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凰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他的双手,为了保住自己的从容和体面,她连连的点了头:“我没想到你藏着这样的心事……我们还是坐下来谈吧,你不要急。”

冯楚低头望下去,如梦初醒一般,他猛地松开了双手:“对不起,我太粗鲁了。”

万家凰揉了揉手腕:“三弟弟,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一直只是把你当成个弟弟来看,而且还是自家的亲弟弟,所以,我想我们今生的缘分,也就只能是这一段姐弟之情了。至于我和紫廷的矛盾,你也不必担心,我活到这么大,遇过的问题多了,总会有办法解开它的。我有这个自信。”

说到这里,她抬手向上一指:“我瞧瞧爸爸去,我脾气急,刚才说话呛了他,现在上去赔个不是,免得他老人家又要跟我怄气。”

然后她又笑了笑,转身上楼去了,一边上楼,她一边暗暗开始了盘算,盘算着如何客气的将冯楚送走。

她今年是二十五,不是十五,况且即便是十五岁那年的她,也已经是相当的有主意,不是什么人几句话就可以撺掇得动的了。

第四十七章

冯楚看出了万家凰的回避。

他本也没有必胜的自信,所以此刻沮丧也沮丧得有限,只是对于万家凰,他有点失望。他一直以为二姐姐不是凡妇俗女,二姐姐从小就最懂自己,如今也一定能听得出来自己那一番话,是有多么的急、多么的真。

可是现在,他不知道她是否听出了自己的急与真,他只看出她方才是扯了个虚伪的借口,仓皇的逃了。

站在原地,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万府真美好,处处都通着暖气,昼夜的熏着香,连空气都是温暖芬芳的。

如果他,有幸,可以成为这个家庭中的一员,他想自己一定不会辜负上天的厚爱,自己一定能够活成一位最体面、最有风度的绅士,自己绝不会给万家抹一丝的黑,自己绝对会对得起万家上下所有的人。

他自认为已经拥有了一个足够高尚的灵魂和一具足够俊朗的皮囊,现在就差钱了。

万家凰将一份纸笔放到了父亲面前,逼他快些将那封推荐信写出来。

万里遥有些犹豫:“其实不写也行,我直接去给公司经理打个电话也行。只是我方才听你的意思,是想让他入职之后就搬出去?”

“对。”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这么干不大好吧?好像要撵他似的。”

“那自然是不好,所以我们要做得婉转巧妙些,又要给他留足面子,又要请他走路。”

“这是怎么了?他得罪你了?”

万家凰迟疑了一下,决定对父亲实话实说:“他说他爱我。”

“啊?!”

“本来因为婚礼的事情,我和紫廷之间就发生了一点矛盾,如今他又别有居心,我怕他从中作梗,况且还有那么句话,叫做‘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所以我想,还是让他离开咱家为好。”

万里遥皱了眉头思索:“他敢作梗吗?”

“至少他是有这个心,要不然,又何必要在婚礼之前对我说那些话呢?爸爸,您听我的,现在就把信写出来,我再让张顺到他公司附近,给他找所房子,这也就算是咱们对得起他了。”

万里遥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开始伏案写信,心里倒是不甚惊讶,因为这些年来,爱他家大姑娘的男子太多了,很正常,不稀奇。

万里遥把推荐信给了冯楚。

按照女儿所教导的,他对着冯楚侃侃而谈:“虽然我在董事会里有些面子,但你进了公司之后,千万不要想着上头有了一个表舅、未来就可以随便的混日子。你是个年轻人,还是要多学多做、拼搏出个好前程来,才不辜负你这人生的黄金时代。”

冯楚连连的答应:“多谢表舅,表舅的话,我全记在心里了。”

万里遥又道:“至于将来的住处,你也不必管,有表舅在,表舅就要对你负责到底。我已经让张顺到那家公司附近找房子去了,那里有上等的公寓,房钱也不用你管,表舅先为你负责一年,一年之后,若是公司给你加薪水了,我再对你撒手。”

“表舅待我,真的是太好了。”

“说什么客气话,你和我自己的孩子是一样的,我能不管你吗?去吧去吧,正好那家公司正缺人手,你年前过去,一是给他们帮帮忙,二是也能学学经验。省得年后再去,看什么都陌生,又要花费时间来熟悉环境。”

“表舅,我现在就可以去上班了吗?”

“可以可以,你现在进公司,他们年前还能发你一笔薪水,可能还有奖金。”

冯楚听到这里,恭而敬之的向他深鞠了一躬,有了点感激涕零的意思。万里遥挺得意,认为自己这番话说得很漂亮,足可以回头向女儿交差。

带着那封推荐信,冯楚回了房。

把信放到桌子上,他坐了下来,在温暖芬芳的空气中缓缓呼吸。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他想。

现在收手,拿着这封信,去信上所提的那家贸易公司做个小职员。凭着他的认真细致,凭着他表舅的面子,他的小职员身份应该不会持久,也许用不了几年,就能升入主任的阶级,大富大贵不能保证,但是足以让他活出个体面的人样,若是懂得勤俭,那么攒出一座小房来,也不算难。

有按月到手的薪水,有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将来再娶个老老实实的大姑娘,他相信自己能够建造出一个现代化的殷实小家庭。全家可以在礼拜天一起出去下个小馆逛逛公园,儿女长大了,想进好些的学校,他也能负担得起学费。

那样的日子,平心而论,真是不错,可又怎及得那一步登天的快活呢?老老实实的大姑娘固然是好,可又怎么比得上千金大小姐万家凰呢?

万里遥让他不要辜负“人生的黄金时代”,他亦有同感。是的,趁着他还是一表人才的青年,趁着万家凰还未结婚,他确实不能将这黄金时代胡乱的蹉跎过去。

把推荐信谨慎收好,冯楚站了起来,决定再去见一次厉紫廷。

在出发之前,他叫上了张顺,交给张顺的差事,还是让他站到门外等待自己。

冯楚见了厉紫廷,发现这家伙似乎带了隐约的病容——即便不是病,至少也是心情不畅、有点忧郁。

他猜出了他那忧郁的根源,心里不由得生出了几分优越感。因为仅从这一点来看,厉紫廷就是个命贱之人,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他过不了,他就非得像个凶神恶煞一样去杀去抢去造孽,才能活得舒服。

厉紫廷并未察觉到自己已经变成了冯楚眼中的贱人,单是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看他。

冯楚等着他询问自己的来意,然而等了片刻,见他仿佛只有皱眉的瘾,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自己先开了口:“厉司令,年后就是你和二姐姐的婚礼,我本打算留下来,为你们的喜事尽一点微薄之力,可是公事不等人,我在年前就得去公司报道,这两天就要搬走,所以,非常的遗憾,不能继续帮二姐姐分忧了。”

厉紫廷问道:“你要走?”

“是的,我要走。”

厉紫廷点了点头:“明白了,要走之前,特地跑过来再讽刺我一顿,是不是?”

冯楚没想到他这样单刀直入:“不敢,厉司令误会了。”

“上次在临城县,你临走前见了我一面,他妈的对我说了一堆阴阳怪气的屁话。这回你又要走,自然还要将你的把戏再表演一遍。不过我没有兴趣捧你的场,你可以省省口舌,直接滚蛋了!”

冯楚的手心出了冷汗。

他想在万府,厉紫廷应该没胆对自己耍野蛮,但他这几年来受够了毕声威的捉弄与侮辱,对于毕声威这一路的人,他已经有了条件反射式的畏惧。

厉紫廷方才那句粗野的“他妈的”,让他又想起了毕声威,也正是因为他又想起了毕声威,他才越发觉察了自己所处的绝境。

想要和悲惨的前二十四年人生一刀两断,当下就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抬眼直视了厉紫廷,他说道:“婚礼之前,厉司令还不能算是万家的主人之一,似乎没有对我下逐客令的资格。即便是在婚礼之后,万家也轮不到你这个上门的女婿说话,更不会允许你这样无礼的冒犯亲戚,对不对?”

问完“对不对”三字之后,他又故意的向着厉紫廷一笑。

厉紫廷站了起来:“你这些话,可以去对你二姐姐说,她若是被你说动了心,你对我自然也就可以取而代之了。”

“取而代之?你又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看二姐姐被你逼迫得那样为难,心里有点义愤而已。你总不能又要立牌坊,又要当——抱歉,我这话说得有点过分了,我收回。不过,我想我并未夸大其词,毕竟你——”

话到这里,他就觉得胸前猛然受到重击,自己竟是顺着力道向后直飞出去撞了墙壁。

落地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当胸挨了一脚。厉紫廷终于是忍耐不住、撕破了伪装。

他在剧痛之中挣扎着喘息,想要爬起来,可是四肢软得失去了控制。喉咙里泛出了鲜血味道,这让他慌张起来,使出最后一点力气,他喊起了张顺。

张顺把冯楚从房里拖了出来。

冯楚满嘴满鼻子都是血,任谁都看得出他是受了内伤。万家凰闻讯赶来,先是让张顺用汽车把冯楚送去了协和医院,然后进房去质问厉紫廷:“这是怎么回事?是你打了他?你打他干什么?”

厉紫廷笔直的站着,不是要摆什么架子,是身躯僵硬,气血翻涌:“你急什么?想要为他打抱不平?”

“你少说歪话!我就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这位三弟弟对你用情颇深,不止一次的跑到我面前讥讽我,说我吃了你们万家的软饭。”

“唉……”万家凰急得一跺脚:“我也看出他是别有用心了,可是何必非要这样撕破脸皮呢?他这几天就要走了,你再忍他几句,他一走我们不就清静了吗?”

“我为什么要忍?”

“你——做人就是这样的嘛!该威风的时候可以威风,该忍的时候自然也要能忍。你看外面有我多少叔叔红着眼睛,恨不得冲到我家里来明抢,可我也没有让张顺把他们打出去呀!我不打,那是他们谋算我的家产,是他们理亏;我若打了,那就是我目无尊长,是我理亏。你不要以为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前几年也有一次忍无可忍动了手,结果落了把柄给人家,成了人家口中的恶人。”

“我不介意做恶人。”

“紫廷!你是最明白事理的人,怎么听不出好歹来了?”

厉紫廷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如今听万家凰振振有词侃侃而谈,就感觉她吵得自己头脑要炸。他这么一个有脾气的人,此刻单是克制自己的愤怒,就已经是竭尽了全力,哪里还有本领再去敷衍她?

“你让我静一静。”他告诉万家凰:“你过会儿再来教训我。”

万家凰看着他,就见他气色不善,简直有了点咬牙切齿的意思,心里就也发了怯。尽力把声音放得柔和了些,她决定退让一步:“好,我等会儿再来,总之你记住,我对你没有坏心、只有好意。”

第四十八章

万家凰回到自己的房里,后知后觉似的,她是越想越气。

不是生冯楚的气,冯楚就算说了十恶不赦的话,如今也被厉紫廷一脚踹进医院里去了——等会儿还得去医院瞧瞧他,只留张顺在那里,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不过也不必急,她琢磨着紫廷再怎么有劲,也不至于一脚踢出人命来。

她是生厉紫廷的气,为什么生气?不是为了他对冯楚动武,是为了他对她如此“不敬”,她苦口婆心的向他讲道理,他竟然直接把她撵了出去。她在家中向来是属螃蟹的,说一不二横着走,谁敢给她脸色瞧?谁敢这么冷待她?

“还没结婚呢,就敢这么对我。”她自己对自己说话:“将来结了婚了,他再高升了,那我岂不是要仰着他的鼻息过日子?”

思及至此,她的怒火窜起了火星子:“可是凭什么呀?我一不吃他的二不喝他的,我不欺负他已经算是我厚道了,凭什么还要受他的气?”

双手放在大腿上,不由自主的攥了拳头:“我是贱吗?放着痛痛快快的清静日子不过,花钱费力的请个男人过来气我?我疯了?”

然后她又想厉紫廷:“没涵养,没城府,没胸襟!一点激将法也受不得,这样一个浅薄的人,将来能做成大事就怪了。”

她接着想:“终究是个野小子出身的丘八,没知识,没教养,上不得台面,不知好歹,好心抬举他,他反倒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活该一辈子在那穷乡僻壤里当个土军阀,亏我还当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亏我还——”

她越想越恨,自己把自己气了个眼睛通红。翠屏壮了胆子来安慰她,被她一嗓子呵斥了出去;万里遥闻讯来了,在她这儿也没得着好脸色。末了张顺从医院跑了回来,告诉万家凰道:“小姐,医生为表少爷检查过了,表少爷折了两根肋骨。入院的手续我已经全办完了,表少爷这回大概得在里头住上些天。”

“那他现在是昏着呢,还是醒着呢?”

“表少爷就是在路上昏迷了一阵,到医院之后,医生给他打了止痛针,他就醒过来了。”

万家凰站了起来:“备车,我过去瞧瞧他。叫上二顺,今晚儿让二顺陪着他,明早你去换二顺回来。现在家里乱成一团,没有人手,我就把他交给你们兄弟两个了。”

张顺连连点头:“小姐您放心,这活儿我们肯定能干好,只是……”他疑疑惑惑的瞄着万家凰:“咱家不是挺好的吗?也没乱成一团啊。”

“你说得对,不是咱们家乱,是我的心乱。”

“那……那您其实也用不着心乱,这事儿挺正常的。实不相瞒,要不是怕您骂,我都想找张明宪打一架。”

“你知道是什么事?”

“那有什么不知道的,就算原来不知道,今天他俩这么一打架,我们也能看出来了。”

“你这么一说,我为了避嫌,还真不便去医院看他了。”

“您也不用顾虑那么多,有句话叫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您自己心思正,厉司令是懂您的,他必不会挑您的理。再说表少爷也怪可怜的,就他那个身板儿,敢去向厉司令叫板,真跟自杀是差不多的了。”

“你这是站到表少爷那一边了?”

“小姐,我老觉着我和表少爷差不多,我就是比他少挨了一记窝心脚。等您结了婚后,您还是快点把翠屏也嫁出去吧,要不您就把我嫁出去。反正我不能天天的看着她,我一看见她,心里就难受。”

“你啊,我现在懒怠说你,去吧去吧,让人把汽车开到大门口去。”

张顺答应一声,转身走了。万家凰随即回头叫翠屏,连叫了好几声,翠屏才捧着斗篷手套跑了出来,伺候她穿衣戴帽。万家凰看了她这个鬼鬼祟祟的样儿,又是一阵心烦:“你躲他干什么?他又不是你什么人,你还心虚了不成?”

“我没心虚。”翠屏忸忸怩怩的哼着说话:“我就是不乐意看见他。”

万家凰对这个贴身丫头是恨铁不成钢,“唉”了一声,拔腿就走。

万家凰赶到医院时,冯楚已经昏昏欲睡。

那止痛针附带安眠的作用,冯楚虽然困得眼皮都抬不起,但见万家凰来了,还是挣扎着说道:“二姐,对不起,我不该去给你惹麻烦,我……”

说到这里,他眼睛一闭,失去了意识。

万家凰听了他这一番话,并未感动,单是觉得烦——也不是单烦冯楚这个人,她是笼统的看谁都烦。眼望着病床上的冯楚,她心想你既然知道会给我惹麻烦,为什么还要那么干呢?麻烦你惹了,漂亮话你也说了,难不成还想让我痛哭流涕的感激你一番不成?

转身离开了医院,万家凰又怀疑自己可能是气昏了头,所以现在看谁都不是好人。

稍晚些的时候,万家凰和厉紫廷会合,双方又吵了一架。

万家凰本是来找厉紫廷讲和的——都要结婚的两个人了,为了一位自作多情的第三者闹矛盾,实在是犯不上,所以她想和厉紫廷谈一谈。

她来得正好,厉紫廷也正有话要对她说。

厉紫廷告诉她,说他打算在京城另安一份家,一份他和万家凰两人的小家。到时万家凰若是住不惯,那么那份小家,和这边的娘家,万家凰可以随便挑选着住,他会完全的跟着她走,不干涉。而万里遥那位老爷子的心事,他也都理解,所以将来有了孩子,也由老爷子先来挑选,他乐意让哪个姓万,哪个就姓万,反正他早早的失了双亲,仿佛一直就只是天地之间孤零零的一个人,也没什么传宗接代的执念——他甚至不太清楚自家祖宗是何方人氏,只知道从理论上讲,祖宗应该也姓厉。

万家凰听了这话,虽然能够体谅他的那种心情,但还是忍不住的要摇头:“那可就太麻烦了,只怕时间上不允许,你想啊,房子我家是有,但若要找一处满意的,还得收拾成新房,那就要花费许多工夫了。偏巧现在是冬天,许多活计都不能干,花草树木也无法栽种。”

“这件事情我来负责,正好我现在有时间。”

“你来负责?你别傻了,家里现成的房子有好几处呢,你何必还要自己去‘负责’?是为了赌一口气吗?”

“这本来就是应该由我负责的事情。”

“好好好,该由你负责,我同意。可是你再算一算,忽然的要去买一处还能住的房子,还要里面各色什物一应俱全,就算能找到这样的房子,又得需要多少钱?”

“钱你不必管,自然也还是由我来负责。”

“你要是真有钱,我就不说这话了。上个月你为了军饷,愁成了什么样子?你忘记了?”

“你不用管,我有办法。”

“你要是真有办法,当初就不用让我拿钱给你救急了。我看你就是死要面子。”

厉紫廷看了万家凰一眼。

万家凰感觉他这一眼有点特别,回想自己方才所说的那句话,她没找出什么毛病来——自己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难道对待即将成为亲人的他,她还要藏着掖着吗?

这时,厉紫廷开了口:“是不是我要先把那十万块钱还给你,才有资格去安一份属于你我的家?”

不等万家凰回答,他继续说道:“可以,我能做到,没有问题。”

万家凰一听这话,登时来了气:“紫廷,你这不是在说歪话吗?你认为我会和你计较那十万块钱?”

“我知道你家大业大,可我并不是因为你家大业大才爱上你的,我躺在柴房里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是万府小姐,当时我只是看你好,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不要动辄用你的家产来压迫我,婚姻不只是你的人生大事,也是我的人生大事,对于婚礼你应该给我一个平等的发言机会!而且你也应该知道我的意思,我反复讲过无数次了,无论如何,我都会把这里当成我的家,我都会把老爷子当成亲生父亲!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万家凰听到这里,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压迫你?我把整颗心都放在了你身上,结果你说我压迫你?你——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子?你还是你吗?”

“怎么?你要说我现在原形毕露、先前是我欺骗你的感情了?”

万家凰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你混蛋!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还故意的冤枉我。你这么没良心,能够对得起谁?”

“我只想要一个说话的机会!”

“说什么?不就是说我家欺负了你吗?不就是嫌我家大包大揽、为你花钱让你省事了吗?厉紫廷,你得了便宜还卖乖,真不是人!”

她一点也没想哭,可是那嘴不听她的话,她说到最后,话语就变成了一串涕泪俱下的呜呜呜。厉紫廷看着她,就觉得双方没法往下谈了——二人好到了如今,终于是好得互相都听不懂对方的话了。

对着万家凰犹豫了几秒钟,他走上前去,掏出手帕为她擦眼泪,万家凰一把打开他的手,转身就往外跑。厉紫廷不假思索的追了出去,然而追到院子里,他又停了脚步。

在万府里,或许因为人人都看他是来吃软饭的缘故,他变得格外讲尊严。今天这场争吵若是放在临城县,他能追她到海角天边去,但是在此时此地,他转身慢慢回了房。

第四十九章

万里遥听闻女儿和厉紫廷发生了争吵,却是满不在乎。

他告诉女儿,说两口子没有不吵架的,好过了开头几天,后头都会紧跟着一段鸡飞狗跳的岁月,这是他的人生经验。他和万家凰她娘的故事,因为太久远,姑且不提了,只说眼前的人,赵三奶奶,不是也和他大闹好几场了么?赵三奶奶之兄柳介唐,不还差一点就要满京城的追杀他了么?况且,他对女儿说:“要论吵架,他也吵不过你,你是赢家,还哭什么。”

万家凰听了父亲这番轻松愉快的言语,先是感觉自己没有和他深谈的必要,便只随口答应了一声。回到房内沉思了一阵,她又感觉父亲这一番话也并非全是没心没肺,也有一点道理。

“今天先不理他了。”她暗自盘算:“明天……明天再说。”

万家凰度过了非常难熬的一夜。

她全是凭着一口恶气,才硬撑着没有去找厉紫廷。好容易熬到天亮,她洗漱过后,头脑清醒了些,倒又不那样急着去见他了。她计划着先去医院看一次冯楚,顺便告诉他这些天家里非常的忙,自己不能天天过去看望他,请他谅解。

完成了这桩任务,她今天就可以闲下来了,正可以和厉紫廷多相处一阵子,如果双方当真和好了,那么天光尚早,还可以出去逛一逛玩一玩。厉紫廷虽然有着绅士的形象,但究其灵魂,也许还是有点野,而自从到了北京之后,他从早到晚就只在那几间屋子里待着,困兽一般,暴躁一点也是情有可原。

将这一天安排清楚了,她说走就走,和张顺一起去了医院。张顺那边替下了二顺,她这边也和冯楚见了面——好像不过是一晚上的工夫,冯楚就见了瘦,一张脸惨白的,看着真是可怜。

她和冯楚谈了两句,冯楚奄奄一息的告诉她:“我没事,医生说了,过个十天半月,就没大碍了。二姐若是忙,不来也无妨。”

“你安心住院休养吧,我总会尽量过来看你的。爸爸今天本也想一起来的,可是三舅母忽然又到了,他就没能脱开身。下次,我和爸爸一起来。”

“别劳动表舅了,表舅现在为了二姐的婚事,本来就已经很忙了。”

万家凰向他笑了笑,笑得慈眉善目,眼睛看着他,一颗心却是将要长出翅膀、飞回家去了。

在医院里坐了半个小时,万家凰带着二顺回了家。

到家之后,她换了一身衣裳,又将头发梳了梳,然后走去了厉紫廷的房中。临进门之前,她特地敲了敲门,听到了里头的“请进”二字之后,才推了门。

房里热,厉紫廷又是格外的火力壮,所以身上穿得很单薄,只在白衬衫外面套了一件紫缎子马甲。马甲很合体,箍出了他那一段很秀气的腰身。腰身下面是西式长裤,裤线笔直,一眼望过去,真想不到裤管里头会藏着那么有劲的两条腿。

万家凰虽是来求和的,但碍于面子,对着他还是横眉冷对:“早饭吃了吗?”

他倒是一派平静:“吃过了。”

她看出来了,他那平静乃是一种伪装,如果此刻进门的不是她,是他的敌人,他照样也可以这样平静。

“我早上去医院看过了三弟弟,他断了两根肋骨,要在医院躺上好一阵子。等他养好了伤,也不会再住回家里来了。这个人从此就算是和我们没了关系,我们都不要再提他了,好不好?”

“我没意见。”

万家凰咂摸着他这句回答,感觉他像是还带着气,便继续说道:“今天没有那样的冷,你要是愿意,我们出去走走,如何?也许我们出去散散心,情绪好一些,就能把我们的矛盾解决了。”

“我愿意。但是在出门之前,我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我希望你再也不要去见冯楚了。”

万家凰有点惊讶:“你干嘛这样防着我?你不会怀疑我对他有什么感情吧?”

“我没怀疑你,我只是讨厌他。”

“我知道你讨厌他,所以不会再让他回来了。我去看他,也无非是碍于情面而已,毕竟他是在我家里受的伤,大过年的,哪能只派一个仆人陪着他呢?况且我也不会天天去——你让我天天去,我还嫌麻烦呢。”

“我知道你的考虑,但是为了我,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去见他了?”他直视着她,平静得没了语气:“我实在是,非常的讨厌他。”

万家凰迎着他的目光,心里猛的泛上了一股不是滋味的滋味。

如果她确实是和冯楚不清不楚,那么她能理解厉紫廷此刻的要求;可她对冯楚其人,当真一直是心底无私天地宽,这一点,厉紫廷也应该是知道的呀!

他烦冯楚,就要求她连基本的礼节都放弃、从此和冯楚隔绝,是的,这件事她能办到,可问题是人生漫长,他今天可以烦冯楚,明天也能烦别人,难道她从此就只能跟着他的步伐走、他厌恶了谁、她就和谁绝交吗?

可她也是个独立的人,为什么因为恋爱了结婚了,就要失去人格和自由,成为他的傀儡?这合乎道理吗?这样对吗?

“我预计他会在医院里住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我会让张顺出去给他找好公寓,他出院之后就可以直接搬进公寓里去。一个月内,我会再去看望他两次,这两次我会带爸爸同行,以示对他的关怀。一个月后,我不会再去见他,他若来找我,我也会尽全力回避。如何?”

“你就不可以为了我,干脆的和他一刀两断吗?”

万家凰的神情冷了下来:“我有我的行事风格,而且我自认并没有伤害到你。我们不是小孩子了,做人做事都该讲道理,你不该意气用事,更不该用你的意气来控制我。”

厉紫廷皱起了眉头:“我控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