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晓娜已经决定采访本地赫赫有名的钟氏企业董事长钟远山,而夏瓴也通过关系找到一位世界知名的钢琴家。

隋心思来想去,在她认识的人当中,唯有陈太够这个分量,于是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小心谨慎的给陈太发了一条短信。

短短五十几个字,她删了改,改了删,直到发出,又忐忑的等了半天,终于等到陈太的回复。

就这样,一个小时后,隋心来到约定的地址,是一栋私人别墅。

门禁响起,等了半分钟才有人应答。

陈家的管家将隋心引到偏厅,奉上茶点,隋心静坐了十几分钟,不忘默背待会儿要访问的题目,直到陈太出现在视线里。

比起上次见面的夜晚,白日的陈太似乎憔悴了些,脸色微有些苍白,举止却依然雍容华贵,透着雅致。

“其实我本来不想接受这次访问的。”陈太一坐下,就笑着这样说,随即又道:“不过因为上次和你聊得很开心,心想着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我就答应了。”

隋心一怔:“最后一次?”

“是啊,我下个月就准备搬回国了。”

“啊?打算回去长期定居么?”

“对,不过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人?那陈总呢?

不等隋心问出口,陈太就宣布答案:“我和陈总正在协议离婚。”

离婚?

在收到以城堡为寓意的庆祝结婚十周年的戒指之后?

可隋心还来不及追问,这时就听到门口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片刻间,偏厅虚掩的门被推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走了进来。

矮的那个身材微胖,面带红光,正是事业得意的陈总。

而高的那个,身量修长而挺拔,透入偏厅窗户的阳光,照射在漆黑的短发和清俊的五官上,漆黑的眼中仿佛光影流动,挂在嘴角的笑意恰到好处。

隋心缓缓对上那双沉黑的眸子。

直到几分钟后,隋心才将情绪安抚下来。

只听陈总说:“我约了小钟谈事情,听说你们也约在今天,做什么访问?小钟一听说,就要过来看一眼。”

陈太笑了:“怎么,这么不放心女朋友?”

隋心立刻绷直,正要摆手否认。

可是坐在身边的钟铭,却先一步开口:“还不是女朋友,您这么说,万一把她吓跑了可怎么办?”

接下来的访问,从对陈太的采访,渐渐变成了对陈氏集团的董事长专访。但访谈进行得很顺利,陈总可以说得上是有问必答,只是陈太却变的话少起来。

可以采访到陈总这么有分量的人物,隋心是应该感到高兴的,可是脑海中却迟迟放不下陈太的那句话,心里更有一个声音在敲打她。

或许因为如此,对于陈总那些生意经,也就没那么感兴趣了。

直到访谈落入尾声,隋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突然开口说:“能不能请陈太回答我一个问题?”

陈太一怔,然后就听陈总笑道:“当然。”

静默片刻,隋心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您刚才说,您正在和陈总协议离婚……我想知道,为什么?”

顷刻间,空气凝结。

陈总脸上的笑意化为乌有,陈太眼神沉静,却勾起笑意。

而身旁的钟铭……

她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却强烈感受到那股难以忽视的存在感,以及投射在她身上专注的目光。

“为什么,为什么要协议离婚?”片刻间,隋心只听到自己的声音。

直到陈总板着脸站起身说:“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家事……”

可是陈太却突然开了口:“这是早就决定的事。一年前我和陈总就有这个意思,彼此也都想过新的生活。”

陈总一惊,随即指着隋心面前的本子说:“这些不能写进去。”

随即走上前:“你女朋友是怎么回事!”

就见钟铭站起身,将陈总轻轻挡住,随即微微侧首蹙起的眉心,和挺直的鼻梁,显出不近人情的弧度。

但他却声音极轻的问她:“你真要问这个问题?”

“是。”隋心仰头回望,没由来的竟然多了一丝勇气,拿起桌上的录音笔关掉,同时说:“我本来就是要采访陈太的,而且我只有这一个问题。如果陈太提出反对,我是不会把它写进去的。”

话音落地,就见钟铭微微垂眼,浓密的睫毛将那眼里的意味遮盖,转身面向陈总:“既然是我的女朋友,她的一切言行由我负责。”

“好,这话可是你说的!”陈总指着他,语气愤怒。

“不用任何人负责。”陈太突然开口:“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我自己负责。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早晚媒体也会爆出来,又何必遮掩?”

陈太扯出一个笑容,望着隋心说:“也许在你这个年纪还不明白,人这一辈子会产生很多次离婚的念头。每一次只要再坚持一下,就有可能看到希望。可是当你已经走到了无力再坚持的时候,离开就是最好的选择。”

隋心张了张嘴:“那上次的纪念戒指……”

“那是结婚时陈总就答应送给我的礼物,纪念我们一起努力走过了十个年头。”

“那您后悔么?”

陈太轻笑:“人这一辈子,总要有一次奋不顾身的爱情,并且为了这份爱情忘记自己,选择做一个傻瓜。我很庆幸自己做了这十年的选择,如果没有当初那个傻姑娘,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但同时,我也很恨我自己做了这个选择,因为如果不是当年那个傻姑娘,也不会有今天的我。我们离婚,不是因为感情破裂或是背叛,就只有一个原因:累了。双方都已经累得再难往前走一步,寻求解脱的愿望已经大于一切,离婚对我们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隋心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她只是听着,默默地听着,听着陈太语气中的疲惫,和话语间的无奈。

虽然未必记得住陈太的每一个字,可是却为那样无力找到任何理由而离婚,赶到唏嘘和悲伤。

也许,在她这个年纪,真的不能体会这种感受的万分之一。

无力再继续,无力再维持。

一个人到底要被击倒多少次,才会发出这样无力的感慨?

难道真如张爱玲所说,“不爱的爱情,永远不会变坏。所以,我们调情,我们暧昧,却永远不要相爱。”

才不会经历这样的痛苦和折磨么?

如果是这样,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况且即使是张爱玲,也做不到如此,否则也不会作此感慨。

回程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前所未有的低迷。

隋心尚在消化方才的事,脑细胞供不应求。

原来,陈总为陈太煞费苦心订做的结婚十周年纪念戒指,是为了履行结婚时的诺言,以及离婚礼物?

呵,婚姻都即将逝去了,女人还会在这个时候还期盼男人履行什么破诺言么?难道婚姻不是诺言的最好表达方式么?

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

这寓意着城堡的话,也似乎成了一种讽刺。

直到车子驶下高速路,一直沉默的隋心终于开了口:“你是不是早知道他们要离婚的事?”

钟铭一手搭着方向盘,侧首扫了她一眼:“嗯。”

“为什么?”隋心攥紧拳头,屏息的问:“为什么明知道,还要设计那个戒指?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车子缓慢行驶,直到停靠在路边。

钟铭语气很淡:“这是他们的私事,连设计师都不知道这件事。”

“可是你知道!”隋心反问,一眨不眨的望着那双黑眸:“你到底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去做这件事的?”

然而,那双眼里的意味她却看不明白。

只是听到他缓缓说:“这是两件事。客户是客户,生意是生意,个人情感是个人情感。面对客户,是不能用自己的价值观和情感去衡量的。关上门怎么说都行,可是面对客户就要将客户的准则作为大前提,拿出最专业的态度。”

这是两回事……

同样的话她之前才跟kinki说过,一是一二是二,一码归一码,她坚定地用自己的原则衡量是非,不愿被旁人奇葩的价值观左右。

可是钟铭却说,要以客户的准则为准则,个人好恶无关紧要……

思及此,隋心深吸一口气:“所以,即使你一早就知道,也会装作若无其事?”

“是。”钟铭轻轻开口,神色极淡,就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价值观和个人好恶,左右公司的决定。”

她知道,这不是他在说服她,而是他真的这么想……

“那如果今天换做是你,你也能这样保持冷静么……工作和利益大于一切。”

话音落地,就见那双望着她的黑眸,似乎变得更加专注,眼底晃过什么,快的让人抓不住。

时间也像是因此停滞。

一秒、两秒、三秒……

每一秒钟,隋心都觉得心里像是凉了一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凉意已经顺着手臂爬上指尖。

陈总夫妇的好聚好散,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可是,她只是想知道,如果今天的事要是发生在他们身上,钟铭是否也会这样公事公办……

对她,也对他自己。

这一瞬间,隋心竟然害怕听到那样的答案。

他极有可能会吐出的那个字“是”。

她一下子竟然不知道如何面对,别开脸,冰凉的右手一下子抓住车门把手,只想就这么冲出去,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下一秒,她的手就被另一个温热的大手按住。

坚定而不容拒绝。

浓重的气息已经来到耳后,伴随着低沉的嗓音:“既然已经问到这一步,为什么不继续问下去?”

什么?

心头一抖,她却不敢回头。

可是身后的声音却不想放过她:“我等了半天,你就这么放弃了?你难道不是想问我,如果今天的对象换做是你,我是不是也会这么冷静?”

最后一张窗户纸也被他无情拆穿。

合着一声低笑,竟然是愉悦的……

隋心闭上眼,准备下一秒就捂住自己的耳朵。

然而这时,就感觉到那气息极轻的拂过耳垂:“还是你以为,你重要不过我的工作?”

她一下子就睁开眼。

什么……意思……

Chapter 25

气息极轻的拂过耳垂:“还是你以为,你重要不过我的工作?”

隋心一下子就睁开眼。

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千万不要告诉她……

一声轻叹,钟铭手上用力,将那个以为背过身就可以装死的小肩膀,转了过来。

隋心拗不过,只好低着头,自欺欺人的认为,或许这样就能闭合听觉。

头顶传来声音:“你打算跟我耗到什么时候?”

耗?她耗什么了……

“上一次,是谁趁我喝醉了亲了我一下?亲了以后又不负责任的躲开。”

什么!

轰的一声,隋心只听到脑海被这个讯息炸开了花。

“你这次来温哥华,真的是来学习的么?这么辛苦大老远跑来,遭遇这么多挫折,就没有想过再往前走一步?你这么冲动的性子,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我本来还在想,既然大了你几岁,就要多迁就你,别像个青春期的毛头小子一样沉不住气,可是你这么会逃避,每次撩拨了就跑……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反应?”

隋心越听心口跳得越快。

他都在说些什么呀……

脸颊被两个温热的手掌缓缓捧起。

隋心一下子望进那双深眸,那里面蓄满笑意,掺杂着某种决心,好像她不承诺什么,就会被就地处置一样……

然后,她望向那薄薄的唇,只听到命令的口吻:“说话。”

她直愣愣的问:“说什么?”

他就像是被这三个字气到,啼笑皆非:“我问你,你迷路那天,为什么会打电话给方町,而不是我?”

“哦。那天……”隋心的脑子里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太狼狈了,跟人抢了面包,像是个乞丐……而且,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忙,你一向很紧张工作……”

又是一声轻叹。

“原来你把自己看的这么轻……工作虽然重要,可是我不会本末倒置,主次不分。还是你觉得,我只需要抽空追你就行了?”

什么本末倒置,什么主,什么次,什么抽空追……

她连眼睛都不敢眨,屏住呼吸:“你能不能说的再明白点,我听不懂。”

“我知道,你一向很笨。”钟铭毫不客气的数落,语气却极轻极淡。

“如果你打给我,我一定会去接你。这种机会不多,我能逮着一次都不会放过。”

隋心瞬间石化。

不知道为什么,眼眶竟然一下子热了起来。

有多久了,到底有多久没有听到过指责的话了?

她是有多贱骨头,竟然还觉得怀念,还怀念到流眼泪……

钟铭指尖一顿,丝毫没有料到会接到这样的阵仗,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从车载储备箱里拿出餐巾纸,抽出一张去擦拭隋心的眼角。

隋心低着头接过纸巾,一言不发。

钟铭的声音放的很低:“我不就说了两句,你有什么好哭的。”

隋心哭的专心,脑子里更乱了。

钟铭叹了口气:“就是我这么说你,你也不会改是不是?心心,你真想这样一直跟我拗下去吗?我今年已经二十四了。”

什么?

隋心不由得顿住。

直到钟铭捏起她的下巴缓缓抬起来,她这才发觉他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冷静,他的指尖正在轻颤。

钟铭眼神复杂,抬手蹭过她的眼角:“你还要我追你多久,等我熬成老树枯柴吗?到底我该怎么做,你才能放下防备。”

老树枯柴,原来这个词是可以这么用的……

隋心下意识的抬手去握他的手腕,但是捏着她的那只手,却力道强硬的不容她忽视。

“不要在我以为我已经快追上你的时候,告诉我你对我没有任何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空气是凝结的。

真是从没见过这么能狡辩的人,这分明是她要说的话。

“你什么时候追过我,我怎么不知道?”她讷讷开口:“难道不是我一直在对你死缠烂打么,你只是在疲于应付我,一有机会就冷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