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天儿凉爽了许多。树上的叶子开始稀疏,可挂的果实却异常丰硕,这失去与收获并存的季节,更像是生命轮转的考验。

月娥和云舒两位姨娘依旧是雷打不动的每日来她院里报道,就像是做功课一般,每日定时定点甚是有规律。

直到九月里的某一日,宋毅冷不丁的在这大白日的踏足了她这院子,正巧跟两位沉浸在诗词歌舞中的两位姨娘碰了个正面,这才令她们二人惊了起来。

苏倾亦有诧异。但她诧异的并非是宋毅的到来,而是两位姨娘的反应。

那月姨娘是惊中带喜又带怨,娇媚的眼儿含情脉脉的直往宋毅的脸上勾,有情谊有埋怨亦有隐约的期待。

而那云姨娘的反应简直是出乎苏倾的意料了。以往她偶尔几次见那云姨娘弹琴时,总是流露出一副盼郎深切的羞怯模样,还以为盼的是宋毅……可待见了那云姨娘见着他后,却是一副惊中带恐又带惧,死垂着脑袋恨不得钻入地下三尺的模样,苏倾便知道她之前猜错了。

苏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忍不住的去打量那仓皇失措的云姨娘,可没等她细想出其间关键,猛一个不妨天旋地转,却是被那宋毅骤然打横抱起。之后抬手按了她脑袋强令她埋首于他颈间,他沉声道了声出去,随即便抱着人转身疾步入了里间。

月娥和云舒仓皇离开。

之后那二人不知是受了刺激还是受了惊吓,此后就没再踏入她院子半步。

九月中旬的时候,督府迎来了打京城来的两位贵客。此二人不是旁人,正是新上任的两淮盐运使及其属官,胡马庸和王永继。

督府大门朝两侧敞开,宋毅着一身藏蓝色织着锦鸡妆花缎补子的正二品官服,带着苏州城内大小官员一道,亲自出门相迎。

相互寒暄一番后,宋毅笑着请他们二人入府,道是早已替他们准备好了接风洗尘宴,只待他们二人快快入座。

胡马庸抖了抖身上织着孔雀补子的从三品官服,抬手捋着八字胡须,迈着官步,颇为志满意得的进了督府衙门。

王永继于他身后亦步亦趋,倒是不似胡马庸趾那般高气昂,反倒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席宴设在二堂院落的主殿。

主宾落座。

宋毅拍拍手,端着托盘的奴仆们鱼贯而入。

待给每桌大人都上完菜后,皆弓着身子悄无声息的退下。

而后又有长相水灵的丫鬟分两列垂首而入,依次在每个官员的身侧停下,而后款款跪坐一旁,替身旁官员斟酒布菜。

身旁的丫头身上又香,身段瞧着又软,胡马庸觉得心里有些痒痒的。可他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也压制着不让自个的眼睛往旁边瞅,努力做出一副官老爷的端庄模样。毕竟他却虽好色,却也拎得清场合。

宋毅的目光打胡马庸脸上一扫而过。

酒过三巡之后,席宴中的气氛热闹起来,众官员与这两位新上任的官员也熟稔了几分。亦有那些个善于钻营者,借着酒劲趋步到胡马庸跟前敬酒,套近乎。而胡马庸一朝得意,对旁人的恭维那是受用的很,自然是来者不拒,喝的是红光满面。

这时,一群妙龄歌伶舞姬打殿外款款移步而来,淙淙的琴音一起,舞姬们便水袖一甩,翩翩起舞,舞姿曼妙非常。

胡马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两只色眼直勾勾的往那水灵灵的脸蛋以及那些个妖娆身段瞅去,见那舞姬身段柔软的竟能舞出各种姿势,想着按照惯例主人家豢养的这些个歌伶舞姬们大抵都是为贵客准备的,一时间不由就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在座的官员见他模样,大都心知肚明。官场上没有所谓的耳目闭塞者,这位胡大人是个什么性子,便是他们这些个远离京城数千里外的地方官们,也大抵都听说了几分。

没想搭九皇子这根枝儿的,自然对其嗤之以鼻,这种酒囊饭袋除了靠裙带关系,皆一无是处,着实令人不齿。可想着搭九皇子这条线的,心里头可就琢磨开来,日后少不得要投其所好才行。

近些年来九皇子声势日显,隐约有压过皇太孙的趋向,若将来真是这位荣登大宝……这位胡大人可就是名正言顺的国舅爷了。

酉时过后,酒席散尽,宾主尽欢。

因与上任盐运使交接职务需一段时日,所以这段时日胡马庸他们暂不会扬州,而是暂留苏州城府。

宋毅便在督府廨舍令人安排好院子,以供他们下榻。

胡马庸二人被软轿抬到督府廨舍不久后,福禄就领着两个姿色颇佳的舞姬进了他们院,说是送两奴婢来伺候两位大人的。

胡马庸的两只眼睛都快眯成了条线。

往那正拘谨站着的王永继脸上看了眼,胡马庸哼了声。这王家三郎一路上跟他说尽了宋督宪的坏话,说什么他面慈心奸,还说什么只怕他不会与九皇子同谋。这话别说他不信,九皇子也不信着哩。他不上九皇子这船,上谁的?皇太孙的?

胡马庸简直要桀桀笑起来。若将来真是皇太孙登位,恐怕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宋制宪。除非宋制宪是脑袋被狗啃了,否则又岂会自寻死路?

入夜,福禄小声向宋毅禀报着廨舍那厢的情况。

听那王永继隐晦的向那些个奴仆打听他府上的情况,宋毅眸光沉了下,而后冷笑了声。怕那厢最想打听的是他后院的情况罢。

“令后院的守防松动些。”宋毅道:“他要机会,爷便成全他。”

这日,苏倾从府外回来后,便见那月姨娘竟在她屋里候着了。只是有点奇怪的是,这回那从来与她形影不离的云姨娘却没有跟过来。

也就是稍有奇怪。收回了目光,苏倾依旧径直往里屋而去。

只是这回,那月姨娘却快她一步挡在了她身前。

彩玉彩霞吓了一跳,继而紧绷了身子死盯着月娥,严阵以待。

月娥有些不自在,小声道:“可否陪我坐会?”见苏倾沉默不语,不由又急道:“一会就成,耽搁不了多长时间的。”声音里似有祈求之意。

苏倾顿了会后就旋身至案前,坐下。

彩霞急的欲开口劝说什么,被彩玉扯了袖子制止住。

月娥微松了口气,抿了抿唇,小步至苏倾旁边的位置拉了椅子坐下。

两人坐下后,竟是有小段时间的无言以对。只是各自喝着各自的茶,或抬头看窗外,或低头兀自凝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长时间一段沉默后,月娥到底悠悠开了口:“之前我这心里头还七上八下乱的要死,也不知为何,到你这里,随你坐上这么一会,反倒渐渐平静了下来。”

苏倾没有说话,只喝着茶,抬眼默默看着窗外的金秋景致。

月娥抬头看了苏倾一眼,而后似自嘲的笑道:“说起来也怪,明明每回来这你都是个冷脸子模样,可我愈发觉得在你这心里头踏实,也不知是什么怪病。”

可能也没期待着那厢会回答她,这般兀自说完后,她又低头喝了会茶。再抬头时,依旧是看着苏倾,放柔了声音道:“能不能令人拿些点心来?这会腹中有些饥辘了。”

苏倾慢慢饮尽了杯中茶,然后轻声令道:“你们二人且先下去罢。”

彩玉彩霞二人脸色大变。

苏倾道:“退下罢。”

二人警惕的往那月姨娘那边扫去,似乎没见着她那厢带着什么凶器,这方依言退下。

直待见那两奴婢退到了屋门外,月娥才僵硬的抬头看着苏倾,咬着唇犹豫半晌,似难以启齿又似难以下定决心,好一会都没吐出半个字来。

苏倾没看她,依旧是将目光放向了窗外。

月娥一咬牙,身子朝苏倾的方向略倾,咬着极小的气声快速的在她耳畔问了句。

苏倾怔住了。而后下意识的转过头来看向她。

月娥这次没有回避,与苏倾对视,只是握紧的拳头紧绷的脸色以及额上腾腾冒出的细汗泄露了她此刻的紧张。

苏倾慢慢移开了目光,低眸失神的看着案面上的茶具。

在月娥失望至极以为那厢不会有任何答复时,却听得一阵极小却极平静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入夜后,可去院前栽种的美人蕉下看看。”说着,便撑了案面,起身往屋里走去。

月娥怔了下,然后长松了口气。

离去前,她对屋外候着的两个奴婢低声嘱咐了句,然后快步离去。

本是对月娥敌意满满的彩玉彩霞,听完此话之后,先是呆住,然后倒吸了口气,甚是惊慌惊恐。

京城来的那贵客……好……好人妇?

不由慌乱往那廨舍的方向看去,廨舍可离后院不算太远,这要是一个不甚给碰上了……他们姑娘若有名有份的还好说,想来他人不敢乱来,可关键是没有啊,她们姑娘说得好听是主子,可归根结底还是个奴婢身子。

若给碰上了……彩玉彩霞齐齐打了个寒颤。大户人家里头的侍妾都可以拿来招待宾客,更遑论是个没名分的奴婢?

若是被旁人染了指,日后姑娘处境……只怕会被大人弃若敝履。

第51章 都一样

夜半时分,一道形娇小的身影鬼鬼祟祟的来到一小院前的美人蕉下。左右慌乱看了眼,见四下没人,便赶紧蹲了下来,用手里拿着的一残碎瓦片,飞快拨弄着美人蕉下松软的土。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她又仓促的将挖出的土重新填了回去,上去踩了踩又混乱拨弄了一番,大概是觉得恢复了原状,这方紧攥着手里物件仓皇离去。

暗处的眼睛将这一幕如实向上回禀。

福禄挥退了人,敛了敛衣袖,便躬身入了议事厅。

宋毅批阅公文的动作未顿,闻言面上亦无多余情绪,只沉声另问:“他可还在?”

福禄自知这个‘他’是指廨舍里那位,忙回道:“回爷的话,刚暗处盯梢的人来报时,倒是那厢……尚在。”说完后,他不由恨得咬牙。

瞧那厢素日一副唯唯诺诺模样,还当是个胆小如鼠的,却没成想内里是个狗胆包天的。要个奴婢本不是个什么事,可关键是在主人的家里不问自取,这就明晃着踩主人脸面了。若不是大人有其他考虑,暂不欲动那厢,他是真恨不得拿刀劈碎了他去。

宋毅倒未动怒。此番本就大概在他预料之内,稍有偏差的,就是未算到那厢竟这般得寸进尺。

“爷,可要奴才去稍加教训……”

“没甚必要。”宋毅抬手打断福禄的提议,淡声道:“他既然这般迫不及待,爷亦不是不通情理之辈,左右成全便是。”微顿,又笑道:“相信左相大人也会理解的。”

福禄怔了下便明白了其间关键。昔日左相强赛给爷两位所谓‘义女’,看似是拉拢,实际不过是强将九皇子一派的烙印打爷身上,便是不能令那些企图拉拢爷的皇太孙派系望而却步,却也能令他们心生疑忌。

当年爷不好撕破脸,饶是明知此厢对仕途万分不利,却也能顺势收下了两美。如今便是不同了。近些年来爷权柄日重,又深受皇上倚重,行事自然可以少几分顾忌,不必再受当年的那份辖制。

更何况现今瞧来,压根不用爷与左相大人撕了破脸,因为王三郎那厢可是迫不及待的推波助澜呢。可笑那厢可能还当是踩着爷的脸面,以此耀武扬威着,却不知待爷真将他们二人凑成一团了,左相府出来的‘义女’又被府上公子给撺掇掇的要了回去,这踩的谁的脸面还未可知呢。

福禄心下有几分激动,他真是等不及要看左相大人是何等难看的脸色了。也难怪左相素日瞧不上这婢生子,这等格局狭隘鼠目寸光之辈,到底上不得台面。

“可看清楚了,那人去挖走的真是那药包?”

正兀自激动着,猛不丁听的他们爷沉声问话,福禄忙收了心神,赶紧答道:“回爷的话,错不了。荷香姑娘每每事毕用的避子汤药的药包,皆是被那些个奴仆们埋于院前的美人蕉下。昨个晚您离开后,她院里奴婢熬完了药,转身就将用完的药包去了蕉下给埋了去。”

宋毅低眸琢磨了会,忽而嗤笑了下:“听说月娥去她那了?呵,也不知是哪个更傻些。”

福禄不好接这话,便闭了嘴不语了。心里也觉得挺怪的,她们一个是真敢问,当然也可能真是走投无路了;而另外一个还真敢应,当然也不排除存着些小心思转头告密邀宠。

推开面前案宗宋毅抚案起身,绕过书案跨步朝外走去。边走边笑道:“走,爷等不及要去瞅上一瞅,那个难得多管闲事的,是真热心肠呢,还是暗搓搓憋着坏呢。”

月娥攥着药包提心吊胆回院子的时候,正好赶上两人从屋里出来,各自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的,缠缠腻腻的一副依依不舍的辣眼场景。

当即一口气堵在喉间,憋得她差点破了功,要当场破口大骂。

却也只能憋了回去,毕竟那是相府的三爷,她的主子,身为奴婢的她岂敢放肆。

退去一边死死垂低着头,直待那厢依依惜别完举步离去了,月娥才从暗处冲出来,颤着手指对着尚一脸娇羞的云舒骂道:“你是不是疯了!你若想死,可别拉着我!”

云舒满是红晕的脸庞瞬间煞白。她幽幽的看向月娥,见月娥惊怒交加的模样,咬了咬唇道:“月娥,你放心罢,便真有那日死我一个便成,断不会连累你。”拧身离开之际,又幽幽道:“三爷还能怜我,疼我,便就是死了我也甘愿。”

那头也不回拧身进屋的身影,让月娥一阵头晕目眩。

继而狠狠摔了手里药包,捂脸痛哭起来。

她这般舍了脸面,冒着风险去求了此厢,也不知是为了谁!

月娥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那日夜里见着三爷悄摸过来,她还欢喜着,当是相府到底没将她们作为弃子。后来三爷与云舒单独叙话,她也多做在意,因为三爷统共没说三五句便匆匆离去。

此后三爷便隔三差五的过来,由开始的待片刻,待一炷香,到待上足足一刻钟,再到两刻钟或更长……也不知是不是多次前来没被人发现,而让三爷愈发毫无顾忌了起来,前个日子三爷来的时候,两人在屋里的动静竟然不对劲了。

经过人事的她如何不明白,可正是因为明白她才心惊胆颤。她从来不知,素来胆小谨慎云舒如何来的这般大的胆子,做出这等子胆大包天的事来!

一旦事发……难道她还期望三爷会保她?若她仅仅是督府上的奴婢或侍妾都好说,可她是出自相府啊。

便大人能饶过她,相爷也断容不下她。

若是一个不甚有了身子……月娥抱了抱肩,怕是死都不能痛快了。

抹了把泪,她弯下身子将地上的药包捡了起来,转身毅然坚定的往院内膳房方向去。虽是用过的,药效必然是弱些,可聊胜于无。

云舒若敢不吃,她就硬灌。

今日那月姨娘走后,彩玉彩霞几乎是飞奔到里屋,慌里慌张的将廨舍那贵客的吓人癖好告知了她们姑娘。

本以为她们姑娘听后亦会紧张慌乱,继而会起了小心提防之意,接下来一段时日也不会外出了,可没成想她们姑娘听后只怔了会,然后便面色平静的说了句知道了。

彩玉彩霞咽了咽唾沫,觉得姑娘的反应有些奇怪。

“姑娘难道……不怕吗?”她们忍不住问。

“怕什么?”姑娘语气平和的反问。

自是怕……怕若真……到时候失了大人的宠。她们嗫嚅的说着。

可接下来她们姑娘的回答直接令她们呆若木鸡。

“这话莫要再提。”她们姑娘平静道:“身为奴婢,为主子解忧是本分,真有那日亦是身为奴婢的荣幸。谈不上怕字,那是越矩。”

彩玉彩霞二人恍恍惚惚的退了下去。姑娘说的话,她们好像……没怎么听懂。

苏倾独自在榻上坐了好一会。

怕什么呢?她想。

宋毅和那廨舍里的官员有何区别?

旁人如何她不知,可在她这,她觉得都是一样的。

若说有区别,那就是多一次少一次的差别吧。

既然没什么差别,那她还怕些什么?怕不能守身如玉?苏倾简直要发笑,她这惨败身子,可有玉可守?为谁守?宋毅?

有些可笑了。

难道为了避免那多出来的一次,要生生断了接下来一段时日的出府机会?

苏倾垂眸想,除非她换了个芯子。

夜半时分,苏倾睡得迷迷糊糊之际,院外隐约传来些嘈杂声。

她怔了会,而后一惊,继而觉得不太可能,因为他昨个夜里才刚过来,近来他不是一直很忙,怎么会两次间隔时间这么短?

正这般狐疑乱猜着,珠帘被碰触的叮咚声响起,接着屋门就被推了开来。

衣摆摩挲的窸窣声一起,苏倾就忙撑了身子从榻上坐起,隔着朱色床帐静静看着朝这阔步而来的挺拔身影。

“醒了?”几步走到榻前,宋毅抬手撩开床帐就坐于榻边坐下,抬眼看着拥着身前薄衾,犹带几分睡眼惺忪的人,不免戏谑道:“人还没醒利索呢,这就迫不及待的爬起来,可是一日不见就想爷想的打紧了?”

苏倾唇边浅浅弯了下,而后就垂眸不语。

宋毅瞧她一副乖巧模样,忍不住抬手去抚她披落下来的发,带着薄茧的手指慢慢穿梭于她发间,轻柔的拨弄。

“可有什么话想跟爷说的?”见她迟迟不开口,宋毅到底没忍住,遂开口试探问道。

可结果令他有些失望了,只见那厢只轻微摇了摇头,便依旧保持低首垂眸的模样,好像是真没事般未吐半字。

宋毅抚在她发间的手一顿。他抬眼定定看向她,见她白净的面上一派淡定从容,不是故作为难的装模作样,也不是欲言又止的矫揉造作,而是面上除了带些困顿的疲乏便真的平静无波,若不是信得过暗哨的能力,他还当真会以为是那厢情报弄错了去,以为她是真的不知情。

宋毅便还真有些纳罕了。

若换做是其他女人,怕是早就等不及的向他添油加醋的告密,毕竟京城那些年里,他也见多了女人的争宠手段。遇上千载难逢的将对方拉下马的时机,哪个会轻易放弃?不落井下石就算良心了。亦如他们官场上的搏斗,若是有干掉政敌的大好时机,哪个也不会心慈手软了去。

也不知为何,她越是这般,他越是偏想知道她那厢是如何想的。遂又颇有深意的看着她道:“今个那月娥可是来找你了?”

“是的。”

回了两字,那厢又抿了嘴不语了。

宋毅心里就痒痒的,忍不住道:“你就没什么别的话想对爷说?”

第52章 疯了罢

这句话宋毅今晚提了两次。

苏倾微怔过之后就慢慢垂了眉睫,目光落在被衾上勾勒墨梅的刺绣花纹上,似有略微的出神。

以往到她这,除了榻间戏语他几乎从不与她涉及旁外话,今个竟是这般例外,不但单独提了月娥的事,又唯独将一番话强调两次……这便足以说明问题了。

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苏倾这一刻觉得他分外可笑。既然督府上下的一切事物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他又何必做若无其事状来套她的话。

想让她说什么呢?又有什么好说的?而他又想从她口中听到些什么呢?

“爷问你话呢。”宋毅见她好一会的沉默不言,不由出口催促道。说话间也将目光在她面上来回逡视,仔细端详。

苏倾的目光依旧落在衾被上的刺绣上,闻言便缓缓启唇道:“回大人的话,并无旁的话了。”说着,便伸了手往他衣襟上探去:“夜深了,让奴婢伺候您入寝罢。”

宋毅却一把抓过她的手,稍用力便顺势将人往近前一带,挑眉看她笑道:“不急。爷最后问你,是真的没旁的话?”

苏倾摇了摇头,低低道了声没了。

宋毅嘴角的笑意收了起来。

抬手抚她鬓角,他的目光始终未离她的脸庞,声音略沉:“莫不是爷不将话彻底挑明,你就能咬死不松口,一路装傻充愣下去?还是在你心里爷就是傻的?”

不等苏倾答话,他那厢反而腾起了莫名的沉怒来,掌心转而向下握着她下巴,迫她抬头与他对视,出口的语气亦重了几分:“冒着开罪爷的风险,也要替这两个与你不甚相干的人瞒着,你所图什么?嗯?”

见他眸光沉沉隐有暗怒,苏倾略有诧异他这莫名来的怒。大概想了会,觉得他可能是因为她的隐瞒,冒犯了他身为主子的威严。

略一沉默,苏倾便开口解释道:“奴婢并无欺瞒大人的意思。”

宋毅一言不发的盯视着她。

苏倾继续道:“奴婢不说,是因为没甚必要,左右督府一切都逃不过大人耳目。而奴婢……”眼前不由浮现当日云舒那羞怯盼郎归的模样。虽那月姨娘没有点明亦没细说,可苏倾能猜得到,她过来所求的避子汤药定是为云舒而求。能让那一心盼郎,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守着心守着身的女人,而心甘情愿舍身的,必定是她期盼已久的情郎。

应该是廨舍的其中一位贵客罢。

只可笑的是,他们只当行事周密,却不知所有一切都未逃过宋毅的耳目。

宋毅对此为何按兵不动,苏倾不知,可她能隐约感知的是,那叫云舒的女人必定不会有个妥善结局。

见她话未说尽,神色便开始恍惚,宋毅忍不住用力握了下她的下巴。

苏倾回了神。

压下心底隐约腾起的复杂情绪,苏倾尽量让声音平静:“而奴婢,又何必做那小人之径。”

似乎没料到她最后一句竟是这番话,宋毅一时间有些微怔。瞬息回了神,他探究的眸光打在她的脸上,笑道:“看不出,爷面前还是个女君子。”

苏倾未再言语。

宋毅反复在她面上审视了会,捏了捏她下巴,低叱:“你就是个傻的。旁人的闲事,日后少管,听见没?”

苏倾自是顺从的应下。

宋毅遂满意的舒缓了神色。

松开了对她的钳制,他开始抬手有条不紊的解着襟扣。随手掷了外衣,中衣,又探手将赭色绸衣带子胡乱一扯,里衣就松垮下来斜挂于他宽厚的两肩,大敞的露出那片遒劲有力的雄健躯膛,颇有些落拓不羁。

余光扫过那厢见她低眉垂眼的,当是她这是害羞了,宋毅不免微扬了唇角,喉间溢出愉悦的笑声。

他笑着欺身而上,灼烫的掌心握在她细腰上捏了捏,深沉的眸子带着暗示:“爷的小乖乖,刚躲什么呢?爷这会可离不得你,不信你摸摸,爷这身子骨可是正难受的打紧,可不就要等你这热心肠的过来管管闲事。”

他撑臂于她颈项两侧,深邃的眸光反复在她轻阖的眉眼以及那细白的脸庞上逡巡,声音开始低哑起来:“今个你敢推脱个试试。务必将你那股子热心肠的劲一概拿出,尽数招呼在爷身上,若敢藏着掖着半分……看爷不吃了你。”

接下来几日,苏倾照常不误的每日定点外出。

彩玉彩霞二人则每日忧心忡忡,尤其是出院子和进院子这小段时间里,更是如临大敌。每每在外侧挡着她们姑娘,若有可能,只恨不得拉起个帷帐将姑娘遮掩的严严实实的方好。

对此,苏倾不慌不惧,心态甚是平常。唯一能令她心态不稳的,只能那一成不变的河水。

随着时日愈久,苏倾心里的这根弦就崩的愈紧,可面上却愈发的如那枯井般无波了。

有时候夜深人静时,待她身上的男人满是畅意的起身离开后,她会兀自盯着昏暗中的床帐好长时间。有时候只是脑中一片空白的失神,有时候却是隐约在想,这种前路黑暗看不见光的日子,她还能坚持多久。

怕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或是很久,或是……不用很久。

指不定哪日,会突然间的就炸了心态,崩了弦,彻底丧失了坚持下去的力量和勇气。

苏倾抬眼望向督府外的天际。若真到那日了……或许,也不见得是坏事罢。

直待一行人进了院子,两扇院门合上了彻底隔绝了视线,远处的胡马庸才依依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王永继偷眼看去,见胡马庸脸上一副意犹未尽之意,不免心里窃喜。到底是见着些成效了,也不枉他这些时日想法设法的引他来此。

胡马庸咂摸两下嘴,摇头遗憾叹了两声,就背着手迈着八字步往廨舍里走去。

王永继赶忙趋步跟上,小声说着:“大人若喜欢,何不跟宋督宪要来,左右不过个奴婢,想来宋督宪不会不给大人这个面子的。”

胡马庸斜睨了他一眼,哼了声。别以为他不知道,王永继这个蠢货近些个夜里隔三差五的偷摸的干什么去了,他不揭穿只是不碍着他什么事,懒得出尊口罢了。

当那姓宋的是什么好脾性不成?当年在京城的诨名,哪个也不是没听过。更何况如今他们可是在人家三亩地盘上,没见着他这堂堂未来国舅爷都敛着收着,让他三分?这蠢货干了蠢事还不自知,就等着吃那厢的大斧头棒子罢。

翌日,当胡马庸再次咂摸嘴离开时,王永继又接着勾他:“大人,小奴婢瞧着虽不是国色天香的,可小腰可细溜溜的,光眼看着就令人心痒,更何况……”王永继这次没将话说全,可未尽的意思却格外令人心猿意马的瞎想起来。

胡马庸面上有微动之意。

再一日,王永继感慨道:“想那宋制宪当年在紫禁城里,也是过尽千帆的浪荡公子哥,如今竟是偏偏对个小小奴婢爱不释手。听说可是有大半年光景了,竟是也没腻,也不知这奴婢榻上可有什么过人之处。”

胡马庸脸上一下就浮现荡漾之色。

王永继心下哂笑,他之所以能搭上胡马庸这条线,便深谙其所好。国色天香的美人固然能令这胡大人心动,可最令那厢心痒难耐的,那就是别家妇了。

只怕这厢已经控制不住的去想宋制宪宠幸此婢的场景,心里头也只怕快要忍耐不住了。

这日,苏倾从府外回来,刚由彩玉扶着下了马车,却在此时一阵脚步声打远处传来。下意识抬眼看去,便见两个着藏蓝色官袍的官员正朝她院子的方向走来,打头的官员是个留着八字胡须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略后一步的官员面色有些阴柔年纪也稍年轻些。

彩玉彩霞悚然一惊,后背冷汗刷的下就冒了出来。

近些时日的担忧在此刻怕要演变成事实了!

她们下意识的想要拉着姑娘赶紧逃回院内,可没等行动又蓦的僵住,因为她们身为奴婢,若见了府内贵客不行跪礼却拧身便逃,是大罪过。

苏倾抬眸扫了眼,大概就明了二人身份。

她亦知此刻是不容她转身离开的,遂垂眸的间隙就侧过身于一旁,跪地行礼。

见那心心念念的娇儿抬了眸子冲他这方向看了眼,胡马庸不由精神一震,加快了步子匆匆往她的方向走去。

王永继在身后微微低了头,掩去了唇边的阴笑。

“快快请起。”胡马庸上前一把将她扶起。

胡马庸此刻是扶着她的双肩,手掌肥厚,又有力。

苏倾没有反抗,顺势起身。

胡马庸放在她肩上的手却没就势收回。

他的目光反反复复的在那白净的脸蛋,那温润的眉眼,还有那细白的颈子,以及那杨柳腰肢上反复流连。近前看娇儿,越看越可心,越看心越痒。

本来他就是想近前看上一眼便离开,可这会见着人了,反倒舍不得就此离开了。

心道,反正不过是再多待上一会,想来也算不上什么。

遂没急着离开。胡马庸肥厚的掌心忽轻忽重的捏着那柔软却细弱的双肩,嘴里呼着热气,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苏倾问道:“你是宋制宪府上的小奴婢?”

仿佛感觉不到面前官员刻意的亲近和话里的轻佻,苏倾只低眉垂眼的站着,听到问话便恭顺的答了:“是的,大人。”

声音并不娇滴滴的,却是清清淡淡的,仿佛四月杏花微雨拍打在人脸上般,能沁入人的心里勾着心。胡马庸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那请清润润眉眼和淡淡的小模样,心里天马行空的想着,不知换做旁的情景,她是不是还是这副冷淡自持的模样?光是想想,还真是令人期待。

这般想着,他呼吸就开始有些乱了起来。

彩玉彩霞透过余光,无比惊恐的发现姑娘跟前那贵客,竟无比大胆的将肥厚的双手由肩膀向下移动,然后就停在姑娘的身上不规矩起来,嘴里也胡七胡八乱说着。

胡马庸也有些紧张的盯着面前娇儿的脸庞,唯恐她挣扎喊叫。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面前娇儿当真是……乖极了。

真的是太乖了。胡马庸心底的长叹简直要破体而出。

他不是没对旁人家里的奴婢或侍妾上下其手,可那些个反应,聪明些的会委婉拒绝或寻了借口离开,笨些的会激烈反抗大喊大叫……当然也有更聪明的,想借此攀他枝儿的,稍一撩拨就半推半就的从了他,或者更主动些的。可纵观他艳事生涯中所遇见过的这么多娇儿中,还从未有过哪个如眼前这个般,乖的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本打算待会就离开的他愈发舍不得走了,想起身后那蠢货说的,不过是连侍妾都算不上的奴婢秧子罢了,就算不打招呼要了,宋制宪也不会当个什么的。

想想,胡马庸的心就定了。

看着面前低眉垂眼,任他上下其手也无动于衷,只一味乖顺站着由人施为的小奴婢,胡马庸转而握了她双手,诱哄着:“走,这里晒的慌,本官领你到那檐角处凉快着。”

苏倾连迟疑都未曾有一丝,任由他拉着手,往那偏僻阴暗的檐角处走去。

有什么呢?苏倾想。主人家的奴婢或侍妾用来招待贵客本就是惯例,她怒斥或挣扎或反抗,换来的不过一顿毒打罢了,到头来也还是被乖乖送人送去贵客的榻上。

倒不如早些识趣。

更何况她为何要反抗?

宋毅她都受了,难道换个人她就受不得?

他们亦有何区别?

没甚区别。就权当平白又受了一次罢。

福禄此刻恨不得自己连呼吸都不要发出声音。

不提此刻他们爷身上愈发沉冷阴翳的气息,就单是听那指骨捏的闷响声,就足够令人胆颤心惊了。

福禄眼睁睁的看着那厢甚是乖巧听话的任人拉到角落里,任人如何上下其手皆不反抗。别说反抗了,竟是连不情愿的喊一声,或者脸庞上出现一丝的不愿意情绪,都一概没有。乖顺的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福禄想,那厢,大概是疯了罢。

宋毅闭眸猛吸一口气。她大概真的是,疯了罢!

第53章 可是错

胡马庸摸摸那手儿,抚抚那脸儿,再按按那肩儿……简直控制不住发出满意的喟叹。这小手也软,脸蛋也嫩,人小小的弱弱的,又细皮嫩肉的,更难得的是又乖乖的,当真是令他再喜欢不过了。

怪不得能讨得宋制宪欢心,这般又娇又软又乖巧的娇娇儿,换做谁也舍不得撩开手去。

胡马庸狂咽着唾沫,抓着她襟扣一把拧开最靠领口的那颗,待隐约见着领口处透出的稠色中衣,不由两眼放光,呼吸都不由急促的两分,两只肥厚的手掌暗自交互搓着,颇有几分蠢蠢欲动……

“胡大人,原来你在这处,倒令本官一顿好找。”

恰在此时,一道浑厚的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伴着来人爽朗的笑声,以及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朝着他这方位而来,令此刻正色授魂的胡马庸悚然一惊。

几乎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胡马庸就嗖的下将手给缩了回来,无意识的往自己身上使劲蹭了两下。同时又慌乱的扫过自己周身,见大概还是穿戴齐整的,这方赶紧扶正了自己的官帽。

擦了把额上无端冒出的虚汗,胡马庸略有心虚的将身子转过面对来人,臃肿的脸盘努力堆着笑,脸上的肥肉也跟着颤了几颤。

“是制宪大人啊。可是找下官,是找下官有何要事?”

宋毅跨步而来,不过顷刻功夫就已至近前。

此刻那昏暗檐角处,之前被堵在角落里的人正抬手默默系着衣襟扣子,待系好了就不声不响的跪于一旁恭谨的行礼。再细看开来,只见那素白的脸庞一派平静无波,仿佛刚才之事不过是喝了杯清茶般轻巧,微不足道。

宋毅看向胡马庸笑道:“倒也算不上什么要事。”说着抬眼望周围一扫,挑眉略有诧异道:“哦?胡大人这是走岔道了?打这后院去议事厅岂不绕了远路?”

胡马庸僵了下,而后有些尴尬的笑道:“这竟是……大人后院啊。下官惭愧,实在是制宪大人的督府太过宏阔,下官犯了迷糊,也不知怎的就……走了岔道。无意冒犯了大人,还望您这厢勿怪。”

宋毅抬手笑着:“胡大人不必自责。说来倒是本官惭愧,是府上教导出来的奴婢蠢笨无知,给贵客指错了路。”说着,他面上笑意收敛了几分,微偏过脸淡声唤道:“福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