着伍月薇招呼了声:“薇子,明天帮我送花给福生吧?你钱多,比我送的豪华多了。”

伍月薇懒懒地看着他,冷声道:“阿宁,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好男人。宁小姐说与丁越分手了,我想丁越可以放心和我在一起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在丽江丁越脱口而出说我和伍月薇不一样。他心里……我缓缓问她:“是你要丁越拿回那件大衣的吗?是你让他什么话都不说就离开?”

伍月薇高傲地走到我身边,对我说:“还是我让丁越和你恋爱的。可他忘不了那三天,明白?”

我一下子想起那晚和丁越在餐馆里看到伍月薇的情景。丁越不是这样的,他说他忘了,他说他不爱伍月薇了,他说他喜欢我……伍月薇对他就这么重要?重要到他要来欺骗我的感情?我从来没有被人欺负得这么惨过。我扭头就跑。

“够了!薇子!”夏长宁吼了她一嗓子就来追我。

夏长宁一把揽住我的肩,箍着我往前走。我无声地挣扎,只想离开他们这些人,一个人待着。转过街角,夏长宁把我塞进车,冲我说:“要你们学校的人看笑话?”

我没动,蜷在座位上头恨不得埋进膝盖里。我知道自己很狼狈,眼泪淌了满脸,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似的堵着。

车往前开着,我完全不知道他开到了什么地方。

等车停住,我才发现到了打靶场。

“想打会儿枪发泄下吗?”

我坐着没动,抽了抽鼻子,已经没眼泪了。

夏长宁打开车的天窗,点了根烟抽,也不说话。

隔了很久,他说:“你别理薇子,太子女就这样,从小任性被宠坏了。其实……她工作的时候倒是很认真的。”

我竟然笑了。我对伍月薇工作与生活之间的变化不感兴趣,我就是讨厌她那种非要往死里踩你的嚣张劲儿。老百姓家的丫头也是有自尊的,你已经高高在上是仙女了,何苦还要用脚把地上的蚂蚁踩进土洞里,不准它出来晒太阳呢?

“这事有我的责任。福生,对不起。她发疯你别理会,有什么事你见到丁越当面问好了。丁越也不见得就如她所讲,一个男人喜不喜欢一个女人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他是在安慰我吗?真奇怪,他不是强势惯了,追不到不罢休吗?

夏长宁讥讽地一笑,侧头看着我说:“在你心目中,我夏长宁就这么不堪?”

他确实在我心目中有这么不堪。岂料我想都没想话已脱口而出:“嗯,我一直觉得你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