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落痕,真的不像是什么武林人士,更不像是做高手的料。

江湖上真是找不出第二个这么贪财的江湖人士了。

天诀暗暗下了定论,如果有机会,一定好生调教他,让他把这破习惯给改了。

然而殷落痕下一句话就更让他吐血了,“天诀,你真的不是藏宝图吗?”

天诀:“……”

仿佛是看着天雷还不够多,殷落痕又补道:“原来你那作死的主人,肯定藏了很多私房钱,你作为他的心腹,肯定是知道什么的对吧?要不你说说他背着自己老婆藏私房钱的地方,咱俩一起去拿,然后对半分,怎么样?我够慷慨吧?”

……真他娘的不要脸!

天诀那书页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什么叫做私房钱?还作死的主人!对半劈——全是本座的钱,你凭什么跟本座对半劈?!

天诀抑郁:“第一,原来那个庄主,没娶妻;第二,他的钱,不叫私房钱;第三,知道我也不告诉你;最后——对半劈一点也不慷慨!”

于是殷落痕彻底明白了,“原来你是嫌我不够慷慨,分赃这种事情,你就直说嘛,我这人很好商量,要不你六我四?”

算了吧,不要再跟这种白痴说话了。

天诀已经放弃治疗了。

他一本书,怎么跟他分赃啊?怎么分,这钱也是殷落痕的。

天诀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平复心境,遇上殷落痕这样的极品,对人——不,是对书——的心智,是一种极大的考验。

殷落痕四处摸索,似乎摸到了灯盏,于是点起火折子,一看是支蜡烛,插在灯座上,已经满是蛛网,看上去是很久没用过了。

也不知还点不点得燃,姑且一试好了。

殷落痕伸手去点蜡烛,另一手单手拿着天诀,已经不觉得吃力。

点着之后,太久没用的烛芯有些受潮,爆了几个灯花出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客要来呢。”殷落痕随口一说,转头也就忘了。

转身一看,整间密室都是一间小屋子,看上去像是书房,大约是个秘密基地。

东面墙边是一排书架,放着许多的书籍,书架前是一副桌椅,已经很有些灰尘,一架水墨画的屏风,地上散落着几个蒲团。

殷落痕走过去,捡起那蒲团拍了拍,转过脸去避灰尘,然后才坐下来。

“我们继续吧。”淡淡地提议。

天诀没有想到他会主动提出这个要求,虽然有些惊讶,但是他开口了,自己自然是不会拒绝。

于是书页被翻开,淡淡的荧光就在眼前闪烁,就像是人呼吸的节奏,那一刻,殷落痕真觉得自己手里的是一个活物,而不是一本冷冰冰的书。

重新闭上眼,这一次耳朵里再没有别的声音,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

天诀那泛起的淡光闪烁不定,泼墨似的图画再次出现在整本书上,纸页自动翻开,像是有疾风吹来,却没有哗啦啦的响声,只是无声而迅速地翻着。

那一层凝实的黑气,伴着银白的淡光,渐渐地溢出了书页来。

殷落痕没有睁眼,尽管他知道——这个时候定然有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

那是一个淡淡浮起来的人影,穿着织金的华袍,身量体裁却与如今的殷落痕如出一辙,明明是怎么看怎么美的一个人,面目却有些模糊的感觉,只有那一双眼,寒星似的,在这昏暗的密室里,也显得耀眼。

这个人影,便是如今的天诀。

只是他抬起手,却摸了摸自己的脸,模糊的一层暗光组成的身体,似乎只有他自己能够感知到。

他已经无法凝出自己原来的脸了。

修长白皙的手指,指尖还聚着那点淡淡的光辉,伸向了殷落痕的脸。

顺着那脸部的轮廓,手指滑下来,点在他下颌。

殷落痕却似乎毫无感觉。

修长的身子俯下来,长发垂落颊边,那一双眼逐渐地靠近了。

他告诉自己,只要吸干了眼前这人的精气,自己的脸,自己的身体,都会回来,甚至还有武功……

说不清是受夺回身体的引诱,还是出于内心真实的渴望,他的虚影,越加靠近。

双眼紧闭,身周的感知被提到极限,可是殷落痕却始终不知道自己身前正在发生什么。

之前被那书上出来的虚影抚摸,他亦是没有半分感觉。

在书页透出来的光芒的照耀下,整个人都像是沉浸了温水里,有浅浅的热流滑过四肢百骸,让人身子发软,有什么东西漫过了他的喉咙,让他不自觉地微微张开嘴唇。

这就是被吸取精气的感觉吗?

殷落痕实在是有些不敢想,此刻的自己,是用怎样一种姿态接受着这样一件事情的发生。

其实,那可以称之为一个“吻”,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夺命。

因为这个吻的施加者,自己也很纠结。

唇与唇触碰,他无法感知,他却能够清楚地了解这种感受。

第一次,这样亲吻一个男人,尽管是以吸取精气为名。这个身体,还是自己的。

他都觉得荒唐,可是一切都停下来。

到底是吸干了这人,夺回身体,还是另想办法……

源源不断的精气涌进来,让他的虚影更为凝实,然而永远都只是虚影。

他始终是需要一个身体的。

只是,快忘记,眼前这个才是自己的身体,这人,是占据了自己身体的人,日后终究是要死的。

狠心一下,他的手指落在殷落痕的颈上,却加重了吸取的力度。

不过是个虚假的亲吻,他终究还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大魔头。尽管他现在不叫殷落痕了。

原本温水一样的感觉,逐渐地改变,四肢百骸之内有凉气冒出来,刺痛他全身的经脉,只是他还没有睁眼,只是疼得皱起眉头,脸色煞白。

殷落痕手指猛然捏住天诀的书页,压皱了纸张。

那种痛苦让他睁开眼睛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只是触摸着手下的天诀,他又觉得悲怆起来,连他也不知情从何起。

相信,或者,不相信。

相信,或者,背叛。

意识逐渐模糊,他一头栽倒。

那身姿挺拔,气势逼人的男人,以虚影的方式悬浮在离地一尺高的空中,俯视着殷落痕躺倒的身体。

相信吗?

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试着相信一次?

已经凝实许多的虚影,逐渐散落成光点,又缩回了书页里,淡光一闪之后,书页更加雪白。

从此以后,世上只有一个殷落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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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要死了,拖延症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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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再遇季不寒

真真是睡了个昏天黑地,一睁眼,整个空间都是黑暗的,见不到一点光芒。

殷落痕身上沾满了灰尘,头发上也是灰白的一片,看上去有些乱糟糟的。

他试图站起来,可是身子骨软得让他心惊,刚刚站起来那么一点,就觉得腿都要抽筋,满头都是虚汗,擦,天诀这家伙又开始糊弄人了,这哪里只是虚弱,简直跟一夜七次没区别了!

愤怒的他立刻捡起了天诀,一点也不客气地敲击着书脊,“别睡了,快起来!”

“作甚?”两个字淡淡地浮出来。

……

殷落痕忽然缩了缩脖子,怎么觉得这话阴森森的?他瘪瘪嘴,话都到了喉咙口又咽下去,改口道:“我们不是该走了吗?接下来的行程是怎么定的?”

“张凌云已死,天下武林群龙无首,必定要先选一个出来,我们只是要查季不寒是不是凶手,所以——往四海城走。”季不寒这种人,在天诀看来就是沽名钓誉。

殷落痕知道,四海城是每届武林盛会的举办地,内有五湖庄,名声虽然不比原来的落痕山庄,却也是正道之中出类拔萃的,四海庄庄主林德胜也是整个江湖上颇有口碑光明磊落的豪侠,他有三子,大子二子都极其出色,也是武林中的佼佼者,张凌云死后,代表武林老一辈的势力就开始消减,年轻的英才们都开始崭露头角。

不过这只是正道这边的情况,邪派这边一直是党争不断,相互之间倾轧吞并一刻也不曾停止,更新换代很快,有名的反而是年轻的,老的不是死了就是残了,能保得晚节的少之又少。

每五年一届的武林大会,这一次肯定是要提前举办,以往的惯例都是在五湖庄外搭许多个擂台,众多豪侠同台竞技,是比较公平的淘汰制。这一年,五湖庄却是平静不了了。

殷落痕喘着气走了两步,将脑子里的思绪放慢,嘀咕了一声:“累得要死,这儿就没东西吃么?”

天诀默然,他其实应该庆幸自己及时停止,如果他再吸取殷落痕的精气,今天他就连站起来也不可能了,会一辈子躺在那里。

到底他还是心软了,不想杀殷落痕。

“以后我会控制好度的。”

“难道就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吗?”殷落痕有些苦恼,常常这样下去可不行啊,这状态,走出去就能被哥菜鸟一刀削死。

“有的。你给我找个人的身体,这样我就不用吸取精气了。”天诀很是随意的样子,那书页上还是淡淡的荧光,可是殷落痕觉着却是比以前的光多了些凝实的感觉。

他仔细思考了天诀的话,走过去按下机关,找个人的身体?这种事情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只是他想了许久,看着眼前出现的亮光,才发现这还是清晨,他才不相信自己只晕了一会儿,腹内空空有如雷鸣,早已是饿极,想必这已是第二天的早上了。一个新的身体吗?

“如果你拥有人的身体,会跟人一样吗?”

“一样的。”

那么,天诀也许需要一副身体。

殷落痕叹了口气,他竟然觉得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就像天诀所示的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而是普普通通。

只是,到哪里去找身体呢?

“别想了,看到合适的身体我会告诉你,也不会让你做那杀人取命的事。现在你还是先练好《嫁衣天诀》,否则还没等找到身体,你就死了。”天诀说话,总是那样一针见血。

殷落痕没法反驳,立刻就要钻出去,可是突然想到什么,又转身去了密室。

天诀没说话,只看着。

殷落痕四处摸索,忽然之间嘿嘿笑了一声,“可怜原来的殷庄主一世恶名,藏了这么多财宝,现在倒是便宜了我这个冒牌货。”

现在,你不是冒牌货,你只是你自己。

——这句话,天诀没有说出来。

一口大箱子,里面装着的尽是珠翠,正所谓黄金有价玉无价,殷落痕虽然不识货,但是玉这种东西,普通人都能有感觉,更何况这口箱子里的东西肯定都不是凡品,他拿了几个玉戒指,挑了几个扇坠儿,全塞进了怀里,然后才开始拿金银。

天诀:“……”

殷落痕没拿那种看上去太珍贵的,毕竟这世上难找的就是稀世珍宝,如果被人认出来反而不好。

“现在我就是个款爷了。”殷落痕喜滋滋地,这身家,这腰包,出去就是钻石王老五啊。

天诀:“……”

兜里有钱,殷落痕走起路来也有了底气,虎虎生风地,似乎一下就不饿了。

他打理了一下衣服,从那口久已不用的井里打上水来,将那沾了灰尘的头发浸入水里。

柔软的黑色就那样化开在冰冷的水里,殷落痕只觉得一阵阵地眩晕,可是当头皮和颈上的肌肤接触到水的时候,一切又都清醒过来。

天诀就放在一边的石头上,似乎也在看着。

那柔顺的头发,温和的眼神,的的确确不是他自己。

眼帘低垂,看上去很是沉静,起身了,头发还是湿的,找来张绒布擦头发,他坐在井沿上,仰着头,看着这小院里四方的天空。

多安静的院子,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在远离了那些血腥的杀伐之后,是不是也跟他一样坐在这里,仰头看着天,享受着难得的宁静呢?

殷落痕知道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等头发被风吹干了,就用一根缎带绑起来,高高地束着,看上去真是个风流的翩翩公子——当然了,前提是他不说话。

后巷里没有人,殷落痕推门出去,晃着钱袋子随意找了家铺子解决了早餐,然后就去码头,准备乘船走。

水路虽然慢,可是胜在安稳。

殷落痕最受不了的就是马车的颠簸,他不是没坐过,可是每坐一次总是吐得天昏地暗,最后坚持不下,只有放弃。

他的打算是先乘小船,顺着运河出了城再包条大船,反正现在不缺钱。

只是他想不到的是,他站在城里运河边,向着那过来的小船一招手,那船夫停下来,于是殷落痕跳上去——站到了船头才看到船里面尽然还有人。

那人一身都是内敛的沉着,盘腿抱剑坐在船内,半闭着眼。

殷落痕头皮发麻,转身就要走。

船夫看得奇怪,“诶,不乘船了?”

乘乘乘,乘你个头啊!

季不寒这种煞星在这儿谁敢跟他一船?

之前不知道他是季不寒就罢了,现在知道了他是季不寒,他难道还撞到枪口上自己去找死吗?

天知道季不寒跟殷落痕之间是什么大仇,总之已经斗得你死我活,哪里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反正殷落痕知道自己惹不起他。

那就只有一个字:躲。

“难得偶遇,再见即是缘分,洛痕为何回避?”

殷落痕浑身都僵硬下来,刚刚背过身去,现在却又不得不转过来,季不寒叫他洛痕?那是——没认出他来?!

怎么可能……

殷落痕摸不准季不寒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怀疑是有人跟踪自己,可是路上根本没有发现,他叫船的时候季不寒已经坐在里面了,难道真的是偶遇?可是这也实在是巧得利器了。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季公子是贵人,跟您谈缘分——呵呵。”

殷落痕也开始文绉绉地胡扯,反正一句话,就是不想跟你同船!

季不寒被他明刀暗枪地刺了这么几句,就更加肯定这人不是原来那个殷落痕了。“洛公子也是贵人,不如进来再谈吧,我想——也许你对武林大会很有兴趣。”

殷落痕摇头就要拒绝,可是谁料他刚刚要抬步走,手中抱着的天诀就一阵抖动,他垂眼一看,黑色的封壳上浮出极其浅淡的灰色的字:“答应他。”

他一愣,站在原地,挣扎了很久,仔细思考了一下天诀的用意,最终还是屈服了。

转身,他对着季不寒虚伪地一拱手,“既然季公子都盛情相邀,在下只好却之不恭。”

季不寒坐在船篷下面,一半身子被外面的天光打亮,一半却还藏在阴暗里,正如他给殷落痕的感觉,光明里藏着算计。

他坐到季不寒斜对面的位置去,显然是有些忌惮他的。

季不寒抱着那古拙的断妄剑,却问他道:“你知道多少我与殷落痕之间的恩怨?”

殷落痕差点吓得跳起来,立刻就要逃跑,他娘的,季不寒什么都知道!

然而季不寒出手更快,只是按住了他的手。

殷落痕的手掌心贴在冰冷潮湿的船板上,只觉得一阵阵发凉,季不寒的手掌却是温热的,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却更让他觉得冷。

他抬头看着季不寒,只看到他那似乎半盍着的眼,眼珠子转过来,黑玉一样,目光正落在他脸上。

“我知道你不是原来那个殷落痕,我季不寒从不滥杀无辜,你不必躲我。”

季不寒这人,的确是位风流人物。

殷落痕饶是嘴硬,也不得不承认那一刻自己内心的感受。

只是坐在船内,他却似身在云端,眼底仿佛都是清明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