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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镜辞:……

“谢小姐。”他问,“还能走吗?”

如果她说不能,大概会被裴渡以拖着、抬着、托举着或旋转着的各种姿势带回房间――

在修真界里,她从没见过哪个剑修用公主抱,按照惯例,大家通常都用扛。

于是谢镜辞半阖了双眼,鼓起腮帮子:“唔……唔嗯唔嗯。”

她如今这副模样一定挺搞笑。

否则裴渡也不会轻咳一下,抿唇微笑。

扶在右肩上的手掌没有松开。

裴渡的力道轻却稳,谢镜辞后背靠着他手臂,偶尔佯装步伐不稳的模样,都被他牢牢固住身形。

这种感觉居然意料之外地不错。

不用担心跌倒,也不必在乎步伐,无论她速度是快是慢、身体如何摇摇晃晃,身旁的人始终保持着与她相同的步调,手掌温温发热,任由谢镜辞胡来一通。

她得到支撑,走出了跳大神般的放肆狂野,一边走,一边心情很好地哼起小调,见裴渡的嘴角自始至终没下来过,眯眼觑他:“你干嘛一直笑?”

裴渡有些仓促地眨了眨眼。

府邸的小道上高高亮着长明灯,轻纱般往他面上一笼,连纤长如小扇的眼睫都清晰可辨。

他眼底笑意未退,被她突然直勾勾一望,如同被察觉了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凭空生出几分茫然的局促。

这份局促并未持续太久。

“醉酒后的谢小姐,”裴渡目光微垂,久违地对上她的视线,“很可爱。”

谢镜辞两眼一瞪,听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难道我没有喝醉,就……就很讨人厌?”

他闻言怔了一下,没有反驳。

果然被她看穿了!都说酒后吐真言,裴渡心里的小算盘终于藏不住了!她平日里对裴渡也不算太差,结果这小子是个白眼狼!

微醺的醉意在脑子里打转,把思绪熏得有些模糊,谢镜辞敲敲脑袋,被突如其来的一缕清风吹得眯上双眼。

按在肩头的手掌突然微微用力。

她被这股力道惊了一瞬,毫无防备地,耳边传来熟悉的清润嗓音:“……不是。”

谢镜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循着声音仰起头,在倾泻而下的月光里,望见裴渡漆黑的眼睛。

他鲜少如此直白地与她对视,瞳仁里盛满黯淡微弱的清辉,随目光悠悠一荡,映着眼底散不去的绯红,如同春夜清幽,一朵桃花落入无边深潭。

与这样的目光对视,很难不觉得心口发软。

“不止醉酒的时候。”

裴渡喉音发涩,隐隐携着笑意,随明月清风缓缓落在她耳畔:“谢小姐的所有模样……都很可爱。”

这分明是从他口中讲出来的话,裴渡却抢先一步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谢镜辞看见上下滚落的喉结。

他的脸突然变得好红,连脖子都成了浅浅的薄粉色。

她又不知怎地踉跄一下,被裴渡更加用力地扶住。下意识地,谢镜辞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烫。

谢镜辞的卧房距离凉亭不算太远,裴渡故作镇定与她道了别。

待得房门闭合、他转身离去,浑身僵硬的少年终于略微低了头,抬手抚上侧脸。

他居然对着谢小姐……说出了那样不加掩饰的话。

伸手揽上她的肩头也是,如果谢小姐意识清醒,定会觉得他孟浪。

万幸她喝醉了酒。

裴渡暗自下定决心,无论明日谢小姐来质问他何事,他的答案都只有九个字。

没发生,是幻觉,你醉了。

没错,她醉了。

皎白月色下,年轻的剑修低垂长睫,抿了薄唇无声轻笑。

这是个无懈可击的理由,谢小姐一定不会有所怀疑。

*

所幸到了第二日,谢镜辞并未询问他任何与昨夜有关的事情。

她能做出将他抵在墙角、咬住后颈的举动,想必喝得烂醉如泥,忘却那一桩桩不合逻辑的糊涂事,似乎也并不怎么奇怪。

问道会告一段落,接下来最为重要的事宜,便是为他补全筋脉。

谢家势力庞大,与修真界诸位大能皆有往来,此番助裴渡疗伤,便是请来了药王谷里赫赫有名的医圣蔺缺。

“补脉不是件容易事儿,尤其你全身筋脉尽断,估计得狠狠遭上一通罪。”

蔺缺是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年轻男人,倘若论起真实年龄,能有裴渡的几十倍。

此人生性随意潇洒,不拘束太多繁文缛节,见到他这个小辈,自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问道会那几日,我也曾去观摩过。裴公子不愧是年轻一辈中的剑术第一人,与裴钰之战精彩至极。”

他不知想到什么,实在没憋住,从喉咙里发出一道轻笑。

裴渡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前辈怎会知晓……我与裴钰的那一战?”

后知后觉意识到其中可能存在的猫腻,他听见自己狂起的心跳。

“小渡啊,有件事儿……我和夫人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告诉你。”

谢疏曾与裴渡有过数面之缘,向来欣赏这个同样用剑的少年天才,对其很是上心。

补脉事关重大,他实在放心不下,便干脆一直候在床前,见状低声打破沉默,语气很是小心翼翼:“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裴渡心跳更凶。

谢剑尊的语气算不上好,甚至含了再明显不过的担忧,不用细想也能明白,接下来会被说起的事情于他百害而无一益。

他在心里迅速列出清单:补脉很可能失败、他再也无法恢复得与往日相同、以及……

自己已经配不上与谢小姐的婚约,等补脉结束,谢家仁至义尽之时,就不得不离开云京。

尤其最后一个。

他最不愿发生,却也最有可能。

然而谢疏并未提及以上任何,只不过试探性问了句:“你还记得问道会吗?”

当然记得。

接下来即将被谈起的内容应该与婚约无关,裴渡暗暗松了口气。

他不懂对方提及此事的用意,只能茫然点头:“记得。问道会里……有什么猫腻吗?”

谢疏与蔺缺对视一眼。

后者很有医者风范:“你先做好心理准备,保持血脉顺畅。”

裴渡还是点头。

经过鬼冢一事,他的心性已经得到了极大锤炼,只要不涉及婚约,无论遇上多大的变故,都定能坦然接受。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然而当谢剑尊的嗓音再度传向耳边,莫说点头,裴渡连心跳都险些轰然停下。

青年声线低沉,带了显而易见的谨慎与拘谨,化作杀人于无形的恶魔低语,沉甸甸咬在他耳膜上。

谢疏道:“你恐怕有所不知,问道会乃是神识所筑的幻境,因而与其它法会不同,在外边……能看见幻境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他顿了顿,大概担心对方抓不住重点,清了清喉咙:“所以吧,那个,你能懂吧,有些事情,不少人都看到了――比如那天晚上啊,衣服啊,咳。”

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寂静。

蔺缺不忍直视,惆怅地挪开目光。

谢疏满心心疼,本想上前安慰几句,但又不知如何说起,只能眼睁睁看着小渡呆呆坐在床头,长睫微微颤。

可怜孩子。

谢疏在心里为他抹一把眼泪。

……全都被看到了。

尚未褪色的景象零零碎碎浮上心头,裴渡怔怔想,那天夜里,他都干了些什么?

他抱起谢小姐穿过的外衫,还用鼻尖碰了碰。

裴渡:……

少年白净清隽的颊边猛然腾起汹涌潮红色,谢疏看见他满身僵直地低下头,骨节分明的右手下意识攥紧床单,又很快无力地松开。

如果不是他和蔺缺两个外人待在这儿,裴渡大概率会整个人缩进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一个球。

“其实也还、还好啦。”

他尝试出言安慰:“毕竟大家都知道你们订了婚约,未婚夫妻嘛,亲近一点又如何,很正常的。”

蔺缺亦是点头:“对对对,大家都懂。我们除了嘿嘿笑,绝不会有其它任何反应。”

等被谢疏拿胳膊抵了抵,又立马改口:“笑也没有!没有人笑,真的。”

谢疏当场下了结论,这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废物。

坐在床上的裴渡还是没抬头,从他通红的鼻尖来看,应该成了只水煮虾。

“谢小姐……”

他声音很低,带着慌乱与忐忑,似是害怕听到答案,说得格外缓慢:“谢小姐她,知道那件事吗?”

这是个转机!

谢疏立马回答:“你放心,她什么都不知道!我敢打包票,在谢府里,没人会大嘴巴告诉她。”

他总算是明白了。

这孩子看上去冷热不进,其实对他宝贝女儿生了不一般的心思,偏偏这种心思还暗戳戳,就算全修真界都知道了,也不能让她知晓。

他还以为,像裴渡这样声名斐然的少年天才,会毫不犹豫对心仪的小姑娘表明心意――

当初谢疏追云朝颜,闹得整个修真界每天都在吃瓜看戏,更有好事者闲来无聊,为他轰轰烈烈的追求之路出了本小册。

结果裴渡这样闷着,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小渡啊。”

谢剑尊心里藏不住话:“你若是对辞辞有意,大可直接告诉她。你一表人才、修为出众,我与夫人亦是对你颇为满意,绝不会有任何阻碍。”

裴渡的声音很闷。

他终于抬起头,眼底竟显出了一丝浅淡笑意,在与谢疏对视的瞬间,轻轻开口:“我怕……吓着她。”

修为、身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都没有太大差错。

唯有一处生了纰漏。

谢小姐并不在意他。

想来他实在自私,明知谢小姐并未心存别的情愫,却还是不愿死心,以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陪在她身边。

只要日复一日陪着她,一点点对她好,慢慢向她靠近……说不定在某一天,谢小姐也会愿意走向他。

裴渡愿意等。

谢疏挠头,没说话。

他听说过裴渡在裴家的境遇,养父冷漠,养母针对,要不是天生剑骨,恐怕连丫鬟小厮的日子都不如。

更何况,裴渡在进入裴家之前的身份――

从小到大的境遇,让他不可能像所有鲜衣怒马、肆意张扬的少年人那样,毫无顾忌地大胆争取。

他只能竭尽所能向她靠近。

“好啦好啦,不管怎样,都得先把身体治好。”

蔺缺懒懒打了个哈欠:“裴小道友,谢小姐特意为你夺来的寒明花,可不能浪费。”

补脉是个技术活,敢把担子接下来的,全是很有两把刷子的医修。

等裴渡褪去衣物,银针的白光便陡然现出。

剑修的身体大多高挑健硕,他年纪尚小,仍存了少年人纤细的稚感,肌肉纹理流畅漂亮,并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银针起,磅礴如海的灵力丝丝入骨。

裴渡眉目隽永,略微阖着眼眸,长睫映了银针乍起的白光,于毫无血色的面上,罩下一层单薄阴影。

翩翩少年,衣衫褪尽,这本是赏心悦目的画面,殊不知内里暗潮涌动、险恶丛生。

饶是见多识广的谢疏,也忍不住蹙起眉头。

裴渡的身体经脉尽断不说,还遍布了数道陈年旧伤与新增的裂痕,听闻裴风南家法甚严、惩处不断,看来并不有假。

银针所过之处,灵力如潮似浪。虽有清凉和缓的气息在筋脉间徐徐游走,但更多的,还是撕心裂肺、宛如剔骨般的剧痛。

裴渡死死咬牙没出声,攥紧被褥的手上,指甲几乎陷进血肉。

他必须挺过去。

只有挺过这一关……才能重新得到站在她身旁的资格。

钻心刺骨的痛意席卷全身,大脑仿佛快要裂开,好在他早就习惯了独自忍耐疼痛,无论是练剑失误遭到严惩,还是在对决中受伤。

即便只有他一个人,裴渡也能咬着牙挺过去。

在漫无止境、仿佛没有尽头的剧痛里,他隐约听见咚咚敲门声。

这道声音并非幻觉,因为在极为短暂的停滞后,一旁的谢疏转身离去,旋即响起木门被拉开的吱呀响。

裴渡似乎听见谢小姐的嗓音。

……她是来询问有关他的情况吗?

他褪了衣衫,女子不便进屋,很快木门再度响起,应是谢前辈关了房门。

耳畔是踏踏的脚步声。

谢前辈修为高深,走路很少发出响音,此时却步伐急促,一步步朝床边走来。

裴渡竭力睁开双眼,被窗外的阳光刺得皱了眉,视线尚未变得清晰,就听见谢疏低低道了声:“小渡。”

有什么东西被谢前辈小心翼翼塞进他手上。

毛绒绒,软绵绵,残留的余温流连于掌心,裴渡下意识一握。

“这是镜辞送来的小物。”

谢疏道:“她说你若是疼得厉害,尽管抓着它便是。她与霄阳不便进屋,就由它代替他们两人陪着你。”

被指尖刺入的手心隐隐生痛,当触碰到那团绵软绒毛时,柔软的触感仿佛能浸入每一条血脉,宛如清溪,濯洗所有沉积的痛楚、孤独与暴戾。

裴渡垂眸,听见自己心脏猛然跳动的声音。

在他手中,正握着一个毛茸茸的玩具。

一只呆呆傻傻的白鹅,正睁着黑溜溜的眼睛望着他瞧。

在白鹅头顶,还用白纸贴着一页大字:[等你一起逛云京。]

大呆鹅。

其实裴渡早就习惯了。

习惯寄人篱下,一个人忍受孤独,习惯自卑地仰望,也习惯独自捱过所有苦痛,不发出任何声音。

但当此时此刻,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与荆棘里,触碰到这份从未有过的温柔,裴渡还是没由来地眼眶发热。

这是他倾慕了很久很久的姑娘。

在他最为落魄与不堪的时候……谢小姐愿意陪在他身边。

当初鬼冢血雾漫天、杀伐四起,也独独只有她一步步靠近,来到他身旁。

因为遇见她,他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修长的手指落于玩偶之上,少年静默无声,任由碎发低垂,抚过苍白侧脸。

他眼眶沁了桃花般的薄红,周身几乎被痛楚撕裂,却自眼底隐现的水雾中,溢出一抹笑。

能喜欢谢小姐,真是太好了。

第二十九章 (谢镜辞,你他○。)

补脉步骤繁琐冗杂, 谢镜辞与莫霄阳在外边等得无所事事,干脆坐在一旁的凉亭里,在前者鼓动之下, 和云朝颜一同玩起了飞行棋。

这盘飞行棋纯粹由谢镜辞手工自制, 虽然做得简陋粗糙, 但还是成功吸引了莫霄阳的满心兴趣。

他身为鬼域土著, 充其量只听说过围棋象棋五子棋,哪曾知晓像这样清新脱俗的游戏, 一时间玩得不亦乐乎, 喜上眉梢。

云朝颜亦是颇感新奇,女魔头在棋盘上依旧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女魔头,硬生生把飞行棋玩出了决斗厮杀的风采,杀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等谢疏推门而出,已是三个时辰之后。

“补完了?”

谢镜辞刚刚吃掉了莫霄阳的一枚棋子, 送它原地回家,听见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响, 在后者扭曲成痛苦面具的注视下抬起脑袋。

谢疏点头, 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切顺利。他睡着了,你们小点声。”

云朝颜虽然恋战,但好歹是个德高望重的前辈, 闻言停了手头动作,淡声问道:“我们能进去看看他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镜辞总觉得她爹瞥了她一下。

结果自然是毫无阻碍地进了屋。

裴渡的卧房素雅干净,内里燃有定神舒心用的安魂香, 香气与白烟丝丝袅袅,被暖融融的阳光一照, 便生出些许梦境般的朦胧感。

透着白蒙蒙的光晕看去,能见到平躺在床铺上的人影。

谢镜辞终于明白,她爹为何会向她投出那道不明不白的视线了。

裴渡五官本就生得俊美隽秀,这会儿安安静静闭着双眼,面色虽是苍白,却被日影衬出柔和温润、如玉质般的暖意。

薄汗未褪,凝在额前,墨发好似散开的丝绸,倾泻在枕边与床笫之间。

他胸口处的被褥下像是放着某样东西,突起圆鼓鼓的一团。

谢镜辞隐隐猜出那是什么。

她心里藏不住事,见状伸出手去轻轻一掀,被褥被撩起时灌进一股突如其来的冷气,惹得裴渡长睫微颤。

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个长脖子的白鹅玩偶。

俊雅少年,芝兰玉树,与这种朴素且寻常的玩具丝毫沾不上边,但裴渡极为用力,将它攥在手中时,骨节生生发白。

这明明是再幼稚不过的景象,谢镜辞却心口一动。

“补脉对体力消耗巨大,今日便让他好生歇息吧。”

谢疏传音入密道:“至于你们逛云京的计划,推迟到明日便是。”

“逛云京?我可听说,近日的云京城里不怎么太平。”

一旁的蔺缺收好银针,自嘴角勾出一个懒散的笑:“各位小友离开谢府,记得多加防备。”

谢镜辞昏睡了一年,刚醒便马不停蹄去了鬼域,对这段时间云京城里的事儿一概不知。

云京历来戒备森严,加上修为高超的大能众多,鲜少有人敢在此地放肆。风平浪静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回在这里听见“不太平”三个字,当即起了好奇心:“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是多么了不得的大事,你莫要听他大惊小怪。”

谢疏应得很快:“在云京城里,接二连三有人毫无缘由陷入昏睡。监察司虽然已经着手开始调查,但似乎没查出什么猫腻。”

监察司,即云京城中的治安机构。

云京这地方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监察司吃了不知道多少年白饭,大多数时候忙活的,都是邻里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

对付惯了小虫子,此时突然遇上一只凶相毕露的老虎,难免会有不适应。

“我对此事有些兴趣,特意问过与之相关的消息。”

蔺缺笑了笑:“最有意思的一点是,那些人无缘无故晕倒后,竟像是做了恐怖至极的噩梦,即便昏睡不醒,面上还是会露出惊惧之色,更有甚者,在沉眠时掉了眼泪。”

莫霄阳听得入神,低低“哇”了一声:“出事的人有很多吗?”

“不算太多,零星十多个,都是修为薄弱的炼气筑基,彼此间从未有过接触。”

蔺缺耸肩:“不过嘛,好端端的人走在街上,冷不丁就昏睡在地,这事儿实在蹊跷,一传十十传百,已经闹得不少人不敢出门。”

谢镜辞摸摸下巴:“是中毒吗?”

“不像。”

眉目舒朗的医者浅笑摇头:“我此次来谢府之前,曾拜访过一名昏睡者,在他全身上下并未发觉毒素的痕迹……依我看来,应该是识海里出了猫腻。”

他说着一顿,眉间微蹙,露出稍显苦恼的神色:“只可惜在下学识浅陋,这样的情况闻所未闻,看不出那究竟是何秘术。”

秘术。

既是术法,就必定有人在幕后操纵。

谢镜辞想不通。

让他人陷入被噩梦缠身的沉眠,除了复仇,似乎想不出还能出于什么别的理由。但倘若真是为了报复,受害者们理应有过某种交集,又怎会从未彼此接触过?

“谢小姐不必担心。”

蔺缺颔首笑笑:“出事的人大多修为低下,想必幕后凶手实力并不太强。以你与莫小道友的修为,很难被人侵入识海,因而不可能发生意外――无论如何,凶手都不会找到你们头上来。”

最后那句话虽是宽慰,但谢镜辞总有种错觉,仿佛他说的每个字都成了一把必死flag,跟不要钱一样往她身上插。

……不过细细一想,无论幕后之人是为复仇还是寻衅滋事,这件事的确与她关系不大,无论如何,都是八竿子打不着。

裴渡的修为得以恢复,接下来需要被放在头一位的,是孟小汀。

日光簌簌从窗外倾洒而下,满堂光华之间,谢镜辞的眸底却是晦暗如渊,不动声色地指尖一动。

她没有忘记系统曾说过,孟小汀会在一月之内死去。

算上她在鬼域和问道会的这段时日,距离一个月的期限……已经没剩下多久了。

*

云京之游被推迟一日,莫霄阳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一大清早便精神百倍起了床,满心欢喜地候在庭院间。

谢镜辞如约来到约定地点时,正撞上他向着裴渡嘘寒问暖,俨然一个为孩子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裴公子身体可有不适?近日越来越冷,你记得多穿衣多加被,补脉是大事,千万别引来什么后遗症――你还疼不疼?能自己走路吗?要不要我来扶?”

这人话匣子一打开,就彻彻底底怎么也收不住,裴渡居然没表现出任何不耐烦,而是温声应答:“多谢莫道友。蔺前辈技艺高超,我已――”

他话没说完,许是听见谢镜辞的脚步,微抬了眸与她四目相对。

裴渡移开视线:“谢小姐。”

“我已与小汀约定好,她会在城中的琳琅坊等着我们。”

谢镜辞并未在意他的微小动作,仰起下巴笑笑:“走吧,我带你们去逛云京。”

莫霄阳:“好耶!”

白日的云京城不似夜里灯光旖旎、华灯处处,被朗朗朝阳一照,延伸出蛛网般蜿蜒细密的街巷。

长街两侧遍布酒馆茶楼、商铺作坊,或是白墙黑瓦,或是木阁高耸,飞翘的檐角好似一只只展翅欲飞的鸟,被微风里的商铺招旗轻轻一遮,又很快探出脑袋。

放眼望去行人不绝,叫卖声串连成错综长线,从街头穿梭到巷尾,没有间断的时候。

这可比地处偏僻的芜城热闹数倍,莫霄阳眼里的光一直没停过。

谢镜辞放心不下孟小汀,自昨夜便开始思索能致使她身死的所有可能性,奈何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以孟小汀的身份与脾性,能引来何种杀身之祸。

现如今的云京城一派祥和,如果不是天降意外,莫非她的死……会与那几起离奇昏睡的悬案有关?

系统曾斩钉截铁地告知过,绝不能告诉其他人有关系统与穿越的事宜,无论如何,她都必须紧紧看着孟小汀。

谢镜辞的思绪被打断于此。

临近约定见面的琳琅坊,还没见到孟小汀的影子,便有一道似曾相识的嗓音传进耳朵:“孟小姐来这琳琅坊,就你储物袋里的那点灵石,能买得起吗?”

令人厌恶的、高高在上的语气。

谢镜辞眉头一拧,从细思中抽身而出,甫一抬眼,望见几道并肩而立的背影。

云京世家云集,虽然大家族大多讲究清心潜修,但一锅粥里总有那么几粒坏米,尤其是这种稻谷颇丰的沃土之地,多的是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公子哥和大小姐。

“今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谢镜辞呢?”

那群人背对于她,不知道谢镜辞已然立于琳琅坊之外;孟小汀个子不高,被几人猛地围住,也见不到她的影子。

几人一唱一和,上一句话堪堪落下,便有下一人立马接话:“谢镜辞去鬼域不也没带着她?听说她从鬼域带回了裴渡和另一个修为不低的剑修,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嘛,人总是要往高处爬,交朋友也是一样啦。”

“亏你在她出事的那段日子死命维护她,还跟我们打了几架……可惜可惜,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哦。”

“不过话说回来,孟小姐的钱还够吗?我听说孟家主母克扣了你不少灵石,毕竟不是亲生的嘛――你瞪我做什么?我这不过是实话实说。”

站在中央的少年懒懒一笑,正是少年成名的陆家少爷陆应霖:“不过像你这样也好,日子太顺利,只会觉得无聊。我每日躺在床上都在想,哪怕不靠父母,单凭我的天赋和修为,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头,简直没有奔头。”

孟小汀被气笑了,嗓音很冷:“我在等人,你们如果没别的事情,就请回吧。”

莫霄阳从他们的对话里勉强听出些端倪,乍一听见孟小汀的声音,自心底生出几分惊异。

在他对这姑娘为数不多的印象里,孟小汀向来性子极软,最爱黏糊糊地倚在谢镜辞身边。

那群人的言语实在过分,他原以为按她的性格,会被说得当场掉眼泪。

不过……“不是亲生”又是怎么一回事?

云京大族好复杂,好难懂。

他还没把所有逻辑关系捋清,就听见身侧的谢小姐发出一声冷笑。

“陆公子的确天赋过人、修为绝世,实乃一剑开山,所有修士望而兴叹,自愧弗如,假以时日定能一步登天,横扫修真界。”

谢镜辞声线清冷,即便在嘈杂市井响起,也仍如珠落玉盘,在顷刻之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嘲讽,一边说一边向前几步,径直从几人之间穿过,站在孟小汀身旁:“陆公子之所以能抵达此等境界,的确未曾倚靠父母,全凭自己努力――”

“努力把脸皮筑得这么厚,在琳琅坊当众吹牛。”

有几个围观的小厮噗嗤笑出声。

陆应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虽然听出了这段话里显而易见的讽刺,奈何满心想说的话憋在口中,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也算半个天赋异禀的英才,然而和谢镜辞相比,就显得不怎么够看。

当着她的面吹嘘自己修为,即便被阴阳怪气嘲弄一番,陆应霖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无话可说。

“我真是想不通,怎会有人放着好好的修炼不管,特意来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莫非是在比试里被打得满地找牙、自尊全无,所以打算靠小嘴叭叭来找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