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低下头,舀起一勺汤往嘴里送。

钟铭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方町神情挫败,倾身像是在解释什么,而脸色苍白的隋心,却像是把耳朵闭起来一样,自顾自喝汤。

直到汤碗整个打翻在她的膝盖上。

钟铭立刻走上前,扫了一眼正拿起纸巾的方町,从他手中接过,很快盖在隋心的腿上。

那些汤渍温度还有些烫手,即使穿着牛仔裤也会被烫出一片红,可是隋心却好像没有感觉似的,只是拿着纸巾低头擦着,不闪也不躲。

直到被强硬的拉起来。

那些汤渍流了下去,一双大手拿过纸巾取代了她的动作,擦着那片牛仔布:“有没有烫到?”

隋心飞快的抬眼,那双黑眸沉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洗手间里,隋心捧起一把凉水就往脸上扑,一下子就清醒许多,然后擦了擦脸,又用烘干机将牛仔裤烘到半干。

夏瓴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一上来就问:“心心,我听说今天我走了以后,姚晓娜出了点事?”

隋心轻应了一声。

夏瓴不确定的声音再度传来:“我还听说这件事和秦朔,还有……你,有关?”

什么……

隋心愣住片刻,突然觉得已经提不起一点力气了:“夏瓴,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的为人你应该知道一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觉得我是那种人么?”

夏瓴很快说:“我知道不会是你,我只是来问一下,想听你亲口说。有同学告诉我,今天是秦朔在姚晓娜的书包里翻到了你的日记本……我没想到,你的日记本真是她拿的。”

隋心又是一阵沉默,轻叹出声:“我不想在你面前说姚晓娜的不是,只不过她确实做过一些事。她的为人到底如何,我想还是让你自己慢慢体会。”

“哎,心心。事到如今,你也要好好想一想,到底为什么姚晓娜要针对你。”

隋心又是一怔:“什么意思?”

“如果钟铭真是像你说的那样就是个普通人,姚晓娜干嘛那么上心?我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为了姚晓娜洗白,我只是担心你……”

隋心“哦”了一声,憋了很久的话,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没事,不用担心。我有眼睛自己会看,不想被别人影响。就算钟铭是姚晓娜说的那个人,就算他骗了我,我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我虽然不聪明,但是也知道为自己的行为买单。可是姚晓娜呢,她除了逃避责任,搬弄是非,到底有没有一次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给别人造成了伤害,会真心实意的说一句‘对不起’?”

电话另一头,夏瓴沉默良久,才沉吟道:“你说得对,不管这次的事是不是秦朔做的,那些照片也都是事实……姚晓娜也是该为自己做的事负责。”

又是一阵沉默,隋心有些迟疑地开口:“至于方町的事,我很抱歉。”

夏瓴语气惊讶:“你抱什么歉?”

“他有喜欢的人,我没问清楚……对不起。”

“哎,他有没有喜欢的人关你什么事,你有这个义务吗?反正他也说清楚了,我也没损失什么,最起码他没有占我便宜再拍拍屁股走人。是我自己傻,非要一头栽进去。就像你刚才说的,不管他是个什么人,对我是什么态度,我都不会后悔自己喜欢他,结果是好是坏,与人无尤。”

尽管夏瓴的话听上去很豁达,语气却有些艰涩。

隋心听着心里一阵难受,却也不知道还能如何安慰,才能帮她度过这段失恋期。这个时候,唯有依靠时间,人力难为。

隋心踏出洗手间,还没走两步,就闻到拐角处传来一阵烟味儿。

抬头一看,是靠着墙正在吸烟的方町。

方町见到隋心,站直身子,扯出一个笑:“没事吧?”

隋心也笑了:“没事。”

“刚才的那些话,你别介意。”

隋心反应了一下:“哦,没事。要不是你提醒我,我还不知道我对朋友这么过分……我会改的,如果再犯,你一定要像今天这样告诉我。”

“都说了是随口说的,别忘心里去。”方町说罢,抬手指向门口:“出去吧,他在外面等你。”

“那你呢?”

“我再待会儿。”

隋心点头,走了两步,又顿住脚,回过头说:“对了,夏瓴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你们的事,她说她一点都不介意,还说不后悔喜欢你。”

话音落地,隋心转身走向走廊尽头。

方町没有吭声。

只是走廊里清晰的响起金属打火机的声音。

这是一家专门卖冬衣的专卖店。

隋心头一次踏足,好奇的一个个商品看过去,只见有速干衣、抓绒衣、雪服、雪裤,雪地靴,还有耳套、羊毛袜、防寒面罩、滑雪手套等各种配件。

店员像是认识钟铭,熟络的在聊天,只是两人声音都不大,隋心已经逛到店的另一头,听不太清。

走进时,只见钟铭向她这个方向比了一下。

那店员就立刻热情的迎了上来,拉着她一路穿过两排货架,周到的逐一介绍。

对方语速太快,加上有异国口音,不像是美语发音,隋心费劲儿的听着,努力分辨那些雪具的名词。

钟铭就跟在后面,时不时飘来一句:“这个不行,不够厚。”

“那个你穿太大,容易灌风。”

于是接下来,她就在钟铭言简意赅的指导下,将被他干预过才选出来的雪服和配件一一递给店员。

那店员每次接过一件,都会夸她选得好,很专业。

隋心便厚着脸皮的说谢谢。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隋心才选完一整套的装备,正在试衣间里费力的试穿。

一整套扛在身上的感觉真是憋闷,镜子里的她基本上已经成球了,圆滚滚的,如果走路重心不稳摔倒了,可能靠自己的力气都爬不起来吧……

隋心一走出试衣间,就见到正立在门口的钟铭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随即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体重秤。

“站上去看看。”

隋心一上去,吓了一跳,怎么重了这么多?!

紧接着,隋心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钟铭伸手一捞,将她罩进怀里,清新的沐浴乳香味扑面而来。

两只大手微微用力,就毫不客气的捏向她的腰身。

随即一路上扬,越过肩膀,声音不经意低了一点:“嗯,厚度也够了。”

虽然她穿的很厚,这样捏感觉不是很强烈,可是他捏的那个力度,那个位置,依然让人很尴尬。

隋心忍不住问:“买这些做什么?”

钟铭弯了弯嘴角:“不是还有个不花一分钱就玩好的约定么?”

“啊,你要带我出去玩?”

“不过一分钱不花有点难度。能不能稍微通融一下?”

隋心刚要说“好”,这时就突然想到方町说钟铭连房租都出不起,很快又蔫儿了下去:“不过这身东西很贵吧,要不我自己买吧。等出去玩的时候,你再……”

话还没说完,就被罩下来的毛线帽子盖住了眼睛。

隋心掀起帽檐,就见到那双眸子黑而明亮:“只管把你的小金库收好,男人给喜欢的女人花钱是天经地义的事。”

直到隋心返回试衣间将衣服脱下时,才看了一眼上面的价钱,大件的贵一些,小件的便宜点,但是这个量买下来却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她一下子就想起方町上次的话,他说钟铭连交房租都成问题。

这样的纠结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隋心想了各种方式试图对钟铭说,这身装备的钱能不能让她自己支付,可是短信打了一封又删掉,迟迟也没有发出去,电话刚拨出去还没接通就按掉。

哎,以钟铭的为人和以往的行事风格,他就算自己财政吃紧,也不会给别人增加负担。那时候,她曾经也试图将钟铭给她花的钱还回去,可是却没有一次成功。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隋心都没找到一个听上去合理又不会被拆穿的借口。

直到早上和kinki一起站在洗漱台前,隋心一边刷牙一边问她,要怎么样才能给男朋友省钱时,kinki立刻被漱口水抢了一口。

“干嘛要省?男朋友给你花钱不是应该的嘛!”

隋心吐掉口里的泡沫说:“反正我不喜欢老花他的,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这还不简单,下回你们出去,你提前把账付了不就结了。”

隋心点头:“还有么?”

kinki反问:“你男朋友很缺钱?”

“他没说过,只是我这么认为。”隋心擦了一下嘴,又问:“对了,这里租房子贵么,要多少钱?”

kinki说:“我也不清楚。便宜的怎么也要几百加币吧,一室一厅的可能上千。”

隋心想了一下,钟铭那套就是一室一厅,一个月一千多加币,差不多已经可以买昨天的半身装备了,就这么被她花掉,那他下个月怎么办……

直到夏瓴给隋心提供了办法,才将这个难题解决。

原本她们的短期留学签证是不允许在这里打工赚钱的,可是当隋心跟夏瓴念叨后,不到半天时间,夏瓴就帮隋心找了一份一次性收入的工作,而且是以一对一私人对接的形式,绝对不会违反规定。

可是两天后,当夏瓴打车来接隋心时,都没有将工作的具体性质和内容透露半分,拉着她就走。

那一路上隋心嘀嘀咕咕的,夏瓴却守口如瓶,还开玩笑的跟她保证,绝不是出卖自己身上的什么东西。

直到出租车开上半山别墅区,辗转来到一栋大型别墅门前。

两人下车。

夏瓴片刻不犹豫的按下门禁,不一会儿,大铁门就应声而开。

那之后隋心没走一步,心里都越发没底,好奇心和不安的情绪悬在半空中。

花园里的精心布置,既气派又不失雅致,可想而知别墅主人的品味。踏进大门,是明亮宽敞的大厅,色调沉稳而古朴,一水的西式家具掺杂着古董摆件,装饰茶几上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几盆修剪过的花草,散发着清香。

这家的装潢和摆设,无论各方面,都比陈总家胜了一筹。

隋心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夏瓴的手,小声说:“你再不告诉我要做什么,我真走了!”

夏瓴一怔,刚要阻止隋心,谁知佣人却向两人示意,要为两人引路。

夏瓴只好对隋心道:“哎呀好吧,我告诉你吧,其实就是让你帮这家的少爷画幅画,我保证没别的!”

隋心皱了皱眉:“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夏瓴一把抓起隋心的手,跟着佣人穿过狭长的走廊,一路来到偏厅。

只见被布置的温馨而舒适的偏厅里,已经支起了一个巨大的画架,纯白的画纸铺在上面,旁边的桌上摆放着各种颜色的油彩。

为了防止地板被弄脏,画架和桌子的下方还铺着一大块白布。

可隋心仍是觉得奇怪:“这家人这么有钱,干嘛让我来画画,我又不是什么大师。”

夏瓴搂了一下隋心的肩膀说:“你确实不是大师,可我爸爸跟着家人很熟,我和这家的少爷关系也不错,那天聊天的时候提起这事,我说你是勤工俭学,特别努力用功,人家一听就说要帮一把!不过你也说了,你不是什么大师,价格方面可能不会很多,一张最多只能给个二百加币。”

隋心不语,站在原地思考着,价格虽然不高,但一幅画画下来也不用几个小时,何况是夏瓴介绍的,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可是,我画完了怎么回去……”

“有车送你啊!放心,要是他们不送你,你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这总行了吧!”

夏瓴走后,隋心一个人局促的坐在偏厅里。

等了十分钟,才见佣人走了进来,告诉她主人已经下楼了,让她准备。

隋心深吸一口气,走到画架前,将搭在椅子上的工作服套上,刚刚系好脖子后面的绳子,就听后身后响起细微的动静。

她下意识的回身,就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门边。

那是个英俊的男人,身穿一身休闲装,大概二十几岁,面颊有些消瘦,眼下略有青黑,像是有经常熬夜的习惯。

男人上下打量了隋心一番,眼光让人不太舒服,可是仔细一看,又不像是恶意。

收回目光时,男人越过隋心走向前面的沙发凳坐下,开口道:“可以开始了。”

Chapter 28(番外)

自从上次陈总的方案会上,所有股东投票一致通过由第二设计部的总监钟铭,出任一年后中国分公司的决策人,没两天钟铭就扔下一个匿名公司管理方案给陈铨做评估。

整个方案是字数不多,但每一条都别有深意。

陈铨花了几个通宵去琢磨,用心对待,可谓是鸡蛋里挑骨头。但最后却不得不承认,这份方案无论是攘外还是对内,都是一份攻守兼备的好方案。

几天后,陈铨才是知道,这是一家名为美嘉的珠宝新兴公司。

但至于钟铭是怎么拿到该公司的内部管理方案,陈铨则百思不得其解,只是隐约觉得这家公司和钟铭有关。

圣诞节将至,钟氏企业内部一片太平,所有华人都已经被西方的节庆日淡化了警惕性,直到在一个在普通不过的早晨,公司迎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董事长钟远山的发小兼合作伙伴方万忠,一个做珠宝加工,一个为其原料供货,多年来合作无间,亲如兄弟。

可是检测部门却突然查出方家提供的一批原材料,有大量掺假?!

其中损失最大的是一批原本应该达到5a标准的钻石。钻石经过送检,发现其中五成是合成钻,通过高压处理方式,将原本的钻石扩大,业内俗称“长大”的钻石,即使是专业的高倍显微镜和钻石热导仪也难以区别,需要具备更专业的仪器实验室方能检测。

方家作为钟氏企业老牌合作商,出过纰漏。方万忠本人最早也是以零瑕疵的买手身份起家,曾在几家知名的珠宝公司担任顾问和买手,后来成立属于自己的珠宝供货公司,多年来有口皆碑。

可是这次钻石掺假一事却证据确凿,不容狡辩。而且此消息一经漏出,不到三天,整个关系网几乎传遍,但凡和方家有合作接触的公司纷纷开始查证,不到三天就一共出现五家公司发现供货掺假。这还不算已经流出市场的钻石。

不用说,方家必然要赔偿受害一方数倍损失费用,平日看似固若金汤的城堡,一旦资金流断裂,就会瞬间化作豆腐渣。

钟氏企业也因此遭受重创,公司名誉受损,不少经销商开始撤单,更有正在洽谈的业务突然中止,无论是对稳固欧美上流市场,还是将来打算挺进中国市场,都是重创。

这些天,钟氏企业打了一场硬仗,钟远山亲自出面,联络合作多年的老朋友,力求先将大局稳定下来。市场部的人每天都能听到钟政的吼声,一个个小心翼翼,跟钟政一起熬夜加班。而钟铭则身先士卒,亲自下到加工车间的实验室,带着工作人员重新排查检测,并监管加工环节,一旦发现有掺假钻石已经流出,非但要以数倍价格收回,还要将影响降到最低。

一连数日的加班加点,直到今日凌晨终于完工。

早上八点,钟铭正站在办公室配备的洗漱间的洗手池前,木门微敞,隐约露出部分挺拔健硕的身躯,头发湿漉漉罩在一个浅色浴巾下,发梢的水渍浸湿了纯棉套头衫的领口。

粗粝的指腹蹭了一下已经泛出青色胡渣的下巴,已经用热毛巾捂了一会儿,胡渣已经开始软化。

钟铭拿起剃须泡沫涂上一层,随即一手利落的挑开最原始款的剃须刀,动作缓慢却一下到底的将泡沫连同胡渣一起刮掉,刀刃划过,露出光滑的皮肤。

一手端着espresso特浓咖啡,一手拎着一整套西装的秘书,这时敲门进来,见办公桌前没人,转头时就透过半开的木门望见这一幕,端着咖啡的手不防一紧,从杯缘漏出两滴。

秘书立刻抽出一张纸巾,将其抹去,并将咖啡放在办公桌上。

钟铭已经将残留的泡沫擦拭干净,一手拿着浴巾擦拭发梢,一手带上洗漱间的门,走出来时扫了秘书一眼,又看向放在桌上泛着浓郁香味的咖啡,端起来喝了一口。

那苦涩瞬间击溃了味蕾,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钟铭将咖啡杯递给秘书,并从她手里拿过西装,初晨的嗓音还有些沙哑:“刘总的方案你找人送过去;袁女士要的策划书中午传真到纽约;方氏供货的损失检测部已经清点,一会儿你问陈铨要一个备份,上交给董事会;中午的午餐会议取消,我一整天都不会回公司,所有重要电话一律转接到我的手机上;另外再准备一份方氏所有外债和这次所有损失的预估。”

话音落地,不过一秒的停留。

已经速记完毕的秘书,这时抬眼,第一时间看到的,便是透过半掩的窗帘射入的那点橘色的光,微光中发梢上水滴晶莹,趁着那发丝也泛出暖色的光,可那双沉黑的眸子却隐在斑驳的影中。

然后,就听他说:“没你事了,出去吧。”

中午十二点,钟铭来到临时约定的午餐聚会,今天的主角是前一天刚从国内赶过来的姚氏掌权人姚成志。

名为午餐聚会,实际上是钟氏和姚氏两边大家长为晚辈安排的一次相亲。

这次聚会一推再推,最初姚成志没打算亲自来,只是让自己的女儿姚晓娜以拜见长辈的形式见一见钟家老二,但没想到接二连三发生了变故,先是女儿在学校遭人殴打,接着连钟氏内部也出了乱子。钟远山和姚成志长途电话进行了二十分钟,最终促成了姚成志加拿大一行。

明亮的西餐厅里,只有一桌客人,两男两女。

两位中年男士脸上都已流露风霜,尤其是钟远山近日过于操劳,眼下已露疲惫,浓眉拧起,在面对姚成志时却仍是化开一个笑容。

钟远山身边秦敏丽妆容得体清淡,轻声细语的和对面的姚晓娜嘘寒问暖。

为了这次见面,姚晓娜特意将之前涂了几天的黑色指甲有洗净,换上淡米分色,还从衣柜中选出一件最素净的连衣裙,配上同色高跟鞋,佩上钟氏企业出品的一对珍珠耳环,挽着父亲姚成志的手臂特意提早了半个小时前来。

可是钟铭却迟到了。

直到秦敏丽借故到角落里电话催促,这才听到响在身后沉稳的脚步声,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一下一下不紧不慢。

秦敏丽回头一看,正是钟铭。

“你怎么这么晚,让人家姑娘家等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