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低眉顺目:“回皇上,齐妃娘娘说,银耳羹要十两银子。”

“这么贵?!”

小太监:“……”

赵昱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那银耳还是什么稀奇东西不成?随便一碗便要花十两银子?他在外头点了满桌的菜,好东西不少,满桌子加起来也只是百两。

赵昱又问:“平日里朕用膳时,另加的那些菜,也都是花了银子?”

“是。”

“都花了多少银子?”

小太监想了想,给他报了数目。

宫中的菜实在是贵,动辄便是十几几十两,在三荤四素之外,赵昱随便点几道普通菜色,便要花上几百两,若是要加什么贵重食材,千两都不止。

他越琢磨,就琢磨出不对劲来。

宫中东西是贵,可那也得是好东西,除此之外,青菜是青菜,鸡蛋是鸡蛋,京城里一串糖葫芦只要一文钱,一碗馄饨三文钱,一个肉烧饼五文钱。怎么到了宫里,连碗银耳羹都要十两银子?那银耳还能是燕窝不成?

赵昱手指敲了敲桌子,转头问:“这是谁定的价?”

小太监被他问懵了,迟疑了半晌,才道:“奴才……奴才也不知道。”

“宫中有没有记载的账目?”

“应当是有的。”

“把账本给朕拿来,朕要亲自看看。”赵昱顿了顿,又道:“把容贵妃叫来。”

小太监得了令,连忙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提早更新~

第19章

闻茵到的时候,皇帝面前的账簿堆得高高的,而德贵妃与内务府总管跪在下方。

殿中气氛低沉,闻茵飞快扫了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垂首步到德贵妃身旁,躬身行礼。

“容贵妃来了。”见到闻茵,赵昱紧皱的眉头才松了一些,他道:“你过来。”

闻茵直起身时,便见德贵妃偷偷朝自己递眼神,大约是求助帮忙的意思。

桌上堆着许多账本,皇帝面前就翻开了一本,上面账目记得条目清晰,闻茵扫了一眼,便先被上头记着的数目吓了一跳。

她早知后宫混乱,却没想到,先皇驾崩才不过两年,竟是混乱到这种程度。

那账目上记载,光一颗鸡蛋,便要花五六两银子。先皇在位时,她虽年幼,可也从老国公那儿听说过不少关于先皇的事情,先皇勤勉严厉,那时宫人们可不敢这样大胆的贪污银子,这才过了两年,就变成了这幅模样。闻茵不敢想,若是自己没有进宫,或是皇帝没有悔改,再过几年,之后又会变得如何。

“容贵妃刚入宫不久,先前生活在宫外,对宫外之事了如指掌。容贵妃来说说,在宫外,这一个鸡蛋,一斤猪肉,又要多少银子?”赵昱冷冷地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殿中德贵妃与内务府总管头低得更低。

德贵妃尚且还能维持镇定,内务府总管却是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额头几乎贴到了地面上。

闻茵沉默将账本接过,匆匆翻了一遍,里面账目更是触目惊心。

“朕倒是不知道,平日里你们表面装的好,私底下竟然做出这种事来!”赵昱暴怒,抓起桌上账本,用力摔到了内务府总管的身上:“朕将这般重要的位置交给你,你竟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总管连忙磕头求饶。

“你做出这种事情时,怎么就没想过会有被发现的这一天?”赵昱冷冷地看着他。

这内务府总管还不是其他人,是他奶娘的儿子,也算是与他一起长大。赵昱原先最是信任他不过,若不是出宫一趟,也不会发现这种事。他将人叫来时,此人还不愿承认,以为他从未出宫过,还想诓骗他宫外就是这样的价格。

他虽是给了信任,却也并非是愚蠢。

那些农户的家他也去过,许多人家中都养了鸡鸭,若是一颗鸡蛋便要五六两银子,何愁卖了鸡蛋还读不起书?闻茵说,普通人家一年便要花五两银子,若是一颗鸡蛋就要五六两,那那些养了鸡鸭的农户,岂不是还成了大富豪不成?

也并非只有现在,甚至还有上辈子。

他对这些人没有半点不好,当初他登基时,奶娘求到他面前,他便放心地将内务府总管的位置给了出去。可到闻英入宫时,没有一人站在他的身边,他信任的这些人,却是跑得最快。

赵昱用力闭了闭眼,回想起上辈子,再看底下人慌张求饶的样子,不禁心寒。

原来早在这个时候,不,或者是更早之前,这些人便已经不忠于他了。

赵昱忽而觉得心累,他偏过头,连一眼都不忍多看。赵昱摆了摆手:“把人拖下去,按律处置。”

底下人的求饶声猛地拔高,泣声不止,可还是被侍卫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

殿中只剩下德贵妃一人,不等赵昱说什么,德贵妃便率先道:“臣妾失察,还请皇上治罪。”

赵昱没吭声。

德贵妃是太后亲自给他挑选的人,虽然不得他喜欢,可一直以来,都是她治理后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生前没有多看德贵妃,他死后,在话本之中也并没有多少与德贵妃相关的内容,若是他记得没错,闻英登基之后,她是去了皇庙,青灯古佛伴一生。

相比起那些对着闻英讨好献媚的妃嫔,德贵妃这样什么也没有做的,反而让赵昱看得顺眼些。

他心中想:此事也并不能全怪德贵妃。

他若是不出宫一回,也无法发现此事。宫中的人都是高门出身,哪里会在乎这种小事,又不是所有人都是闻茵,连驴车都坐过。

赵昱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虽然是你失职,可念你是初犯,罚你半年份例就算了吧。”

德贵妃长舒一口气:“谢皇上恩慈。”

“以后不可再犯。”

“臣妾定会铭记于心,日后定会严加看管后宫。”

赵昱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等人都走光了,他才颓然地朝闻茵看去:“朕这皇帝是不是做得很无能?”

闻茵一愣,连忙道:“皇上怎么会这样想。”

“内务府总管,那是朕亲手提拔上来的,朕对他十分看重,可他却……却做出这种事情。”赵昱抿紧了唇,神情有些落寞:“是朕看错了人。”

他还想起前辈子,闻英指着他说他轻信奸佞,那时他不以为意,可如今看来,闻英说的或许当真有几分道理。

他这奶兄的真面目,他临死前才认清,可原来在这么久之前,他信任的奶兄就已经心生异心。他自己不知道,而闻英早已看清楚。

平生头一回,他发觉自己的确比闻英逊色不少。

他最信任的奶兄尚且如此,那其他人呢?

朝堂之上,他有不少信任的大臣,有好几个便是闻英口中的奸臣。他从前不相信闻英的话,或许……或许闻英说的,还有几分是真的呢?

那本话本里,他是反派暴君,在话本开头,做了不少逼迫闻英的坏事。镇国公府功高盖主,他也十分忌惮,有几次压迫闻英,都是听了他信任的大臣的意见,那些人说,说他做得都是对的。

在话本里,他行的是反派之事,而其他人便是助纣为虐。

赵昱陷入了沉默。

“此事怎么会是皇上的错?”闻茵说:“就算要怪,无论如何也不能怪到皇上的头上。”

赵昱顿了顿,抬起头朝闻茵看去。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将闻茵叫来,他反而还觉得有些丢脸。闻茵就是闻英,让闻茵过来看到这副场景,仿佛就是看到闻英在嘲笑他一般。

可在这会儿,闻茵的脸上却满是真挚,赵昱仔细辨认她的表情,除了真诚之外,竟无半点他想象中的嘲讽与轻蔑,更找不出半点前辈子临死之前,闻英看他的那副冷漠。

赵昱不敢置信。

“你觉得不是朕的错?”

“这怎么会是皇上的错呢?”闻茵认真地说:“身为臣子,得了皇上的信任,便应当尽力将事情办好。若是办得不好,便是臣子的失职。皇上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常人,不可能事事都看在眼中。若是事事都要皇上亲力亲为,那要下属做什么?”

赵昱微怔。

“皇上给了他们信任,是他们辜负了皇上的信任,他们罪该万死,此事与皇上又有什么关系?”闻茵认真地道:“皇上万万不能因此而苛责自己,若是当真自责,不如去看看其他人有无二心,若是早先发觉,对皇上来说,也是好事。”

“你不怪朕?”

“臣妾为何要怪皇上呢?”

赵昱呐呐,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心说:前世你可不是这样。你提剑指着朕,说朕听信他人谗言,残害忠良。到了这辈子,反而说全都不是朕的错了?

这会儿闻茵说得认真,应当是真心。可临死关头,闻英说得也是真心话。

那些奸佞有错,他也有错。他错就错在被蒙蔽双眼而不自知,错在贵为天下之主,却反而被小人玩弄欺瞒。

除了他的奶兄之外,说不定还有不少人借着他的信任在外头耀武扬威,或许还真如闻英说的那样,真正的忠良反而遭受迫害。

“朕……”赵昱抿紧了唇,当真闻茵的面,仿佛也是在对前世的闻英说:“朕……朕也有错。”

闻茵眨了眨眼。

她又道:“皇上,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你说得对。”赵昱喃喃:“朕这就……这就把朝中上下盘查一遍。”

闻茵说:“皇上要做的事,臣妾定鼎力支持。”

赵昱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还想起来,那话本里说,镇国公府本世代忠良,是他逼着闻英造反。

这番话,闻英也亲口对他说过,原先他嗤之以鼻。可这会儿闻茵说得认真,他竟是……有些信了。

重生以来,他的认知有不少被颠覆,原先信任的不应当信任,原先他以为的也只是他以为,不论是前世也好,还是话本内容也好,都在说他做的不对。

他也不知自己做得对不对。

只是上天让他重来一回,本就是帮了他,再给了他一次机会。

或许,或许……或许他可以试着相信闻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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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几位老臣又被叫进了宫中。

近日小皇帝动作频繁,似乎是真的改好了,让几位老臣十分欣慰。这会儿一听到皇帝召人入宫,也忙不迭赶来了。

进宫之后,他们便发觉有些奇怪。

非但是他们被叫过来了,还有几人也被叫来。那些人的身份也很特殊,是这两年来皇帝看重的一些人,能力品行暂且不说,只是在几位老臣心中,有另一番定夺。

老臣们互相看了一眼,一时也摸不清皇帝要做什么。

皇帝把人叫进宫中,却也不急着见,反而先接见了另外那些人。老臣们坐在外面候着,端着茶盏喝了好几杯,久久没等到里面的传唤,顿时纳闷。

“好端端的,皇上把我们叫来,又不见我们,这又是怎么了?”罗大人纳闷:“难道是怪我们上回没有把方俨请回来?”

“此事都已经过去这么多日了,皇上若是心中有气,早就已经发作了,可不会拖这么久。”

“近日朝中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若说大事,那也是有的。”刘大人说:“皇上撤了内务府总管的位置,如今换上了新人。”

原先的内务府总管是皇上的奶兄,为人谄媚殷勤,好拍马屁,几位大人也并不喜欢。可架不住他与皇上关系亲近,平日里还要给几分面子,这说撤就撤,半点征兆也没有,实在是奇怪的很。

几位大人互相看了一眼,又朝着殿中的小太监看去。

小太监经常跟在皇帝身边,自然也知道的最清楚。

小太监犹豫了片刻,才小声说:“前总管中饱私囊,被皇上发现了。”

几位大人恍然大悟。

这可当真是了不得!

皇上向来不过问这些事情,对银钱也没有什么概念,登基之后,随手赏赐的数目就不少,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想起来查账了?查也就算了,竟然当真能查出问题来?

小太监又说:“前几日,皇上与容贵妃出了一趟宫,还在宫外住了一日,回来就对银钱有些在意,还指着齐妃娘娘送来的银耳羹说贵……”

几位大人又是恍然大悟。

出了一趟宫,见识到了外头的事物,对银钱有些了解,自然就发现问题了。

这问题还大的很。

赵昱抄了奶兄的家,才发觉他早就不知道何时偷偷揽了不少银子。在他面前,他的奶兄惯会讨好,也常说些生活艰难的话,要不然,他也不会把人放在这样重要的位置上。可私底下,他的奶兄已经在京城置办了一座大宅院,大的能与王侯府邸相比,更甚至在他家中搜出古董地契无数,还有数万两白银,才不过两年,这私房就不比他这个皇帝差多少了!

赵昱震怒,连他的奶娘亲自求到他的面前,都没有让他改口。

只要一想到自己前世被人骂作昏君,还有这人的缘故,他便怎么也收不住自己的火气,下起手来更是毫不留情。皇帝登基两年,头一回把火气发到这方面,薄情狠厉的令人生怯,如今宫中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缩着尾巴,有生出异心的,这会儿都乖乖缩回了手脚,生怕帝王的怒火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老臣们却更是欣慰。

他们巴不得盼着皇帝变好,如今皇帝下手整治这些,便是当真有所改变了。

若是皇上能够保持就好,但凡只要皇上有一点愿意上进的心,他们都会费劲把皇上拉回正道。

老臣们又喝了几杯茶,等到外边天色渐黑,才终于等到了内殿的人出来。

几位从屋中走出来的人脸色苍白,步履维艰,也不知在里面发生了什么。寻常官员们碰面都会寒暄几句,可几人碰面时,老臣们一声不吭,他们也一句未说。

在外面坐了许久,老臣们总算是等到了传唤。

他们还没来得及行李,前方的皇帝已经急切站起身来,免了他们的礼。

“来人,给众位爱卿赐座。”赵昱急忙扶起为首的罗大人,对着几位老臣时,脸上满是愧疚:“几位爱卿久等了,朕也没想到,一时会说这么久。”

罗大人摆摆手,和颜悦色地看着皇帝:“不知皇上找微臣等人来,又是为了何事?”

赵昱叹气:“还是太傅的事情。”

罗大人几人互相看了一眼。

“近些日子的事情,罗爱卿应当听说了。”赵昱道:“朕也没有想到竟然会信错了人,这几日,朕日思夜想,觉得实在是对不起太傅,也对不起诸位爱卿。”

罗大人面色微动:“皇上此话怎样?”

“先皇在位时,对几位爱卿十分看重,几位爱卿入朝多年,立下功劳无数,是我朝能臣,可自朕登基之后,反倒是辜负了几位爱卿的期望。”皇帝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前两年朕是虚度荒废了日子,如今想起来,也实在是后悔的不行。”

后悔就后悔在自己识人不清,也不知道养肥了多少胃口。

他暂且还分不清哪些人有问题,两年的日子便能让内务府总管吞下那么大一笔银子,其他生有异心的人也不止私底下还做了什么。原先他最信任谁,这会儿就看谁最怀疑。

唯独先皇留下来的那些老臣,赵昱是信任的。

先皇在位时作风严谨,看重的老臣也个个都是能臣,而在话本之中,在闻英登基之后,这些老臣也成了闻英的得力干将。

闻英眼中容不得沙子,既然能被闻英看重,那这些老臣应当也没有什么问题。既然这些人是先皇留下来的,那自然也是他先用上了。

赵昱说得字字都是殷切:“若是有众位爱卿相助,朕的行事定然也能顺利不少。”

几位大人互相看了一眼。

罗大人问:“不知皇上想要做些什么?”

“朕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把太傅请回来了。”赵昱说:“此事朕先前也与几位爱卿提过,只是太傅不同情,这次朕还想再请几位爱卿帮忙说情。还有一事,朕也想做。”

“不知皇上想做的事情是……”

赵昱说:“前些日子,朕去了宫外一趟,见到了城郊的农户表情,知道了不少事。”

几位老臣点头。此事他们方才已经听小太监提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