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酌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很清晰:“追债的来了?那可真奇怪啊。”

“奇怪?你奇怪什么?大家看看!看看这不孝子——家里没钱,他非要去读书!读个破书一分钱都给不了家里!养他那么大白养的!他得了病,忽然有钱治病了,可在那之前我和他妈被人追着打!他现在还说‘那可真奇怪’!”

卫凌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温酌不紧不慢地说:“催债的上门了,不打你这个欠了一屁股赌债的人,反而把我妈给揍了?揍了我妈,谁出去挣钱还债啊?催债的人真那么傻?”

卫凌的话音落下,同病房的病友听不下去了。

“我说这位大哥,这里是医院,你在这里吵吵,也不怕被保安拧出去?”

“而且你儿子上周才接受的骨髓移植!病情都还没稳定呢,你就跑过来要你儿子拿救命钱出来给你还债?你没手没脚吗?你上工地搬砖还债不行吗?”

“一人赌钱,全家遭殃!这位大姐,我劝你早点儿离开这个男人,你说你既然能挣钱,你养自己不好吗?你对儿子好一点儿,儿子才能给你养老!”

温阔一听自己被病房里的人指责,不爽地吼了起来:“我找我儿子要钱,关你们什么事儿!我是他亲爹,他眼睁睁看着我完蛋,他就不是个东西!”

这时候,温酌的妈妈也跪了下来:“温酌……温酌啊!妈妈求你!你能住病房里,一定有些钱的对吧?是不是你的奖学金?你拿出来,哪怕一点……一点都好……帮帮你爸!也帮帮我……”

卫凌着急啊,他知道如果自己冲上去,就表示他知道温酌的爸妈了,那么温酌以后会不会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可是不上前去,他气到心里面发闷。

“我住院的费用,是别人垫付的。既然你们非要到医院来闹,我就出院吧。让医院把钱还给帮我垫医药费的人。”

温酌自己拔掉了点滴,下了病床就往外走。

“钱不是退给你吗?你想退给谁?你就这样?”

温酌一边向前走,温阔就追在后面。

卫凌心头一惊,刚想要躲到旁边的洗手间里,但已经晚了一步,温酌愣在那里,看着他。

跟上来的温阔,一看见卫凌就给梗住了。

事已至此,东躲西藏也没什么意思了。

卫凌嘻嘻一笑,就走了过去,拍了拍温阔的肩膀:“哟,温叔叔,来看儿子呢?”

“关你什么事?”温阔尾巴挥开卫凌的手。

“唉哟!原来你在这儿呢!我找了你很久。”

卫凌嘴角一勾,那蔫坏的样子,让温阔的脑壳疼了起来。

“你找我?找我干什么啊?”

“叔,你是不是贼心不死,进了我的宿舍之后,又把我的智能手表给拿走了啊!”卫凌说。

“你……你放屁!我怎么又拿了你的智能手表了?”

“阿哟,我怀疑,你是不是又把我的智能手表跟那团衣服一起顺走了啊。”

卫凌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被温酌的妈妈拎在手里的袋子。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怎么可能!你这小子又诬陷我!”

这时候,医院的保安接到电话赶来,本来同一个病房里的病友就对温阔的行为很不满,立刻就指着温阔。

“就是他!跑到病房里大吵大闹!”

“是啊!他好像还拿了这个同学的东西啊!”

“被人戳穿了就开始吵吵,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啊。”

温阔一看情况不对,就拽了温酌的妈妈要走。

“我不跟你们吵!”

谁知道卫凌伸出胳膊,把他给拦住了。

“不看看你们那个包?”

温阔一听,火就来了:“我包里都是我儿子的东西!”

“你儿子的东西,那就留下来给他住院的时候用咯!”卫凌对保安还有其他的病友说,“大家看啊,他心虚了。既然是他儿子的东西,为什么不让大家看看,以证清白啊?”

虽然温酌不怎么和其他的病友说话聊天,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人长得好看又不多事。

现在一看他爸妈是这么个德行,病房里的大姐大叔们不由得心疼了起来。

卫凌一开口,他们就跟着开口。

“是啊!保安也在!你就打开来让大家看一眼啊!”

“里面不是你儿子的东西吗?看看呗!难道不是给儿子带来的吗?”

大家你一眼我一语的,温阔看卫凌的表情就知道不对劲儿。

“看你什么看!走了!”

温阔就这样拉了温酌的妈妈要走,没想到温酌忽然伸手,把妈妈拎了的包拽了回来。

“拿出来。”温酌压低了声音说。

“拿……拿什么出来?”温酌的妈妈抱着袋子,向后退。

“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温阔又拽了一把。

但是温酌却狠狠把袋子拽了过来,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里面是一堆皱巴巴的袜子和运动衣。

一股子味道出来,看热闹的病友们纷纷向后退。

“这多久没洗了啊……”

卫凌非常不好意思地侧过脸去,他是攒了一堆有味道的袜子,但也想过要恶心温酌的爹妈一把,但没想过把其他人也给恶心了。

但没想到,温酌竟然弯下腰来,拎着卫凌的袜子,说了声:“这是我室友的吧?知名运动品牌,一双袜子要五十多块。”

“啊……不是啊,你室友说这是你的柜子啊……”温酌的妈妈向后一退。

“放屁!什么袜子要五十多块!”

“这个篮球衣,去年的限量版,应该要一千多块钱一件。”温酌说。

“你……你骗人……”

“这个纯棉运动毛巾,纳米工艺,据说沉入水里会匀速降落到水底。五百块一条。”温酌又说。

卫凌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温酌对于他用的东西,从袜子到球衣,都清楚的很。

他本来以为温酌从来不关心这些的。

“你们说这些东西是从我寝室里拿出来的?”温酌反问。

温酌的妈妈支支吾吾地说:“是啊……柜子上面还写着你的名字啊……我才拿的嘛……”

“那你们把我室友的东西拿来干什么?”温酌冷冷地说。

卫凌本意只是想耍弄温阔,没有想过要温酌丢脸,他赶紧拽了拽温酌,“可能是叔叔阿姨给你收拾东西,开错柜子了……没事的,我一会儿拿回去就好。”

“我不是跟你说过,别让他们进寝室么?少了东西,难道让我来陪吗?”温酌抬起头来问。

卫凌给梗住了。

找了半天,里面都没有卫凌的手表。

温阔拽了一把自己的老婆,“我们走!”

隔壁床的大哥开口道:“你们要不断算来给儿子送饭送衣服就别来捣乱!不然来一次我叫一次保安!”

“是啊!是啊!天知道他们来过之后,会不会拿错我们什么东西啊!”

等到他们走了,大叔大姐们就叫温酌回来。

“学生啊!你身体刚好点儿,赶紧回来躺着!”

“是啊,别因为他们不开心啊!病好了就回去读书,别老想着钱钱钱!你不好好读大学,就少了块儿进社会的敲门砖!”

温酌一句话都没有说。

卫凌站在旁边,梗着脖子,一句话都不敢讲。

“刚才不是还很大声吗?现在怎么不讲话了?”温酌抬了一下眉梢。

“这里是病房……病房要安静嘛……这是公德啊。”卫凌说。

护士推着车来给每个病房的病人换药,其中一个拿着一个饭盒给温酌:“温酌,有人给你送了吃的来。应该是曹教授吧。”

“哦——是吗?谢谢。”温酌单手接过了饭盒,另一只手拽过了卫凌,就走了。

“诶,温酌!你还要换点滴啊!而且你别到处跑啊!陈主任如果知道了,会骂人的!”

“五分钟我就回来了。”

温酌现在瘦瘦弱弱的,却没想到拽着卫凌的力气这么大。

卫凌的手腕被他掐得很疼,但是却不敢挣脱,他怕自己一用力,就能把温酌给推倒了。

温酌不说话,一路把他拽到了住院部楼下的长椅上。

已经过了午饭的点了,但是日光却有点儿厉害,让温酌的脸色显得更白了。

卫凌抬了抬手,想要给卫凌把太阳挡一挡,但是他心虚,不敢。

温酌打开了饭盒,喝了一口汤,说了声:“谢谢。”

“啊……你谢谢我什么?”

“谢谢你带汤给我。昨天还有青菜粥。”温酌说。

“不……不是我……你没听护士姐姐说是曹……”

“曹教授可真行,到我宿舍里拿我的饭盒给我打汤?”温酌看向卫凌。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你给我带粥、带汤,应该是我谢谢你。”温酌说。

“对不起,我故意整你爸妈,让你……没面子了。”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自尊过头还是过分清高?”温酌问。

卫凌的脸瞬间就红了,他把脑袋埋进膝盖里,闷闷地说:”我忽然觉得自己好丢人……”

“我看温阔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不止一次耍过他。所以他有好一段时间没来学校闹了。”温酌淡淡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好在今天记得放存稿箱了

☆、苏醒

卫凌没说话。

“我这场病, 前前后后花了很多钱。曹教授给我垫付了住院费, 我知道。但是他上次来看我,我谢谢他连药费都给我付了, 他虽然说叫我好好休息,但是眼底很惊讶。我用的是进口药,没在医保里。”

耳边传来温酌喝汤的声音。

卫凌心里想着,怎么温酌什么都知道啊。

“你手上有个水泡,不会是去肯德基或者麦当劳什么的地方打工了吧?”

卫凌心里一惊, 赶紧否认:“怎么可能!水泡当然是被刚烧开的水烫的!你看我像是会去做炸鸡的人吗?”

“那倒是。你要是进了肯德基或者麦当劳的后厨, 肯定一路都在偷吃。现在应该又肥又胖。”温酌说。

卫凌顿然觉得生无可恋。

“但是你去做家教了。”温酌说。

“你怎么知道?”卫凌侧过脸来。

“我看其他室友的朋友圈,他们拍了你研究高三题库的样子。”

“做家教挺好啊, 可以挣点钱花。我想买个签名球衣, 但是我爸妈肯定不会给我钱。”

“你不喜欢教人,因为你思考的比大多数都快, 要让学生理解你说的东西, 你得放得很慢很慢。你没有那个耐心。”温酌拿着筷子,把虫草花一根一根夹起来,跟吃面条一样。

“你可以不要否认我教东西的能力吗?我的教学是很有启发性的那种!我教的那个孩子这一次月考进步了三十名啊!”

“谢谢。”温酌忽然说。

明明住院部的楼下吵嚷的可以。

来送饭菜的人、来看病的人, 甚至还有外卖摩托的声音。

一阵一阵。

都没有温酌的那声“谢谢”更清晰。

“你又……又谢我什么?”

“谢你给我付了进口药的钱。但我目前没办法还给你。”

温酌看起来没有什么表情,卫凌却莫名感到温暖。

“我……我不要你还。我知道你不欠别人人情,但如果你真的想还给我……”

“我会过好我自己的人生。”温酌说。

“哈?”

“不会因为他们说我应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会因为他们说养大了我,我就会任由他们无止境的索要。”

“对!我……我就希望你这么认为!我……”

温酌把铁饭盒递给卫凌:“我不后悔我的每一个决定,也不会畏惧承担后果。你呢?”

“我当然!”卫凌笑着说。

日光越来越强烈, 整个世界都斑驳着化作了粉末。

叶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仍旧站在那个教室的门口,温酌仍旧站在讲台上,其他的学生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只有卫凌面对着她,站在门口的位置。

她已经从卫凌的意识世界里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你所仰慕的温教授……他并不是个只会站在讲台上的完美雕像。他也曾经遍体鳞伤,也曾经动摇和思考自己的决定,但是他从来不畏惧承担后果。”卫凌说。

叶语的眼泪掉下来,她下意识想要后退。

“你觉得夏染和小韩会恨你。但是闭上你的眼睛想清楚,他们死掉的那一刻,眼底对你的是恨意,还是……他们想救你?”卫凌又问。

“无论他们恨不恨我……都是因为我动摇了……我动摇了他们才会死……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