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教授说不让报警,那肯定有他的理由。晓薇,我们应该赶快回家,去拿那本《吉檀迦利》!”

“好!”夏晓薇赞同。

二人匆匆下楼。

沈默推出一辆自行车,骑车带夏晓薇赶回依绿园。

夏青教授书房。夏晓薇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吉檀迦利》,很快翻阅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转手递给沈默。

沈默接过。书很干净,也很薄,仅有五十三页,拿在手里没有一点重量感。人民文学出版社1955年四月版,译者是大名鼎鼎的冰心先生。封面主色调是淡黄色的,黄白相间的底纹上是一个手绘的写意舞女。舞女头饰花冠,戴有手镯的双臂半举在空中,仿佛在祈求着什么。舞女的左手上,停栖着一只鸟儿。鸟儿和舞女对视着。画面简约而神秘。沈默找不到一丝端倪。

田野出现在书房门口,好奇地探头张望。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夏晓薇气冲冲地走过去,关门。

田野一下涨红了脸。

“晓薇,对你姐夫说话要客气点。干嘛那么大火气?”夏晓蔷从三楼走下来,看到夏晓薇冲田野吼,心中十分不爽。

“姐夫?谁的姐夫?客气?要听客气话回自己家呀!这个家姓夏不姓田!我在自己家里,爱怎么说怎么说!怕人说就别整天偷偷摸摸地像个贼似的!”夏晓薇开门。

“晓薇,爸爸刚走,我不想和你吵。田野怎么了?他怎么咱们夏家了?我知道你不待见他,爸爸也是。我是给自己选丈夫,不是给夏家选女婿!我已经嫁给他了,怎么着?!爸爸都没说不认我这个女儿,你怎么着?”

沈默看看夏晓薇又看看夏晓蔷:“都少说两句吧。”

“夏晓薇!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夏晓薇凭什么这么嚣张?这是你的家,同样也是我的家!我丈夫在我自己的家里,他招谁惹谁了?每回你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你干嘛?凭什么?我一直隐忍不说也就罢了,你还没完没了啦!他怎么啦?他不就是在书房门口看看吗?我还没说你呢!你凭什么霸着爸爸的书房不让人进?不要忘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有我的一半!”

夏晓蔷的突然发怒让夏晓薇始料不及,从小到大,尽管姐妹二人在某些事情上看法不一,但却从来没有这样争吵过。为了田野,姐姐居然发怒了!夏晓薇委屈得眼泪哗啦啦地流出来,依然倔犟地吼叫:“你懂个屁!你的眼里就只有那个男人,爸爸的事你从来都没有关心过!爸爸出事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你说呀!你干什么去了?爸爸死了,你回来了!财产有你的一半?你眼里只有财产!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我不稀罕!全都是你的好不好?好不好?但是,你们都给我听清了,没有我的允许,谁敢踏入书房半步,我杀了他你们信不信?!”

夏晓蔷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夏晓薇的一句话击中了她的软肋,是的,自从结婚后,她很少回家看望父亲。夏晓薇在江北大学读书,平时只有爸爸和王小翠俩人在家。她不是不想回家,只是她因为田野的事和爸爸闹得很僵。虽然最后爸爸勉强接受了既成事实,但每次回家,气氛都很尴尬。后来,自己也懒得回家了。偶尔回来一次,也只是来去匆匆。爸爸出事后,她心里很愧疚。总是觉得,如果自己常来看看爸爸,如果那天自己在家陪着爸爸,说不定事情的结果不会这么糟糕。

“够了没有?”沈默突然厉声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教授的尸骨未寒你们姐妹就这样吵吵闹闹,他老人家会安生吗?”

听到沈默这么一嚷,姐妹二人谁都不再说话,各自嘤嘤而泣。片刻,夏晓薇猛然扑进夏晓蔷怀里,叫了一声:“姐……”夏晓蔷揽过夏晓薇,二人抱头痛哭。

沈默觉得眼角有些潮润,轻轻拭了一下,把《吉檀迦利》放进自己的衣袋,看着田野:“走吧!还看啥?没看够?”

田野悻悻。

“我送送你们。”王小翠手足无措。

“不用,忙你的去吧!记住,不要去打扰她们。”沈默朝楼梯上指了指。

“嗯。”王小翠点头应道。

走出夏家,田野指了指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奔驰说:“沈默兄弟,上车吧!我送送你。”

沈默冷冷地说:“不习惯,谢谢!”

“你嫉妒我。”田野挑衅地看着沈默。

沈默冷笑:“我嫉妒你?凭什么?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你的自我感觉一直都是这么好吗?”

“别说不是!那就没意思了。凭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夏晓蔷嫁给了我,而不是你沈默。你爱夏晓蔷,暗恋她整整四年,你敢说不是?噢!多么伟大的爱情……”田野张开双臂,有意做了一个很夸张的动作。

“无耻。”沈默骑自行车径直而去。

看着沈默的背影,田野轻蔑地“呸”了一声,骂道:“穷酸!夏晓蔷?你也配!”开门上车。

不一会儿,黑色奔驰就追上了沈默的自行车。田野放慢车速,将喇叭揿得震天响,心满意得地扬尘而去。

第四章 解密

9月13日,清晨。

阳光透过窗帘照在床上。

沈默睁开眼睛,从毯子里伸出手,在枕边摸索着,什么也没有摸到,蓦然坐起,看到那本《吉檀迦利》躺在地板上。

伸手捡起,小书太干净了,干净得异乎寻常。从昨天开始,这本书无时不在折磨着沈默的神经。横看竖看折腾到头大,生生一点线索也没有。

吉檀迦利的第五个秘密到底是什么?难道教授说的并非这本书,而仅仅是“吉檀迦利”的本意?根本不可能。“吉檀迦利”在孟加拉语中意思就是“献诗”,没有别的歧义。而现在,一提到吉檀迦利四个字,人们往往首先想到泰戈尔的这本诗集,因为这本诗集太有名了。1912年,五十一岁的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就是凭借这样一部仅有一百零三首诗歌的小书,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这部以“献诗”为名的诗集,自始至终都透着一种神秘感。从《吉檀迦利》问世以来,有很多人试图对其中时时透出的宗教信息进行解释,但没有任何一种解释得到大多数学者的认可。《吉檀迦利》有太多太多的谜。沈默的神经已经变得脆弱,脆弱到不可触摸。

将书丢在床上,像丢一块烫手的山芋。沈默起身,拉帘推窗。

更多的阳光拥进来。

窗外是无垠的大海,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波光。

沈默眺望着大海。

“人心就像一潭水,只有静下来,智慧的月光才能形成完整的倒影。”夏青教授的教诲言犹在耳。

沈默眺望着大海,一条新修的公路在海边蜿蜒如蛇。“静下来,静下来……”沈默在心里提醒自己。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沈默的沉思。

“沈默哥哥!快开门。”

“晓薇?!等会儿……”沈默慌忙穿衣服,跑去开门。

夏晓薇站在门外,拎着几个方便袋:“快点让开,勒得我手疼。”

沈默闪身,夏晓薇进屋。

“这是你爱吃的米粉!”夏晓薇举起左手里的袋子,“我还买了两袋豆浆,原味的。甜的不敢买,怕是放的糖精。一个煎饼果子是我自己的。”

沈默盯着夏晓薇的眼睛:“昨晚哭了一夜?看你眼睛红的!”

“快点吧!我饿坏了。”

沈默接过夏晓薇手里的袋子,忙着去找碗筷。

夏晓薇迫不及待地拿着煎饼果子吃起来,昨天和姐姐哭作一团,早就忘记了还有晚餐这回事,此刻肚子饿得紧,也就顾不得淑女形象了。

沈默慢条斯理地把米粉倒进碗里,又按照自己的口味加了一些辣椒。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南方人,米粉有什么好吃?”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北方人,煎饼果子有什么好吃?”

“沈默哥哥,你上一辈子是不是一只澳大利亚考拉?”

“什么意思?”

“考拉终生只吃一种食物—桉树的叶子。”

沈默瞪眼。

“你对爱情也像对食物这样执着吗?”夏晓薇故意地迎着沈默的目光。

爱情?沈默黯然。自己有过爱情吗?四年的暗恋只不过是一个人的游戏。

“其实,你应该试着接受煎饼果子,习惯之后也许觉得它并不比米粉口味差。拒绝,其实仅仅是因为习惯而已。爱情,也不过如此。”夏晓薇的目光变得复杂,且有几分迷离。

“是……习惯。既然已经习惯了,又何必要刻意地改变?”沈默的米粉已经调好,碗里浮着一层红油,吃一口,满嘴香辣。

“固执。”夏晓薇随口说道。

“是偏执。”沈默又挑起一筷子米粉,“虞江的米粉再怎么弄也调不出贵阳的味道。”

“贵阳的月亮也比虞江的圆?”夏晓薇反唇相讥。

沈默轻轻一笑,调侃道:“没错。月是故乡明—杜甫说的。”

夏晓薇语结。

“晓薇,你读过《吉檀迦利》吗?”沈默问。

“读过啊,不单是《吉檀迦利》,《飞鸟集》《园丁集》《情人的礼物》……还有《孟加拉掠影》。我喜欢泰戈尔。那老头儿很有风度,一脸大胡子,是个老帅哥。”

“《吉檀迦利》有多少秘密?第五个秘密是什么?”沈默不动声色地问道。

“问我?我一大早赶过来可是要听你的答案的。”

“想得我脑瓜仁儿疼。你是学文学的,对《吉檀迦利》的了解应该比我更多一些。”

“文史不分家,我知道的你也一定知道。而你知道的,我却不一定知道。要不,爸爸怎么会把消息留给你,而不是我。”

“文史不分家?怎么你也说这外行话?文学和史学,就好像两个驭手分别驾驭的两辆马车,他们有时相遇,有时同行,但他们的出发点和目的地却迥然不同。比如泰戈尔,在你的眼里他是诗人、文学家。而在我的眼里,他是个历史人物,是个宗教学者,是个预言家……”

“爸爸会给他的史学家学生留一个文学命题?这不可能。”

“这正是让我头疼的地方。为什么是这样一个命题?为什么是我?”

“教授总是有道理的—这是沈默说的。”夏晓薇抓住机会回敬沈默。

碗空了,沈默吃光了米粉。

“《吉檀迦利》是一部宗教色彩很浓的作品,里面的诗歌就像是打哑谜似的,人们只是迷恋那些华美的辞藻和动人的韵律。作者到底想表达什么,其实谁都猜不透。如果说迷,可能会有很多。”夏晓薇吃完了最后一口煎饼果子,喝起豆浆。

“有没有一个比较权威的人士对《吉檀迦利》的秘密做出过论述?一本书或者一篇论文都行,只要有这方面的资料。”

这时,夏晓薇已经完全明白了沈默的思路。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找到《吉檀迦利》的第五个秘密,然后再破解爸爸的神秘遗言。“我读过很多关于泰戈尔的评论,但是,从来没听说过有类似的东西。”

“教授留下了一个难题。”沈默说道,“我是黔驴技穷了!”

夏晓薇忍俊不禁,“扑哧”一下竟然笑出声来:“你虽然生在黔地,却不是驴子,顶多是一只考拉,一只生错了地方的考拉。”

沈默不语。

“要不……我们去网上查一下吧,说不定会有所收获。”夏晓薇提议。

“也好,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沈默起身带夏晓薇走进自己的书房。

沈默的书房很简单,一桌一椅,一台笔记本电脑。说是书房,其实并没有多少书,只有几本必备的工具书放在案头。

夏晓薇坐在电脑前。Google页面。先后输入“泰戈尔”“吉檀迦利”“吉檀迦利的秘密”等等。信息多如牛毛,杂乱无章且毫无用处。

“《吉檀迦利》共收录一百零三首诗歌,每一首都带有神秘的宗教色彩。而泰戈尔的宗教思想十分复杂,印度教、伊斯兰教、佛教、锡克教,甚至于西方的基督教的思想,都被这位大师兼收并蓄。要理清这个问题,无异于理清一团乱麻。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像是两只无头的苍蝇—乱撞。”

“既然是无头的苍蝇,除了乱撞还能有什么办法?你累了可以先去休息,让我一个人撞一会儿。或者,你从史学者的角度讲讲你眼里的泰戈尔。”

“在印度,泰戈尔是个非常神秘的人物,他的家族和印度的宗教有着很深的渊源。泰戈尔还是一个预言家。相当多的人认为,他以《毁灭者》和《号角》两首诗歌成功预言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和塞拉杰沃大屠杀。—这些,有用吗?”

“我怎么把它给忘了?”夏晓薇熟练地输入一个网址,“这个网站的站长是泰戈尔的忠实fans,里面聚集了一大群泰戈尔的拥趸,其中不乏高手。我去发个英雄帖,说不定有人会告诉我们。”

论坛打开。

沈默看到论坛里所有的帖子都是有关泰戈尔作品和泰戈尔本人的。

夏晓薇注册了一个ID,发了一个求助贴,题目为:“哪位大虾知道《吉檀迦利》有几个秘密?”内容非常简约:“如题。有人与小妹打赌,出此怪题。闻论坛高手如云,本人慕名而来。望各路大虾出手相助,小妹在线等候,不胜感激。”

“这样能行?”沈默疑惑地问。

“看来你平时很少泡论坛吧?别看这个帖子简单,可是暗含好几条泡论坛的必杀绝技,绝对没问题。只要有人知道答案,很快就会有回帖的。也许还有好多不知道答案的人会马上用功去查找资料呢!人多力量大,总比我们两个毫无头绪地坐着干等好些,至少从现在起,我们可以希望。”夏晓薇仰头看着沈默,“你去给我倒杯水吧,有点口渴。”

沈默出去,又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水。

“有人回帖了!”夏晓薇点击鼠标,页面打开。

“妹妹,你是准备考博士后吗?”

“你那朋友真变态,欠扁!”

“*,这得让泰戈尔从坟墓里爬出来回答。”

“妹妹你等会儿,我看到泰戈尔那老头儿在我家隔壁打麻将呢,我去替他一会儿,让他来告诉你吧!别着急哦……”

“楼上的,别去了,我刚从你家隔壁过来。泰戈尔刚才吃饼干噎着了,送医院了,来不了啦!”

几个水帖。

“怎么全是捣乱的?这样怎么能得到有用的东西?”沈默将水杯放在电脑桌的一边,看着那堆乱七八糟的回贴。

“别着急,这只是一群小喽罗,真正的高手还没有现身。”夏晓薇说。

“那我们就等一会儿再看,先到客厅坐一会儿吧。”

两人同到客厅喝茶聊天,时不时到电脑旁边看一看。

希望、等待、失望,再希望、再等待、再失望……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等待,对任何人而言都是耐心与毅力的考验。时间一点点流失,这一个上午对沈默和夏晓薇来说仿佛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中午,二人简单地泡了两包方便面充饥。然后,再次回到电脑前守候。

“我看这样很玄,别再抱什么希望了!还得我们自己想办法。”沈默说。

“我再等待红狐现身,如果红狐也回答不了我就死心了。”夏晓薇说。

“红狐是谁?”沈默问道。

“红狐是这个论坛里的顶尖高手,我怀疑此人是研究泰戈尔的专业人士。我在这个论坛潜水两年多了,见识过红狐的风采。”夏晓薇说。

“你确信他能解决问题?”沈默问。

“这很难说,不过,如果连红狐都不知道,至少在这个论坛里就不会有人知道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吧!权且试一试。”夏晓薇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红狐什么时候能上线呢?”沈默问。

“红狐上线很有规律,一般是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还有晚上九点以后。现在几点?”

沈默看了看手机:“十二点三十四分。”

“红狐上线了!”夏晓薇突然喊道。

“他怎么说?”沈默问。

“他还在看。我查看了他的位置,他正在看我们的帖子。”夏晓薇有些兴奋,不停地刷新屏幕,盼着红狐的回帖。

两分钟后,沈默和夏晓薇看到了红狐的回帖。只是简单的几个字:“找本书自己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