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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在梦里,他仍然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见她眉眼弯弯扬了嘴角,眼底噙着笑。

那是他已经不敢奢求的、藏在心底喜欢了许多年的姑娘。

月亮,熏香,将他浑然笼罩的身影,缭绕于鼻尖的温热呼吸,一切都是飘渺虚妄,宛如由糖浆构筑的泥沼,叫他心甘情愿沦陷其间。

伴随着陡然加剧的心跳,谢镜辞的嗓音悠然响起,如同一瞬星火,把他本就泛红的耳廓烫得几欲滴血。

按在喉结上的指尖轻轻一勾,有点疼,更多的是痒。

她看着裴渡的眼睛,语带笑意,尾音沉沉下压,化作若有似无的呢喃气音:“郎君,镜辞可是比那糕点……更美味哟。”

最后的那道气音一直蹿进心底。

心口如同揺坠的落叶,每一次跳跃,都携来难以忍受的悸动,仿佛下一瞬就会轰地爆开,让他掩藏多年的情绪无处可藏。

裴渡怔怔看着她。

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落,周身尽是从未有过的燥热,让他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连抬手捂住脸上狼狈的绯红都做不到。

[嚯嚯。]

系统看得津津有味:[你快看,他脸红了耶!]

谢镜辞就呵呵。

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出,裴渡向来清心寡欲,肯定觉得她是个神经病。

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

现在她立在这里,就是一尊修真界亘久不倒的自由死神像。

系统顿了半晌,笑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戏谑:[小少爷不经撩,你怎么也害羞脸红了?这妖女当得不称职啊。]

谢镜辞咬牙,忍下耳根莫名其妙的烫,一字一顿应它:“闭嘴。”

什么害羞脸红。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因为裴渡害羞脸红!

第二章

谢镜辞觉得很烦。

她当了这么多年的混世魔王,在裴渡看来,自己这位未婚妻哪怕称不上什么“重要的一生之敌”,也应该够格成为他旗鼓相当的对手。

她自认厚脸皮,不会轻易感到尴尬,可眼下的这动作这气氛——

实在太尴尬了。

穿梭于不同世界之间,谢镜辞之所以能面不改色念出所有稀奇古怪的台词,全因那些角色不是她本人。

然而现在不同。

她置身于自己原原本本的身体里,跟前还是被她视作死对头、勉勉强强挂了个名头的所谓“未婚夫”。

她烦闷不堪,只想拔刀砍人,停在喉结上的指尖没有动作,甚至无意识地向下一压。

裴渡仓促垂眸,遮掩眼底愈发深沉的暗色。

这是个暧昧至极的动作,谢镜辞手指停在那里,他一旦稍微低头,下巴就能触碰到她的指背。

于是他只能被迫昂起脑袋,将所有情绪都展露在她眼前,无处可藏。

谢小姐此番前来……似乎不是为了退婚。

裴渡知道她不喜欢他。

谢镜辞身边从来都围绕着太多太多人,尽是纵情恣意的少年英才,如同燃烧着的火,永远有无穷无尽的活力与笑。

同他们相比,他的性格木讷许多,待人接物皆是温顺随和,不留一丝一毫纰漏,被不少人背地里称作木头。

他深知自己在裴家的身份,从无名无姓的孤儿到裴家小少爷,数年间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哪能留下一丝一毫纰漏。

然而事到如今,他还是被赶出了裴家。

偷来的终究要还回去,直到坠下山崖的刹那,裴渡才终于明白:他不过是个用来怀念已故大少爷的物件,活了这么多年,一步步往上爬,一点点靠近她,结果但头来,仍然像个不值一提、没人关心的笑话。

深夜的鬼冢四处风声呜咽,远处传来恶狼嚎叫,裹挟了团团簇簇的血气,预示着潜藏在黑暗里的危机。

鬼门将开,不少宗门与家族汇聚此地,欲要前往鬼域寻获机缘。

谢小姐重伤初愈,定是在家族陪同下来到这里,无意间撞上他遭人羞辱的场面,顺手解围。

偏偏被她见到那样不堪的一幕。

裴渡咽下喉间腥甜,用力后退一些,避开她的触碰与视线:“谢小姐,鬼冢危机四伏,不宜久留。你若无事,不如自行离去,与同行之人汇合。”

这是真心话。

他修为尽失,谢小姐应该只恢复了一半不到,倘若遇上实力强劲的魔物精怪,裴渡不但自身难保,还会拖累她。

“自行离去?我要是走了,把你留在这里喂狼?”

谢镜辞笑了:“再说,我独自来到这里,哪有什么同行之人。”

谢家怎会让她单独前来。

裴渡讶然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一个绝不可能成真的念头缓缓浮现,他短暂想起了它,在心里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然而在黯淡月光里,谢镜辞却朝他弯了弯眼睛。

她的笑声慢慢悠悠,噙了显而易见的傲,裴渡听见她说:“我是专程来寻你的。”

仅仅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足够让他控制不住地心脏狂跳。

他们二人虽然订了婚,却是出于父母之命,以及他隐而不表的一厢情愿。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都是在学宫里的比武台上。

谢小姐并不喜欢他,每回相见都冷着脸,不曾对他笑过,裴渡亦是恪守礼法,不去逾矩侵扰。

她怎会……专程来寻他?

“之前那句‘郎君’,不过是玩笑话。”

谢镜辞收刀入鞘,刀光划过夜色,发出一道清澈嗡鸣。

比起此前的旖旎,如今的模样才更像她,柳眉稍挑、唇角微扬,细长眼眸里蕴了锐光,好似利刃缓缓出鞘:“他们都说你堕身成魔、与魔族勾结作恶,我却是不信的。裴家那群人害你至此,你难道不想复仇?”

终于说出来了。

在她昏迷不醒的既定剧情里,裴渡将被夺走曾经拥有的一切——名誉、尊严、完好的身体,甚至陪伴他多年的名剑湛渊。

归根结底,他只是个养来玩玩的替身,从未被真正接纳,等玩腻了,就是弃之如敝履的时候。

可如今的情况截然不同。

偌大世界里,哪怕只存在唯一一个不起眼的变数,也能把结局搅得天翻地覆。更何况身为不逊于裴渡的少年天才,她这个变数,无论如何都称不上“不起眼”。

“我能帮你。”

她的声线有如蛊惑:“你想不想要?”

裴渡定定看着她。

谢小姐还是这副模样。

总是玩世不恭地笑,其实暗藏了锐利的锋芒,一直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

譬如现在,他们近在咫尺,彼此间的距离却有如云泥之别。

说来可笑,他在她身后追赶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越来越近,却在须臾之间尽成了无用功。

少年眼底现出几分自嘲,来不及出口,忽然听见天边传来一道诡异闷响。旋即狂风大作、群鸟惊飞,堆积的泥沙尘土肆意飞扬,天地变色。

这出变故来得猝不及防,他被风沙迷了眼,竭力在混沌夜色中分辨谢镜辞的影子,还没起身,便闻到一阵熏香。

——有人俯了身子揽过他脑袋,以灵气为屏障挡住风沙,将裴渡护住。

这勉强称得上一个拥抱。

他紧张得连呼吸都停下,条件反射地捏紧被血浸透的衣衫,一动不动。

“鬼门将开,我们好像正处风暴眼。”

与他相比,谢镜辞的语气坦坦荡荡,甚至带了些走霉运后的不耐烦:“……大概要被卷入鬼界了。”

*

鬼域乃是诸多鬼修与魔修的聚集地,与世隔绝、自成体系,与修真界唯一的通道,是十五年一开的鬼门。

谢镜辞所言不虚,当她再睁开眼,所见是与之前大不相同的景象。

意料之外的是,鬼域并非想象中那般黑云压顶、寸草不生,此刻铺陈在眼前的,竟是一处梅花开遍、大雪封山的凛冬盛景,安宁祥和。

而她和裴渡,正置身于山腰的洞穴中。

谢镜辞简直要怀疑裴渡是不是有什么霉运光环。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是尽快将他带离鬼冢,等回到云京,再和爹娘一同商讨疗伤事宜。如今看来,短时间内定然没办法归家。

“鬼门未开,我们应该恰巧碰上了由结界动荡形成的缝隙,被阴差阳错卷进这里。”

她曾经查阅过与鬼域相关的古籍,认命般叹了口气:“缝隙时隐时现,要想回修真界,恐怕只能等到鬼门正式打开了。”

顾名思义,“鬼门”是一扇连通两界的巨门,每隔十五年开启三日,在此期间,任何人都能光明正大进出鬼域。

而现下正值鬼门开启的前夕,空间彼此交错、尚未磨合完毕,难免会生出种种缝隙,将人拉进鬼域。

除了静待鬼门大开,他们没有别的法子脱身。

“不出三日,我们应当就能离开此地。在那之前,还是先把你的伤——”

说到这里,饶是大大咧咧如谢镜辞,也不由得顿了顿,轻咳一声:“不过你指骨全断了,是么?”

裴渡一愣。

禁术反噬巨大,他指骨、腕骨与肋骨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其中握剑的手,已经连动上一动都很难。

至于谢镜辞的那番话,其中深意再明显不过。

汹涌热气轰然上窜,裴渡猛地低头。

“不必。”

他嗓音喑哑,开口时又咳嗽了几声,努力掩下狼狈之态:“伤势不重,我自己来就好。”

裴小少爷居然还挺要强。想来也是,他连腿被见到都会脸红,怎会愿意让旁人上药。

谢镜辞不清楚他的具体伤势,对于这句话半信半疑,从储物袋里拿出玉露膏,递给裴渡时,晃眼瞥见他的手。

裴渡曾经有双漂亮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冷白的手背上能隐隐见到青色血管,最适合握剑。

此时向她伸来的右手却是血肉模糊,食指骨头断得厉害,软绵绵向下倒伏,被妖魔侵袭的抓痕处处,虽然似乎被用力擦拭过,却还是渗出新鲜的殷红血迹。

他觉察到这道视线,低头把手掌藏进袖子里,只向她露出短短一截指节。

谢镜辞俯了身,看他轻颤着握住瓶身,把玉白色膏体倾倒在指腹上。

这只手指被特意擦拭过,不见丝毫血迹与灰尘,她看得入神,忽然听见裴渡道了声:“谢小姐。”

谢镜辞闻声抬眸,毫无征兆地,右侧脸颊突然多了点凉丝丝的冷意。

——裴渡抬了右手,指尖落在她侧脸,几乎是蜻蜓点水地柔柔一扫。

直到这时候,她才意识到那里在隐隐作痛,想必是在对决中不经意受了伤。

他的手指软得不可思议,因为疼痛而轻微抖动,当谢镜辞向前望去,正好能见到裴渡黑沉沉的瞳孔。

像一湖幽深的水,因为她的目光而匆匆一荡。

“有伤。”

他停了一瞬,把手从她脸上挪开,迟疑摊开手掌,露出被一丝不苟擦过的那根指头,低声解释:“你放心,这只手不脏。”

谢镜辞:……

这人怎么回事,手指坏成这样,得了药后最先想到的,居然是她脸上一条不痛不痒的小伤疤。

很难描述听到那五个字时,心里像是被小虫子叮了一下的感受。

于是谢镜辞干脆不去细想,一把夺过裴渡手里的瓷瓶,朝他扬起下巴。

他这手指,短时间内肯定用不了了。

谢镜辞:“脱衣服,上药。”

周遭出现了一阵冗长的寂静。

裴渡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惊愕抬头。

他睫毛很长,面上蒙了风沙与血污,唯有一双眼睛黑得发亮。

这次的人设是魔教妖女,当初在快穿的小世界里,谢镜辞的设定是百分百献媚被拒。

正道人士无一例外大打出手,唯有这次的裴渡仓促移开视线,压着声音道了句:“谢小姐……”

谢镜辞:“干嘛。”

谢镜辞稍作停顿,对这种情况下可能出现的所有台词进行抢先答复:“第一,咱们修真界没那么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我们身为未婚夫妻,不必有太多顾忌;第二,血不脏,你身上也不脏,就算真的很脏,碰一碰也不会死人;第三——”

裴渡被她说得一愣一愣,满口言语全被堵了回去。

还没消化完谢镜辞叭叭叭的这段话,就又听见她毫无感情地开始背台词:“哦,我明白了。你不愿让我触碰,是不是觉得我在打斗中染了血,嫌弃我脏?”

裴渡呆呆看一看她干干净净的留仙裙,又望一望自己满是血污的白衣。

等等,这好像是他打算说的话……吧?

魔教妖女最擅长做什么。

魅惑,装可怜,无理取闹,每当遇见正道侠士,都要可怜兮兮来上一句:“大侠可是觉得我脏,嫌弃了?”

谢镜辞她老妖女了。

这招先发制人打出了两级反转,裴渡哪里见过此等操作,只得茫然安慰:“谢小姐很好,不脏,那种事情……我不介意。”

“那种事情?”

他的反应实在有趣,谢镜辞眨眼,尾音恶趣味地上扬:“那种事情,是指哪种事情?”

她莫名觉得心情不错,看眼前清冷出尘的少年剑修因为这句话长睫轻颤,慌张到不知所措。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用干涩且茫然的口吻低声应道:“不介意……脱衣,让谢小姐为我上药。”

他居然当真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裴渡觉得羞耻,嗓音越来越小,眼底是拼命掩饰却满满当当溢出的窘迫。

耳朵上的火愈来愈烈,烫得他脑袋发懵。

他平日里何其冷冽,还是头一回露出这样的表情。

谢镜辞饶有兴致打量裴渡眼尾的那抹红,不知怎地竟觉得十足有趣,笑意快要止不住,只得抿了唇,佯装轻咳一声。

[厉害厉害,我还记得,当年你说起自己的愿望。]

系统啧啧:[一年之内让裴渡在身下求饶,三年之内冲击元婴境界——这么快就实现了第一个,可喜可贺啊!]

谢镜辞拳头又硬了。

你闭嘴吧!!!她的原话明明是“打得裴渡心服口服,在身下求饶”好吗!!!

混蛋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她正要义正辞严地进行讨伐,前者却大惊小怪地“哇”了一声。

谢镜辞只得收回思绪,看跟前的裴渡抬起手,近乎于艰涩地指尖一动。

他动作很轻,低头看不见神色,从谢镜辞的角度望去,只能见到陡然露出的、像蝴蝶那般展开的莹白锁骨,与流畅漂亮的肩部线条。

不知是染了血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在冷白皮肤上,覆着层桃花样的薄红。

第三章

随着衣衫被缓慢下拉,布料途经皮肤上细密的血痕,虽则轻柔,却也携来难以言喻的阵阵刺痛。

因为这股痛意,褪去衣物时的触感便显得格外清晰,裴渡绷直脊背,暗自咬了牙。

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没头没脑,他稀里糊涂地遇见谢小姐,又稀里糊涂被她牵引了思绪,竟亲口说出那样直白露骨的话,还……

还当着她的面褪下衣衫,显露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

这压根不是他预想中的剧情。

裴渡向来遵规守矩,习惯把所有情绪压在心底。

两家订下婚约那日,他却破天荒喝了酒,独自坐在桃树下,把脸埋进膝盖里悄悄笑。

那是他好几年里头一回那么开心,像被一场美梦砸中了头顶。

院子里的桃树成了精,打趣告诉他:“你那未婚妻一定也很是高兴。小少爷一表人才、天生剑骨,就算单单看这脸蛋身材,也能叫诸多女子心生爱慕。”

裴渡喝得迷迷糊糊,只记得自己摇了头。

按谢小姐那样的性子,定然不会觉得多么高兴。

她对人总是懒洋洋地笑,唯独面对他,会突然冷下脸来,握紧手里的刀——她一直是厌烦他的。

裴渡那时想,如若谢小姐实在烦他,那便在成婚之前拟一封退婚书。

这退婚书必须由她来写,毕竟被退婚的那一方,声名必然会受到折损。

至于在婚约仍然有效的这段时间,他想自私一些,享受这份偷来的梦。

只要短短一段时间就好,起码能让他觉得,这么多年的盼头总算有了落脚的地方。

——虽然几率微乎其微,可若是谢小姐不想退婚呢?

那他们便会拜堂成亲,裴渡虽然没有经验,但也知晓洞房后的肌肤相亲。

那日醉了酒的少年望着桃树怔怔发呆,红着脸很认真地想:他的这具身体,会不会讨谢小姐喜欢?

学宫里的师兄师弟都说他身形极佳,无论如何,应该不会叫她失望。

按在前襟上的残损食指动作一顿。

当真……不会让她失望吗?

洞穴阴暗幽谧,从洞外透出些许莹白的雪光。

裴渡低垂眼眸,视线所及之处,是胸前狰狞的伤口,与断裂扭曲的指节。

他努力想让她满意,到头来展露在谢镜辞眼前的,却是这样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怎么了,手很疼?”

谢镜辞哪里知晓他的所思所想,见裴渡愣了神,只当这人疼得没法继续,仗义地俯身向前:“别动。”

她从小到大洁身自好,但好歹在小世界里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即便见了男人上半身,也不会觉得多么羞赧。右手一抬,那件染了血的白衫便从他肩头落下。

洞穴外的刺骨寒风汹汹袭来,裴渡被冻得打了个寒战。

修真之人灵气入体,有冬暖夏凉、调节体温的功效。

他来鬼冢只穿了件单薄白衫,待得修为尽毁,只觉寒意入骨、冷冽难耐,此时没了衣物遮挡,冬风像小刀一样割在皮肉上。

然而这样的感觉只持续了须臾。

一股无形暖气从谢镜辞掌中溢出,好似潺潺流水,将他浑然包裹。

她拿着玉露膏和棉帕,问得漫不经心:“那我开始啰?”

裴渡哑声回了个“嗯”。

那层衣衫褪去,他的伤口就尽数显露出来。

裴渡在魔潮里苦苦支撑,前胸后背都是撕裂的血痕,至于裴风南的那一掌,更是在小腹留下了乌青色的掌痕,只怕已经伤及五脏六腑。

谢镜辞看得认真,视线有如实体,凝在他胸前一道道不堪入目的血口上。

裴渡不愿细看,沉默着移开目光。

谢镜辞同样修为受损,只能给他施一个最基础的简单净身咒。血迹与泥沙消去大半,没能彻底清理干净,她便握着棉帕,帮他擦拭凝固的血迹。

隔着柔软一层布,他能感受到对方指尖的轮廓。

陌生却温和的触感从脖颈向下,逐渐往腹部游移。心脏跳动的频率快得前所未有,几乎要冲破胸膛。

裴渡唯恐被她察觉,只得笨拙开口,试图转移谢镜辞的些许注意力:“谢小姐,多谢相助。”

他说罢一顿,终于问出那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谢小姐为何要帮我?”

“我?”

谢镜辞抬眸与他匆匆对视,很快低下头:“想帮就帮了呗。”

要说究竟为什么救下裴渡,其实她也讲不清楚。

或许是看不惯裴家那群人下三滥的伎俩,或许是一时兴起,又或许,仅仅是想救他。

在所有同龄人里,裴渡是少有能让她生出欣赏的对手。无论怎么说,在谢镜辞眼里,他都和旁人不大一样。

随心也好,任性也罢,她想做就做,没人能拦下。

[要我说,以这位小少爷的脸和身量,绝对胜过那些小世界里的所有男主角啊。]

系统砸吧嘴,兴致勃勃地问她:[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法?]

谢镜辞很客观地表示赞同:“的确瘦而不柴。他之所以剑术超群,同这具身体脱不开干系。”

系统:……

它不知道应该吐槽“瘦而不柴”还是“剑术超群”,心灰意冷地选择闭麦。

等大致擦拭完毕,就可以上药。

和之前的清理不同,上药没了棉帕作为隔挡,沾了玉露膏的手指轻轻按下,会直接触碰到伤口中央。

谢镜辞第一次干这种事儿,唯恐一个不留神就让裴渡的伤势雪上加霜,等指尖擦过他胸前的抓痕,抬眼问了声:“这样疼吗?”

她说话时手指没动,按在他胸口。皮肤相贴,能感受到胸腔里无比剧烈的心跳。

裴渡脖子全是红的,当谢镜辞掀起眼皮,一眼就见到他滚动的喉结。

他似乎很容易不好意思。

她分明听说,这人拒绝其他女修示好的时候,冷冷淡淡像冰一样。

裴渡:“……不疼。”

他虽然这样说,谢镜辞却还是放轻了力道。

只有当她全神贯注上药的时候,裴渡才终于能垂下视线,悄悄打量她。

这些年来,每当两人置身于同一处地方,他都会用余光穿过重重人潮,悄无声息地偷偷瞧她,一旦谢镜辞转过身来,便若无其事收回目光。

倘若被谢小姐知道,肯定会气得不轻。

她卧床一年,肤色是数日未见阳光后的苍白,低头时长睫遮掩了视线,显出前所未有的安静乖顺。

温暖的灵力笼罩全身,柔软指腹抚过狰狞的疤痕,每一个动作都格外小心。谢小姐看上去没心没肺,其实比谁都要温柔耐心。

裴渡看得入神,没留意谢镜辞手下用力,挑去一粒嵌入伤口的石块。

钻心剧痛牵引着破碎的五脏六腑,他被疼得有些懵,下意识发出吃痛的气音。

像是一声被极力压抑的低哼,尾音化作绵软的呼吸,轻轻在颤。

谢镜辞闻声抬头,正撞上对方轰然爆红的脸,与直愣愣盯着她看的眼睛。

像呆呆的玩具布偶熊。

她本想打趣几句,看他实在窘迫,只能正色敛了笑,把话题转开:“你不便行动,待会儿就在这里先行歇息。”

裴渡浑身僵硬,连点头都没有力气。

那些伤口无一不是撕心裂肺地疼,他拼命忍耐,才没在谢镜辞面前发出哪怕一声痛呼,结果不但功亏一篑,还让她听见那么……

那么奇怪且羞耻的声音。

他只要一想起来,就难以抑制地头脑发烫。

“你的这些伤虽然严重,但也并非无可救药,只要悉心调养,总能恢复。”

食指来到小腹,划过紧实漂亮的肌肉。谢镜辞没想到这地方如此坚硬,好奇心作祟之下,不动声色往下按了按。

还是硬邦邦的,和其它地方的软肉完全不一样。

裴渡别开视线,面色淡淡地默念清心诀。

他伤势复杂,主要集中在前胸与后背,上药用了不少时间。

玉露膏乃极品膏药,据谢镜辞所说,不过三个时辰,绝大多数伤口都能结痂恢复。

“你在此地休憩,我出去探查一番情况,要是醒来见不到我,不用慌张。”

她好不容易结束一项大工程,等终于帮裴渡穿好上衣,一边满心愉悦地说,一边从储物袋拿出几张符纸,用石块压在他身旁:“这是传讯符。如果遇上意外,不用写任何内容,直接把符纸传给我就好。”

若是在平常,裴渡绝不会任她独自一人冒险,但以他如今的情况,就算跟着前去,也只会成为拖后腿的负担。

心底涌起沉闷的躁意,他将这份情绪悄然压下,低声回应:“当心。”

谢镜辞语气轻快地道别,走得没有留恋,临近洞口却忽然身形一停,转身回来。

“差点忘记——”

她动作很快,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件厚重宽大的雪白色斗篷,弯腰披在裴渡身上。

软绵绵的绒毛让他觉得有些痒,耳边传来谢镜辞的笑:“我只有这个,保暖应该没问题,不会让你着凉。”

她事先用了灵力把斗篷烘热,在暖洋洋的锦裘里,裹挟着似曾相识的檀香。

裴渡下意识捏紧领口:“多谢。”

他肤色冷白,嘴唇亦是毫无血色,本应是冷冽疏朗的长相,这会儿被裹进斗篷里,乌发凌散、瞳仁清凌,竟多出了几分莫名的乖顺。

叫人忍不住想要捏上一把。

谢镜辞因为这个念头眸光一转,抬手向他道了别。直到她的背影离开视线,洞穴里的少年才微微一动。

身上的伤口兀自发痛,裴渡小心翼翼拢紧领口,鼻尖埋进绵软的绒毛。

也许……谢小姐没有那么讨厌他。

右手探出斗篷之外,手腕越发用力地收拢,裴渡动作生涩,仿佛抱紧一般,将厚重的布料护在臂弯。

只有疼痛才能让他清楚意识到,这里并非梦境。

夜色静谧,年轻的剑修将自己蜷缩成圆圆一团,在浅淡的香气里垂下长睫,露出安静无声的笑。

*

鬼域里雪花飘飘,铺天盖地的大雪在夜色里状如白雾,被月光一映,如同自天边铺陈而下的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