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心眼神发狠,嘴角却漾开笑容:“原本我今天是做了充足的准备过来让你骂的,不管你想听什么样的好话,我都会昧着良心说。可是刚才,我才发现原来你早就打定了主意不会放过我,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下礼拜都得走。既然这样,那也省的演戏了!”

“啊,对了!”隋心语气一顿,另一只手摸向兜里,掏出手机。

“忘了告诉你,我录音了。”

“什么!”

“不让你放下戒心,让你以为赢了,我怎么会录到这么精彩的内容?”

“靠!”

姚晓娜瞬间急红了眼,抬手就要去抢。

不防隋心却甩开她的手,用力一推,姚晓娜踉跄了两步,跌坐在地毯上。

隋心上前两步,蹲下身子:“谢谢你给我上了宝贵的一课,让我学到了两件事。第一,凡事用武力解决是最登不上台面的。第二,我扮了三年的乖,真的很累,我决定不再玩这一套,既然你们的玩法是以暴制暴,那我何不从善如流。所以,如果下礼拜学校没有改变决定,我就会将录音曝光,等大家见识过你的演技,你就要重新经营形象了,到时候可能会沦落到和我一样恶心的级别。怎么办,应该会很辛苦吧?”

当方町跟着寄宿家庭女主人,一路穿过走廊,来到姚晓娜房门前,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一个脖子上有伤脸色苍白像是受到惊吓的女生,跌坐在地上,隋心蹲在旁边,声音很轻就像是在哄小孩子。

听到身后的动静,隋心回过头,见到是他,笑了一下,站起身走了过来。

方町又扫了地上的姚晓娜一眼,轻声问:“没事吧?”

只见隋心眼神冰冷,嘴角带笑的扬了扬手机:“求情没有成功,不过拿到了被陷害的证据。”

方町这才松了口气,一把抓起她的胳膊往外走,同时边走边说:“刚才我还奇怪,怎么一年不见,性子都转了……原来留了后手。”

两人走出别墅,隋心站住脚,笑容已经不见了:“我本来确实想求求她,反正从小被欺负惯了,再受点委屈也不值一提。不过,她没给我这个机会。”

方町一腿跨上车:“接下来呢,有把握吗?”

“没有。”隋心耸了耸肩:“反正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姚晓娜依然不愿意放过我,我也只好跟她同归于尽,看看到时候是我没脸,还是她更丢人。”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比起什么都在乎什么都要得到的姚晓娜,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

“上车,我送你回家。”方町摇头轻笑。

“我不回家。”隋心突然说:“你有钟铭家的地址么,我想去找他。”

“这个时间?他还在公司。”

“我知道,我去门口等他。”

方町瞬间陷入沉默,只是望着她突然露出的笑脸,嘴角弯弯,眸光闪闪。

然后,就听她说:“既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我要将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当做是最后一天来过,要珍惜能见到他的每一个机会。”

晚上七点,陈铨接到钟铭的电话,让他将明天准备拿到会议上和钟政竞争的珠宝设计方案,拿到钟家给他。

陈铨是钟铭的助手,也是钟铭读研时的室友。

在陈铨眼中,钟铭是令师生注目的优秀学生,别人两三年完成的学分他一年就集满,比国内高三的学生还要勤恳,就像是收集七龙珠一样,龙珠齐了可以许愿。一旦集满,多一分都不会再费神。

那么,学分集满了,钟铭会得到什么?

这个答案,直到陈铨毕业的那一天才获悉。

钟铭将他交到钟氏,单刀直入的说,他需要帮手,问他愿不愿意上船,但他这艘船随时会沉,每一天都会像是在打仗。

陈铨这才知道,原来钟铭是无权无势的钟远山二子。

本地华人都知道,钟家是条大船,掌舵人钟远山是个精明能干的殷实商人,钟氏企业出品的珠宝成品会被直接送往美国和欧洲,备受上流社会人士瞩目。钟远山和前妻打下来的江山大多归于大儿子钟政。二儿子有没有本事分,分多少,都得付出超出钟政十倍百倍的努力。

独生富家子,投胎就像是捡着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有底气败家。

可兄弟富家子,就会争产相杀,一山难容二虎,亘古不变。

然后,钟铭给了陈铨五分钟,让他考虑。

陈铨就坐在那张真皮沙发里,认认真真的想了五分钟。

钟家一家四口很难得才会凑到一起吃饭。

陈铨拿着资料惴惴不安的登门时,见到的是一副和乐融融的画面。

钟远山的现任妻子,也就是钟铭的生母秦敏丽,正在给前任妻子留下的孩子钟政布菜。

钟政笑意温和,和秦敏丽碰了一下杯,又和钟铭说了许多勉励的话,让钟铭在生意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一定要多问他,他绝不藏私。

下一秒,饭桌上四人全都笑了。

秦敏丽笑容端庄秀丽,坐在首位的钟远山,眼角浮现笑纹。

而钟政和钟铭,一个如暖阳,一个如明月。

目睹这一切时,陈铨咽了一下喉咙,再一次佩服这家子的演戏功底深不可测,举手投足都能做到滴水不漏。

饭后,陈铨在会客的小厅里将资料交给钟铭,钟铭翻看了两眼,一瞬间眼神复杂难辨,像是决定要放弃什么。

陈铨不敢妄断,忍不住问:“是不是设计有什么问题,明天就要拿到会上……”

“我知道。”只见钟铭微微抬眼:“这件事交给我,你暂时不用管。无论明天会上发生什么,你只说不知道。”

怎么,风向要改?

陈铨心里一惊,刚要追问,就见钟铭从身上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哦,还有。这个大夫是国内心脏课的权威,希望能帮到叔叔。我已经跟对方通了电话,排了号,下礼拜叔叔就可以住进去。”

陈铨一惊,连忙接了过来,就像握住了救命稻草。这个专家号他在国内的父母排了整三个月,都没有排上,前两天只是在钟铭面前接到父亲的电话,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钟铭竟然放在心上。

然而,还不等陈铨再问起设计图的事,钟铭就站起身,示意管家送他出去。

陈铨只得喘着嘀咕走了。

钟铭拿着设计图一路走上二楼。

二楼的书房有两间,一间属于钟政,一间属于钟铭。

钟铭的那间书房门紧闭,他经过时步子未停,径自来到房门虚掩的另一间。

钟政正摊在沙发上,领带扯开,头发散乱,闭着眼,一手揉着眉心,正在为明天的设计图竞争一事发愁。

半个月了,下面的人送上来的设计图都不能入他的眼,他几次三番的交代下去要如何修改,可是却怎么都达不到预期效果,总是差了一点。

钟铭曲起指节,在门板上轻叩了两下。

心事重重的钟政就像是被惊着一样,睁开眼,口气不悦:“有事?”

只见钟铭微微垂眼,将手里的资料放在茶几上。

“这是我准备的设计方案。”

钟政一愣,立刻打起精神,翻开文件夹。

精致的设计,流畅而又雅致的线条,既不会太过复杂折损宝石的碎钻的克拉数,也不会太过简单显得设计毫无诚意。

比较之下,高下立见。

钟政不自觉地握紧拳,心火上窜。

“为什么拿给我看?”

钟政站起身,直勾勾的看向钟铭。

后者依旧面无表情,抬眼时却眸色坚定,绝对有备而来。

“明天就要比拼设计方案了,你现在把它拿过来,不会是来示威的吧?”

只见钟铭勾起嘴角,笑容淡漠:“明天的会,我不会出现,这个图如果你喜欢,就拿去用。”

“什么?”钟政又是一愣,随即拧起眉头:“你要放弃?为什么?”

钟铭语气极淡的道明来意:“是你教我的,即使是亲兄弟谈生意,也要等价交换。我要用设计方案,换另一件东西。”

Chapter 12

方町的父亲方万忠是小有名气的珠宝原料供货商,九十年代白手起家,靠辛苦打拼,成为第一批在北京住上别墅的小富翁之一。

在方万忠发迹之前,方町一直和钟铭住在同一个小区里,有一段时间他跟着方万忠去外地谈生意,一去就去了半个月。

回来时,本想找钟铭喝两杯叙叙旧。

一走进小区,就见钟铭闲适的坐在花坛边,双手有些笨拙的在给一个捧着小学课本的小身板梳小辫。

方町定睛一看,正是前阵子还对他鞍前马后的小丫头。

就听钟铭说:“这道题错了。”

“哪里错了?”

“不是这个公式。你上学不带脑子么?”

方町凑上去第一句话就是:“呦呵,兄弟,你也认识这丫头啊?”

好哥们儿重逢,总免不了幸灾乐祸互相揭短,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奚落起来。

隋心仰着头,睁着一双乌黑大眼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好一会儿,下一刻,就挡到钟铭面前。

“不许欺负他!”

方町一下子愣住了,这才几天,这丫头片子就叛变了?

钟铭却笑着将刚编好的头发揉乱:“真可人疼!”

隋心立刻涨红了脸。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老是想起以前的事。

方町瘫坐在别墅二楼的影音室里,又喝了一口酒。

两个小时前,他将隋心送到钟铭家门口,隋心坚持不吃晚饭,也不要他多留一件衣服,还说每次她走背字,钟铭对她的态度都会特别好。

回到家里,方町随便放了一部大片,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手机,屏幕里“噼里啪啦”的枪击声,让整间屋子都显得不那么憋闷。

手机这时响起,是前女友杜纯。

杜纯早一步来了温哥华,不是拿着钱来的,而是奔着嫁个白皮男人混张绿卡的主意。事实上,杜纯也有那个资本,只是来了三年时运不济,抱着捡漏的心态,遇到的也都是同样想捡漏的人,杜纯交往了三个男人,两个比她还穷,一个同时跟几个华人女人交往。

来到温哥华后,方町和杜纯睡过两次,也借过杜纯两笔钱,杜纯坚持说会还,不想和前男友成了交易关系,可方町却连具体数字都没往脑子里记。

电话里,两人说不到两句,方町就说肚子饿,让杜纯陪他搓一顿。

杜纯挑了一家昂贵的西餐厅,整顿饭磨磨蹭蹭吃了一个多小时。

方町身前的牛排几乎没动,酒却灌了不少,杜纯劝了几句就不再多话,将方町的牛排招呼到自己肚子里。

直到方町突然开口:“晚上去你那儿还是去我那儿?”

杜纯这才漾起一抹笑,风情万种:“废什么话,我那张破床够你折腾吗?当然是去你那儿!”

方町也慢悠悠的笑了:“我还以为你觉得刺激。”

回到别墅,杜纯迫不及待的跑去客房的大浴室泡澡,她已经在这里淋浴三年了,一看见浴盆就眼热。

方町裸着上身仰躺在床上,上衣甩到一边,随手给发了一条短信。

【他回了吗?】

不到半分钟,隋心的短信回了过来。

【还没有,可能加班。】

方町半响不语,望着卧室一角出了神,随即拨通了钟铭的手机。

电话却无人接听。

又静了片刻,杜纯已经裹着浴袍走了进来,却见方町一把套上体恤衫,向门口走。

“喂,你去哪儿?”

“买套!”

半个小时后,方町买套买到了钟家。

刚和钟政谈判完,钟铭从书房里出来,一出门就迎上跃上二楼的方町。

“你怎么不接手机?”

钟铭扫了呼吸不稳的方町一眼:“你找我有事?手机在房间里。”

方町微怔,看着气定神闲的钟铭,说:“今天我去学校看了一眼丫头,真让你说着了,被打的那个女生找家长告上学校了,要把她遣返。你哥不是名誉校董吗,要不要……”

钟铭抬手示意,将方町打断,垂下眼道:“我知道这事,已经解决了。”

两人边走边说,方町静了一会儿,理清了来龙去脉。

“你和你哥做了交易?”

“嗯。”

方町站住脚,语气缓慢的问:“哦,那你今晚要住在这里?”

“嗯,明早再回去。”

“哦,那估计等到明天早上,那傻丫头就冻成化石了。”方町幸灾乐祸的笑了:“她知道要被遣返以后,就一直在你家门口等。”

钟铭一怔,回头看向方町,眉宇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方町转身就走:“好啦,话我已经带到了!闪了!”

直到院子里再度传来摩托车的引擎声,钟铭才缓慢的走回房间。

屋里一片光亮,顶灯、落地灯、台灯、地灯,但凡是可以发光的灯泡都在尽责的工作着。

钟铭捡起仍在沙发上的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方町,打了一行字。

【你跟她说一声,我晚上加班,不回去。】

可是发送键却迟迟没有按下。

直到外面“轰隆”一声巨响,钟铭扔下手机,拉开厚重的落地窗帘一看,天空尽头一阵闪亮,然后又是一声巨响。

未作停留,钟铭箭步走出房间,下到二楼。

正从厨房里走出来的秦敏丽,见状一把将钟铭拉住。

“你要回去?我已经和你爸爸说好了,让你一会儿陪他下盘棋,你可以趁这个机会把明天的设计图给他先过目,让他心里有个数……”

钟铭楼了一把秦敏丽,脚下未停:“爸他就一个人,每天有这么多人等着瓜分,一定很累。这么好的机会,还是让大哥去吧。”

话音落地,钟铭就头也不回的冲出别墅。

几声巨响后,雨水哗哗而下,路灯早已亮起,最明亮处可以清楚看到砸向地面的绵密雨滴。

隋心双手环膝,望着对面马路边的那盏灯,脖子有些酸,却没有移开视线。

活了十八年,她的大部分记忆似乎都和黑暗和下雨有关。

小时候,父母工作繁忙,忙起来就三五天不见人,她的童年和青少年不是住在亲戚家里,就是被锁在自家,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

有一年,正逢雨水丰沛的夏天,三天两头的打雷,小区里动不动就停电,一停就是一整宿。

隋心窝在床上,身上裹着被子,目光也像是现在一样直勾勾的望着窗外,不敢转向屋里任何一个阴暗角落。

直到雨水哗哗而下,那时有时无的闪也像是走到尽头的残烛,渐渐熄灭。

连绵不尽的黑暗,没有尽头的恐惧。

眼泪汹涌,身体颤抖。

一分钟……两分钟……

直到窗户被另一道奇异的光圈晃了几下,灵活的转动着,晕染着不规则的轨迹。

隋心一下子坐起身,冲到窗口,扒着窗户往外看。

楼下被淹没的水洼里,一柄大黑伞缓缓上扬,露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像是和黑暗融为一体,唯有被他晃动的手电筒鲜活着。

一瞬间,她以为她看到了全世界。

整个世界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