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3年2月15日傍晚,在贾木纳河和恒河的交汇处,湍急的江水冲起朵朵浪花。夕阳西下,水面上跳动着耀眼的红光。船只往来如梭,宁静而平和。一艘中等型号的红色带篷木船沿着恒河的主航道顺流而下,摩梯拉尔站在船尾,他看着拉杰巴里的城市轮廓越来越淡,直到消失在一片苍茫的雾气里。

“船家,卖点力气。老子不会亏待你们的!只要在两天之内到达诺阿卡利,我给你们双倍的钱。”摩梯拉尔的神情简直就像一个主宰者。钱,真是个好东西。他摩梯拉尔就要成为有钱人了!

“放心吧!这条水路我们跑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熟得很。两天之内一准到。”两名水手之一应声道。

摩梯拉尔满意地走回客舱。客舱里,摩梯拉尔的三个伙伴早已得意忘形了,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双手拍着几案的边缘,击打着节拍哼起家乡小调。摩梯拉尔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2月17日,夜色渐浓。恒河里大大小小的船只纷纷亮起了灯,和远处诺阿卡利城的灯光交相辉映。风不大,但难得的凉爽。摩梯拉尔乘坐的那只小木船上却没有一点光,那只木船在暗影里缓缓地行驶着。它没有进入码头,而是在离码头很远的地方就折向岸边。这个地方非常僻静,河道轻轻一弯便遮蔽了诺阿卡利码头的繁华。摩梯拉尔站在船头四下张望,在确定没有任何异常之后,他从船舱里拖出一具一具尸体,轻轻推入水中。一共是五具,三个同伙外加两个水手。他不会同任何人分享胜利的果实,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行踪。现在,已经没有人成为他的障碍了。这颗巨大的钻石,只属于他摩梯拉尔一个人!摩梯拉尔摸了摸扎在腰带里面的那个特制的皮囊,在确定万无一失之后,他纵身跳进水中,向岸边游去。

2月19日,摩梯拉尔成功越过印缅边境,进入缅甸领土。他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安全了,他想。

2月28日,摩梯拉尔到达曼德勒城。他首先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住下,他并不急于出售那个宝贝,因为他身上并不缺钱。有自己带出来的,也有从那五个人身上搜出来的,足够他用上一阵子了,在缅甸,印度钱还是很受欢迎的。他要找一个最合适的买家。整个缅甸,最富有的当然是缅甸王和那些大大小小的酋长以及土司们。摩梯拉尔却从没有想过要和这些人打交道。他们岂是可以轻易招惹的?弄不好不仅拿不到钱,反会送掉性命。工夫不负有心人,没用几天时间,摩梯拉尔就物色好一个绝佳的买主—中国人吴尚贤。八年前,吴尚贤从中国云南来到缅甸,和卡佤部酋长葫芦王主母王蜂筑立木契,在卡佤部的领地上开办了茂隆银厂。听说,现在茂隆银厂光矿工就有五万多人,年产白银十余万两。

3月5日,茂隆银厂吴尚贤的住宅里,摩梯拉尔见到了这位留着辫子的中国人。吴尚贤不愧是个精明的商人,他虽然对“梵天之眼”似懂非懂,但却十分清楚这颗钻石的价值。他非常痛快地满足了摩梯拉尔的要求,给摩梯拉尔开了一张两万两的银票。茂隆记的银票,无论是在缅甸还是在中国,都是可以随时兑现的。

拿到银票的摩梯拉尔回到曼德勒,想到自己一下子变成了富人,好几次从梦中笑醒。他计划着应该怎么来花这笔钱。

3月16日,摩梯拉尔在街头的一家小酒馆里酒足饭饱之后,东倒西歪地走出来。他丝毫也没有发觉跟在他身后的贾亚希玛。贾亚希玛身上背着弓箭,一路跟踪着摩梯拉尔进入一个小巷子里。微风吹拂,乌云密布,小巷又静又暗。看看前后没人,贾亚希玛弯弓搭箭,只听“嗖”地一声,一支羽箭就射中了摩梯拉尔的脖子。从后面偏左处斜插进出,箭头又从前面喉咙处露出来。摩梯拉尔哼都没哼就倒在地上。贾亚希玛走过去,看到摩梯拉尔还有一口气,蹲下身子,双手扯过摩梯拉尔的头发,压低了声音吼道:“佛眼在哪儿?”摩梯拉尔看着贾亚希玛,他不明白这个十五岁的半大孩子怎么会有满脸杀气。他想了想,说:“中国人,吴尚贤。”贾亚希玛丢开摩梯拉尔,起身,抬脚踏在摩梯拉尔的脖子上,暗中一用力,只见摩梯拉尔的喉咙处又冒出一股液体。虽然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他知道那是摩梯拉尔的鲜血。摩梯拉尔死了。此时,贾亚希玛的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塞林加神殿里那血腥的场景。巴巴老人为了保护佛眼而被那个法国兵割去了头颅、刺破了双眼。他一时性起,如法炮制。先割下摩梯拉尔头颅,又用羽箭刺破了摩梯拉尔的两只眼睛。将摩梯拉尔身上的财物搜索一空之后,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5月1日,吴宅堂屋客厅。门虽然是掩着的,但因为窗户开得很大,屋里光线一点也不觉得暗。屋子*北面墙壁是一条紫檀木束腰条案,案前摆一张紫檀木马蹄足方桌,桌两边各有一把铁梨木四出头官帽椅。吴尚贤坐在右侧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很特别的玩意儿。这是他自己设计,画好图专门在北京城让人打造的。从外表看,那东西就是一只秤砣,毫不起眼。秤砣底部有一个太极图形状的凹槽。凹槽的大小刚好能将太极玦放起去。太极玦是自己家传之宝,一黑一白,可分可合。分开是一黑一白的两只蝌蚪,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太极图。吴尚贤将铜砣顶部的兽钮旋下,兽钮底部也是一个太极形凹槽。他小心地将太极玦按进那个铜砣的凹槽,卡上兽钮的凹槽。轻轻一旋。那铜砣缓缓绽开,层层叠叠,犹如一朵盛开的金色莲花!莲花瓣是薄薄的铜片,做工精美绝伦,莲花的花蕊处,正是那颗熠熠生辉的梵天之眼。吴尚贤痴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喜悦之情难以言表。真是完美的结合!他不由得在心里对自己的创意赞叹不已。刚刚随缅甸使臣进京入贡回来的吴尚贤正处在他人生最得意的时候,他在乾隆八年从云南石屏县宝秀乡来到缅甸。如今茂隆银厂经过十年的经营,生意如日中天。让他更为得意的是,一个月前,他随缅甸王麻哈祖的使团进京面圣,见到了当今皇上。皇上对自己褒赏有加。毕竟是他吴尚贤经几年之功,才成功地说服了缅甸王麻哈祖臣服大清王朝。人人都知晓“富贵”二字,又有几人知道这“富贵”二字的真谛?钱赚得再多,也只当得个“富”字。随缅甸入贡的荣耀,是多少金钱都无法买到的。能见到当今皇帝并得到皇帝的赏赐,这才真正和“贵”字沾上点边儿。此时的吴尚贤并不知道,他的噩梦已经开始。

“老爷,云贵总督硕色大人派人送来一封书信,请老爷示下。”家人吴安站在门外回禀。

吴尚贤再一次转动兽钮。金色莲花慢慢合拢,还原成一只铜砣。吴尚贤将铜砣放在紫檀木条案上之后,才说:“传他进来。”

“送信的人已经走了,说有重要公务在身,耽误不得。小的便自作主张替老爷赏了他二两银子。”吴安在门外说。

“拿信过来。”吴尚贤说。

这时,吴安才敢推开门,小心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信封。

吴尚贤坐在太师椅上,接过信封,打开那封信,信很短:

"尚贤兄台鉴:

兄虽为商贾,身处异邦而心系天朝,扬天威而宣王化,立不世之奇功。弟感佩之至,今弟行至畹町地方,如蒙不弃,望兄屈驾来晤,一叙桑梓之谊。弟当洒扫以待。硕色敬呈"

读罢这封信,吴尚贤感慨万端。自己不过一介草民,虽然富甲一方,但那些达官贵人又几时正眼瞧过自己?在昆明等处的茂隆记还不是照样被他们欺负。现在,就是因为自己面见了皇上,连硕色这样的封疆大吏都上赶着和自己称兄道弟。真是炎凉自知啊!不过,他还是决定去畹町走一趟。因为,自己的一家老小上百口人都在原籍,如果得罪了硕色,自己倒是没什么,可是自己的族人可就落在了硕色手里。好在硕色只是让自己去畹町,而不是去昆明。这畹町镇就在滇缅边境,骑快马当天就可回来。不过就是去应应景,他可不想和硕色大人叙什么“桑梓之谊”。

第二天清早,吴尚贤在临行之前总是觉得不放心,便再三吩咐自己的心腹家人吴安,让他看好家。在他走后,任何人不得进入内宅。

其实,吴尚贤在经商方面是个天才,但对于政治却天真的有点幼稚。他哪里知道,在硕色的眼里,随使朝靓不过是一时之荣,皇帝只是空口褒奖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实质的赏赐。这样的虚荣,又岂能让一个封疆大吏放到眼里?

吴尚贤一到畹町,就被两名等候多时的绿营兵拿下了。吴尚贤此时才知那硕色总督根本就没来畹町。两名士兵一路“护送”吴尚贤到昆明。到昆明之后,两个兵士安排吴尚贤在馆驿“住下”。硕色派人给吴尚贤传过话来,说是想“借”青铜兽钮莲花权一观,话虽然没有明说,其意却直指“花蕊”—那颗钻石。吴尚贤顾左右而言他。硕色见吴尚贤如此不上路,便指使属下罗织了“聚集丁壮,滋生事端”、“擅随缅使入贡,于途生事”等罪名将吴尚贤逮捕入狱。硕色原本也只是想吓一吓吴尚贤,目的还是想逼吴尚贤交出青铜兽钮莲花权。不料吴尚贤却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硕色恼羞成怒,让狱卒将吴尚贤活活打死。让硕色惋惜的是,吴尚贤的茂隆银厂在缅甸境内,否则……

得到那颗钻石不到三月,吴尚贤就命丧黄泉。到死他也不知道,盯上他的,除了硕色,还有另外一双眼睛。对他的茂隆银厂而言,如果说硕色鞭长莫及,那么这个人却近在肘腋。

5月27日傍晚,吴尚贤的死讯传到茂隆银厂。诺大的茂隆银厂群龙无首,乱作一团。矿工们听到矿主死了,便毫不客气地开始哄抢一切可以拿得走的东西。银子自不必说,甚至于刚刚开采出的矿砂、工具。将银矿洗劫一空,最后一哄而散!好在矿工们并没有冲击吴尚贤的宅第。虽然如此,吴家宅第里也已经不堪入目了。吴尚贤的三房缅甸小妾闻听噩耗,一个个呼天抢地,虽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却是一边哭叫着一边各自收拾自家的细软。然后,一个个脚底板抹油,溜之大吉了。吴安等一干自云南老家追随吴尚贤而来的忠实家人,本想阻止的,但看到几个女人带的东西都是老爷平日给她们的体己,也就不好过问。闹到半夜,宅第里只剩下吴安等六名家人。

那天是癸酉年四月廿五日,一弯残月亮当空。吴尚贤宅第的庭院里,五个人围着吴安,请吴安拿个主意。吴安看了看身边几个人,全是同村的父老兄弟,他说:“老爷平时待我们不薄,我们不能和那些疯子一样。再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吴来,我们也不能愧对祖宗。我们分头收拾一下,能带的就带,不能带的就烧掉。带归带,但这些东西都是老爷的,不允许任何人挟私。我们带回去的东西,到时候全部交给夫人。至于各位的辛劳,我会对夫人讲清楚的。但凭夫人赏赐就是。不知各位父老爷们儿认为如何?”几个同姓家人一致赞同。

就在吴安他们一同进入吴尚贤的卧室,准备清理主人留下的东西时,一队人马把吴尚贤宅第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正是桂家土司宫里雁。

这桂家土司宫里雁是何许人也?话要从明亡清兴之际说起。闯王李自成攻进北京城,崇祯皇帝吊死煤山,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本来,大明王朝还有一个弘光帝朱由崧,占据江南半壁。可这位弘光皇帝是个糊涂虫,专在酒色上用功。且任用奸佞马士英、阮大铖二人,可怜史可法、左良玉二人战死沙场。到顺治三年,除了西南一隅,大明山河均陷于清兵之手。就在这一年,桂王朱由榔在云南肇庆称帝,改元永历。永历帝政权好容易支撑到顺治十六年,便弄得寸土皆无。带着一干随从逃入缅甸。两年之后,吴三桂陈兵中缅边界,迫缅甸王交出永历帝,并将永历帝处死。随永历帝入缅的那帮汉人群龙无首,时势造英雄,自有强者出头收拢众人。为了生存,这些人开始有组织地和当地土着人争夺土地、矿藏。这帮人虽然在国内被清军打得屁滚尿流,但在土着人面前却如洪水猛兽一般。很快,他们就占据一块地盘,建立了自己的部落,自称桂家人。领头者大摇大摆地做起了土司,而且还开办了一家波龙银厂。当时的缅甸王弑兄自立,各土司多有不服。缅甸王自顾不暇,便让桂家人讨了个大便宜。再者,缅甸各地本来就是土司林立、弱肉强食,兴衰本为寻常事。日子一久,这桂家土司之位也就渐渐地名正言顺了。传到宫里雁,已经是第三代人。

其实,宫里雁早就盯上了茂隆银厂的矿脉。虽然自己的波龙银厂出银也不算少,可总是不及茂隆。后来,他听说吴尚贤又得了一颗大钻石,不由得心生觊觎。只是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对付吴尚贤,毕竟不能像对付土着人一样一味用蛮力,好歹大家都是汉人,总要找个合适的借口才行。直到吴尚贤的死讯传来,宫里雁再也坐不住了。如果再不出手,过了这个村可再没这个店了。事不宜迟,便带着两百多精壮兵士连夜包围了吴尚贤宅第。

宫里雁带人冲进内宅时,刚好把吴安等六人堵了个正着。兵士们把吴安等人拿下,宫里雁命人打开了吴安他们刚刚收拾好的几个包裹,里面无非是一些金银细软之类,根本没有传说中的那颗钻石。他又命令士兵将吴家宅第上上下下犄角旮旯搜了个遍,就差掘地三尺了。就是没有找到那颗钻石。他走到吴安等人面前,从那些已经吓破了胆的仆人们惊慌失措的眼神里,宫里雁很快就断定吴安是这些人的头目。

“那颗钻石在哪里?”宫里雁用皮鞭指着吴安。吴安摇摇头。宫里雁暂时放过吴安,转向另外的人,他要敲山震虎。宫里雁走到一个年长的仆役面前,用马鞭托起那人的下巴问:“你告诉我那颗钻石在哪里?”那人已经吓得双腿像筛糠一样哆嗦不停,话都说不成个儿了:“头,头,头人!我,我,我真的不知道!”宫里雁扭头瞪着吴安说:“他说他不知道,我看他分明是在撒谎!你说是不是?”吴安低了头不敢出声。宫里雁还是没有和吴安纠缠,他已经从吴安的眼神中知道,这个年轻人一定知道钻石的去向。宫里雁左手一伸,旁边的一个士兵把手中的火把递到宫里雁手里。宫里雁接过火把,二话不说,直接戳到年长仆役的脸上,那个仆役立刻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左右翻滚。其他仆役顿时吓得尿了裤子,一个个面色惨白。宫里雁走向另外一个仆役。这人大约十八九岁,还是一脸稚气。他一看宫里雁狞笑着走向自己,急火攻心,一口痰卡在喉咙里,上不得下不得,只觉天旋地转,一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宫里雁将火把往地上一丢,右手的马鞭交左手,腾空的右手从腰间抽出佩刀,指向下一个仆役说:“不用问,你也是不知道的!”说着直接将佩刀捅进那人的肚子里,用力一划,那人的内脏就流出肚皮,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宫里雁一身。宫里雁抽出佩刀,那人倒地气绝。浑身是血的宫里雁吼道:“还有谁说不知道?谁?”剩余的两名仆役吓破了胆,连忙跪倒在吴安脚下,磕头如掏蒜一般,哭爹叫娘地央求吴安快点把钻石交给这个魔头,救他们性命。宫里雁这才转身走到吴安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你还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吗?”吴安叹了一口气,大喊一声:“主人,吴安对不起你了!”然后冷静地对宫里雁说:“你放他们走,我知道钻石在哪儿!”本来吴安也是吓得不行,不知怎么回事,一看到同乡身上流出的血,他反而镇定了许多。宫里雁哈哈大笑:“这就对了嘛!”说完挥挥手,示意放那俩人走。跪在地上的两外仆役一看宫里雁要放他们,起来撒丫子就往外跑。“你们他妈的给我站住!”吴安对那两个老乡大喝一声。那两个人猛然停住脚步,不解地看着吴安。吴安指着先前被宫里雁烧伤还在地上打滚的那个同乡,还有被吓倒不知死活的那个大孩子,对那两个人骂道:“你们他妈的还是不是人?良心让狗给吃了?一人给我背上一个!滚!”那二人乖乖地走回来,一个背上一个,狼狈不堪地离开了。宫里雁原本并没有想放那两个人走,想放他们到外面再杀掉。但吴安刚才的举动让宫里雁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仆役还有些胆识。于是,他吩咐手下:“放他们走,谁放冷箭我就宰了他!”就这样,那几个人总算捡回一条性命。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说出来,我不会亏待你。”宫里雁对吴安说。

“请头人点上一炷香,香燃尽的时候我就会告诉你。”吴安说。

宫里雁举起佩刀,怒视着吴安,他担心这个仆役戏弄自己。

“头人,您现在杀了我就没人知道钻石在哪儿了。我吴安说话算话,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我只是想让我那几个老乡跑得再远一点。”吴安平静地说。

宫里雁突然有点喜欢吴安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这个小伙子名叫吴安。他吩咐手下点香。

等到一炷香燃尽的时候,吴安没有食言,他从容地指着摆放在条几上的那只刚才还没不得及取下的铜砣说:“那就是。”

宫里雁看着那只不起眼的铜砣,脸色猝然沉下来,这个叫吴安的人,摆明了是在戏耍自己,他再一次举起佩刀。

在宫里雁的注视下,吴安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取下那个铜砣,从腰间摸出太极玦。一朵金色莲花缓缓绽开,花蕊处是一颗巨大的钻石,光彩夺目。吴安心里念叨:主人,您不要怪罪吴安。人无信不立,那怕是对魔鬼也不能食言。何况,我这是在用这块石头换四条人命啊!

宫里雁将手中的佩刀和马鞭交给身边的士兵,接过那朵盛开的莲花,看着那颗璀璨的钻石,心里乐开了花。他对吴安说:“吴安,好样的!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本土司不会亏待你的。”

那吴安却乘士兵不备,伸手抢过宫里雁的佩刀,横在颈上一划……血,“噗”地一声喷射出来,倒地身亡。

宫里雁看着死去的吴安,欷歔不止。吩咐手下厚葬吴安。

回到桂家土司城堡,宫里雁兴冲冲地直奔夫人囊占的房间。“夫人,夫人!你快来看!我得了一样宝贝!”宫里雁边走边喊。他手里托着那只铜砣径直闯进囊占的房间。进门之后,便闻到一股异香,囊占的房间里经常会有各种异香。调香本是囊占喜好,宫里雁已经习惯了囊占屋里时常变幻的香味。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女儿疆提也在。疆提是宫里雁原配夫人所生,刚刚十二岁。夫人囊占和女儿疆提二人正在用几枚铜钱推演“火珠林”,这是中国唐末宋初流传下来的一种神秘的占卜术,据说为陈抟老祖的师傅麻衣道者所创。

“夫人!”宫里雁叫道。

“父亲!”疆提连忙起身。

“是土司大人回来了!请稍候,等我们演完这一课。”囊占头也没抬,只是带着玩笑的语气招呼道。

宫里雁原配夫人早亡,娶囊占为继室。囊占是缅甸木邦土司罕底莽的女儿,饶有姿色,且温婉可人。非但对宫里雁体贴入微,更难得的是,和宫里雁与前妻的女儿疆提相处得如水XX融一般。所以,宫里雁对其宠爱有加。这宫里雁虽然是一介莽夫,杀人不眨眼,但对自己的妻儿却是格外疼爱。见囊占这样说,那宫里雁便真的坐在一旁候着。

不一会儿,囊占演完了卦课,起身走到宫里雁身边说:“你今天又杀人了吧?一进屋就带着一股血腥味。”

“父亲,母亲,孩儿告退了。”疆提给宫里雁和囊占行鞠躬礼。疆提对囊占这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继母非常恭敬。

“女儿,不要走。和你母亲一块儿看看父亲得了什么宝贝!”宫里雁叫住疆提。

“是啊,不要走。咱们一块儿看看。”囊占也招呼疆提道。

见父母都要自己留下,疆提便走到宫里雁身边。

宫里雁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一左一右地偎依在自己身旁,心里很是舒服。他得意地用左手举起那只铜砣说道:“好好看着,千万别眨眼睛!”宫里雁旋下兽钮,放入太极玦,将兽钮扣在铜砣底部,轻轻地旋转。当那朵莲花绽开的时候,花蕊处的钻石璀璨夺目。那颗钻石实在是太大、太美了!

宫里雁从花蕊处取下钻石递给囊占,说:“夫人,好好看看。”

囊占接过钻石,仔细端详。果然是稀世珍宝。但她只是漠然说道:“为了这个东西,又有多少人死在你的刀下?”

“实话告诉夫人,这东西是茂隆银厂吴尚贤从一个印度人手中买的。吴尚贤已经死在昆明大狱中了,银矿、家产全被那些矿工和家人抢光了。我不拿来,还不一样便宜了那群蠢货!这东西要是落到那群猪猡手里才真是糟蹋了。”宫里雁说。

囊占也笑了笑说:“强盗总有强盗的逻辑。不过,东西真是好东西。”

“我打算把它镶嵌在我的马鞍上,夫人觉得如何?”宫里雁问。

“平日里还不是你想咋样就咋样?现在又来问我做什么?懒得理会你这些闲事。”虽然是埋怨的话语,但从囊占嘴里说出来,却是七分柔情三分娇嗔,别有一番韵味。

宫里雁哈哈一笑,随手将那只绽放成莲花状的铜砣递给疆提,“这个给你当玩意儿吧!那个商人真是个笨蛋,这么好的钻石,居然弄了这么一个破玩意儿来配它!”

疆提接过铜砣,照着父亲刚才的方法旋转接在底部的兽钮,莲花渐渐合拢。

“小心!别弄坏了玉—那是钥匙。”宫里雁提醒道。

疆提轻轻旋下兽钮,小心地取出一黑一白两只玉蝌蚪,再将兽钮安置在顶部。

合拢后的铜砣和一般的秤砣毫无二致,平淡无奇。

疆提心里并不认同父亲的观点,她反而觉得设计这个铜砣的人匠心独具。单看这样一只铜砣,谁能想到里面会藏有珍宝呢?对一个商人而言,秤砣是常用之物,更不会引起人们过多的猜想。谁能说这不是一个保护宝物的好方法呢?可叹那个叫吴尚贤的商人,空有如此聪明,却还是没能保护住这件东西。

宫里雁曾经用了五年时间收集到六件稀世珍宝,现在连同梵天之眼在内终于凑足了七件。他请工匠将七件宝物按北斗七星的形状依次镶嵌在一件虎皮马鞍上,号为七宝鞍。

三个月之后,七宝鞍完成。宫里雁在自己的城堡里举行了盛大的典礼。初升的太阳照耀着美丽的伊洛瓦底江,江水湍急地打着旋,暗流汹涌。

宫里雁的城堡依山临水,威武的哨兵仿佛是山上的雕像。

低沉而响亮的法螺从城堡的各个角落里不时地传出,在山间回响……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没有等李畋把整个故事讲完,天色已经黑了。

不知不觉中,李畋和高志华牧师已经在柏格理墓前坐了整整一天。

高志华牧师仰望天空。

风淡云轻,一弯新月挂在深邃的星空。

李畋环视周围。

四野静谧,远处起伏的山峦在黑黢黢的夜色里隐隐约约,夜风吹过,树叶和草丛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高志华牧师起身:“走吧!先回教会。吃过晚饭你再讲给我听,这是我听到的最精彩的故事。讲不完我是不放你走的。”

“哈哈……”李畋笑道,“更精彩的还在后面。走,先去吃饭。”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曲曲折折的小径上,一路说笑,不多一会儿,就看到远处教会院落里的灯光。空气中飘荡着山下传来的烤土豆的香味。二人加快了下山的步伐。

突然,从不远处的灌木丛里窜出一个黑影,直奔高志华牧师和李畋而来。

“什么人?”高志华牧师喝问。

“牧师,是我。我是阿月!”黑影答道。

那声音很特别,是阿月。

高志华牧师定下心来:“阿月,你来干什么?”

阿月跑到近前,喘息:“牧师,有人进了教会!”

“有人进教会你慌什么?”高志华牧师问。

“是土……匪,秃顶黑獐!”阿月说。

秃顶黑獐是威宁一带有名的土匪头子,本名章玉木。章家原本家世清白,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那章玉木十五岁那年,自己在地里干活。那片地的地头接着一条大路。有一个外乡人从路上经过,章玉木对那外乡人的一双靴子发生了兴趣。居然一声不响地走到那外乡人身后,抡起锄头,一下打得外乡人脑袋开花。然后,脱下那双靴子套在自己脚下。若无其事地扬长而去。此后,乡亲邻里都对章玉木敬若鬼神,不敢招惹。都说那章玉木是天生的匪种,杀人不眨眼。十乡八里的恶棍闻名来投,三年之后,章玉木带领一帮喽罗啸聚山林,平日里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只因生得獐头鼠目,顶上寸草不生,且又肤色黧黑。故而得一雅号—秃顶黑獐。这秃顶黑獐虽然作恶多端,但因石门坎的苗民几近赤贫,所以秃顶黑獐倒是很少来此为祸。

“秃顶黑獐进教会干什么?他要放下屠刀吗?”高志华牧师笑了。

“很多人,凶神恶煞似的。您还是避一避吧!”阿月很担心。

李畋向山下望去。

山下,一点亮光,两点亮光,三五点亮光……无数点亮光—那是火把。土匪仿佛蓦然从野地里长出来似的。亮光沿着上山的方向汇集,嘈杂的嘶喊声隐约可闻。

“牧师,你带李先生跑吧!”阿月说。

“跑?往哪儿跑?这里是我的教区,山下有我的教民。我必须下山,不能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牧师!你疯了?”李畋插言。

“李先生,我是一名牧师。从我选择这一职业的那一刻起,我就把自己的生命许给了主。这是我的使命。我想,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的。只是现在情况不明,你先不要下山,你跟阿月他们走!”

山下的亮光在往山上涌。

高志华牧师用极其严厉的声音说:“阿月,快带李先生离开。”

“不!牧师,不!我要和你在一起。”阿月口气坚决。

“阿月,你已经舍身事主,你发过誓的,是不是?”

阿月结舌:“可是……”

“阿月,你要听话,保护好李先生。听清楚了?快走!”

从山下涌来的光亮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楚火把跳动的火焰。

“阿月,快走!否则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此时的阿月,眼睛里已经噙满泪水,对李畋说:“李先生,我们走!”

“牧师……”李畋迟疑不决。

“走吧!见到泰戈尔先生代我问好。”高志华牧师头也不回。

李畋转身随着阿月离去。

高志华牧师步履从容地迎着那一片火把而去。

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个火把,已经可以清楚地听到一声声嘶叫。

“弟兄们,冲上去!把他们一锅煮了!”一个近乎嘶哑的声音。

一群衣衫不整的喽罗,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为首的一人身材瘦长,秃顶,獐头鼠目。

“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高志华牧师喝道。

“呀嗬!洋人?!想管老子的闲事儿?”秃顶黑獐斜睨着,身边有一矬子用手遮着嘴巴,秃顶黑獐弯下水蛇腰将耳朵凑近矬子的嘴巴,矬子嘀咕片刻。秃顶黑獐晃动着罗圈腿走到高志华牧师跟前:“牧师?牧师是不是洋和尚?难怪把好好的一个漂亮妞白白便宜了那个臭麻风!真是暴……暴……暴什么天鹅?”

矬子接过话茬儿:“暴殄天物。”

秃顶黑獐一瞪眼:“我管他娘的暴什么!反正是这狗日的洋和尚把那小妞儿便宜那个臭麻风了。要不是怕惹一身脏病……呸!***……”

高志华牧师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帮匪徒。

秃顶黑獐手一挥:“把这洋和尚给我绑了!搜身。说不定那件宝贝就在他身上。”

三五个匪徒闻声而动,一拥而上。

高志华牧师大吼:“野蛮!野蛮!”

其中一个匪徒暗中抽出匕首,低吼一声“八格”,抖手用力,匕首穿透长衫,准确地从肋骨间刺入,直挑心脏。

高志华牧师瞪大眼睛,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矬子上前一步,把手放在高志华牧师鼻孔处,回头:“他死了。”

秃顶黑獐吼叫:“是谁干的?是他妈谁干的?”

暗中刺死高志华牧师的匪徒瑟缩着出列:“是……我,不小心……”

秃顶黑獐飞起一脚,将匪徒踢翻,骂道:“边老四,你他娘的!成心给老子找不痛快是不是?这可是个洋人!老子和洋人又没仇!只要他不和我们过不去,老子又何苦招惹他?你他娘的,这下老子和洋人的梁子结大了!老子真想一枪崩了你……”秃顶黑獐一边骂一边掏枪。

灌木丛的阴影中,有一只枪口正对着秃顶黑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