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菲菲将韩印介绍给组员以及吴斌,互相寒暄一阵,便开始进行犯罪模拟。在模拟的过程中,顾菲菲向韩印介绍了死者的具体身份以及疑似凶手在网络上发帖的情况。

在这起案子中,综合尸检结果和现场方位情况,案发情景其实很容易还原:死者走在街边,凶手尾随在后,听到身后有动静,死者回头张望,随即被左手持铁棒的凶手击中右侧脸颊昏倒;凶手随后将其拖到巷口处割破喉头,在其完全停止呼吸的情形下,对尸体进行切割,最后带着切割下来的器官逃离现场…

但是,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还原过程,却透露出复杂的案件特征:

一、凶手有充分的时间,却没有对死者实施性侵犯;二、作案方式为先以闪电袭击令死者失去抵抗能力,之后再实施割喉;三、选择作案地点缺乏隐蔽性;四、有严重的虐尸行径;五、有带走死者器官作为战利品的倾向。

听罢韩印对凶手作案特征的归纳,吴斌心急地问道:“那么,我们应该如何解读这些特征呢?”

“是啊,是啊!韩老师您分析出什么了?”一旁的艾小美和杜英雄忍不住齐声附和,看来这俩孩子早把顾菲菲的叮嘱抛到脑后了。

见顾菲菲狠狠瞪着眼睛,韩印笑笑敷衍过去,以免她当着吴斌的面发火,然后说:

“第一,从作案方式上,可以解读出两点:‘闪电袭击’表明凶手与死者是陌生关系,而割喉看起来有点像一种仪式…凶手完全可以用钝器直接将死者砸死,却偏偏要费一道工序,显示割喉是他在行凶中必须要诉诸的一种行径。

“第二,凶手在作案中分别运用了圆形钝器和刀具,而除了分尸现场,周围并未发现滴溅型血迹,说明凶手还提前准备了装凶器和器官的容器,由此可以看出,这是一起有充分预谋的犯罪。

“第三,血迹情况表明,巷口处即是第一分尸现场,而我刚刚稍微往巷子深处走了走,发现里面伸手不见五指,而且鲜有人经过,那么凶手为何不在隐蔽的巷子深处分尸,而是选择可能会被目击的巷口呢?这里面同样也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凶手当时处于癫狂状态,意味着他可能有某方面的精神病症;另一点,有可能也是一种仪式行为,是他刻意的。

“第四,将没有强奸行为、有虐尸行为以及收藏器官行为综合起来看,凶手应该是一个性变态。如此残忍地杀人,也许是为了满足其变态的性幻想。

“第五,凶手通过网络表明身份,目的很明显是想引起关注,表明现实中他是个毫不起眼的人,借助对警察的挑衅来获得身份感,这种行为特征在变态犯罪的‘历史’上…”

韩印其实本想说的是“在变态犯罪的历史上非常多见”,但当他说到“历史”这个词时,脑海里突然闪出一幅画面,随即他停下话来,用食指推了推眼镜,目光怔怔地望向远处…

韩印话头戛然而止,不明就里的吴斌自然要紧着催促他继续说下去,可他刚要有所表示,却被顾菲菲抬手示意打住了…韩印这个姿态她太熟悉了,当它出现时,往往意味着他发现了某个关键性的线索,她不希望吴斌打断他的思路。

“吴队,今天先到这儿吧,有些情况咱们明天再讨论。”沉默良久,韩印对吴斌淡淡地说道,然后不容分说兀自迈步向警车走去。众人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只好跟上。

吴斌将几个人送到招待所,将房间钥匙分发到各自手上便告辞了。

四人住在一个楼层,房间也是一个挨着一个,韩印打开房门,甩甩头,冲大家示意一下,说:“你们都到我房间来吧。”

进到房间,韩印径直走到写字桌前卸下双肩背包,从里面拿出笔记本电脑,启动,然后打开自建的“案例资料库”浏览起来,身后的几个人都坐在床边闷不吭声地等着他解开疑问。

其实,起初看到案件资料时,韩印就有似曾相识之感,好像先前在哪起案子中见过相同的作案手法,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刚刚在现场说到变态犯罪历史时,他突然醒悟到这是一起“模仿犯罪”,但当时他觉得有必要再仔细核对一下案件细节,再向大家公布。

默默地划动了一阵鼠标,韩印转过身冲艾小美说:“小美,你之所以想到支援小组当一名刑警,是不是受到一些影视剧和罪案小说的影响?”

“呀,韩老师你好神啊,你怎么知道的?”艾小美惊讶地说,“我是特别喜欢看罪案类小说啊,尤其是连环杀手题材的。”

“我说几个特征,你想想有没有在哪里看过。”韩印笑笑,继续说,“这是发生在一百多年前的一起连环杀人案,案发地是当地有名的贫民窟;凶手作案时间都选择在周六和周日晚间或者凌晨;受害者全部为妓女;凶手是一个左撇子;行凶地点都在街边,不刻意隐蔽;手法同样是先施以闪电攻击,再进行割喉,也同样有剖割尸体和带走器官的举动;还有在连续作案的中间,也曾寄信给报馆进行挑衅。”

韩印话音刚落,艾小美正努力思索着,顾菲菲皱着双眉,脱口说道:“你说的应该是1888年,发生在伦敦东区白教堂附近的连环杀害妓女案吧?”

“对啊!咱们的案子可不就是‘白教堂血案’的翻版吗?难道凶手是‘开膛手杰克’的粉丝?”在顾菲菲的点拨下,艾小美茅塞顿开,紧跟着兴奋地说道。

韩印点头道:“有这种可能。‘开膛手杰克’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连环杀手’,但他确实是第一个被西方社会和全世界瞩目的连环杀手,可以说他就是连环杀手的代名词。在一些反社会人格的群体里,他是一个殿堂级的罪犯,至今都拥有众多粉丝。”

“如果是模仿作案,凶手的犯罪行为只是依照‘开膛手杰克’的方式进行的,并非他本人特有的状态,那么我们分析他的行为特征,是不是就没有价值了?”杜英雄插话道。

“不,当然有价值。所谓走过必留痕迹,任何行为都有它特定的信息,就算是模仿,有的可能流于表面,而有的则会深入骨髓,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凶手的智商和逻辑思维水平。”韩印接着解释说,“在这起案子中,无论时间、地点、手法乃至犯罪标记行为,凶手对‘开膛手杰克’的模仿,都称得上是严丝合缝、如出一辙,没有任何遗漏。这表明,凶手是一个思维成熟、性格严谨、行事细腻缜密的人,他的年龄应该在30岁以上。

“另外,既然是模仿犯罪,凶手又刻意追求细节精准,那意味着作案地点尤其是受害者身份是特定的…必须是生活在‘贫民窟地区’的‘妓女’。由此推断,凶手可能事先反复踩过点,而且一定近距离观察过死者。他知道死者的身份,知道她下班的大概时间,知道她住在哪里,回家要走哪条路线,他甚至有可能曾经光顾过死者,但不会是熟客。

“至于作案动机,有两种可能性:第一,凶手是‘开膛手杰克’的粉丝,渴望得到如偶像一般的知名度;第二,他极度仇恨妓女这样一个群体,可能他曾经被妓女冷落和侮辱过,又或者因嫖妓染上性病等。当他想要惩罚她们,便决定采取最著名、最残忍的妓女杀手‘开膛手杰克’的方式。总之,我们所面对的很可能是一名‘妓女杀手’。”

韩印话未说完,杜英雄急着插话说:“我觉得凶手没有咱们想象的那么严谨吧?‘开膛手杰克’主要在白教堂附近活动,而“4·7”案的案发地附近并没有教堂,而且前者是发信给报馆,而后者是通过网络发帖。”

未等韩印解释,顾菲菲接下话道:“这两点恰恰证明,凶手有相当成熟的思维,并且对‘开膛手杰克’的案例有很深的研究。他不发信给报社,是因为他深知以我们目前的体制,报社是不可能把他的信公之于众的,这样他就无法得到他所期望的关注度;而所谓的‘白教堂’,是指位于伦敦东区东部,伦敦塔和伦敦港北边,靠近怀特切伯大街的一个区域,并不是指一座教堂。”

“噢,原来如此啊!”杜英雄使劲点着头,憨笑两声,说,“顾姐你和韩老师真是太默契了。”

“简直是天生一对啊!嘻嘻!”艾小美跟着说。

“胡说什么,皮痒了是吧?”顾菲菲使劲瞪了她一眼。

“今天就到这儿吧,时间也不早了,大家都赶紧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咱们和吴斌再深入讨论一下。”韩印为了化解自己和顾菲菲的尴尬,适时结束了谈话。

此时的韩印,以为自己对案子的认知已经很清晰了,岂知所谓的“妓女杀手”,只不过是冰山一角,接下来他将会遇到更加诡秘凶险的血案!

第三章“粉丝杀手”

早晨,韩印等人聚集在招待所门前,等待吴斌来车接他们去刑警队。

没等多长时间,一辆白色商务车便停在众人身前,由司机座位上下来一个瘦瘦的年轻人。顾菲菲认得这个年轻人,他是专案组警员,昨天的碰头会他也参加了。

年轻警员绕过车头,拉开商务车侧门招呼众人上车,待大家都坐好,他也上车发动起引擎。

“本来吴队要亲自来接你们,可一大早玉山街道又出了命案,他只好带着队里的人赶过去了。”年轻警员一边掉转车头,一边替吴斌解释。

“没什么,其实很近的,我们也可以走路去局里的。”顾菲菲客气道,紧接着又问,“怎么又是玉山街道?什么案子?跟‘4·7’案有关吗?”

“应该没有太大关联,据最先赶到现场的派出所方面汇报,手法不太一样,不过听说也挺惨的,人都被劈成两半了。”年轻警员说。

顾菲菲和韩印对视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顾菲菲便对年轻警员说:“你方便带我们去现场看看吗?”

“当然可以,没问题!”年轻警员爽快地应道,说着话掏出手机拨给吴斌,问明具体方位,便在一个十字路口右转,向玉山街道方向驶去。

大约一刻钟后,商务车载着众人来到案发地,韩印暗自估算了一下,这里到“4·7”案现场,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

现场在一个圆形广场中间,四周已经拉起了黄白相间的警戒线,顾菲菲抬手正欲掀起警戒线进去,突然转身对身后的杜英雄和艾小美叮嘱道:“你们俩都是第一次出现场,一会儿看到尸体可能会不太适应,你们尽量不要往人的方面去想,把它当成一个道具或者案件中一个平常的证物去看,就不会有畏惧感了。如果实在忍不住想吐,最好走远一点,别让人家觉得咱支援小组不专业,懂了吗?”

顾菲菲这番叮嘱绝对是经验之谈,多年的现场经历,让她看到太多菜鸟初次见到尸体时的窘态,甚至面对一具无任何伤痕和血迹的尸体,有些人恨不得把五脏六腑全吐出来。自己的两个部下,先前从未经历过谋杀案现场,尤其艾小美说不定还没见过真的尸体,待会儿可别一惊一乍的,当着众多地方同行的面出洋相。

“没事,放心吧顾姐,我可是做过毒贩卧底的,什么没见过?死都死好几回了,还能被个尸体吓着?”杜英雄拍着胸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地说。

“不…不会太吓人吧?我还没见过死人呢,真不知道会有啥反应。”与杜英雄相比,艾小美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声音怯怯的,一双小粉拳也攥得紧紧的,看上去紧张得不得了。

见她这副模样,韩印体贴地说:“小美,一会儿你跟在小杜身后吧,如果实在不敢看,就瞅着小杜的后背。”

“对对对,要是害怕就躲我背后来,盯着哥伟岸的臂膀。”杜英雄眉飞色舞,越说越来劲。

要是换在别的场合,杜英雄这么嘚瑟,艾小美早把他灭了,可现在她没心思和他贫嘴,脸上的血色越来越少,往日的活泼劲也早没影了,只是机械地“嗯嗯”两声应着。

广场中间有一个圆形花坛,可能很长时间无人打理了,花坛中尽是半米高的野草。技术科人员正忙着拍照取证;法医在进行尸表初检;吴斌抱着膀子,嘴唇抿得很紧,眼睛直勾勾盯着被野草包围的尸体,脸色非常难看。

听到身后有响动,他扭过头来,见是韩印和顾菲菲等人,便闪了闪身子,冲尸体扬扬下巴,说:“你们来了看看吧!”

韩印和顾菲菲冲他点点头走到尸体旁,还未来得及仔细看,就听身后传来嗷嗷的呕吐声,是杜英雄。他就冲尸体瞥了那么一眼,便连步子都迈不动了,蹲在街边稀里哗啦地吐起来。想想刚才他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真是让韩印和顾菲菲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艾小美,这小丫头竟没有丝毫不适,反而还一脸兴奋。她凑在尸体旁边,像煞有介事地由上到下观察着,眼神中充满新鲜感,好像突然得到一个新玩具似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赋吧。

死者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年轻女性,尸体自肚脐处被拦腰斩成两段,面部朝上,肘部弯曲,双臂举过头顶,两部分尸体被对正摆放,但并未完全对死,中间相隔50厘米左右的距离。尸体有明显被清洗过的迹象,现场未见血迹,右侧乳房几乎被切掉,只连着一层皮,腹部有一个不规则的菱形创口,两边嘴角被割开,伤口直至耳根,在死者面部形成一个诡异的微笑。

尸体的惨状可以说令人发指,尤其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让顾菲菲心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诞之感。而韩印双眉紧锁,面色严峻,在短暂沉思后,淡淡地开口说道:“谁是第一个来到现场的警员?”

“是我和所里的协警。”

应答声从韩印身后传来,他转头,看见一个中年民警和一个个子不高的协警。他打量了一眼中年民警,问:“你们来的时候,尸体就是这个姿态吗?”

“对,我们没动过,而且问过报警的市民,也说没动过。”中年民警答道。

韩印点点头,转回身沉声说:“并案吧!”

并案?韩印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包括顾菲菲。她绕着尸体观察一圈,说道:“头部有被重击的迹象,嘴部下颌骨与咬合肌被切断,这些可能就是致死原因;死亡时间至少在24小时以上;手脚有很深的绑痕,看来曾遭到过拘禁;尸体里里外外被仔细清洗过,表明这里肯定不是第一现场;从尸体两部分的创口和瘀痕来看,分割尸体的应该是一把大砍刀;分割时死者可能还未完全停止呼吸;尸体腹部的菱形创口为切除子宫所留的疤痕,创口走向是顺时针,结合尸体分割创口是由左至右,说明凶手的右手是惯用手;死者阴部有撕裂伤,应该遭受过强奸…”

“对,但没发现精液和毛发,看来凶手做过防范。”法医插话道。

法医说完,顾菲菲带着质疑的口吻对韩印说:“惯用手为右手,有性侵犯行为,死者被拘禁过,现场非第一现场,无标志性割喉行径,只带走子宫,无切割肾脏行为,这些可都跟‘4·7’案截然不同,怎么能并案呢?”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韩印未立即回应,而是扭头问向旁边的吴斌,但未等吴斌说话,便接着又问,“她的工作跟演艺方面有些关系吧?”

“对啊!你怎么知道?”吴斌诧异地说,“她在玉山街道一家低档舞厅做歌手,就住在这附近,我们已经找到她的出租屋了,那里是杀人第一现场。”

“她应该还被肛交过。”韩印接着说道。

听了韩印的提示,顾菲菲赶紧将尸体下半部分掀至45度角稍微打量了一下,随即满脸疑惑地点了点头。

“她一定还被强迫吞食过自己的大便。”韩印再次提示道。

顾菲菲将鼻子凑近死者嘴部,用力闻了闻,然后仰起头说:“你说得对,不管是不是她自己的,但可以肯定她吞食过大便,如此说来,这也是一起模仿作案,对吗?”

“嗯!”韩印一脸严肃地说道,“1947年1月,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市,曾发生过一起震惊全美的分尸案,即著名的‘黑色大丽花谋杀案’。其案件特征,和眼前的案件一模一样,甚至连现场环境和死者身份都几乎相同…案发现场也是一个荒草丛生的广场,死者是一个好莱坞三流演员。”

“同在玉山街道区域内,时隔不到半月,接连发生两起变态模仿作案,绝不可能仅仅是巧合,看来的确有必要并案了。”顾菲菲此时对韩印的判断已深信不疑,她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说,“唉,这样说来,咱们面对的凶手,并不是所谓的‘开膛手杰克’的粉丝,可能所有变态杀手都是他崇拜的对象。”

“什么‘开膛手杰克’粉丝?什么变态杀手粉丝?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呢?”一旁的吴斌,不明就里,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急切问道。

“噢,是这样的…”韩印向吴斌大致解释了一番,表示相关行为分析等回队里再详细呈上,然后转过头对顾菲菲说,“看来必须要调整昨夜的‘犯罪侧写’了!”

“对,尤其是动机方面。”顾菲菲心领神会地说。

直到现场勘查结束,吴斌宣布收队,杜英雄都未敢再靠近尸体,当然可能大半原因是觉得尴尬。周围把守现场的民警一直在偷笑,让他更加无地自容,恨不得扒开一条地缝钻进去。好在回程的一路上,韩印和顾菲菲都没搭理他,不然他会觉得更尴尬。不过,艾小美不会放过这个“调戏”他的机会,一个劲地冲他挤眉弄眼,学着他呕吐的模样…

第四章杀人体验

两起模仿作案的原案件,在变态犯罪历史上,都是非常著名的案例。而它们之所以称得上著名,一方面,是因为凶手作案手段极端残忍;另一方面,则因为它们至今仍然是悬而未解的案件。这便赋予它们神秘的色彩,数十年来不断有人痴迷于这两起悬案的研究,希望能够挖掘出真相。那么本案凶手的目的又是什么?是因为痴迷于挖掘真相,导致走火入魔?还是对凶手的一种崇拜和致敬?还是一种想要学习和体会变态犯罪的快感?总之,随着第二起模仿案件的出现,凶手的作案动机便更加难以捉摸了。

起初,韩印以为凶手作案的目标,主要是针对妓女,但现在看来不管是“坐台小姐”还是“舞厅歌手”,都只是凶手模仿犯罪中的道具而已,对于整个案件来说她们的身份没有太多的研究价值。当然,如果有线索证明她们之间存在交集,就另当别论了,可惜直到目前为止,专案组方面还未找到两名受害者在生活中的关联之处。

同样,凶手此次作案的表现,与其首次作案一样,对悬案细节的模仿十分精准。也同样,如韩印先前分析的,这是一次有充分预谋的作案。凶手一定曾在两个受害者周围出现过,而且案发现场相隔很近,说明凶手对玉山街道非常熟悉,甚至也许就居住在那儿。那么,接下来的工作重点,是集中警力在两个案发现场附近以及死者的工作场所,寻找潜在的目击证人,询问在案发前是否有形迹可疑的人出现。

对玉山街道深入细致的排查,结果可以说一好一坏。

坏的方面,是两名死者之间确实没有任何联系;好的一面,是有一名在街边拉客的“小姐”,表示曾在半夜里目睹有人在第一起案子现场徘徊,而且还一直手舞足蹈地比画着,但时间不是在案发前,而是在最近。

会不会是凶手重返现场温习快感呢?如果是,他会不会重返第二个现场?针对“站街小姐”提供的线索,韩印建议专案组对圆形广场进行严密监控,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当晚那个身影就出现了。

晚上11点多,街上人车渐渐稀少,一名身着黑色运动装、头戴灰色运动帽的男子,进入监视范围。他从广场边的一条胡同中钻出,帽檐压得很低,站在街边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装作很随意的样子,缓缓向广场中间的花坛靠近。

他在花坛边定住身子,怔怔地注视着花坛中的杂草,像是在沉思,片刻之后,他开始围着花坛转悠,嘴里振振有词,双手胡乱比画着…

吴斌一声令下,几名警员从监视车辆上跳下来,迅速向广场中央靠拢。男子眼见几个壮实的汉子朝他奔过来,急忙转身飞快向广场另一侧的居民区跑去…

那居民区面积很大,当中交错了若干条胡同,里面黑漆漆的,地势坑坑洼洼、高低不平,追赶进去的警员不敢放开来跑,只能摸索着前行,目标很快便没了踪影。

几个警员正自沮丧,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呻吟声。顺着声音找过去,一个警员点亮手机屏幕照了照,看见正是目标男子躺在地上,脸上满是鲜血,敢情这哥们儿路也不熟啊,慌不择路把自己撞倒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警员随即掏出手铐,把男子双手铐住,从地上拖拽起来。

在广场中抓捕到的男子,很快被带回刑警队。他脸上的伤势并不重,经过简单处理,便被送进审讯室,接受讯问。

“姓名?”

“张松林。”

“年龄?”

“43岁。”

“职业?”

“作家。”

一套常规问话,男子没有丝毫抵触,应答相当配合。顾菲菲冷着脸继续问:“大半夜不好好在家待着,到广场瞎晃悠什么?知不知道那是杀人案现场?”

“知道,知道,实在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张松林使劲点点头,做出歉意的姿态解释说,“我手头上正在写一部罪案小说,听说了案子,就想到真实的杀人现场感受一下气氛,寻找一些创作灵感。没想到被你们当成了嫌疑人,而我又错把你们看成劫道的,所以就跑了…真的…真的完全是个误会。”

“这么说,前几天出现在‘巷口’的那个人,也是你喽?”顾菲菲问。

“对,是我。”张松林干脆地答道。

“你怎么知道杀人案的?”顾菲菲又问。

“玉山街那么大点的地方,出了这种事还不早就传开了。”张松林紧跟着解释说,“为了能安心创作,我在玉山街那儿暂租了间民房。”

“4月7号凌晨,还有…”

未等顾菲菲问完,张松林便打断她,接下话说:“你想问两起案子发生时我的行踪对吗?坦白讲,那个时间段我肯定都在写作,但我没办法证明。”

大概是常写罪案小说的缘故,张松林看起来对审讯套路比较熟悉,一直表现得很淡定,而且言语中也听不出破绽。顾菲菲一边瞪着他,一边整理思路,没料到张松林竟开始反问。

“警官,介不介意我问您两个问题?”

“说说看。”顾菲菲犹疑地点点头,她倒要看看这张松林有什么花招要耍。

“我听传言说,广场中那起案子,死者被劈成了两半,而且两边嘴角被割成微笑的样子,是真的吗?”张松林抛出第一个问题,见顾菲菲思索了一下,微微点头,接着又问,“你们警方目前判断两起案子是一个人做的,还是说分别来自两个不同的凶手?”

“我们倾向只有一个凶手。”顾菲菲试探着回应。

顾菲菲语毕,张松林蓦地倒吸一口凉气,身子随即向椅背上缩了缩,眼神中突然闪过几丝慌乱。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声音低沉地说:“我斗胆推测一下,你们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两起案子分别模仿了‘开膛手杰克’的杀人方式以及著名的‘黑色大丽花谋杀案’,对吧?”

“你怎么知道?”顾菲菲一脸诧异,随之警惕起来。

张松林未理会顾菲菲,兀自失神地喃喃念道:“看来真的和我有关…”

“什么和你有关?你怎么知道是模仿作案?”

“噢,您别急,别急,听我慢慢说。”张松林缓缓神,说道,“像我们这种写罪案类小说的,平常会注意搜集案例作为素材,对世界各地的一些著名案例都有一些了解。所以当我在论坛上看到自称是凶手的人发的帖子时,便感觉他好像是在模仿‘开膛手杰克’,但没想到他会接着模仿‘大丽花’,这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想起谁了?”顾菲菲身边的吴斌,忍不住插话,“你能别啰唆那么多吗?赶紧说正题!”

“好好,我简单点说吧。”张松林在吴斌的催促下,适当加快了语速,“我平时经常会在论坛上和网友交流,主要还是为了搜集素材,偶尔也会解答一些网友的问题。我记得大概三个月前,也就是今年1月中旬,我曾经在论坛上遇见一位网友,他自称是我的忠实粉丝,对连环杀手的案例特别感兴趣,他向我咨询世界上最变态、最有轰动效应的案例有哪几件。我记得当时介绍给他的就是‘开膛手杰克’和‘黑色大丽花’,还告诉他去哪些网站可以看到关于这两起案件的更详细的介绍。现在看来,我可能无形中成为一名连环杀手的导师了,我严重怀疑这个人就是你们要找的凶手!”

“是有可能,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呢?”吴斌顿了顿,紧跟着问,“你还能找到你们聊天的记录吗?”

“能。”张松林点头道。

“那太好了,也许我们可以追踪到他的IP地址。”顾菲菲兴奋地用拳头使劲捶了捶桌子。

隔着审讯室的单向玻璃,韩印目睹了对张松林的整个讯问过程,他也很兴奋。在他看来,凶手处于犯罪准备阶段时,也许不会特别谨慎,他可能不会刻意掩饰IP地址,这样一来就可以顺藤摸瓜抓到他了。他吩咐艾小美立即着手破解,网络方面是她的强项。

但是,当韩印冷静下来,却蓦然察觉到张松林提供的信息,再次将案件复杂化,他也不得不再次修正自己的犯罪侧写。原本他一直强调,凶手作案是经过充分预谋的,而且他认为,凶手平日一定会如变态杀手“刘超”那样,对罪案类小说和影视作品极度痴迷,对某些变态犯罪人有着病态的崇拜心理,尤其对那些残忍的杀人案例更是了然于胸。但从目前的信息来看,凶手的表现,似乎又有点“临时抱佛脚”的意味。这又推翻了韩印先前对作案动机的几点设想,看起来凶手之所以要模仿那两起变态案例,只是看中了它们的轰动效应。韩印隐隐有种感觉,这两起案件只是凶手抛出的两块“砖”,那么它们究竟会引出怎样一块“玉”呢?

第五章雨夜追踪

艾小美顺利越过防火墙,进入某论坛的终端服务器上,很快便查到向张松林咨询案例的用户的IP地址。IP地址来自长田市一家网吧,但网吧三个月之前的监控录像已经被覆盖,也没有人能回忆起那时的事情,可以说是空欢喜一场。

虽然问话中,张松林表现出坦荡和配合的姿态,但就围绕在他身上的种种信息综合分析,他还是有一定作案嫌疑的。

迄今为止,张松林在玉山街道租住已经超过半年,对案发区域非常熟悉;同样,他也非常熟悉“开膛手杰克案”和“黑色大丽花谋杀案”中的每一个细节;再者,他去过两个案发现场,虽然以体验生活为由,但谁又敢保证他不是去回味的呢?而且,他没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人证;另外,专案组在对他的个人信息进行更深入的调查后,发现他目前的生活正处于非常难堪的境地。

张松林确实出版过几本书,但一直没红起来,曾经有一段时间封笔去炒股,结果赔得丢盔卸甲,经济上捉襟见肘,也让他与老婆孩子的关系异常紧张。据他朋友介绍,他目前创作的也是一部罪案小说,他非常看重这部作品,希望通过它来改变当前的窘境,所以心理压力很大。那么,这些生存上的窘困和压力,以及连续遭受挫折的经历,有没有可能让他的精神出现疾病症状呢?比如,幻想症、迫害妄想症、强迫症…而当这些症状发展到严重的地步,便会导致极端的行为出现。

总之,对于身处人生低谷的张松林来说,此番创作只能胜不能败,他会不会因此不择手段布下一个很大的局来炒作自己?如果真的是张松林策划了这一系列案件,而韩印所谓“抛砖引玉”的观点又站得住脚的话,那接下来张松林会怎样“出牌”?而他又会如何既通过这张牌达到炒作目的,又能让自己逍遥法外呢?

接连出现两起恶性杀人案,警方开始重视对玉山街道的夜间巡视,尤其针对具有作案嫌疑的张松林,专案组予以重点监视。

午夜时分,一阵沉闷的雷声过后,天空中下起了绵绵细雨,淅淅沥沥的雨滴拍打在车窗上,富有节奏的声响,让各监视车辆里昏昏欲睡的警员们更加困乏难忍。可就在这时,连续几日足不出户的张松林,却突然从出租屋中走出来,坐上了他停在巷口的捷达车。

张松林驾车驶出去不久,吴斌发动面包车跟了上去,坐在车中后排的韩印等人顿时从瞌睡中精神起来。

张松林选择这个时候出门,恐怕是要有所“行动”了,当然这一次吴斌绝不会让他得逞。为了防备有所闪失,吴斌将在玉山街道暗中巡视的绝大部分警力和车辆都调集到跟踪任务当中,在保证未知受害人安全的前提下,一定要在张松林再次行凶之时,将其抓获。而此时的张松林,丝毫没有察觉到,清冷的雨夜中一张大网正悄悄向他罩来。

半小时后,雨差不多停了,张松林的车子驶出市区,进入一个小山村。

小山村叫樱花村,因村中一片樱花园得名,每年四五月份樱花盛开之时,这里都会吸引众多前来观赏和踏青的市民。

难不成张松林这次作案的地点,会选择在樱花园?可这个时候,谁会在樱花园中出现啊?吴斌在心里嘀咕没多久,便看到张松林的车子果然在樱花园边停下。

熄灭引擎、关掉车灯,张松林和汽车隐身在黑漆漆的夜色中,好一会儿没了动静。又过了一会儿,车里发出忽明忽暗、星星点点的光亮,估计张松林点上了一支香烟。相距50多米的监视车里,韩印和顾菲菲用望远镜观察着张松林的动静,心里都冒出一种感觉,张松林好像对这次作案有些犹豫不决。

抽完一支烟,张松林终于握着一支手电筒从车上下来,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踏上樱花园西侧一条窄窄的山路向山上走去。吴斌吩咐其余警员原地待命警戒,防止张松林从别的出口脱逃,只带上韩印和杜英雄以及几个手下,悄无声息尾随在后。

整座樱花园依山而建,山麓萧瑟寂静,野虫的低鸣和众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由于刚下过雨,山路有些泥泞,又担心被前面的张松林发现,众人行路是格外小心翼翼。好在山势并不高,山路也不怎么陡,一行人很快便跟到了半山腰。然后,他们远远地看到张松林站在一个大水坝前,举着手电筒机警地左顾右盼,貌似在等待“猎物”的出现。

吴斌做着手势,指挥众人向四下隐蔽,悄悄形成一个包围圈,将张松林死死围住。众人还未全部就位,不知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如惊弓之鸟的张松林随即举着手电照过来,声音颤抖地问:“谁?是…是你吗?出…出来吧!就我一个人!”

见有人形迹暴露,吴斌一挥手,众警员从深处跳出来迅速向张松林聚拢。周围突然冒出这么多人,张松林看起来没有心理准备,慌乱之际将手电筒丢到地上,猛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在身前胡乱比画着。一马当先的杜英雄,一闪身灵巧地避过劈面而来的一刀,随即抬手稳稳握住张松林持刀的手腕,反手用力一拧,紧接着飞起一脚于瞬间连踹其两腿膝盖后弯,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后面的人还未赶上来,只听匕首“当”的一声落地,再见张松林身子一个趔趄,“扑通”跪倒在地。

“你…你们…你们…是警察?!”张松林辨清站在自己身前的是吴斌,整个人便一下子瘫软到地上,随即深出一口气,紧张的神经也好像骤然松弛下来。

虽然算不上人证俱获,但缴得一把短刀,如果能够证明它与两起案子中的任何一件有关联的话,同样可以“钉死”张松林。

“老实交代,这一次你的目标是谁?”吴斌从地上拾起手电筒,照在张松林脸上。

“目标?什么目标?”张松林用手遮着脸颊,挡着刺眼的光束,嘴里不解地问。但随即他感受到自己正面临的处境,恍然醒悟道,“你们一直在跟踪我?看来你们还是认为那两个女孩是我杀的!其实你们误会了…”

“误会?”吴斌厉声打断张松林的话,“那你给我解释一下,大半夜揣着把刀,来这种鬼地方做什么?”

“我…我…我是来见‘凶手’的。”张松林低下头,很小声地说,然后偷瞄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吴斌,“其实…其实,那个在论坛上和我交流的网友,也就是你们认为的凶手,他曾经和我在QQ上交谈过,今天晚上就是他约我…”

“什么?你知道凶手的QQ号码?这么重要的信息为什么先前不告诉我们?”吴斌有些气急败坏,怒气冲冲抬脚踹向张松林。

“等等!”韩印赶紧拽住吴斌,示意他先稳住,冲张松林问道,“你是说是凶手约你来这儿的?”

“嗯。”张松林本能地向后闪了闪身,一脸懊悔地说,“那天在刑警队问话时,QQ的事我本来想说来着,可当时脑子里突然鬼使神差一闪念,想着要是我能和凶手面对面交流一次,说不定能获得非常有价值的第一手素材和灵感,那会对我在小说中刻画反面人物有相当大的帮助,会让整个小说更加立体、更加饱满。还有,我心里也抱着侥幸,想着也许能有机会亲手抓到凶手,那对我的知名度会是一个很好的炒作和提升。所以回到住处后,我开始在QQ上给他留言,提出想和他见一面,可他一直没上线,也不回复我,于是我干脆留言说我知道他就是在玉山街道杀人的凶手,如果他杀人是想出名的话,那就出来和我谈谈,我会让他更加出名的。然后在今天,不,现在应该说是昨天傍晚,他突然给我发来一条信息,让我今天深夜1点到水坝这儿见面,他会解答一切我想知道的事情,只要能让他出名就可以。”“你就不怕他连你也一块儿收拾了?”吴斌没好气地说。

“当然害怕,我刚才也犹豫过,但真的是鬼迷心窍了,心里总想着怎么能出名,别的什么也顾不上了。”张松林不敢招惹吴斌,挪了挪身子拽着韩印的衣襟说,“你们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凶手!”

“你起来吧,要证实你的清白很简单,我们只要看看你的QQ聊天记录,再对匕首做一些相应的检验就可以了。不过如果你是清白的,那你也太傻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做了‘替罪羊’…”韩印原本声音平和,但突然刹住话头,猛地转过头急促地对吴斌说,“不对,这不是凶手的目的,多日来咱们加强了对玉山街道的夜间巡逻,凶手一定感觉到了,所以一直未有所动作,也许实在憋不住了,或者是他给了凶手启发…”韩印指指张松林,说,“凶手利用他使了个‘调虎离山计’,把咱们安排在玉山街道巡逻的警力都吸引到这里来,那么他就可以从容地再次行凶或者抛弃尸体了。”

韩印话音未落,吴斌已经领会到情势的危急,赶忙打开对讲机,吼着:“各小组注意,立即以最快速度返回玉山街道巡逻,重点是没有路灯的小巷以及区域内较为隐蔽的角落。”

第六章疑案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