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看他的枕头被子整齐得不像话,这人搞不好有强迫症。我们不能在房间里打游戏,不能听音乐,不能聊天,不能过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大学生活……”

门外的温酌垂下眼。

有时候,界限这种东西并不是被可以画出来的。

只不过他们用新被单,温酌用旧的;他们开心了下馆子,温酌去吃食堂;他们穿阿迪耐克,温酌穿前几年三十块钱一双的帆布鞋……日子久了,界限就自然而然地画出来了。

温酌正要转身的时候,笑声又响了起来。

“卫凌!你在干什么啊!跟条狗子似的!”

“好香啊。”

带着少年气质的声音响起,带着轻轻地感叹。

“什么好香?”

“他的被单啊,好香啊。”名叫卫凌的男生说。

“不会吧?你喜欢这种爷爷味儿?”

“这是膏药味儿还是牛黄香皂味儿啊?怎么就是爷爷味儿了?”卫凌微微提高了声量,因为自己的品味被对方否决了而有一点不开心。

“不是我说,卫凌小同学,你要提升一下你自己对‘好香’的理解。多去闻闻什么祖马龙野铃兰还有什么小黑裙的味道,这才是。

“成,我下回网购一箱给你!什么真我、邂逅!让你天天闻!”卫凌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很特别,听起来没心没肺,却很通透。

“哟,卫小凌!看来你交过不少女朋友啊!”

“那是,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三,我每次坐在走廊窗台位置,那为了参观本帅的女生都在走廊上排成排了!”

提起这个,卫凌很得意。

“那你闻过那么多女人香了,怎么还会觉得咱这位室友的被子香?”

“香水儿味,那是取悦人的,多庸俗。哪有皂粉的味道清新好闻?”

“哎哟!卫小凌赶紧把你的狗鼻子收回来,别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人家有想法!”

温酌愣了愣,他没有想到竟然,竟然有人会闻出来那是皂粉的味道。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推开了门。

那一瞬间,谈笑的声音都停了下来,大家伙儿有些尴尬地看着温酌。

先是有些惊讶,因为没想到这位室友高高瘦瘦的,比他们所有人都白净,但是很帅气,自带高冷气场和一点生人勿进的疏离。

而且他们刚才还在讨论这位室友,不知道人家站在门口的时候听到了多少。

“啊呀!兄弟你可算来了!我们寝室齐活了!来来来,大家一起自我介绍一下!”宿舍长李健喜赶紧活跃气氛,“我是李健喜,刚才你不在,这几只懒猴儿推举我做宿舍长,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见?”

“我没有意见。”温酌回答。

“我是杨照荣,听起来像是‘杨昭容’,我不介意你们喊我‘昭容娘娘’!”杨照荣笑着举手。

“不是‘昭容麻麻’吗?韩剧里都是这样的!你好,我叫黄展!”

“那什么,我叫熊骁!”

“你好。”温酌淡淡地点了点头。

“啊,好不开心啊……”那个一直吸引了温酌的声音响起。

“卫小凌,你不开心什么?”

“我还以为我能当选咱们学校校草,再不济系草,再再不济班草,再再再不济做我们寝室里最靓的仔——现在很明显,温酌比我帅。”卫凌就坐在上铺,两条腿挂在那儿。

八月底的天气还很热,他穿着运动裤,小腿的线条修劲漂亮。

温酌内心有一点惊讶,分寝室的时候每个人的名字都能看到,但是他没想到卫凌会记得他的名字。

“你好啊,我是卫凌。‘保卫’的卫,‘壮志凌云’的凌。”

“我是温酌。”温酌一抬头,对上的是一双很清亮的眼睛。

温酌从小到大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他不迎合也不讨好任何人,并不代表他不懂人性。

真心或者假意一看就知道。

卫凌的眼睛,是真的很干净,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个小池塘,阳光懒懒地落在上面,泛着淡淡地金色,水面上漂着一片一片的落叶,还有野鸟偶尔从水面上路过。

小时候的温酌,每当父亲开始酗酒,在家里大吵大闹的时候,他就会跑出来站在小池塘前,一呆就是一天。

后来那个小池塘被填平了。

“不对啊,卫小凌,你怎么就记得温酌的名字,不记得我们的名字了?”

“因为这个名字很有诗意啊——轻寒衫袖薄,杯酌更须温。”卫凌眯着眼睛笑着。

“诶,温酌,你名字是来自这首诗吗?”杨照荣忍不住问。

“因为我父亲很喜欢喝酒。”温酌回答。

“啊?那还好你爸没给你取名叫温酒,听起来醉醺醺的。”

宿舍里其他人又开始嘻嘻哈哈的,没多久就拿出手机开始打游戏了。

温酌整理着自己的东西,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耳边都是卫凌的那一句“轻寒衫袖薄,杯酌更须温”。

这首诗知道的人不多,但卫凌却脱口而出。

他的声音很特别,带着一种干燥的暖意,就好像穿着很薄的衣衫淋了一场大雨,回到家刚推开门,就已经有人点好了炭火,温上了热酒在等他。

温酌知道,那是因为卫凌很善良,这样的孩子在父母和身边的人爱意之中长大,要么任性,要么善解人意。卫凌比较幸运的是后者。

但再善解人意,也会有疲倦的一天。

温酌的学费是高中老师给他交的,他得尽快给老师还上。

在军训之前,温酌就出去想找个打工的地方,等他下午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床单不见了。

寝室里一股浓郁的老坛酸菜牛肉面的味道,遍布每一个角落,充满了强大的渗透性。

绝对是什么小黑裙、什么午夜飞行,哪怕是兰蔻奇迹降临都无法掩盖的味道。

黄展万分抱歉地说:“温酌啊!真的对不起啊!我坐床上吃泡面,本来没事儿的,我那个小桌板稳着呢……但是昭容娘娘嘴馋,爬上来跟我讨面吃,我就想逗逗他……谁知道面碗翻了……”

宿舍长李健喜也赶紧过来打圆场:“温酌你别生气啊,昭容娘娘知道错了,他奔出去给你买新的了!一会儿就给你铺上!我作证他们都不是故意的!”

温酌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用给我买新的。我原来的床单呢?”

“你原来的床单?啊……那个……卫凌放盆子里端去卫生间洗了!”

他们住的是老宿舍楼,一层楼共用一个洗漱间,洗手池都是一长条的那种,大家洗衣服要么送去学校的洗衣房,要么就在洗手池抱着个盆儿自己洗。

“他说怕你还是想要自己的被单,他去给你洗去了……但是你也知道泡面的油汤,那要是落下了,就是永恒印记了……”黄展很心虚地说。

“哦。”温酌的表情淡淡的,还是看不出情绪。

他离开了寝室,走到了公共洗漱间,就看见卫凌在一个小搓板一边搓着他的床单,一边用手机跟他妈妈打电话。

“妈——你骗我呢,我牙膏也用了,洗洁精也用了,这块油就是不掉啊!”

“什么啊?还用白醋?那不是真的一股子酸味了?好好我去买一瓶!”

“我知道,我知道……床单人家睡了那么久,说明肯定很喜欢!那要是能给洗干净还给人家不是更好?”

温酌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站在旁边看着,他想要知道卫凌多久会放弃。

他是个被爸妈宠大的孩子啊,在家里估计连鸡蛋都没有自己煮过。

为了别人的床单,他又能坚持多久呢?

但是卫凌真的洗一洗又提起来,再洗一洗又提起来,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然后叹了口气,又开始打电话了。

“阿姨!阿姨!我是凌宝啊!诶诶,你还记得之前我吃包子流校服上了,你给我洗掉了不?咋整的啊?哦哦……哦哦……那我再泡泡……”

卫凌挂了电话,叉着腰叹了口气:“唉,百无一用是书生啊!难道我连条床单都征服不了,惨败在康师傅的油汤之下……”

“我来吧。”温酌还是走过去了。

卫凌一听他的声音,整个人就像是被电了一下,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还有点心虚。

“你看起来很心虚。”

“那什么……我把你的床单给泡了,然后洗不干净……”

卫凌说完了,自己好像觉得自己的话有点不对劲。

什么叫做“我把你的床单给泡了”?这话多容易让人误会啊!

“方便面是你泡的吗?”温酌问。

“不是。”卫凌摇头。

“面你吃了吗?”

“没有……我喜欢经典红烧牛肉味……老坛酸菜不是我的菜。”

“面碗是你撞翻的吗?”

“也不是。”

“那你心虚什么?”温酌又问。

卫凌呆呆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温酌觉得他有点可爱。

拎起水里的湿被单,温酌看了看:“不是已经洗干净了吗?”

“不是,你看……这片还是黄的啊……”

“你看仔细了。这是一片枯叶的花色。”

那片枯叶浸在水里,就像泡面油汤晕染开的样子。

卫凌露出了被雷劈中的表情:“那我在这儿搓了两个多小时……是白干事?”

“谢你了。洗的挺干净。”温酌把袖子捞起来,比卫凌利落百倍地把床单给过水拧干了。

卫凌跟在温酌的身后,跟他一起出去晒床单。

一边将床单扯开,温酌一边说:“杨照荣去买新床单了,你不洗也没人怪你的。”

“可是我觉得你还是会想要自己的床单啊。”

“为什么?”

“因为……有你自己的味道啊……”卫凌歪了歪脑袋,一副不晓得怎么解释自己想法的样子。

“谢谢你说喜欢皂粉的味道。我不在意他们说什么,所以你也不用……”

“啊?所以你在门外听见了?那你别介意,他们没有恶意。而且……我是真的喜欢皂粉的味道。”卫凌笑了,一双眼睛弯了起来,让温酌想到晒太阳的猫。

“为什么?”

像是卫凌这样的孩子,生活质量一直很好,知道皂粉就很不容易了,跟别提喜欢。

“我小时候很容易过敏,特别是用了化学成分洗的衣服啊,就会痒,然后狂抓。照顾我的阿姨,她的老家用皂荚做的皂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没有,纯天然表面活性剂,用哪个给我洗的衣服啊,我穿了就不痒痒。所以我喜欢天然皂荚的味道,很有安全感。”

“嗯。”温酌点了点头。

“那你还有皂荚粉吗?”卫凌问。

“还有,是我家里那边一些老人做的。”

“我可以用吗?”卫凌问。

“可以。”

温酌以为卫凌只是说说而已,就像是拉近彼此之间距离的善意方式。

但是他后来发现,卫凌是真的喜欢皂粉。

他有一个奶粉罐子里剩下的塑料勺子,每次都会到温酌放皂粉的罐子前,然后看温酌一眼,只要温酌不说话,他就会用勺子去舀皂粉,那样子像极了温酌老家嘴馋偷糖吃的小孩。

卫凌还是喜欢穿几百块的球衣,乔丹的篮球鞋,但是他的身上总是带着和温酌一样的淡淡的皂荚粉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会记录学生时代,卫凌每一次让温酌觉得心动的时刻。

下一章的番外,卫凌表示“哥们儿带你飞!”,然后发现,是温酌带他飞。哈哈哈

☆、我不穿波点的

温酌不是很明白游戏的吸引力。

他在小镇上读的是寄宿高中,身边就有很多同学沉迷于游戏。

学校方圆百里,只有一个网吧,晚上班主任查寝找不到人,直接去那个网吧里逮人就好了,然后闹个鸡飞狗跳。

第二天早晨温酌背着书包从寝室里离开的时候,可以看见一排网瘾少年怂得跟鹌鹑一样站在那里被班主任训话。

温酌由始至终都没有对游戏有过一丁点的兴趣,因为他很清楚,想要远离那个酗酒的父亲,唯一的方式就是读书。

而现在读了大学,他对面铺上也住着一个重度网瘾少年,抱着手机,各种姿势打游戏。

他盘着腿,眼睛睁得圆圆地看着屏幕。

没多久,他咬了咬下唇,整个人都翻转过来,两条腿架在墙上,半个脑袋横到了床的外面,死命地摁着手机。

宽大的运动裤腿落了下来,他微微侧一侧身,就能看见一点点黑色的小平角。

“啊啊啊……垃圾!真是垃圾!连我都带不动你!装什么软妹子啊!别以为爷爷看不出你这只菜鸟是公的!”

温酌靠着自己的床头,手里捧着的是从教授那里借来的资料。

明明该用心看书,但是他却难以自制地将脸微微侧过十五度。

卫凌架在墙上的脚动了动,脚趾勾了起来。

这家伙明明很喜欢运动,什么篮球、游泳、山地车,几个小时前还晒得红彤彤的,这会儿就白了。

他的脚背比其他地方更白,隐隐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这时候,卫凌又把一条腿放了下来,大大咧咧地岔着,垂在床外面的短发因为刚洗过澡而很蓬松,随着他手上的动作而轻轻晃荡。

“卫小凌,你这游戏姿势很啊,提醒你一下注意影响啊!我都看到ck的logo了!”宿舍长李健喜从卫凌的床下面走过去,顺带捏了一下卫凌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