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子有些惊愕。

他不知道白雩为何会变得如此不耐,方才还是和善的。

而青梓这个人的身形看上去灵活得很,不情不愿地从被白雩一句话逼下树后,就把全身的气力都倚在了施子身上,整个儿黏人极了,脸色有些苍白,懒得也异于常人,这会儿眉目也轻佻地朝施子望。

施子狠狠推他一把。

他却咧嘴笑。

施子却笑不出来,反倒神色凝重了,因为靠得近了隐隐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血腥味…

这,是怎么回事儿?

“按住他,别让他瞎折腾。”

施子依言乖乖的按住,青梓只是忸怩地动了一两下,然后就眉目含情,极专注地望着施子,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老实点。”施子恐吓之。

青梓眼弯弯,笑了。

似乎还嫌弃施子不够投入,按得力度不够,捞起他的手就往心窝处挪,深情不语。

白雩蹲下,一副我没死还轮不上你的表情望着青梓,“手规矩点,一不留神刺激到我了,我怕我的手也没分寸。”

后者闻言,那当然敛神。

白雩默认地颔首,上前挑了他的青色衣衫,只见雪纺亵衣上明显有割破的痕迹,隐约还有半截利物插在靠近心脏二寸的地方,血倒是凝固了。

施子大惊,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忙搀扶着青梓,让他靠着自己身上轻轻倒地。施子一脸担忧的望着青梓且纵容他把自己当靠枕的行为,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这是怎么回事儿,你居然被这东西插着一路赶到了昆仑这边?”

青梓笑了,只是平常的笑容,只是这会儿看来似乎是有些虚弱…

白雩打量了他半晌,犹豫了一下,蹲跪着,就要替他拔胸口的利物。

“我要施儿做…不是他谁也不准碰。”青梓冒出了一声。

你确定笃定及肯定?

在深情注视下,对方丢了一个我很肯定的眼神。

一脸沉痛状的施子一鼓作气,捞起袖子,斜了一眼他,用你不能后悔的眼神瞅了他一眼,作为安慰。

然后颤微微地手触上了那截利物,还没开始拔,手就情不自禁地又抖了几下…

一个倒吸气与闷哼。

“谢您呐。还是劳驾我哥吧。”病患按住了他的手。

识时务者为俊杰。

施子大舒了一口气,抬袖擦了把冷汗。

一直在旁边不吭气的白雩似乎是蹲得累了,很不注意仪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示意施子搂紧青梓,然后扬手掐了个好看的手势,指尖发着金光,一缕浓厚的白雾从伤口处涌出,那利物原来是一小截被砍断的桃木剑,离了青梓的身子后被白雩弃在地上,上好的桃木隐隐可见剑身上刻着两个字,施子呆了呆正准备瞅的时候,一眨眼功夫便化成了灰。

“施子…”

“施儿帮我止血。”

哦…

施子回了神,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被他扯着,捂住了他的胸膛,强健有力的心跳怦怦地从掌心传递到了内心。

施子默默打量着这个病患。

青梓这会儿脸颊红润有气色,似乎没受什么大伤。

可…

止血也就算了,为何还要探入此病患的袍子里捂着那光溜溜的身子帮他止血…他拿手携带着他的,在他胸膛游移又是怎么一会儿事…

表告诉他,这是疗伤之法,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白雩拿布擦了擦手,直接从青梓身上践踏过去,不留情面地踢了一下,“起来,别装了。这点伤还弄不死你,你这又是得罪谁了。”

“嘿,讲着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原本还装着的青梓一个挺身起来,席地而坐,压根就顾不得旁边还有个目瞪口呆的施子了。

“我听到施儿的事后就去了趟将军府教训了一下那个臭人,本想回头来遥灵洞与你们一道走的,结果去的时候才发现洞塌了,里面一个人也寻不到。”

“塌了?!那表哥和哑伯…”施子忙瞪向白雩。

“我没做。我带你便走了。”白雩老老实实的回答。

“后来我收到了你符纸传信,知道你把施儿带到昆仑上治病了,一时半会儿不能打扰你们。所以我就在凡间溜达顺便走走亲戚。”

走亲戚…

他所谓的走亲戚莫非是指探访蛇窟。

施子忍不住寒涔了一下。

“结果你猜怎着。”青梓深知说书的精髓,所以在适时的顿住。

“怎么?”施子大奇,睁大眼,凑近了。

青梓反应过来了,想起自己还是带伤之身,立马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斜一眼,“别停…继续给我揉…”

“这一年内,凡间是一场浩劫啊,这短短的时间内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一个妖道劫杀了不少修道的妖孽,吞其灵珠灭原形,手法很辛辣。那家伙着实无耻,只要是妖便不放过…而且,我还知道将军府如今上上下下,除了突然出现的大公子外,其他的人全部一夜之间死于非命。”

啊…

大公子,莫非是指原先守在他身边的哑伯。

施子蹙紧了眉头。

“你,也是被妖道所伤?”白雩问了重点。

青梓收起方才唾沫横飞的嘴脸,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白雩淡淡的问了一句,“看清了他的模样了么…”

青梓犹犹豫豫地瞥了施子一眼,半晌才吐了出来,“看清了。”

第二十九章 妖道[二]

其实,施子也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因为他方才在那柄被砍断的桃木剑上隐隐看到柳鎏二字。

可当青梓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后,施子还是有些愣怔,甚至是难以接受。

昆仑上一天,凡间一年。

他在这儿呆了多久…

浑浑噩噩地低头掐指算了算,被白雩从遥灵洞带到昆仑山上的仙境与其销魂地度过了一夜,醒来纵观了一下昆仑山的全景后就又被白雩逗弄得忘情之极,然后回到洞里与其缠绵,接下来遇到了青梓…

这些加在一起,应该也就只用去了一天半的光景。

这才一年多的时间,柳鎏表哥就沦落为了他们口中所说的妖道…这段期间凡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施子蹙眉思考的时候,一抹青色身影不动声色的挪了过来,施子只觉得耳旁一阵热呼呼的呵气,吹得他发鬓有些麻痒,那人压低声音说:“施儿怎么了,你的气色不大好。”

听到这么一则大消息,气色能好么…

遥灵洞坍塌了,哑伯没事,表哥也没事…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施子推开了欲扶他的青梓,捉紧了胸前的衣襟,低头,舒展眉头深呼了一口气,“我没大碍。只是听到了表哥的消息有些高兴…我要去下面一趟。”

青梓与白雩相互对视了一下,双方都不吭声,反倒是白雩上了前,“这儿离昆仑山有万丈高,就算到了集市也要花去许多日子的车程,你一个人儿怎么走,我带你去。”

“哥,你才蜕皮,这身子能承受得住么。我带他便成…”

“你?”白雩挑眉,颇有些不信任的意味,斜了一眼他被划坏的衣衫,“你是想让他表哥把剑伸到你的衬衫里,才肯罢休么。”

这人,说话忒大胆。

从前怎么就看不出他的流氓气质。

“施儿想好了去哪儿寻么。”白雩执起施子的手,脸上有着轻柔的笑意。

施府邸已被烧了,表哥不会再回去了。

遥灵洞坍塌…怕是也寻不到人。

“将军府,我想大公子处应该会有表哥的消息。”

于是乎。

便去了。

才一闭眼的功夫。

施子的耳旁便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发梢滑过脸颊,气流涌动,眼都睁不开了…白雩和青梓像是孝顺的儿子一般,一左一右的架着他,腾云驾雾。

天长飞行不比地上走路,风大不说,脚也踩得不踏实。这寒气直往衣衫里蹿,一炷香的时间,总算是落了地,施子的手都冻僵了,低头直呵气。

白雩宠溺的笑着。

青梓倒是啧啧地叹息着把将军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是啊…

变化大了去了。

将军府残败了不少,气派的牌匾也没了,大门敞开,里头一派萧条,柱子像是被时间洗刷过了一般,木头古旧有着潮湿的意味。

这原本该耀武扬威的地方,此刻冷冷清清的…

没了人影儿。

施子笔直地穿过大厅,来到了后院,突然发现后院里歇着几个在晒太阳的老人,神情安详,似是假寐。

院子中央有一席身影背对着他们,半蹲在地上,身姿格外的美好,那个年轻人手托着的碗,从里头拿出了一个馒头,递给了坐在地上的衣衫褴褛的小孩。

小孩怔怔的。

只见他的侧脸泛着柔和的笑,拿手抚乱了小孩的发。

他乌黑如墨般长发披了一身,在阳光下仿若圣人一般。

“…哑伯。”

那个身影颤了一下,不动了,过了许久缓缓直起身子,转身朝施子望去。

他满脸的不可思议议,眉宇间一派祥和之气被扰乱了。

不过美人确实是美人,吃惊起来…还是美得一发不可收拾。

“居然是真是你…”美人儿三步并作两步,不确定地执住了他的肩,紧紧握住,“施儿,我没料到你还活着。”

他脸上有着欣喜与从容,神色还是这般的温和。

“你能自个儿站起来了。”他低头望着,再次望向施子的眼睛,忙抬袖抹脸,隐隐含有水光,“腿好了么…这些年究竟去了哪儿。”

“都好了。”施子坦然说着话,被他的神情感染了,像是阔别了许久。

——其实他也就只一天没见他。

“原来你当真是平安无事,只是害苦了你的表哥。”

施子怔了怔。

“这位是白公子与他的表弟吧。”美人颔首,握紧施子的手,指在手上抚了抚,摩挲了一下,“谢谢你们照顾施儿。”

“应该的。”白雩同样报以了笑容。

大公子怔了怔,两人对视良久。

反倒是施子拉了拉美人大公子的衣衫,引他别开了脸,重新夺回了他的注意,“哑伯你别岔开话,表哥他到底怎么了?”

“这事儿得从长计议,来进屋里头说。”美人儿有些赫然,“偌大的宅子只剩下我一人了,所以照顾收留了向个无家可归的老人和乞儿。”

看来,传闻是真的…

将军府除了大公子,全部的奴仆与主子都死于非命。

施子敛神微蹙眉,神色庄重了起来。

“世间变故如此之大,我只有多做做善事…”美人儿泡了花亲自端了过来,笑得有些勉强,“也算是积福。”

施子听他这么说,心里头有些不大好受。

他抚住施子的手,指间收紧,倒反过来安慰施子,给了一个没事儿的眼神,柔和的神情里带有一丝苍凉,“那一日不知为何,洞内涌入白雾,我们都昏睡了…”他仿若陷入了回忆里,过了许久才徐徐开了口,“待再次醒来后,便已不见你的踪影,柳鎏那个小子认定了是洞主把你藏了起来,两人搏斗着,也不知道那个阉人动用了什么机关,洞震动,似乎是要塌了。我拖着柳鎏躲了碎石,眼见着能逃出来,他却说要寻你,将我推开,独自又深入了洞,然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施子心里陡然一惊。

心凉了一大半…

美人大公子叹了一口气,脸上满是痛楚,“柳鎏那小子进去不久,洞便坍塌了。我一人在外头,无力挖走堵在洞口的碎石,想来想去,便只身回将军府找人手帮忙…原本以为此番回府要受到逼问与凌虐才能求到救兵,后来才知道,我那弟儿不知为何病倒在榻上,府里的一切事务早就托给了管家,庆幸管家向来与我关系不错,于是帮忙派遣了一些壮丁,可他们挖了许多天却什么也没挖出。于是我只好回了府,曾几何时我一度以为柳鎏已经身亡。”

施子怔了怔,慢慢回味着美人儿的话。

他用的是“一度以为…”

那这么说,柳鎏其实没死是么。

被压在坍塌的山洞里还能存活…

白雩从后头拥住施子,轻拍了拍他的肩,“别急,慢慢听。”

美人儿把茶水吹温了,递给施子让他捂住手,让他缓口儿气,“我弟弟的病情一日一日加重,他做了这么多对不住你的事,也算是应得的报应。我被朝廷通缉,行动不方便,只能隐于将军府里,却盼着能听到你的消息。我弟这场病,病得蹊跷,听府里的人传是被巨大的青蛇给吓唬的。”

听到这儿两道谴责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青梓。

后者,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

而美人儿却没留意到他们不寻常的举动,只是自顾自的低头说着,“一年过去了,我没能等到你…却听闻有道士上门,说是专程来为有缘人治病的。”

道士…

很敏感的词,莫非…

美人儿脸上虽是笑,却万分的苦涩,“回忆起那日,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第二十九章 妖道[三]

“我虽闭门不出,但也从旁人那儿听到了许多有关乎这个道士的传闻。听说他这一年内捉妖无数,乃崂山新起之秀,可是却行踪跪异,许多人请都请不来,我始料不及他会亲自寻上门。”

施子的手心开始发汗了,他有些坐不安稳了,挪动了身子咳嗽了一声,“你说的这个人…是柳鎏表哥么。”

大公子执着茶,沉吟片刻,脸上挂着一丝苦笑,“若是那小子便好了,只怕这情况更糟糕…”

施子怔了怔,“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