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纥干承基和桃夭俱是相对沉默,面色青白。

“容姑娘,容姑娘!”桃夭显然并不知道我和汉王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我的近乎疯狂的失态已让她极是不安,惊惶地摇着我的手,道:“容姑娘,你不要紧吧?”

纥干承基的嘴角慢慢挽过凄凉而好看的弧线,道:“我知道了。汉王的肉是臭的,吃他的肉,嗯,是脏了你,也脏了东方清遥。你从此远远离了他,也离了任何跟他有接触的人好了。我只想把桃夭托付给你,你只说愿不愿帮忙?”

我收敛住自己的愤恨,竭力淡然地说道:“我救过你一次,你去救过我两次,算到底,是我欠了你的。你说将桃夭托付给我,我又怎会不愿帮忙?”

纥干承基点点头,道:“你愿帮我就好。我这个和汉王一样的脏东西,也不在姑娘的府上久站了,告辞便是!”

桃夭冲上去拦到纥干承基面前,惊讶道:“你这就走么?不和容姑娘说说话么?不再陪我坐一会儿么?”

纥干承基冷笑一声,倔强地高昂起头,向外踏去。

望着他向外步去的挺直背影,望着他的孤高倔强,我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委屈,愤慨,激怒,痛恨,悲伤,万般涌汇成冲着他的高喊:“纥干承基!”

纥干承基顿住身子,并不回头。

我冲着那个背影,冲着满园的冰雪寒梅,迸出滚烫的热泪来,嘶声喊叫道:“我不要吃汉王的肉!我只是他的人头!我容书儿发誓,我一定要用那禽兽的人头,来祭奠我的失去!我一定要用那畜生的鲜血,来洗涮我的耻辱!”

纥干承基的背影有明显的震颤,而我只是冷笑,冷笑盯着他,无力地坐倒在地上,用低不可闻的声音继续吐着恶毒的字眼:“谁挡在我的路上,谁就该死!谁阻止我救清遥,谁也该死!不管是不是你,纥干承基!”

我虚脱地抱住书案的一角,支撑着自己因愤怒而即将倒下的身子,看不见纥干承基的面容,只看到他顿了许久,慢慢迈开步子,沿着石径的小道,缓缓走过园子,走向园门。

缤纷乱梅飞过,伴着冰凉刺骨的风,晕迷着人眼,再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白玛来扶我,桃夭也来扶我。

而我,我忽然不由自已地大哭起来,多少年来,于无人处的低泣,不知为何在这少年走后突然爆发,爆发得如山崩地裂,江海横流。我哭得天昏地暗,不辨人形,连容锦城什么时候进来,什么时候把我搂到怀里大声慰抚都不知道。

稍清醒一点时已经给送回到卧室之中。白玛、剪碧、桃夭俱在一旁守着,三双亮晶晶的泪眸里,俱是满含担忧悲切。

尤其是桃夭,那尚有几分稚拙的凝脂面容之上,尽是泪水,眼睛红得跟桃子一般。眸子里那点点晶莹的真挚同情,竟如窗外的梅花一般纯净无邪。

白玛不解地捏着我手,声声唤道:“小姐,小姐,你究竟是怎么了?刚才三夫人他们都说你又疯了,可我知道不是,小姐从不是疯子。可小姐怎么了?”

是啊,我究竟是怎么了?

长期以来,因为那莫名的穿越,因为受到的非人折辱,我好恨,我好怨,可我所有的羞愤归集于一点,只是寄望着历史,寄望着历史对恶人的惩罚。所以我一直在忍,在逃,先想着逃回我现代的家,再想着在那佛前逃避我不肯面对的感情,在那遥远的吐蕃逃避大唐的繁华和痛苦!

可我也是人,我是一个不小心栽入大唐的活生生的女人!

我怎么忍受,过了那么久,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还只是个传说,那恶人依然好好活着,甚至活得比任何时候还滋润,滋润得让我看不到历史会在什么时候举起它正义的屠刀,却看得到更多弱小的幽魂在魔爪下的挣扎。

下部:第二十二章信仰(上)

从受辱后最后一次灵魂离体起,我再也没见过不属于人世的那些游魂,即便在香巴拉山生命悬于一线时,我都没见到任何异像。我一直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可我现在明白了。因为人世间的恶人,远比恶鬼可怕百倍,乃至被恶人沾染过的人,连恶鬼都避得远远的!

那一刻,就在我冲着纥干承基嚎叫的一刻,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突然就在某个瞬间,骨子里一直压抑着朦胧着蠢动着的倔强蓦地抬头,掺和着所有对感情的渴望和生命的执着如波澜乍起,风雨倏至。

愤恨!愤恨!已经逃避不了的愤恨!

不屈!不屈!永远无法屈服的心灵!

我身在历史的转盘之中,被它可笑地戏耍了一回,让我成为文成公主入藏的有力支持者,让我成为唐史中记载的那个琵琶美人,让我险些堕入不可知的命运轮回。

可我为何总是一味沉寂,沉寂地等待历史的安排?我是人,我不是神,但我知道未来的大致历史方向,会往哪里走,就像知道风会往哪里吹!

我并不完全信任我们自幼所熟识的历史。我们所知道的历史,无非是史学家的文字记录,可能是历史的事实,可更可能是史学家的政治观点和统治者的政治需要。历史的真实面目,谁也没有亲见。假如历史没有按照史书的记载走,太子会不会真的登基为皇帝?汉王会不会成为最荒淫的王爷?清遥会不会注定要死?

我打了个寒噤,不能再等待,再犹豫了。我这个留在异世的人,说不准早就已注定了与史实的牵扯。那么,这命运的转轮,我何妨去拨弄一回?

不愁没有机会,机会原来就是自己创造的。

什么正义,什么邪恶,什么良心,都且去一边吧。

我要报仇。这个我一直压抑着从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的念头,居然在一瞬间涌出并高昂,执着得如同我要救人的信念。

清遥,清遥,你不是要为我报仇么?你失败了,可我回来了!一个重新审视自己和大唐的容书儿,一个重新抬起头来做人的容书儿,一个将有着最深沉心计和智慧的容书儿!

原本我只是要救你,但现在我还要报仇,并且不顾一切代价。不管是不是可能会牺牲无辜者,譬如纥干承基。

何况纥干承基又何尝称得上好人?如果不是对我有心,肯一而再地探我救我?我又何必总记挂着他的好,放不开手段来?甚至会为这个恶人愧疚一夜,把自己弄得病怏怏的?

从此再不会有这些无谓的善良感情了。在许多的邪恶面前,那点可怜的善良之情,是多么微不足道!我要进行下去,把我犹犹豫豫尚未及展开的行动进行下去,救人,报仇!

我在这一刻突然也明白了苏勖的一直以来的用心。他明明喜欢我,月下突如其来的相遇,或明或暗的隐隐表白,暧昧温暖的眼神,却在入京后渐渐归于沉寂。因为,当某种信念执着得近乎疯狂时,所有的感情都会让步,为理智和政治的权重让步。他心中的痛苦和沉重,只能靠追求着政治的成功来弥补。

这时候的信念,已经成了信仰。

我现在也有信仰,我信仰我能凭了自己的计谋和对于未来的掌握,拨转着无数人命定的转轮,笑傲大唐!

容锦城再来看我时,我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平静得如同风和日静时的大海,婉柔碧蓝,看不出百丈以下的波涛汹涌,暗流相激。

我将众人遣走,瞅着容锦城渐渐苍老的忧郁面容,竭力展着璀璨的笑容,婉声道:“父亲,你放心,这是我最后一次伤心!从此我不会再哭了。我会笑着,听那些恶人哭!”

容锦城深深凝视着我,低微地叹息:“书儿,你真的知道了自己要什么吗?”

我点头,吸着梅花的冷香和银炭轻微的炭香,徐徐道:“我原来只有模糊的救人概念,但我现在知道了。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所有害我的人,害清遥的人,我要亲手要他们付出代价!”

不想再等历史,也来不及再去等待那些可能遥遥无期的历史对恶人的惩罚。说不准历史注定就在我的手中。我能推动文成公主的入蕃,为什么不能推动太子的失败,汉王的灭亡,和晋王的堀起?

抬头向窗外,白雪漫漫,清光流彩,竟如白昼一般,只有那冰寒,那夜晚的冰寒透过那单薄的窗纸,透过银霜火炉,刀锋般肆意袭入心扉,漫沉沉浸透了一颗曾温暖跳动的心。

网络版下部:第二十二章信仰(下)

容锦城举起手指,轻轻穿过我披散的头发,慢慢抚至发梢,温柔地叹息着:“书儿,你可比你娘坚强多了。”

他那般一个四平八稳行事谨慎的商人,此时看我的眼神,无奈,却隐着……激赏?

他欣赏我的一意孤行么?与大唐最有权势的人相明争暗斗,他居然敢欣赏?我垂下头,忍不住低低问道:“父亲,你怕不怕我会牵累容家?”

容锦城微笑道:“容家?容家无非还有你和你二姐罢了。你在外漂泊这许多年,性子自是比寻常女子坚韧许多,既已决意如此,我又岂能拦你?而且救不回清遥,你和画儿岂不……”

他紧皱着眉叹道:“其实,你这姐姐么,她母亲未免太纵了她,才让她的性子如此骄横。而我最不该,最不该听了你三娘的劝,要清遥答应娶她,误了清遥和你,只怕也误了她了。清遥那孩子,除了你,眼里哪里还有别人?我直到前日亲眼见到了我们神智清明的女儿,才算明白清遥为何对你念念不忘了。原来我的女儿,真是世上最出色的女孩呢!”

我眼圈又要红起来,忙笑道:“也没什么,他既娶了我二姐,便是我姐夫,我救了他出来,自然把他当姐夫看待。”

“那你呢,书儿?”

望着父亲眼中的担忧,我淡定地笑:“父亲,你既知道女儿出色,还怕寻不着如意夫婿么?何况父亲也说了,凭咱们的家世,原不愁找不着好亲事。”嘴里说着,指甲却深深掐入手掌的肌肉,好生疼痛,却远不如心头如零割般的碎痛。清遥,清遥,你只会是我姐夫,不是么?我永远不会和别的女人分享我的丈夫,不是么?可我心头的碎痛到底是从何而来?

容锦城看着我掩不住的凄怆,沉吟道:“嗯,上次你也说了,叫我打听苏勖的事。那孩子,原来倒是不错的,可惜名利心太重了一些。清遥如果不是和他走得近,未必会想到和魏王去联手。近来跟南昌公主走得很近呢!”

我点点头。原来那日在苏府门口遇到的那个贵族少女是南昌公主,却不知是哪宫娘娘生的,在宫中居住时居然不曾见到过。

而容锦城怔怔望住雪后的零落残阳,道:“如果苏勖秉性有清遥一半淡泊,倒还配得过你。”

这时我才明白他突然提到苏勖之意,面色微一红,立时又苍白,相爱,成亲,生儿育女,这些寻常人咫尺之间的幸福,距我究竟有多远?心口闷闷地痛,似给塞了一大团棉絮,棉絮里包着块大石头,狠狠向下坠着。但我却不想再流泪了,绝不想流泪。

这时外面又有敲门声,却是三夫人和容画儿也来看我。我和三夫人彼此已撕破了脸,她眼里便颇有些不加掩饰的鄙薄和幸灾乐祸之意;容画儿却还笑容怡人。

三夫人着了杏黄的的袄子,搓着双手道:“这么个大冷天的,三小姐是不是着了凉,发烧发得脑子不清呢?方才三小姐在叫什么?要汉王的人头?我没听错吗?不知道容家有几个家可以给抄,容三小姐就有几颗人头够砍的?”

我淡淡道:“此刻我便是跟皇上这般说了,只怕他也未必会砍我的头。三夫人还是多多操心自己容貌衣着吧。面色本就萎黄,映着这么身黄衫子,看来怎生这么憔悴苍老?父亲向来爱惜三夫人容貌,三夫人自己也当好好珍惜才是。”

三夫人见我简简单单把话头引到她最注重的衣着上来,又是意外,又是惊诧,一抬头,见容锦城很是不满地瞪着自己,更是惶惑,低头细看自己衣着是否地真如我说的那么不妥当。

容画儿却过来亲亲热热握住我的手,笑出娇嫩脸颊一对深深梨涡来,甜甜道:“我就知道三妹不是那等没轻没重的人呢。果然是皇宫里呆过的,看来很知道皇上心思呢。”

我料得她没那么简单只来这么几句似捧实讽的话语,浅笑着看了她不说话。

果然容画儿跟我说了两句,继而向容锦城嗲道:“父亲啊,你看三妹妹这身子,弱成这样,必要多叫几个侍女来好生服侍才好啊。”

容锦城听这话倒也有些喜意,道:“嗯,我也想着再找些人来服侍书儿。难为你想着,也算是做姐姐的心了。”

容画儿娇笑道:“我就想着,我房里还有两丫环不错,就给了妹妹吧。妹妹现今茬弱,剪碧笨重身子,自是服侍不好,只怕反叫妹妹费心,不如还跟了我去吧。”

下部:第二十三章密室(上)

来了。我袖起手,软软靠在枕上,微笑道:“我以前在长安,一直由剪碧服侍着,每夜若不是她服侍,还真睡不好呢。劳剪碧拖着笨身子服侍,自然辛苦些,所以我今儿叫熟人带了个灵巧的侍女进来,和剪碧一道服侍我呢!”我高声叫道:“小夭!”

桃夭极是机灵,应了一声早跑了过来。她来时便已换下了过于艳丽的衫,看来甚是朴素,除非了过于俏丽一些,说是个丫环,也无不妥之处。

我微笑看着容画儿,笑道:“二姐看,这丫头不错吧!不过,二姐对我和剪碧一片真心,我也算收到啦!”

容画儿玫瑰般的嘴唇抖了几抖,道:“果然伶俐样儿。只是这般标致,不知会不会服侍人呢?”

桃夭笑道:“二小姐放心,小夭从八岁就学着侍侯小姐们了,一定把三小姐照顾得好好的!”

容画儿还待说话,容锦城看了看远远畏怯站着的剪碧,皱眉道:“好了,画儿,书儿才好一点,你先不要扰了她的好。”

她们母女给说了,一时站不住,只得告辞而去。

容锦城回头问我:“这丫头,就是你想赎的那位桃夭姑娘?”

桃夭立刻跪到容锦城面前,磕了三个响头,道:“早听容姑娘说她父亲是个老神仙一样的人物,果然不假。小夭谢过老爷搭救之恩啦!”

容锦城还没说要收留她,桃夭便先说上一堆好话,谢他的救命之恩,容锦城又如何说得出赶她的话?只苦笑问道:“你怎么从汉王府逃出来的?”

桃夭笑道:“我有个纥干承基哥哥,剑法好得很。汉王要留我下来,纥干哥哥把案几都劈成了两半,把我拉了就跑。汉王府那么多人呢,都不敢拦他,把汉王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好玩极了!”

她说得好生轻松,眼里却也有惊怖闪过。料想汉王对桃夭的态度必然相当恶劣,而纥干承基和汉王的冲突也是剑拔弩张,异常紧张;纥干承基带她出来立刻给她换了衣衫,自己也带了斗笠掩面才来见我,说明纥干承基自己也是知道和汉王的冲突闹得大了,怕连累到容家,故而不愿让人识破他和桃夭的真面目。

容锦城“噢”了一声,拿眼看我。

我只点头道:“桃夭,你且在我这里以侍女的名义避一阵子再作计较。但记住了别跟人说你和纥干承基的真实身份,知道吗?”

桃夭嘻嘻笑道:“我知道。纥干哥哥一路就吩咐了我,说容三小姐身子弱,叫我什么都听小姐的,要天天哄小姐开心,万万不能惹小姐生气。说如果我能让小姐每天笑上三十次,等我成亲时,他认我作干妹妹呢!”

她天真无邪只顾说着,全然不知禁忌,我和容锦城对视一眼,不由莞尔。

桃夭拍手道:“看到啦,小姐已经笑了一次了!笑得好好看!”

从此桃夭便也和白玛、剪碧一般地叫我小姐了,那么个伶俐的女孩在身边,倒也颇不寂寞。

唯一让我烦恼的事,她几乎从没有过一个时辰不曾提过她的纥干哥哥!不敢多说别的,只是一味说纥干哥哥对她怎么怎么好,又怎么怎么吩咐她服侍小姐。

亏得她嘴不疼,我心里却听得揪起来,好容易狠下的心,给她粉嘟嘟的嘴巴念了无数遍,居然还会冒出丝丝的罪恶感来。

我不想再拖泥带水,决定迈出让我自己无法回头的一步。

第二日一早,积雪消融大半,我打听得苏勖在府中,让人备了马车,带了白玛等人,径去苏府。

苏勖见我来,已不如前次意外,只是有些慌忙地将我迎入府中。

我紧跟在他后面,轻问道:“找个安静的地方,叙叙吧!”

安静,有时候也是秘密的代名词。

苏勖略一犹豫,带我转过萧萧竹林,将我引入一间极大的书房。

我叫白玛、顿珠等在外守着,紧随苏勖踏入书房。

苏勖微笑道:“书儿,有急事?”

我淡然笑道:“不是急事。大事而已!”

我将纥干承基和齐王李佑的密信交给了苏勖。

下部:第二十三章密室(下)

苏勖疑惑地打开一封,不过看了两行,立刻脸色大变,眼睛里星芒闪亮,说不出的光彩,竟与初遇那夜他的动人眼神有异曲同工之妙。政治与爱情,在他看来只怕还是前者更动人一些呢。

苏勖看了两封,吐了口气,走到墙边,推转过一道书架,露出一道暗门来,轻声道:“进来谈!”

苏家几代从政,我也料他家必有秘室,也不讶异,径随了他进去。

里面陈设很简单,只几张案几,几张坐垫,方便议事而已。暗门对面的有窗棂,却给密密藤罗缠绕,只有些微的光线透进来,勉强视物而已;而从外向内看,这幽隐密林深处的小窗,大概是很难发现得了的。

“你从哪里得来的?”苏勖声音颤抖,连点烛的手也在颤抖着,只有如星的眸子更加闪亮,有种珍珠的异彩动人。

“从哪里来,很重要么?”我怅然道:“只要于你有用,于我有用,也就够了。”

“这封信,对齐王很不利,不过与太子却关系不大。而现在我们最主要的目标,只怕不是齐王吧。”苏勖缓缓道。

我笑道:“苏勖,你不是傻子,我也不是。现在皇上因为清遥的事,对魏王也起了疑心,要想皇上消除魏王的疑心,最简单不过的方法,就是让皇上知道,清遥的军械,不是为魏王准备的。”

苏勖缓缓点头,含着笑意道:“我们早就知道齐王对皇上和皇上派给他的太史权万纪十分不满了,只是一直没有证据而已。这信里居然请纥干承基出手暗杀太史之意!哈哈,如果利用得好,齐王不但会杀权万纪,甚至连起军造反也是大有可能了。”

我接口道:“纥干承基作为太子心腹,和齐王一直有牵扯,齐王造反,太子也干净不了!”

苏勖不屑道:“太子本来就不干净!李元昌、侯君集、李安俨、赵节、杜荷,这些人早就结成朋党,暗中招兵买马,贿赂朝臣,远非一日!只不过自称心死后,太子谨慎了许多,一时抓不着他把柄而已!”

我同样不屑冷笑:“全心参与政事之人,权欲熏心之人,有几个是干净的?你干净不了,我也干净不了!我们所做的大事,无非是为满足我们个人私欲而已,谁也不用嘲笑谁!”

苏勖一窒,敛去笑容,走到窗口,远远望着藤罗盘绕下的一星蓝天,叹道:“你早就讨厌我了,是不是?”

我回忆起月下那恍惚如轻梦的心动,感慨道:“人生不若初相见!”

苏勖重复了一遍:“人生不若初相见?哈哈,倒也是。那时我多少还有些算是性情中人吧,你更完全是个世外仙子。一转眼,我们都俗了。”

我咬着唇,道:“是,都俗了。我们都是俗人。”我曾幻想在佛前逃避一切,终究还是被俗事把两年多的清修冲得一溃到底。堕落就堕落吧,至少我要把最肮脏的人除去。

苏勖研判似的看着我,道:“我是独子,我身负着家族的使命,不得不俗。而书儿,其实你可以保持你的清洁的。夺嫡之争这样的浊流,你不该参与啊。”

我冷笑着呻吟:“我?我怎么干净?我早不是当初那个月下的纯洁少女,而清遥,现在正为我身陷囹圄,如果我在家坐着,你能帮我救出他来?”

苏勖迟疑,没有回答,却提起了另外的问题:“清遥虽是性情温软,却自幼读那圣贤之书,一定轻易不肯攀污于人。如若他不肯改口陷害齐王,却又如何是好?”

我叹道:“你也是读圣贤书的,怎么会想起逼反齐王这样计策的?不过看各人心志里是什么最重而已!”

苏勖苦笑:“在你心里,清遥自是最重,所以你肯为他踏到这团浊流里来;清遥卷入此事,亦是因为你被害,可见你在他心头亦是最重。”

我挑起眉,扬脸道:“你不是说,可以安排我见清遥一面么?你答应了,却一直没有做到。”

苏勖即刻道:“你想什么时候去?”

“明天,明天是除夕,监狱里的看守会很松,人也会很少,我正好在除夕那天陪陪清遥。”我早就盘算好了。

“没问题,我呆会去找太子,晚上便可将刑部大牢的通行令牌和刑部的手谕送到了你的手上。”果然是政客。感情只能让他犹豫了一下,却迟迟不付诸行动;而涉及集团利益,行动却是雷厉风行。

我盯着墙角黯淡的烛火,一滴滴掉落烛泪,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把这信交到皇上手里?”

下部:第二十四章令牌(上)

“自然越快越好。”

“过了正月吧。”我笃定地跟苏勖讲道:“正月之后,太子会失去一个最有力的臂助,也会是皇上最无心朝政的时候,这时把太子扯入混水,效果最好。”

苏勖似信非信,眸子里闪着近乎蓝色的凌厉光芒:“臂助?是谁?”

我横了横心,决定孤掷一注,说道:“司空,号文贞!”

苏勖惊讶又纳闷得无以复加,失声道:“朝里哪有司空大人号文贞的?”

我微笑道:“你再等一等,就知道了。”

如果历史会如我所知的发展,贞观十七年正月,最为唐太宗李世民倚重,同时嫡长子最坚决的拥护者魏征病世,太宗为之辍朝五日,追封司空,谥号文贞。

当今日我所说的话成为现实,苏勖必会对我预见力信心百倍,到时叫他别再跟着注定失败的魏王,或者为我所用,只怕并不是难事。

政客的眼里,原本只是利益,没有感情。就像我现在看着苏勖的眼神。

我继续说着,“这几封信,我不方便自己收着,所以才先放在你们这里,我倒希望你们能留着对付太子时用。至于齐王,给太史本就逼得极是不满,京城再有人诬陷于他,必会立起反心。怎样把他的反心变成行动,就要看太子和苏公子的手段了。”

我说最后一句话时,明显有着讥讽之意,而苏勖这般聪明的人,居然已经听不出来,只是专注地点头思考着,然后说道:“书儿,等魏王登了基,你也到宫中,做个为他出谋画策的女官吧。魏王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我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了数声,忽然心里轻松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