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疑惑。

老头儿居然开始脱沈默的衣服,先抽腰带。

沈默张嘴。

老头儿再次伸出手掌亮出那三个字—别出声!

沈默不再出声。

老头儿将沈默的下身扒了个净光,连鞋袜和内裤都没有放过,然后给沈默松绑,再扒上衣。

沈默很配合,老头儿怪异的行为引起他的好奇,他特别想知道老头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一会儿工夫,就被老头扒得一丝不挂。

老头儿将沈默的衣服胡乱拢成一团,抱在怀里走出窑洞。不到一分钟,老头再次进到窑洞,手里是空的—沈默的衣服不见了。

“沈默先生,现在我们可以讲话了。”老头儿说。

“就这样—赤诚相见?”沈默问。

“我也很想和你一样,赤诚相见。可是,怕我这身老树皮吓着你,还是免了吧!开个玩笑。实在是怕你身上被人放置了窃听器,所以才出此下策,沈默先生委屈一下吧。”老头儿突然变得很客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沈默直视那老头儿。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一直在帮你。如果不是我暗中相助,在火车进入菏泽站的时候你就被人绑架了。同样是我,暗中助你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怪歌何,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带你去苏科寨的原因。只是我并不知道第二天怪歌何要去石门坎。其实,我所做的还远不只是这些……”

“从聊城你就开始盯梢我?”

“聊城?不!那太晚了。准确地说是从虞江,或者说是从大连。在虞江码头,云雀号的甲板上,你撞了我一跤。”老头儿说。

一些场景在沈默的脑海中掠过。汹涌的人潮。沈默在跑。和一个老人撞了个满怀。老人朝沈默摆手,离去。沈默伸开的手掌,一个小小的纸团。抻平开来四个字—沙漠玫瑰。

“沙漠玫瑰?是你?”沈默疑虑重重地看着眼前的老头儿,除了身板有些相近,容貌却截然不同。

“没办法。”老头儿叹息,“为了活命,不得不换一张脸。”同时,很恐怖地揭开脸上的面具。紧接着又抠自己的眼睛,取下添加了特制色素的隐形眼镜。最终露出了本来面目—长脸,浓眉,眼窝深陷,目光如炬。果然就是云雀号客轮上的那个老者。

“沙漠玫瑰是什么意思?”

“沙漠玫瑰是你的对手,你是搞历史研究的,你知道日本的鸟居龙臧这个人吗?”

“鸟居龙臧?日本有名的旅行家,曾经多次来到中国。”

“准确地说,应该是曾经多次来到中国贵州。”

“对,红崖天书的拓片就是此人带到日本的。”

“这个人远远不止旅行家这么简单。他来中国的目的和你的教授所研究的课题一样。”

沈默讶异:“梵天之眼?”

“是的。梵天之眼本有两只,一只日眼,一只月眼。月眼象征死亡与毁灭,日眼象征新生与希望。黑色奥洛夫只是月眼,是死亡与毁灭之眼。湮没在历史深处的另外一颗是日眼,是新生与希望之眼。论身价,它远比黑色奥洛夫尊贵的多。从清光绪年间开始,日本人就盯上了这颗钻石。当时,除了鸟居龙臧,还有日本国领事得丸作藏。一次一次地跑到贵州来打探这颗钻石的下落。”老头儿说。

“日本人怎么知道这颗钻石在中国贵州?”沈默的疑问实在太多。

“野兽什么时候都能闻到血的味道。看来,你对日本人的本性还是了解的太少。话题扯远了,让我说说沙漠玫瑰。鸟居龙臧死后,他的孙子鸟居一郎,鸟居一郎这个名字你也应该知道。”

沈默点头:“也是一位历史学者,虽然不怎么有名。但我并不知道他是鸟居龙臧的孙子。”

“鸟居一郎以另外一种形式继承了鸟居龙臧的事业—寻找梵天之眼。终其一生,他只做了一件事情。主持筹建了一个学术沙龙—沙漠玫瑰。笼络了一批相关的学者。为了支撑这个沙龙,鸟居一郎几乎倾家荡产。后来。鸟居一郎离奇死亡,死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沙漠玫瑰被另一个发起人渡边草芥掌控。渡边草芥是个极端分子,在他的主导下,沙漠玫瑰沦落成为一个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体。唯一没变的是他们的目标—梵天之眼。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沙漠玫瑰不择手段。渡边草芥死后,沙漠玫瑰的控制权由他的长子渡边一郎继承。此后,沙漠玫瑰完全蜕变成渡边家族的私产,代代相传。现在,因为渡边家族这代人没有男丁,沙漠玫瑰的掌门人实际是个女子,名叫渡边美穗子。”

“渡边一郎这个名字我见过,在我太爷爷的笔记中。当年,就是此人带人追杀我太爷爷李畋。你的意思是说,夏教授是日本人杀的?可是,易龙曾经亲口对我说过,夏教授是他所杀。指使他杀人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不是女子。”

“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老头儿问。

“谁?”

“你认识—虞江大学的校长,程度。”

“程度?”这让沈默太吃惊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相信这个神秘的老头儿。

“不相信是吧?其实我也是刚刚知道。有句老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在老鹰崖探洞时,易龙盯着你们,我盯着他。他下山之后,我还到那个水泥盒子里看过你们,当时你们都被他用迷香薰倒,不省人事。看到你们没什么危险,我便下山去追他。一路追到石门坎,跟着他上了柏格理足球场,当然他一点都没有发觉。后来,程度出现了,推着一把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女人。然后,易龙开始和程度谈判,要用手里的东西换一笔钱,还有轮椅上那个女人……”老头儿复述着当天早晨反生在柏格理足球场的事情,“最后,易龙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死在那个女人的枪下。显然,那个女人并不是易龙要找的人,只是一个冒牌货。当然,易龙也欺骗了程度,他那套东西全部是假的—铜砣是泥巴做的,笔记本是空白的,半把钥匙是木头削的。真的那套,一定是在你手上吧!我猜想,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状况,才让易龙从一个杀手变成一个拯救者。”

“易龙死了?我,凭什么相信你?”沈默质疑。

“我知道空口无凭你是不会相信的。幸好我留下了证据。”老头儿掏出自己的手机,调出了一些照片,“你自己看吧!”

沈默迟疑着接过,一张张翻阅。第一张,易龙的背影,对面是程度推着轮椅。第二张,女子开枪,易龙倒地的一瞬间。第三张,程度在踢踏地上的东西,一本黑色笔记本清晰可见。第四张,女子在摘易龙的手表。“这些东西足以让程度在深牢大狱中度过他的后半生!只是,这些证据如何保全?”

“这手机就送给你了。你的手机不是被易龙丢掉了吗?记住手机里预存了一个号码,危机时可以紧急呼救。”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这些?又为什么这么做?要我相信你,总得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还有,柳墩儿是什么角色?”

“柳墩儿?你太高看他了,他只不过是个傻子。”老头儿摇头。

“傻子?你不远千里将一个傻子从山东带到贵州,不嫌累赘?”沈默对着老头儿做出一个怪怪的笑容。

“年轻人,你刚才这一大堆的疑问,在我这里答案只有一个。一些陈年旧事,我本不想说,可是,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柳墩儿—是我儿子。”老头儿的的语气一下变得沉重起来。

“柳墩儿是你儿子?你是……”沈默一时目瞪口呆。

“山东聊城人氏,本姓柳,贱名柳岩。你拿的那本于道泉日记,正是家父的遗物。”老头儿说。

提到于道泉日记,面对主人,沈默不禁赫然:“柳先生……我……”

老头儿摆手:“不必解释,你是买。你留了钱的—人民币一千元。”

“我……”面对老头儿的大度,沈默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有什么要问的?我索性全都满足你。”老头儿说。

“你怎么对沙漠玫瑰的事知道这么多?我在聊城时听说你这些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说是去了台湾,有人说是下了东洋,还有人说在黄河边上看到了你的尸体……”

“说来话长了,1947年那年秋天,解放军打下聊城的那天。家父自杀身亡,他是忠诚的国民党员。那时我才一岁零三个月。母亲不敢声张,谎称父亲暴病身亡。那时,到处乱糟糟的,打仗死的人多了去了。没人关心你是怎么死的。谁也不知道自己当天晚上脱下的鞋子到第二天早上还能不能穿到脚上。母亲草草地把父亲葬了。我实际上是母亲一手带大的,到了1966年,那年我刚满二十岁。按那时候的婚姻法,刚到结婚年龄。母亲做主给我订了一门亲事,女孩儿我一次也没见过,只知道比我大三岁。母亲对我说—女大三,抱金砖。当时,我们家很穷,只有那一排旧房子。而且,那年,聊城县革命委员会的人已经对我父亲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虽然还没有找到明确的证据。那个时代,如果家里出了一个反革命,几代人都抬不起头来。其实,在母亲心里,只要有姑娘肯嫁到我们家,那就是烧了高香了。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拜了天地。那个时候最流行的婚礼仪式是向毛主席的画像行鞠躬礼。但是,我母亲却显出过人的执拗。她坚持要办旧式婚礼,因我们家三代单传,没什么本家,婚礼只请了几个近邻长辈。所以,我的婚礼有些冷清,酒席也只摆了两桌。新娘子一身红嫁衣,袖子长的有些不太合体,顶着红盖头。拜完天地,入了洞房。我们那儿兴闹洞房,闹得凶。几个发小把我推出洞房,和新娘子嬉闹。突然,一个接一个的杀猪似地嚎叫着跑出来,一个个面容失色,犹如撞鬼一般。我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跑进洞房。就这样,我第一次看到了我的新娘子。一张奇丑的面孔。我感觉天旋地转,转身就往外走。新娘子却一把拉住我的衣袖。天!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每只手都有六根手指!我拼命掰开她的手,跑出了洞房。一边跑一边扯掉身上的新郎装。我找到母亲,对她老人家狂吼乱叫。我知道母亲养大我不容易,二十年来我从不敢对母亲大声说话。那个时候,我实在控制不住了,我几乎就要疯掉。我冲母亲嚷:‘妈呀,我的妈呀!你是我的亲妈吗?你干嘛要这样害我!弄个妖怪来天天睡在我身边!’母亲的脸色很冷,冷得让我心寒。她说:‘我们这样的人家,还有资格挑三捡四吗?有姑娘肯嫁就不错了!你知足吧!’我呛声道:‘我宁可终生不娶也不要她!’母亲训斥:‘拜了天地要不要就由不得你了!再说,结婚证也领了,县革委的大红印章盖着,你说不算就不算了?终生不娶,说得好听。真让你打上十几年光棍,给你头母猪你都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我都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给我办的结婚证,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在没有我本人在场的情况下办了结婚证。我说:‘领了结婚证怕什么?人家生了孩子的也可以离婚呢!’母亲冷笑:‘离婚?你以为县革委是你家开的?什么理由?嫌新娘子丑?不用县革委判,我就能给你判—你这是典型的小资产阶级情调!人家姑娘怎么了?三代贫农!根红苗正!你是什么家庭?你祖上是前清进士—典型的剥削阶级!你父亲……你嫌弃人家?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配!你和三代贫农的女子打离婚?你能打得赢?就算是你吃了熊心豹子胆,难道县革委的人也敢陪着你发疯?’母亲的话让我发狂,因为我知道,母亲说的是现实。一切都已经是木已成舟。我狂乱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发出死一般的嚎叫:‘不!不!妈!妈!我死都不要她!’母亲一掌打在我脸上,火辣辣地疼。母亲厉声喝道:‘你敢!’我愣了一下,随即号啕大哭:‘妈呀我的亲妈呀!你可算把你儿子给毁到家了!’母亲一把将我揽在怀里,陪着我放声大哭,双手捶打着我的后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儿啊,我的儿!别怪当妈的心狠,咱们柳家还指望着你传宗接代呢!妈不能眼看着柳家断了烟火啊!儿啊,你要想开点儿,过了这一夜你就会明白。女人,关了灯都一样。只要能陪你过日子,能给你生娃娃,就是好女人……’我们母子抱头痛哭。我的人生,就在那一天给彻底改变了。痛苦无以复加。疯狂地喝酒,一杯又一杯,一瓶又一瓶。真想醉死算了。一直喝到人事不知。第二天醒来,我睡在洞房里,那个女人睡在我身边。两个人都是赤身****。我已经记不清楚头一天晚上的事情。旧的创伤未平,新的打击又至。我看到了那个女人的双脚—居然每只脚上都长有六个脚趾!我的的确确是娶了一个怪人。突然之间,我就感觉到自己老了,仿佛经历过沧海桑田。我没脸见人,甚至在大街上的一条狗看我一眼,我都会认为它在嘲笑我。三个月,度日如年的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我离家出走。那时,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到处都是红卫兵,他们在搞全国大串连。只要红袖章一往胳膊上一套,坐车、吃饭、住宿全都不要钱。我混在红卫兵的队伍里,从聊城到济南,从济南到上海,再从上海到广州。踟蹰在广州街头,我突然萌生一个念头—偷渡!在那个年代,偷渡意味着叛国。但是,对于婚姻的恐惧让我有了空前的勇气。我是幸运的,成功偷渡到香港,然后到台湾。那时,国共两党隔岸对峙,出于政治的考虑,对从敌方投诚过来的人是一种比较矛盾的心态,既表示欢迎,又不完全信任。在台湾,我的生活陷入困境。后来,为了取得台湾当局的信任,我开始寻找父亲的故交,以及能证明我父亲是中国国民党党员的证据。我意识到,父亲的死,对于中国共产党而言,是自绝于人民。而对于中国国民党而言,那是为党国尽忠。父亲理应从国民党哪里得到更好的礼遇。我想到的第一个人是傅斯年先生,傅先生是清朝开国状元傅以渐的后代,也是聊城人。傅先生在去台湾之前是北京大学的校长,是能和蒋介石总统说得上话的人。关键是,傅先生和我父亲有些交情,也知道我父亲的情况。但是,我并不知道,傅先生早已在1950年去世。我的希望再一次破灭。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见到父亲在齐鲁大学的同学,一个姓胡的先生。他资助我去了日本。当时,我并不知道那姓胡的是个汉奸,更不知道他暗地里把我送给了沙漠玫瑰。就这样,我满心欢喜地以为遇到了贵人,却稀里糊涂地成了沙漠玫瑰的一名杀手,一名顶尖的杀手。随着我在沙漠玫瑰中地位的上升,我开始接触到一些较为机密的文件。也渐渐清楚了沙漠玫瑰的性质。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说实话,在日本,我也帮沙漠玫瑰做了不少坏事。但是,当我接触到沙漠玫瑰最核心的机密时,我惊呆了。他们所有的计划都是针对中国。这个计划从清朝末期就开始制订,经过几代人的不断完善,已经日臻完美。在这个计划中,摆在第一位的自然是梵天之眼。但梵天之眼只是计划的一部分,那是一个异常庞大的计划,我说一项吧,他们甚至于想把红崖天书整块岩体切割下来弄到日本。沙漠玫瑰之所以信任我,原因之一是他们认为我是从大陆叛逃的,自然仇恨中国—像很多汉奸那样。可是他们忘了,我是中国人,我身上流的是炎黄的血。汉奸我不当,卖国的事我不做。几个月前,我平生第二次做了‘叛徒’。我离开了沙漠玫瑰。他们曾经派人追杀我,哈哈,我在沙漠玫瑰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他们那些招数我清楚的很。所以,我到现在还活着,还能在暗中出手帮你。其实,我原本并不想招惹沙漠玫瑰的人。只是想暗中给你提个醒,才在虞江码头给你写了四个字。只是,你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聪明,你一直没有对那四个字给以足够的重视,才害得我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露面。因为,我不想看到日本人在我们的国土上胡作非为,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说实话,当我回到阔别四十年的故乡,当我知道了我还有个儿子,当我知道了当年我娶的那个女人为我母亲养老送终,恪尽妇道,晚景凄凉。我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这都是老天爷的错!你知道,我的儿子是个傻子—也许是我饮酒过度造的孽。但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的儿子。我把他带在身边,不是累赘,是安慰。你懂吗?本来,我是想暗中助你渡过难关,然后和柳墩儿隐姓埋名终老山野。可是,现在事情却逼得我不得不出来见你……”柳岩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浊泪,“对不起,我失态了。”

每一个老人都是一部书,厚重,而且沧桑。沈默看着柳岩,每一道皱纹都是岁月的痕迹,都是生命的密码。“老人家,您见过渡边美穗子本人吗?”沈默问。

柳岩摇头:“渡边美穗子是沙漠玫瑰的掌门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别说是我,就是级别再高的人也见不到真神。即使见到过真神,也不知道。别说容貌,就是她的年龄,在沙漠玫瑰内部就有若干个版本,从二十岁到六十岁都有。”

沈默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老人家,在贵阳发生的事情你清楚吗?我爷爷临死之前也留下四个血字—沙漠玫瑰。只是……吴伯寅老先生的死是不是也和沙漠玫瑰有关?”

“我想不到其他解释。而且,那样的做法显然是沙漠玫瑰的手笔。”柳岩说。

“他们为什么那么做?两个将要入土的老人而已。”

“日本人希望自己得到的东西是绝版。同样的信息不会再让别人知道。他们喜欢独占。”

“他们独占?我不是也知道了吗?他们为什么不对我动手?”沈默再问。

“你?你就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沈先生是研究亚洲宗教传播史的,单单从学识上讲,沙漠玫瑰内部和你旗鼓相当甚至于高你一筹的人比比皆是。沙漠玫瑰是一个学术流氓组织,它不同于山口组等黑社会,它既养杀手,也养学术精英。在沙漠玫瑰组织中,杀手的地位相对是低的,是为学术精英服务的。黑社会组织只是聚敛钱财,而沙漠玫瑰更热衷于剽窃文化成果。但是,让一个中国学者在自己的国土上做他们的工具远比他们带一个日本学者过来要划算得多。借力使力是他们惯用的手段。根据我的了解,沙漠玫瑰比任何人更希望你的解谜过程顺利。谜底揭开的时候,才是他们要对你下手的时候。然后实现他们的目的—独占。所以,你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怪歌何老人呢?按照刚才的逻辑,似乎也可以得出同样的结论。”

柳岩的脸色突然大变,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少许沉默之后,艰难地说:“是我让你们找到怪歌何,同样是我将死亡带给了那个可怜的老人。这肯定是日本人欠下的另一笔血债!沈默先生,有一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借助于国家力量?比如报警……”

“老人家,实不相瞒,夏教授临终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叮嘱我不要报警。”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遗嘱。”柳岩说。

“教授与我名为师生,实则情同父子。我想,教授这样说,肯定有他的理由。只不过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而已。也许到了最后的时刻,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柳岩点头表示认可:“喔,有这种可能。不过,如此一来,你将要冒更大的风险。记住手机里的那个号码,最好是记在心里,然后把手机里的信息清空。那个电话只能打一次。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分别之后,我就得带着柳墩儿亡命天涯了。沙漠玫瑰的人正在到处找我……你等着,我去拿你的衣服。”说完,柳岩离开窑洞。

沈默查看手机上预存的那个号码,默记于心,然后按照柳岩说的那样将手机信息清空。

柳岩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窑洞入口处,脚步蹒跚。

沈默发现异常,问:“老人家,你怎么了?”

柳岩没有说话,身躯直挺挺地向前扑倒,激起一阵浓烈的石灰粉尘。

沈默捂住口、鼻、眼睛。

粉尘渐渐沉静,赤身****的沈默已经成了一个粉人。朦胧中,俯卧在粉尘中的柳岩,散落在地上的衣服—那是沈默的。还有血迹,一滩血迹染红了地上的粉尘。

沈默摇动柳岩:“老人家!老人家!你怎么了?”

柳岩艰难地抬起头:“沙漠玫瑰……他们来得太快了……孩子……看……到血了吗?但愿……血……能唤起你的勇气!那个小伙子……说得对,你……韧性有余……刚性不足。不是所有的退让……都能换来机会。这两次……是你运气好,下……次……你还会……有这样的运气吗?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颤抖的手指向自己的脖颈,“十字架……交给柳墩儿……引导他……皈依主……拜托了。以……罗伊,以罗伊,拉马撒巴各大尼……”在吐出最后一个音符之后,柳岩的头颅无力地垂下。

“老人家!老人家……”沈默呼唤。

柳岩再无声息。

悲痛,以排山倒海之势将沈默淹没。新生与希望之眼?新生在哪里?希望又在哪里?沈默看到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一次又一次的毁灭……他从柳岩项上摸索到一个十字架,银色,合金材料制成,做工精美,串在一根同样颜色的金属链上。然后又在柳岩身上摸索出大切诺基的钥匙和一把手枪。沈默想了想,把十字架套在了自己脖子上,把枪拿在手上。

窑洞外面,轻轻悄悄的脚步声。

沈默猛然举枪指向窑洞入口。

窑洞口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

在沈默被柳岩带走之后,大切诺基上也有故事发生。

“这下我们完了。上次是我们走了狗屎运,碰上易龙。这老家伙的功夫比易龙可强多了,用一根鞋带就能绑人。他不会是把我们一个一个地带去杀了吧?”林涛说。

“我的口袋里有一把螺丝刀,能不能想个办法取出来?”王小翠说。

“我来试试。”林涛说,“咱们得配合一下,这老东西真损,绑人也没这样绑的,手都用不上力!”

林涛背靠在王小翠身上,一上一下的来回蹭,双手在王小翠身上摸索。

王小翠红了脸:“林涛,你干什么?”

“我背后没长眼,我得摸到你的口袋在哪儿啊!”林涛说,突然想到对方是个女孩子,不禁自己也面色绯红,招呼夏晓薇:“姐,你帮忙看着点儿。”

夏晓薇指挥着林涛的手摸到王小翠的衣袋。

老头儿的捆绑办法实在够损,双手拇指连在一起,其他手指的活动都受到限制。林涛的手只能在王小翠的衣袋口活动,没有办法伸进去。“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放哪儿不好,干嘛放进口袋里啊!”满头大汗的林涛埋怨道。

“老头儿让我们下车的时候,我看到脚底下有一把螺丝刀,就悄悄地放进去了。我哪知道老头儿把我们关在汽车里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捡它了。”王小翠懊恼不已。

“我的姑奶奶,你要是不捡倒好了!”林涛很丧气。

“埋怨有什么用?快想办法是真的。”夏晓薇说。

“要是能叫醒大姐就好了!大姐呀,我的亲姐姐,你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快醒醒吧!”林涛念叨。

“要是大姐能醒过来,还用得着你想办法?”夏晓薇看到林涛的举动,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虽然是责备的话语,但夏晓薇的轻柔语气又让林涛感觉很受用。他想了想说:“有了。”林涛转身。对王小翠说:“你可要挺住!”然后脱掉右脚的鞋子,抬脚凑到王小翠手边:“扯住我的袜子!”

夏晓薇和王小翠都明白了林涛的用意。

林涛的光脚伸进王小翠的衣袋:“蹲,蹲下一点儿!”

王小翠配合着林涛。

一把螺丝刀终于被林涛夹在脚趾缝里取了出来。林涛倚靠着座椅的一角喘息:“你们两个拿我做试验好了,你们女孩子细皮嫩肉的,我背后没长眼。”脚上夹着那把螺丝刀凑到王小翠手边,“拿好。”

接下来,夏晓薇的眼睛指挥王小翠的手,用那把螺丝刀在林涛手上挑着。钢铁划过皮肉,血渗出来。

一阵尖锐的疼痛让林涛对于十指连心有了切身的体味。林涛紧咬牙关:“没事儿,别怕!再来……”

第二次,第三次……每一次都必定会留下一道或大或小的划伤。直到第九次,螺丝刀终于成功插入绳结。

林涛的手解开了。顾不上自己的伤口,林涛开始给夏晓薇和王小翠松绑。因为两个拇指受伤严重,根本用不上力气,也只能借助那把螺丝刀。不过,自己的眼睛指挥自己的双手毕竟方便很多。很快,林涛便解开了两个女孩儿。

“林涛,手伤得厉害吗?我看看……”夏晓薇不由分说便拉过林涛的手,林涛的手已经血肉模糊,两个拇指在不由自主的颤抖。

“二小姐,你先给林涛包扎一下,我去看看沈先生。”王小翠打开车门。

“小翠小心!”夏晓薇喊,只是她的话音未落,王小翠就已经下车向窑洞跑去。

夏晓薇试图在车上找到可以用来做包扎材料的一点什么东西。

“姐,别找了!快去看看我哥!”林涛喊。

夏晓薇扯开一个座套的白色内衬:“马上就好!”边说边扯出布条,缠绕在林涛的拇指上。

“好了,姐,咱们快点儿过去,王小翠一个人会吃亏的。我哥还不知道怎么样。”林涛催促。

夏晓薇草草扎好,紧随着林涛下车,一同奔向窑洞。

窑洞入口。

王小翠掩面尖叫。

夏晓薇和林涛停在王小翠身边,往窑洞里看过去。

窑洞里,赤身露体的沈默一身白色粉尘,双手握枪朝向窑洞口。地面上,柳岩俯卧,有一滩血。

林涛兴奋地叫道:“哥!你杀了他!好样的!”

夏晓薇突然意识到什么,也像王小翠掩面,并伴随着一声尖叫。

沈默也蓦然意识到自己的赤裸,连忙胡乱地抓起衣服往身上套。穿上衣服之后,灰头土脸地走出窑洞,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有没有看到别人?”

“别人?什么人?就我们几个,哪来别人?”林涛说,“哥,你真了不起,快说说你是怎么杀了那个老家伙的……”

沈默担心未知的危险,无心理会林涛的疑问,对着众人丢下一句:“快回车上,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几个人跟在沈默身后,匆匆回到车上。

沈默将汽车钥匙丢给林涛:“快开车!”

夏晓薇关切地说:“林涛,你的手……能开车吗?”

林涛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放心吧!没问题。我这才发现我哥的英雄气概。酷!酷毙了!原来,那种书生的呆气、那种十足的懦弱……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麻痹那个老东西。居然把他杀掉了!耶!太过瘾了。”汽车启动,林涛打着方向盘,调头,上路。“哥,小弟知错了,不该胡说八道。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从今往后,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林涛像是吃了兴奋剂似的喋喋不休。

沈默的手在背后摸索,黑白双鱼儿还在,悄悄攥在手心。训斥林涛:“我现在让你闭嘴!你现在就在胡说八道。”

林涛居然真的就闭了嘴,专心地开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