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他已经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之中了解得差不多了。

炉鼎什么的,自然也是早就知道的。

嫁衣天诀之所以叫做嫁衣天诀,取的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意思,其中很重要的一环就是炉鼎。

天诀以前没有说实话。

他的那些男宠,都是炉鼎,而不是什么摆设。

不过炉鼎使用的方法跟殷落痕所想的不太一样,这点他也早就知道——他在了解断鸿他们口中的炉鼎的时候,其实只是想到了“吸星大法”。

男宠的的确确是个掩人耳目的借口。

邪派,果然就是邪派。

天诀曾经养了那么多的男宠,而且没有在吸取完他们的功力之后扔掉这些人,是为了能够长久地利用。难怪他说自己一倒所有的人都跑了,天诀的这种行为就像是抽熊胆汁,养着熊,等胆汁一积聚起来就开始抽取,这些炉鼎苦苦修炼出内力,却要被天诀抽走——落痕山庄一倒,他们不推才怪。

洛痕站起来,走在断鸿前面半步,问道:“惊风楼那边联系得怎么样了?”

这几个月以来,洛痕山庄在江湖上掀起了一场意料之中的腥风血雨。

“落痕山庄”改名“洛痕山庄”,殷落痕也宣布自己改名“洛痕”,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可是整个江湖在一片动荡之中已经深深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正道与邪派之间的拼杀再也不留情,邪派充分展现了自己的残忍,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洛痕山庄和万骨门之间的争夺也接近白热化。

因为之前洛痕山庄消失过一段时间,所以地盘损失了太多,现在强势回归,与正在扩张的万骨门形成了巨大的冲突,相互之间的厮杀更是毫不留情。

比起跟正道这边的冲突,洛痕山庄和万骨门的冲突简直说得上是惊心动魄和惨烈。

洛痕经历过的事情不算多,可是桩桩件件都不算是普通,他本来不是什么蠢笨之人,尤其是心境的改变赋予了他后天的冷血和冷漠,很少有事情能够打动他的心。他能够眼也不眨一下地让洛痕山庄的人去送死,也能脸色也不变地直接下令灭掉万骨门整整一个分坛。

洛痕不知道陆苍茫是怎样想的,可是他没什么感觉。

所有的鲜血和厮杀换来的,不过是图纸上属于洛痕山庄的三片翎羽,和画上了红叉的万骨门的骷髅。

江湖就是为了这些无聊的东西不断地厮杀争夺,无数人为了这些无聊的东西付出了鲜血,洛痕依旧只是无感。

就像是他第一次听到炉鼎一样,虽然自己没用,却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了。

他一直在麻痹自己。

从来到陵越城开始就是这样,只可惜了解他的人太少,几乎没有人看懂。

在局势如此紧张的现在,也很少有人能够探听到洛痕的消息——现在“洛痕”这个名字,已经取代了陆苍茫成为恐怖的代名词。

洛痕不知道陆苍茫是什么感受,自从上次他将自己扔在地上丢给自己的属下一封手函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同样的,洛痕也没去见过天诀。

他似乎与世隔绝地生活着,可是总有源源不断的消息送到他的眼前来看。

他刚刚问了林惊风,断鸿却迟疑了一下。

“惊风楼的消息是查到了,可是林惊风的去向查不到。”

“惊风楼在陵越果然也是有分楼的。”至于林惊风的去向,那倒是不重要的,洛痕有感觉,林惊风现在就在陵越。

万骨门跟洛痕山庄之间的厮杀实在太过惨烈,再闹下去只能让正道渔翁得利捡便宜。

陆苍茫跟洛痕都不是什么蠢货,这种厮杀势必进行一阵时间,可是绝对不会长久,万骨门是吞并了邪派太多的门派,现在内部的情况很复杂,陆苍茫需要一场血腥的厮杀做一场试炼,将实力弱的人直接削除,而那些他不看好的人,或者是隐藏的威胁,就会被他派去最危险的地方,最后一般都能借洛痕消除掉他们;而洛痕,则是需要用这样一场血腥的厮杀来重振洛痕山庄的威名,而且因为是旧势力重组,里面招收了不少的新人,自然需要进行考验和精简,不合适的和有问题也会被洛痕消除。

有的时候,一场看似血腥惨烈的厮杀,不过是上位者为了自己利益而进行的一场游戏。

以前洛痕不理解,可是现在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眼光不一样,什么都不一样了。

“炉鼎直接送回去,本座没兴趣了。”洛痕走到前院,看着路旁栽着的虬松,然后继续走下去,话是对着断鸿说的,“惊风楼在哪儿,你带本座去。”

断鸿俯首称是。

陵越城很是繁华,即便是这里有着凶名赫赫的洛痕山庄和万骨门,甚至还藏着许多门派的探子,这里的市集也依旧热闹。

不过因为现在是风雪之夜的前夕,所以街上只零星地亮着街灯,行人很少,他穿着那不变的藏蓝的衣袍,行走在古旧的石板路上,这里靠近江南之地,气候温暖,很少会下雪,不过奇怪的是一旦下雪,都是能够封山的大雪。

断鸿跟在他身后,抬首看着眼前人的背影,看着看着就停下了脚步。

洛痕觉得背后没声音了,停下来,转身回望一眼,淡淡问道:“怎么了?”

断鸿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告罪:“属下走神了。”

“走吧。”洛痕没介意,他只是看着街道的尽头,风雪就要到了,不知道他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地上是不是已经铺上了一层雪呢?

洛痕的大度在断鸿的意料之中,他再也不敢多想,收敛心神专心带路。刚刚……只是觉得在那零星的街灯里,在黑沉的天幕下,在冷清的街道中,庄主的身影——太孤寂。

什么时候,庄主成了这样呢?

断鸿想不通,也不知道。

眼前是一栋看上去很普通的小楼,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茶馆,跟洛痕在四海城的时候常进的那一家差不多,他忽然之间就明白了。

四海城的那茶馆,也是惊风楼的暗桩。

北风呼啸,刮面而来,像是刀锋切断人的血脉,要留下最鲜活的热度。

雪,终于开始下了。

洛痕走到这小楼前面的时候雪果然已经铺了一层。

他站在楼下,抬手看楼上“客上天然居”的匾额,忽然想起了一副很有名的对联——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

虽然不是很工整,但难得的是颠倒对。

楼梯设在外面,有二楼,不过风雪太大,天太黑,看不清楼上的情况。

断鸿警惕地看着楼上,可是洛痕却是浑身的轻松。

楼上忽然传出一声轻笑,“林某已经恭候庄主多时了。”

断鸿险险就要动手,被洛痕一伸手给止住了,他挥手示意断鸿退回去,自己慢慢地走上了楼梯。

一步一步,踏在还没来得及消融的雪上。

“林楼主,果然还是在这里。”

二楼忽然起了些亮光,像是有人吹开了火折子,然后点了灯,一开始过于明亮,后来突然就变暗了一些,然后柔和。

昏黄的灯光照过来,将楼四周掉下的雪花照亮,看上去竟然有些温暖的感觉。

洛痕猜,那是林惊风给烛台罩了灯笼。

他走上去,看到林惊风坐在火炉旁边,炉上温着一壶酒。

正是那风雅至极的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恰逢这晚来天欲雪的时候,如何能不饮一杯呢?

林惊风这果然是已经等了他许久。

洛痕走过去,毫不介意地坐在摆着灯台的案边,盘了腿,安静地看着林惊风。

一如既往是那鲜艳的红衣服,在闪动着火光的小炉边更显得妖冶。他那狭长的狐眼微微眯着,眼缝里一派的慵懒。

“大约,庄主想不到,咱们这两个算得上是故人的人,能够在这种场合再相遇吧?”

其实不是相遇,只是重逢。

洛痕手指指腹触摸着几案周边的花纹,眼帘微垂:“我也想不到,林楼主会是杀死林德胜的真凶。”

雪,忽然就大了。

炉子里的火光映着,又觉得热。

冷热两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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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号军训才能结束,我尽量早点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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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魔头与魔头

林惊风晃着酒壶里温热了的天山雪,这可是名传江湖的好酒,素来是一壶千金。他似乎对洛痕说出的话不是很惊讶,只是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这是默认了。

洛痕看着那烧得火红的炭,又慢慢地转头看雪,声音淡静似水:“你还记得你让林砚青喊你作师兄的时候吗?”

那个时候天诀占了林雪藏的身体,然后宣布闭关去了湖心的楼中,他们一起去看,发现楼中发生血战,有人暗杀天诀不成反被天诀所杀,回程的时候林惊风跟林砚青一船,说自己是林砚青的师叔。

林惊风一下明白了,接道:“我说我跟林德胜一样都是臧归老人的弟子,可是林砚青说林德胜早就自立了门户。你是从这儿看出来的?”

“你后面还说你师父没那么绝,让他身败名裂。”洛痕看着林惊风的手指,那纤长的手指压在酒壶上,很是相得益彰。

臧归老人没那么绝,没让林德胜身败名裂,还说林德胜没有被逐出师门——潜台词就是,林德胜一定做过什么会令他身败名裂的事,而且本来应该被逐出师门,可是由于某种目的,臧归老人没有这样做。

林惊风对林德胜的态度本来就很奇怪,外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师兄弟,从没人怀疑到林惊风的头上,如果不是那一日在下属们递上来的消息上看到臧归老人的名字,他也不会想起还有过那一日在船上的谈话,也不会怀疑到林惊风的头上。

林惊风算是明白了,却笑起来,一拂长袍的下摆,拿着酒壶站起来,走到案前,提起酒壶翻了只酒杯给洛痕倒了杯酒。“果然不愧是洛痕,心思够缜密。”

“比不过林楼主,精心算计,几乎欺骗了整个武林。谁也不知道是你杀的人。”洛痕看着眼前那倒满了的酒液,却没有伸手去端。

外面的雪花密密地落下来,周遭寂静,似乎能够听见雪片落地的声音,有些沉沉地。

林惊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还附庸风雅地吟了半句诗:“五月天山雪……”

只可惜现在已经是寒冬腊月了。

“说起来,林某这点计谋在洛痕庄主的眼中肯定是不够看的,庄主跟陆苍茫玩的这可是一手好戏啊。”林惊风掌握着全江湖消息最全面的惊风楼,从蛛丝马迹里就能看出这天下最大的两个邪派在搞什么幺蛾子。两大魔头之间默契得让人心惊,都利用这一场血腥的屠杀来达到自己清除潜在威胁的目的。

人命,在洛痕和陆苍茫的眼中轻飘飘好像鹅毛。

不过都是武林人士的那点心计而已,只不过他跟陆苍茫玩儿得有些大而已。

洛痕看到林惊风端起了酒喝了一口,才道:“既然惊风楼是卖消息的,那本座也买个消息。现在五湖庄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还以为你不关心那个人的死活呢。”林惊风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不过他却故意岔开了话题,说自己杀林德胜的事情,“林德胜死了,五湖庄就接近分崩离析了。说起来,我杀死林德胜的时候,有三个人在场,不过他们都没看到我。季不寒在,林雪藏也在,陆苍茫更在。陆苍茫和林雪藏都以为是对方杀的,季不寒却在这两人中间无法确定凶手,没人怀疑到我的头上。我是替我师父清理师门的。他背师弃道,偷走了天晋之诀的上部,我只是代替臧归老人将这天晋之诀拿回来而已。”

“天晋”这个词太敏感了,洛痕刚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知道整个武林的人修习武功都是为了达到天晋的境界,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成仙成神,长生不老,武破虚空,只可惜——传说中就只有一个天才修炼了一部天才的功法到达了天晋之境,而且只是个传说。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存在,到现在也只是个谜团。

可是天晋也许不存在,天晋之诀却是真正存在的,而且上部就握在臧归老人的手中。

洛痕还记得,天诀说——嫁衣天诀是江湖上唯一一本能够修炼到“天晋”这个境界的功法。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天晋之诀”,这倒是奇了。

他忽然想到一个有些让自己避讳的想法,说道:“嫁衣天诀跟天晋之诀之间有什么关系?”

林惊风笑看了他一眼,“江湖武功出玄霄,玄霄武功出天晋。天晋既是断妄剑诀,也是嫁衣天诀,还是邪央大法,更是医毒之术……不过那些都是天晋的下部,他们拿到的都是残卷,只有下部,每人的理解不一样,领悟出来的心法就不一样。这些心法都出自天晋,可都不是天晋。这个江湖,大家都在追求武学的极致,天晋的魅力是不可抵挡的。林德胜,偷走了天晋的上部,五湖庄有今天的下场也是情理之中。”

说到底,都是为了一部虚无缥缈的功法。

季不寒、天诀、陆苍茫还有原来的林雪藏,修炼的都是天晋,或者说天晋残卷。

洛痕的手伸出来,掌心还带着清冷的梅花香味。他端了酒,感受着指腹的温暖,然后将那酒一饮而尽。“之前我问的事呢?”

“说林雪藏吗?”林惊风给他倒酒,“现在五湖庄是林常当家,林雪藏的日子看上去是很难过,不过我倒是不相信的。”

天冷,喝热酒,倒是很好的享受。

洛痕没有再说话了。

林惊风也不想再说什么。

两个人坐在楼上,你一杯,我一杯,对饮至壶空杯尽。

洛痕起身,回头看了一眼那小火炉,外面的雪依旧很大。

林惊风目送他离开。

其实洛痕来本来是要说很多事的,可是在听了林惊风的那些话之后他觉得没必要说了。

说到底他还是要去见天诀一面的。

有的事情,一味逃避不是什么办法。

他一步一步走下楼梯,雪积得厚了,洛痕踩上去却不见半个脚印,轻功已臻化境。

他下来,看到断鸿还站在那儿,一时觉得复杂。

“断鸿,你先回去吧,本座还要去拜访一位故人。”

断鸿的肩上头上全堆着雪,殷落痕走上前去很自然地帮他拂掉,心里却觉得这样的属下很傻气。

“你是本座的智囊,何必这样糟践自己?忠心不是表现在这些地方的。”

断鸿被洛痕的这举动搞得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竟然直接跪下了,“断鸿谨遵教主令!”

忽然之间洛痕就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还带着抹不去的伤痕的地方。

他向前走去,却挥手不让断鸿再跟着走。

他的目的地,是万骨门在陵越的据点。

陆苍茫一个月前就到了陵越,近距离指挥跟洛痕山庄的对抗。

不过陆苍茫没来找过洛痕,洛痕也不曾去拜访陆苍茫。

现在这个时候去找那个疯子一样的陆苍茫,时间倒是正好。

万骨门和洛痕山庄之间的这一场相互的屠杀,终于也要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如果再耗下去,不管是洛痕还是陆苍茫都会伤及根本。

顺着这条街道一路往南,街上的灯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更夫在很远的街道上走着,敲着梆子喊“小心火烛”。

万骨门的地方很是张扬,直接一个大大的匾额高高挂起,上书狂傲的“万骨门”三个字。

这么晚了,整个庄园外面还有守卫。

洛痕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大门口,停在台阶处,抬头看着那黑色的大门。

周围万骨门的门徒走上来一个,直接挡住了他:“来者何人?”

洛痕负手,“洛痕山庄,洛痕。”

几个人那表情忽然之间扭曲了一下,其中一个人的手一抖,那刀差点掉在地上,还是后面的人扶住了他。

洛痕这个名字,现在到底意味着什么,整个武林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是比他们门主——常鬼陆苍茫更加可怕的一个魔头!

一个人连滚带爬地跑去通告,洛痕只是站在那儿看着。

守大门的几个万骨门的弟子全都抽出了刀严阵以待,真把洛痕当做了不速之客。

只不过之前通报的那个人很快回来了,躬身道:“洛痕庄主,门主请您进去。”

洛痕也不惧怕陆苍茫给他设什么埋伏,只是直接跨上了台阶,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之下,他没有留下任何在雪上走过的痕迹直接进了万骨门。

顺着那宽阔的院到走下去,洛痕倒觉得这里更像是大山庄,路的尽头是一座很宏伟的八角吊檐建筑,一扇雕花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像是并不欢迎洛痕的到来。

洛痕一步一步走到门前,停住,站定,接着在周围几个为数不多的门徒震骇的眼光之下直接一脚踢出,踹开了大门!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