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原本悬空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转眼又过了一个星期,奖金安安稳稳的落在存折里。

隋心按照约定来到商场的服饰专柜时,还在琢磨着那十万块的奖金,要怎么花才好。

服饰店专柜外,远远就见到一道高挑的声音坐在里面的红色皮沙发里,两条长腿交叠着,手里正捧着一本目录。

她走上前时,那人就像是心有灵犀一样,修长的手指缓缓垂下,从目录本露出一双桃花眼。

方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眉头轻皱:“哎,叫你来这里果然是对的。”

隋心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下,并不觉得身上的衣服有何不妥:“你又没说要去哪儿,我怎么知道要穿成什么样?”

“一个小型聚会,见几个圈里人。”

方町站起身,走向柜台,将目录摊在上面,手指随意指了两下,那服务员就训练有素的从几排挂满衣服的货架上,抽出四五套洋装。

隋心抱着这些衣服走进试衣间,一边换一边还在犯嘀咕,顺便扫了一眼上面的价钱,不禁咋舌。

除了一件四位数的,其余的都要五位数……

接下来那几十分钟,隋心几乎要被反复换衣服的过程累瘫。

方町就像是大爷一样坐在沙发椅里,每次她走出试衣间,他只是微微掀起眼皮子,扫一眼就垂下。

绿色的那套,他撇了一下嘴。

白色的那套,他说像女鬼。

紫色的,太老气。

橘色的,衬得皮肤黄如蜡。

直到隋心翻着白眼,穿着最后一套红色的小洋装,气喘吁吁地走出来。

方町目光抬起,这才定定的望着她好一会儿,嘴角微勾,连那双桃花眼也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就这套。”

“这套?”隋心不禁愣住,这套是所有里面最贵的。

下一秒,她就凑了过来,小声说:“你等我先把衣服换下来,这套我自己买吧……”

可是当她将将换下的衣服从试衣间里拿出来时,就见方町已经立在柜台前,pos机缓缓吐出一张账单。

直到离开服饰店,隋心还在纠结。

“回去我就把钱给你。”

你现在你也不容易。

只是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不用。”方町走在前面,轻佻的声音甩过来,“混了这么多年,我还没让女人自己买过衣服。”

“可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是我要表达谢意,怎么能让你破费?”

“放心吧,卓越会报销的。”

话音落地,方町就飞快的扫来一眼,语气略带嫌弃:“我说你能不能稍微化点妆?穿着这么艳的衣服,你还素颜,跟鬼一样。”

隋心忍了忍,从包里翻出一盒淡粉色的唇彩,刚要打开却被方町一把抽走。

打开一看,他眉头皱得更深,长腿一迈,就带着她一路来到一楼的彩妆部。

彩妆部的服务员很快按照方町的指示,将一只大红色的口红涂在隋心的嘴上,隋心用余光瞄向镜子时,震惊的睁大了眼。

这么招摇的颜色,她真的是去见客,而不是去陪客的么……

方町立在旁边,看着服务员的动作,看着那唇被这抹鲜活的色彩渐渐覆盖,还特意交代不要涂其它彩妆。

随即还双手环胸的歪头打量着,眯起的眼不动声色。

隋心就那么不知所措的坐在那,又长又翘的睫毛轻轻眨了两下,眸子抬起时,在明亮的灯光下衬出氤氲水色。

那双桃花眼不禁一顿,里面像是晃过什么。

下一秒,他就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乱了隋心的头发。

隋心倒吸一口气,刚要叫,就听他问服务员:“有没有皮筋?”

服务员立刻从柜台里翻出几根。

方町捡起两根套在一起,很快在隋心的后脑勺绑了个马尾,随即又将十指伸进她的头发里,厚实的手掌和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的就将她的后脑包住,随即缓缓向上抬起,挑出蓬松感。

几缕头发垂在额前,他指尖微抬,将它们松松的别在耳后,然后又拿起一根棉花棒,目光缓缓落在隋心的唇上。

隋心抬眼望去时,眸子里写满疑问。

下一秒,下巴就被两根手指捏住,粗糙的质感划过光洁细致的下巴。

隋心不禁有些讶异,在她印象中,方町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何曾干过粗活儿,手指更不该是这样的粗,该是像艺术家那样精致修长。

可这份讶异,却很快在棉花棒蹭过唇缘时消失。

边缘渐渐模糊了,原本富有色泽的质感,一下子淡了许多,就像是被人吃掉了部分似的,诱人却不张扬。

棉花棒离开时,近在咫尺的那双桃花眼颜色渐深。

可吐出的话却依旧刻薄:“呵,还真是人要衣装,这回终于能见人了。”

Chapter 43

午后,和风日丽,秋风徐徐,连续挂了几天的大风到了今日总算缓和下来。

方町将车停在一座装潢古朴雅致的茶楼门前,隋心透过玻璃望出去,下意识的问道:“你说见几个圈内的人,就是在这里?”

整座茶楼从外观上望过去,只能透过深色的玻璃窗隐约看到简单的桌椅摆设,但是像是这样的茶楼,来往客人大多会选择从外面难以窥探的包厢。

方町应了一声,挑开安全带却没有开门下车,侧首望过来时,那双桃花眼平静如水,甚至有些严肃,倒有点不像是他了。

只听他说:“你参加比赛的设计图我看过了,包括作者寄语那一栏。”

隋心一怔,微微错开视线,一下子有些难堪。

她当然知道自己写过什么,那是关于思念的几句独白。

【有一种感情,它以最宁静的姿态存在。

无声花开,沉默绽放。

等到有一天败了,才会发出嘶吼。

这种情感,叫思念。】

“你想说什么?”隋心静静的开口。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只听方町轻声道:“思念是一种病,得治。治疗这种病最好的方法,就是亲手把它撕开,重新面对。”

隋心侧首望去时,只见方町嘴角微勾:“一会儿咱们要见的人,你或许不想见到。按照你以前的性格,第一反应一定是掉头就走。可是我希望你能给自己一个机会。不管是面对,或是逃避,最终还是要你自己选择。”

隋心蹙眉:“你不如直接点告诉我,你要我陪你来见的人,到底是谁?”

一阵静默。

方町没有开口,隋心耐心的等。

只见他的眼里渐渐融入笑意,好像在试探什么似的,直到她的耐心终于磨光了,才缓缓开口:“是钟政。”

隋心一下子愣住。

方町却在笑:“你现在还有机会逃跑。”

手心渐渐捏紧。

跑……

她能跑去哪儿?

就算两条腿跑得够快,那心呢,能跑出记忆么?

“呵。”

一声轻笑,自隋心口中发出,再抬眼时,眉眼轻挑,艳丽的唇微微勾起,妩媚而生动。

“我为什么要跑?”

隋心解开身上的安全带,转而问道:“是不是卓越和钟氏有合作?”

“是。”方町语气平缓。

“他当初对你爸做的事,你能忘掉?”

方町冷笑:“当然不能。只不过在报仇之前,我先要吃饱饭。他现在是卓越的客户,我是卓越原料采购的负责人。在商言商,我得先把钱从他兜里挣过来。”

“哦。”隋心轻应,“那就行了。你们这么大的过节,都能一码归一码,我有什么可逃避的?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说非我不可。”

方町一怔,脸上的线条瞬间融化,语气轻慢:“我认识的所有女人里,就你见识过钟政的手段,也了解我的脾气。换做是别人,我不省心不说,还得防着她在背后搞小动作。”

隋心不语,只是望着方町线条柔和的侧脸。

怎么,现在的方町已经准备向这个世界宣战了么?以前的他,从不这样戒备。或者说,是从不屑于去戒备。

“怎么这样看着我?”方町挑了挑眉。

“只是突然觉得你变了。”隋心轻声道,“变得虚伪了,也更卑鄙了。”

话音落地,只见那双桃花眼弯出好看的弧度,笑声溢出时,车门应声而开。

他甩过来一句:“谢谢。”

毫无预料的见面是一回事,心里有数的迎敌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踏进茶楼,隋心轻轻挽着方町的手臂,指尖冰凉,心里却尤为亢奋。

她得感谢方町,在最后进门前的那一刻,将真相透露,并给她选择的机会。虽然他明知道,她不会跑。

一路穿过静谧的不可思议的走廊,直至尽头大门紧闭的包厢前。

方町脚下一顿,停在门口。

隋心抬眸望去时,正迎上他的目光。

相视一笑。

下一秒,他就毫不犹豫的伸出手,门扉应声而开,视野豁然开朗。

古色古香的茶室里,珠帘涌动,暗香轻浮,帘后茶座坐着一男一女,女人端庄秀雅,男人西装笔挺,正是秦媛和钟政。

脚下的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声音清脆而沉着,隋心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却又轻盈,直到抬手掀起珠帘,迎上那两道目光,脸上的笑容尤为笃定。

反倒是钟政,丝毫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隋心,即使在商场上行走多年,脸上依然出现了刹那的迟疑。

方町眸光一扫,率先伸出手:“大哥,一年不见,风采依旧。”

钟政微怔,却很快反应过来:“哦,之前就听说你进了卓越,还帮公司争取到大批货源。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方町轻笑,手臂微抬:“大哥过奖了。这位是我女朋友,隋心。”

“女朋友?”钟政又是一愣,随即微微蹙眉,好像在回忆什么似的,“我对隋小姐有点印象。咱们好像在温哥华见过,隋小姐还为我画过一幅肖像画?”

话音落地,钟政伸出手。

隋心笑容不改,迎上那只手,语气却故作诧异:“钟先生贵人事忙,想不到还记得。”

“何止记得。”钟政笑容讥诮:“上一次我弟弟在书房里见到那幅画,还问我作者是谁,有没有兴趣给他和未婚妻也画一张。”

弟弟……未婚妻……

动作一顿,隋心清晰地感觉到从钟政的手指上透过来的不怀好意。

呵,原来她的软肋是如此清晰的暴露在阳光底下,敌人轻而易举的就能将其玩弄于鼓掌。难怪一年前,她会那样狼狈。

只不过,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如今这点路数,杀伤力也远不如过去,她又怎么好意思被这三言两语撂倒?

红唇轻启,发出愉悦的笑声:“如果有缘见到,我一定不会推辞。”

然后,她清晰地望见,自钟政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

紧接着,就听头顶上笼罩下来一道声音:“既然大家都认识,就不必客套了,坐下来慢慢聊。”

隋心下意识的抬头望去,正撞见方町飘下来的目光。

心里竟然一下子安定许多。

四人入席,那接下来半个小时,话题基本上都是围着生意打转,隋心基本上没有说话,只是专注的听两方如何在谈笑间讨价还价。

想不到,一向认为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的方町,曾经对金钱满不在乎的态度,面对钟政居然可以分毫不让。

而秦媛,表面上看似亲和好说话,却和方町默契的打配合。钟政主攻秦媛时,方町轻笑着将话语权揽过来,等钟政和方町僵持不下时,秦媛又巧妙的加入其中,模糊焦点。

从隋心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见室内光线柔和的洒下来,相谈甚欢的三人,姿态随意,各自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如果不是话语间的步步紧逼,别人只会以为他们是分别多年的老友在此闲话家常。

如此做戏,她大概是永远也学不来。

借着上洗手间的功夫,隋心简单的补了一下妆。

微凉的水从水龙头里涌出,透过指尖,卷起一阵寒意。

洗手间外,响起低低的说话声。

隋心关掉水龙头时,听到这样几句:“哎,我的好弟弟,你猜我刚才遇到谁了?”

是钟政的声音。

他打电话的对象是……

隋心脚下一顿,走到墙边,从墙上的纸巾盒中抽出一张纸,缓慢擦手,侧耳倾听。

但就在这时,隔间里却传来哗哗冲水声,将外面的谈话声掩盖过去。

隋心静等片刻,直到那水声散去,又听到这样一句:“怎么样,被发小挖墙脚的滋味如何?”

手心一紧,纸巾被攒成了一个团。

与此同时,从隔间里走出一个陌生女人,拧开水龙头,那流水声再度掩盖了重点。

隋心却只能闭着眼靠着墙,在感觉到冰凉渐渐取代身上的温度时,默默等待那杂音消弭。

片刻后,陌生女人走出洗手间,隋心才抬起头。

可门外却再也听不到说话声。

空气凝结着,直至一声轻叹将其刺穿。

隋心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走出洗手间。

谁知刚拐过拐角,就听身侧发出一声嗤笑:“想不到隋小姐有这样的手段,先是我弟弟,接着又是方町。”

她心里一惊,脚下顿住,可转过身时,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眉,表示疑问。

就见钟政靠墙而立,脸上挂着算计的笑容:“呵,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喜欢管我弟弟的闲事儿。就在刚才,我才跟他分享了这个消息。”

说话间,钟铭扬了扬手里的手机。

“哎,他好像很惊讶,还说想不到你和方町会联起手来背叛他,亏他当初为了你放弃陈总的设计图,用来跟我交换撤销遣返的决定。”

什么?

尽管面上自持镇定,可心里却仍是一紧。

第一次的设计图是这样取消的?

她分明记得,当她问起设计图为什么作废时,钟铭是这样说的:“客户不满意,要重做方案。因为这事还遭到老板的批评。”

原来竟是因为她……

早在他们开始之前。

垂落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的捏紧,隋心没有丝毫迟疑,就走向钟政,清冷的声音里夹杂着轻微的颤抖:“你再说一次。”

下一秒,就见钟政露出一个惊讶而得逞的笑:“怎么,你不知道?哎,我这个弟弟呀,明明是帮自己喜欢的女人居然不让她知道,我可真是搞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