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美躺在病床上,气息疲弱,樱唇紧闭,面色亦如病房周遭的色调一般素白如雪,却多了几分娇羞柔弱的气质,加上本就清纯可人的模样,虽不见了往日的活泼和阳光,倒也让人不禁产生怜香惜玉之感。

不过艾小美一张嘴,柔弱的美感便没了,就又是那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主儿了…

“到苍井宫家之后,他递给我一罐可乐,我当时正口干舌燥,接过来便猛喝几口,直到大半罐可乐下肚了,才察觉味道有些怪,比正常的要苦很多。心里正犯着嘀咕,身子开始不听使唤,才恍然意识到我可能落入小鬼子的圈套了。”艾小美眼神坚定地望向远处,面色庄严地说,“刹那间,我脑海里涌现出李云龙、葛二蛋、熊阔海等抗日英雄的光辉形象,我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倒,一定不能倒,要如英雄的前辈一般,宁可死,也绝不跪倒于他人膝下!嘻嘻…”

“臭丫头,不贫能死啊!大家都为你担心着呢,你倒好,鬼门关走一遭,像没事人似的!”顾菲菲嘴上责怪道,但脸上全是疼惜的表情。

“不错,不错,没丢哥的脸,哥挺你!”眼见艾小美没事了,杜英雄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便也跟着没个正形地开腔。

“嘻嘻!过奖,过奖!对了,苍井宫就是食人凶手吗?怎么会是他呢?”艾小美满脸迷惑地问。

“对,是他。”韩印冲艾小美温和地笑笑说,“苍井宫是早产儿,先天患有跛脚残疾,身材也特别瘦小,连一米六都不到,而且生就相貌丑陋,头发稀疏,因此造就了他极度自卑的心理,也注定成长的过程要与孤独和寂寞相伴。对于异性的感觉他心里很矛盾,既渴望又惧怕。他渴望与异性建立关系,但也自知很难获得异性青睐,他更是深深惧怕,即使一时得到异性伴侣,也终究逃不过被抛弃的命运。只有死亡,才能赋予一个任他控制的异性伴侣;只有吃掉伴侣,才可以永生拥有。

“来中国之前,他在A国一家IT公司做程序员,那时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食人欲望,曾于半夜潜入一名女同事闺房,但被发现了。由于家族有一定背景,他逃过了法律的追究,可食人欲望被家人发现,便想将他送到国外,换个环境戒除心疾。于是,在唯一的朋友佐川一健的邀请下,他来到云海,开了横滨酒吧。

“也许是A国人的优越感,也许是陌生的人际关系让他的压抑感和紧张感得到缓解,当青春靓丽的宋楠出现在他眼前时,他没有选择极端,而是鼓起勇气试图通过改变自身形象来获得这份爱情。他植了头发,开了眼角,注入填充物质丰润了脸颊,对他的秃发和尖嘴猴腮做了很好的美化,而且还高价定制了皮鞋,以弥补身高不足以及跛脚的缺陷。可宋楠最终并没有接受他,而是选择了在他眼里地位卑微的酒吧领班黄达,这对他可以说是一个终极的打击。于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开始遵循心魔的指引,让自己彻底变成了恶魔。也就是从那时起,云海市接连发生两起杀人食肉案。”

“噢,原来是这样。”艾小美眨着大眼睛,有些花痴地说,“韩老师我就喜欢您娓娓道出真相的感觉,特帅!也一定是您想到找出苍井宫住处的办法吧?”

“这我可不敢贪功…”韩印笑笑看向顾菲菲。

“对,听说是顾姐当时灵感闪现,想到的点子。”杜英雄跟着抢道。

“也是你运气好吧。”顾菲菲轻描淡写地说,“苍井宫作案前,经过周密的计划,他瞒着所有人在科技生态城中租了一个别墅,连他最好的朋友佐川一健也不知情。当时我们只知道他开的车型和牌照,可是大家都担心以他作案的方式,即使把全部人手撒出去最终寻找到车辆,也可能会贻误救人时机。于是我灵机一动想到:当时他应该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将他锁定为凶手,他关掉你的手机,并不一定会关掉他自己的,便提议让技术科定位他的手机。幸运的是,如我所想,最终通过GPS定位获取了你们的方位。然后,有些人就得到英雄救美的机会…”

“嗯,往这儿看。”顺着顾菲菲的话,杜英雄昂着头,使劲拍了拍胸部,嘚瑟地向艾小美表白自己的功劳。

见艾小美身体基本无恙了,韩印和顾菲菲又牵挂起对苍井宫的审讯,便让杜英雄留下照顾艾小美,他俩回队里看看情况。临走,又特别嘱咐艾小美,必须乖乖在医院休养几天,别又像上回杜英雄住院似的,半夜里逃出医院。

两人前脚刚走,艾小美脸色便立即沉静下来,她用力抿着嘴唇,眼神躲闪地对杜英雄说:“你救我的时候,我是不是没穿衣服,你都看到了?”

艾小美终于提到这个问题了,杜英雄本来还以为能糊弄过去,心里顿时开始发毛,结结巴巴地表白道:“那个,我是看了,不过你放心,我会负责的,一定会负责的!”

“滚蛋,少臭美了,谁用你负责。”艾小美再次垂下眼帘,支吾着说,“那个他是不是对我…”

“没,想什么呢!你那时候还有呼吸,那废物不行,韩老师不是说了吗,他只对死人有劲。”明白过来艾小美突然严肃下来的原因,杜英雄暗暗松了一口气,缓过劲,便又咋咋呼呼愤愤地说,“我跟你说,要不是当时急着送你来医院,我非整死那人不可,都什么年代了,还敢祸害咱中华儿女!”

活在活着的人的心里,就是没有死去!

…坎贝尔

第一章银行劫案

胶东省,泰平市。现在。

冬日的下午,雾霾重重,寒风中夹杂着湿冷,冰凉彻骨。

一辆车身漆着“公安”字样的白色警车,放低速度缓缓停至街边。车门打开,陆续走出两名身着警装棉服的警察和两名便衣,四人神态放松,有说有笑,举止没有丝毫的戒备,看似只是在执行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查访任务。

不多时,四人来到一栋带着院落的二层独楼前。院门口有一个十几级矮的水泥台阶,台阶上喷着红色油漆的铁门里面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几个人相继走进院中,顺着灰白石子铺就的小道,走了十多米,来到正屋门前。

小楼年数已久,设计老旧,仅有一个沾满污迹的木门可以出入,木门之外是一道铁栅栏门。一个方脸警察抬手轻拍两下栅栏,随即门里面传来低沉的应门声。

“谁啊?”

“警察!”

“要干啥?”

“找您了解点情况,麻烦请开开门。”

“等会儿!”

门里面窸窣作响一阵,很快又没了声音…

门外有音乐铃声响起,便衣男人中年纪较轻的一位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瞄了眼来电显示,笑笑,按下接听键。

与此同时,木门悄无声息地徐徐打开。

胶东省,陆港市。大约一周前。

灰蒙蒙的上午,太阳眯缝着眼睛好像仍未睡醒一般,光线愈发显得慵懒,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气氛,不禁让人觉得整个世界正奄奄一息。

“乓”,一声如炸雷般震天巨响,猛然穿透阴晦的静谧,也穿透一名中年男子的脑袋…

一刹那,暗淡的天地间似乎有了一抹亮色,是耀眼的红,血红血红的,不,那就是红的血!它缓缓流淌着,簇拥着无辜的身躯,渐渐冷却!

昏昏欲睡的人群终于惊醒过来,他们瞪着惊恐万分的眼睛,目睹着倒在血泊中的躯体,目睹着飞奔的枪手,以及被阵风卷起漫天飞舞的百元钞票…

刑事侦查总局,重案支援部,银行劫案次日。

那时吴国庆才刚踏进办公室不久,便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还未来得及应声,门外的人已等不及闯了进来。

是局里派给他的助理,一个沉稳懂事的小伙子,此时却是一副火烧眉毛的着急模样:“刚刚胶东省公安厅上报一宗银行持枪抢劫案,抢匪的枪…”

未等助理说完,吴国庆一把夺过他手上的卷宗,才看了几眼,便操起手边的电话,快速拨了个号码,寥寥说上几句挂掉,紧接着又拨了一个号码:“小顾,立即把你的小组从案子上撤下来…不,不是你们表现有问题,是有更重要的案子要你们去办,资料我马上让人传过去,你们要尽快赶到案发地。韩印老师已经在路上了。”

放下电话,吴国庆冲助理挥挥手,叮嘱他即刻把案件资料传给顾菲菲,然后长吁一声,摘下老花镜,捏着鼻梁,喃喃感慨道:“五年了,‘那把枪’终于出现了!”

胶东省,陆港市,刑警队会议室。当日午后。

“昨日上午,9点左右,本市建工银行一间分理处,发生持枪抢劫案。一名男性客户办理完取款后,步出银行不远,遭到近距离枪击。子弹贯穿太阳穴,受害者当场死亡,拎在手上装有巨款的蓝色旅行包被抢,抢匪得手后迅速逃离现场…

“受害者名叫苏东,现年39岁,外省人,十多年前来本市做生意,后娶了一个本地老婆,遇害前夫妻二人共同经营一家五金建材商店。据受害者老婆说,当天取款是要交商店的租金,总共取了10万块钱。不过案发后我们与银行核实,因忘记提前与银行预约,受害者只取到五万,而抢匪在抢夺装钱的旅行包时,又因用力过猛甩出一捆钱来,实际上抢匪只抢走四万块钱。

“关于抢匪,线索寥寥,据几名目击者反映,他身高一米七左右,上身穿了件黑色运动棉服,下身是一条蓝色牛仔裤,脚上穿了双白色运动鞋,头上戴着能遮住大半个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毛线帽。

“经技术科对现场采集到的弹头和弹壳测试表明,发出子弹的是一把‘五四’式手枪,同时在弹壳上提取到一枚指纹,经比对与我市多年前一名牺牲的刑警相匹配…抢匪所用枪支,其实是一支遭抢的警枪!”

负责向支援小组做案情简报的,是陆港市公安局刑警队队长,也是本次银行抢劫案专案组组长宋金成,一个标准的硬汉,身材高大,五官坚毅,眼神刚正霸气。

宋金成翻开一个灰色档案夹,继续说道:“五年前的一个冬夜,在我市黄河路黄花巷口,发生一起恶性抢劫案,受害者是分局一名刑警,身中数刀而亡,钱包手机被抢,更要命的是随身携带的装满八颗子弹的‘五四’式配枪也被抢了。当时这个案子也是我主办的,现场没留下凶手的任何痕迹,只能以受害者作为侦查方向。我们围绕他的社会关系进行重点调查,对他经手过的案件当事人也逐一做了筛查,相继排除寻仇和蓄意抢枪等作案动机,到最后统一观点认为:案件起初是以劫财为目的,但由于被抢者的刑警身份,导致案件升级。不过出于谨慎态度,也鉴于警枪落入抢匪手中,会给社会造成极大的安全隐患,对警队的声誉也影响恶劣,局里特邀刑侦局专家团前来论证以及指导办案,经专家组一系列谨慎评估,最终对我们得出的结论表示认可。

“随后,我们在全市范围内针对有此类犯罪前科的释放人员展开拉网式排查,同时还部署了集中打击盗窃抢劫案件的专项行动,可均未发现凶手的身影。由此,我们又分析凶手可能是流窜犯,便向省内兄弟单位通报案情,寻求协助,但最终还是未抓到凶手,直至今天,案子还一直悬着。”

宋金成面色暗淡下来,语气沉重地说:“这么多年,那把枪始终在我心里惦念着,每每想起它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忐忑和慌张,生怕它冷不丁冒出来伤害无辜。我相信当年的专家团领导,如今你们支援部的主管吴老师,也和我怀有相同的担忧。老人家为了那把枪,生生在我们这儿待了三个月,这几年也是每隔一段时间,便挂电话过来,询问调查进展。”

宋金成停下话头,面色悲凉,会议气氛显得异常沉闷。

须臾,他刻意咧咧嘴,做出一番振奋的模样,说:“在座的诸位虽然都很年轻,但办案的口碑,我早有耳闻,而且刑侦局在这个时候把你们派来,也足见局领导对诸位的器重,所以我也不再多说了,一定全力配合你们工作,需要我做什么尽管招呼,我相信在咱们的通力合作下,一定能够把案子拿下。”

银行抢劫案,素来被公安系统视为首要重大案件,虽然受害者人数可能无法与系列变态杀人案件相比,但从对社会秩序危害的角度来说却是更为恶劣的,尤其本案中伤人的枪械又是来自一把警枪,案子的重要性和受关注程度不言而喻。

支援小组每个成员都能意识到身上的担子有多重,顾菲菲心里也不免沉甸甸的,心绪异常杂乱,有跃跃欲试,更有几分忐忑。不过当她看到韩印眼里充盈着一如既往的沉静与坚定,便瞬间找回雄心满满的状态,开始布置任务:“宋队,专案组那边的搜索工作,仍然按照你们先前的部署进行,我们这边需要你安排人手协助韩印老师和小杜去现场做犯罪模拟,再派个人带我和小美去见见受害者家属!”

犯罪现场。

案发银行分理处,处于一个人口密集的老式住宅区里,位于一条东西走向小区主路的北侧,对面是一大片住宅楼,右手边也就是银行西侧方向大概20米远,有一个十字形的交叉路口。

银行附近已经被黄白警戒线封锁起来,距银行大门斜线距离七八米远,靠近马路中间的位置,白色的痕迹固定线勾勒出受害者中枪倒地时的位置和轮廓。周围遗留有一大摊暗红色血迹,虽然几近干涸,但仍能让韩印和杜英雄隐隐感受到一股肃然的杀气。

“案发时,受害者的老婆,正坐在停在路边的出租车里等他。”陪同到现场的宋金成,指着银行斜对面的岔路口说,“受害者办理完取款,斜穿马路时,抢匪从他侧面,也就是银行的对面冒出来,向他侧脑开了一枪,然后拽下他手上的旅行袋,返身向住宅区里逃窜。”宋金成转身指了指与岔路口方向相反的两栋居民楼中间的夹道,说,“他就是从那儿逃掉的。”

韩印点点头,顺着宋金成手指的方向望了一会儿,估摸着夹道距枪击点50米左右,然后掀起警戒线向夹道走过去。宋金成和杜英雄随后跟着。

从夹道穿过一排住宅楼,韩印发现凶手可逃窜的方向很多,东、西、南面都有路口可以选择,便皱着眉头,问:“宋队,这片住宅区域周边的道路情况怎样?”

“这个我们昨天统计过,以银行西侧的岔路口为界,往南面方向也就是纵向,要经过九排住宅楼,直线距离200多米,有一条城市主干道;往东面方向,直线距离400多米,有一条次干道。”宋金成说。

“车辆通行情况呢?”韩印接着问道。

“不…好!”宋金成拉长声音强调说,“这是老住宅区,人口比较密集,周边的马路也年久失修,尤其刚刚说的主干道和次干道间还交会着一座立交桥,所以通常情况下,堵车情况特别严重。”

“那是不是也延误了你们到达现场的时间?”杜英雄问。

“那倒没有。”宋金成晃了两下脑袋,自信地说,“街道派出所离这儿很近,而且接到银行报警后,局里第一时间启动了应急预案。想必你们也有所了解,自‘周克华系列抢劫案’发生后,各省市地区公安队伍,都特别加强演练了应对重大案件的策略,可以说不管是应急反应,还是相关部署,都非常迅速和严密,只可惜还是让抢匪跑了。”

“看这小子的逃跑路线,他会不会胆大包天,提前在这附近的楼里弄了个窝呢?”杜英雄下意识地左右看看说。

“我们也有这样的怀疑,已经派人手在逐栋排查了。”宋金成看向韩印,说,“韩老师您觉得呢?”

“有一定可能性。”韩印也四下环顾一番,若有所思地谨慎说道,接着转身沿居民楼前的小路,向西边方向走去。

韩印走到路口,踏上与银行门前那条马路相交的岔路,右拐上去,直到兜回到岔路口才停下。他盯着紧邻岔路口的纵向街边,沉吟了一会儿,说:“宋队,当时出租车就停在这里吧?受害者老婆有什么反应?”

“哦,对,车是停在这儿。”宋金成也随手指着街边说,“他老婆和出租车司机都吓坏了,当时我们把他俩带回队里做笔录,两人一直是战战兢兢的。”

“她说没说,他们怎么会选择这家银行取款?”这个银行分理处,既不邻近干道街边,从资料上看,与受害者的住所和商店的位置也不发生交集,韩印自然会觉得有些可疑。

“我们当时问了,据她说是为了帮助在此工作的一个朋友完成开户任务。”宋金成紧接着补充,“这个我们确认过,的确如她所讲的那样。”

“怎么,韩老师你觉得她有问题?”杜英雄问。

“不知道,还不好说。”韩印缓缓地摇了摇头,“要看看顾组长那边与她接触的情况再说。”

宋金成是直性子,见韩印言语中似乎有所保留,便有些沉不住气:“韩老师,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不必有顾虑,对我们的工作有看法也但说无妨。”

宋金成算是说到点上了,打一开始韩印就觉得陆港方面直接就将案件定性为恶性抢劫,似乎有些太想当然了,此番围绕现场走了一遭,他的这种感觉更深了。不过案子太过重大,在缺乏证据的情形下,将案子复杂化实在不够稳妥,他想多听听相关方面的信息反馈再做判断。只是眼下宋金成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也不好意思不予回应,便斟酌着说道:“倒不是有什么顾虑,您也别介意,我真不是跟您这儿卖关子。我是有些个人的想法,不过还只是初步的,尚不成熟,还是等回队里跟顾组长碰碰头,将各方信息汇总一下再说吧!”

“哎呀,没关系,介意啥啊!不过情况你们也了解了,抢匪几乎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明显可追查的特征,常规性的搜索和排查,实质上很难取得效果,所以确实急需你们尽快做出一套侦破方案来!”宋金成事理分明地说。

“那没问题,我们会全力以赴的。”韩印和蔼地应道,“这里差不多了,那咱们就回吧!”

三人相继上车,刚要发动,宋金成的手机响了。

接下电话,他顿时笑意粲然,喜气满面,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柔和起来:“噢,小颖啊,我在办案,对,有些急,这几天恐怕都得加班…宝宝怎么样…想,怎么不想,让我听听宝宝的声音。儿子,叫爸爸,快叫爸爸…叫了,怎么没叫,我都听见儿子叫了。呵呵,好,不说了,没事儿就挂了吧!”

挂掉电话的宋金成,脸上依然喜滋滋的,好像还沉浸在一通电话的回味当中。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韩印和坐在后座的杜英雄不禁哑然失笑,谁能想到外表看上去铮铮铁骨的汉子,竟然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反差实在太大了。

傻笑了好半天,宋金成才回过神来,看到韩印和杜英雄用带些揶揄的表情不约而同地瞅着他,终于察觉到一丝失态,便扬了扬手中的电话,不好意思地说:“老…老婆的电话…孩子才9个多月,我工作又忙,家里的事全靠人家张罗,咱态度一定得到位是不?”

“呵呵,您甭解释,待老婆好是应该的,不过没想到您这么…”杜英雄顿了顿,觉得用词有些不合适,可还是没忍住,“这么肉麻!”

“小杜你现在跟小美学坏了,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啊!”韩印假装严肃地数落了杜英雄一句,然后转回头冲稍有些窘态的宋金成说,“宋队,别听他的,看您这也算中年得子,高兴是应该的!”

“确实,我是真高兴,以前怕耽搁事业,一直没想要孩子,眼瞅着过40了,两家老人扛不住,约好绝食抗议,我这不得已才要了。可没想到啊,第一眼见到我那儿子,我整个人就化了,感觉什么名利财富全都不重要了,儿子才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成就。不怕你们笑话,那半个月我一直都晕乎乎的,一想起我是爸爸了,就会忍不住偷偷笑出声来。”韩印本就那么随口一说,想化解宋金成的尴尬,没想到又勾起他的兴致,不但深情“表白”一番,还调出存在手机中的儿子的照片,让韩印和杜英雄欣赏。

“宋队,孩子的眼睛像你。”韩印看着照片说。

“对,确实像,眼睛特别明亮。”杜英雄紧跟着附和,之后又感叹,“有孩子的感觉真这么美吗?看您幸福满满的样子,我都想当爹了!”

“那就赶紧要个呗!”

“可我得先找到孩儿他妈啊!”

“呵呵…”

建材商店。

受害者经营的建材商店,在一条专门经营五金建材的商业街上,店里营业面积不小,生意也相当不错。

顾菲菲和艾小美走进店里的时候,有好几拨客人正在挑选商品,几个店员跟着跑前跑后,忙得不可开交,见有人找老板,只是随手冲里间指了指。两人便顺着直筒的营业厅往里走,很快便看到一个茶色玻璃隔断隔出的小办公间。

顾菲菲坐在会客沙发上,对面棕红色大班桌后面坐着受害者的老婆…王月,一个身材臃肿,穿着土里土气的中年女人。她头发油腻凌乱,面色苍白,红通通的双眼里还盈着泪花,看来老公突遭横祸后,她一直以泪洗面。

“说说昨天事情的经过吧。”顾菲菲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所以一张嘴便很直接地问到案子。

“嗯。”王月使劲抽动两下鼻翼,说。“商店房子的租期快要到了,前阵子老公和房主商量好续签的事,由于房主急着用钱,要求我们提前把续签两年的房租都付了。老公答应了,但提出让房主等几天,说结完一笔货款就把钱给他。前天下午,那笔货款到账了,所以昨天一大早,从家里出来,我和老公便打车去了银行。到了那儿,见银行里人不太多,又担心待会儿取完款出来打不到车,老公便和出租车司机商量,让他把‘等时’打开候着,司机同意了,便把车停到岔路口边上…”

“取那么多钱,你怎么没跟着去?”

“说实话,这几年经营这家店,确实挣了不少钱,十万块钱对我们来说真不算什么,我老公也没当回事,就没让我下车。”

“既然生意这么好,怎么你们自己没买辆车?”

“车有啊,上个月出了点事故,因为有个零部件要从原厂邮过来,所以一直没修好。”

“都有谁知道你们昨天要取钱?”

“没谁,就店里几个卖货的,还有我和老公,再有房主那边。”

“你老公近来有和谁结仇吗?在生意上有账务纠纷吗?”

“没有,据我所知是没有,我老公人缘特好,做生意也很诚信,从不赖账。”

“你老公在外面有没有不正常的男女关系?”

“怎么会呢?我老公比较传统,没有那些花花肠子,我们两口子感情一直挺好。”

说话间王月泪水不止,不住地垂头抹擦,想必老公的离世对她打击确实很大,问到后来她竟有些泣不成声,顾菲菲只好打住话题。在等待王月平复情绪的片刻,她扭头望向玻璃隔断外的营业厅,看见艾小美正拉着一名刚刚送走客人的店员问话…

第二章动机疑云

忙碌的白昼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冰冷的暮色悄无声息席卷而来,陆港市公安局刑警队办公大楼依然灯火通明,所有部门的警员均紧守岗位,随时等待专案组的调遣。

宋金成特意安排了一间小会议室,为支援小组办案专用,此时几个人刚刚在食堂囫囵吞枣吃了口饭,便抓紧时间讨论案情:

首先,由顾菲菲通报受害者老婆的背景资料:“王月,35岁,本地人,与受害者苏东结婚八年无子女,为人本分保守,文化水平不高,在接受问话中,没有反常的情绪表现和异常的可疑行为。从她口中得知,她和苏东感情融洽,两人齐心合力将生意打理得非常红火,目前他们在市内高档小区拥有一套三居室的楼房以及一辆进口吉普车。王月还表示,苏东人缘很好,没有不良嗜好,从未与任何人结仇,也不存在债务纠纷问题。”

紧跟着,艾小美补充说:“可是建材商店的店员却不是这样说的,由于王月未能生养,夫妻俩关系实则非常冷淡,平日王月在店里只负责清洁卫生、做饭和监督店员等杂事,经营上的事务基本都由苏东一手打理。苏东对钱财方面尤为苛刻,不仅对店员非常小气,经常因为一些小事克扣薪水,甚至连老婆王月的任何支出都必须向他报账。不过苏东也不整天待在店里,几名店员都表示苏东喜好打麻将,经常出没于商店附近的棋牌室。另外商业街上有传言说,他在外面包养了一个歌厅小姐,还有了私生子,至于传言是真是假,传没传进王月的耳朵里,那就不得而知了。”

接下来,杜英雄汇报至目前对抢匪的搜捕情况:“现场距当地街道派出所非常近,案发后派出所警力全部出动,只用了三分钟左右的时间便赶到现场。而110指挥中心也迅速调集银行附近的交巡警和特巡警前往支援,并立即部署封锁附近路口,同时对银行周边交通摄像头进行集中监控。据说,除派出所人员迅速到达外,第一批执行路口封锁的梯队赶到指定方位,也只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陆港市局方面,也火速调集数百名警力,控制案发区域相关干道,大范围展开调查走访和设卡堵截,并严密搜索过往车辆和行人。目前,对各主要出市哨卡的车辆盘查以及各层次旅馆和洗浴中心的调查走访工作仍在继续。由于抢匪在得手后向住宅区域逃窜并消失,专案组分析抢匪有可能在案发现场附近的住宅楼里有藏匿落脚点,所以对该区域的住宅楼和居民正进行大规模排查。”

在其他几个人介绍情况的同时,韩印一直在小白板上写写画画。不过,不要以为他不重视同事的发言,他在白板上所记录的,正是从同事介绍的信息中捕捉到的关键词。然后,他会结合自己的思路,通盘考量一番,指出几个侦破方向供大家讨论。

此时,白板上已经写下几个名字,他放下黑色水性笔转过身,搓着手说:“先说说还原现场的发现,有几个点我觉得很反常。

“毋庸置疑,几乎所有的银行抢劫案肯定都是经过充分预谋的,不管抢匪是进入银行内部,还是在银行外针对取款人,或者是以运钞车为目标的抢劫,都会有周密的计划。当然,重点是要事先选好地点,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踩点,而且还要考虑时机、对象、逃跑路线和工具等。本案的反常就在于:首先,如果事先踩过点,明知派出所离得很近,抢匪为何还要选择此处目标呢?其次,就算我们把派出所的因素刨去,那在以往的案例中,抢匪也很少会选择居民区,而是大多选择在城市干道附近的目标下手。比如臭名昭著的张君犯罪集团,比如京都狂徒鹿宪周以及悍匪周克华等都是如此,好处就在于逃跑时,对路线和工具可选择的范围比较广,且不可预估的干扰较小,既容易隐藏,也易于迷惑警方,因为警方在短时间内调集警力大范围搜索,势必会造成疏漏。还有,时机选择也有问题,早上9点左右,上班的早高峰时段尚未过去,干道上的人流和车流都很密集,更何况小区周边的路况本来就不理想,堵车情况严重,所以无论是凶手从小区里窜出来拦车逃跑,还是有车接应,恐怕都要冒很大的风险。

“这种种反常,便预示了也许案子不仅仅是劫财那么简单,可能所有的反常都是必要的…因为那是受害者的选择…”

韩印刚刚这番话,实质上推翻了陆港警方原先对案子的定性,这是个非常关键的转折,需要慎重对待,所以未等他把话讲完,顾菲菲便忍不住加重语气强调道:“你真的觉得抢匪对目标的选择,不是随机的?”

“对,我认为是有针对性的,而且倾向于团伙作案。尤其刚才听到你和小美带回来的信息,我觉得可能的动机还是蛮多的,最关键一点,银行门前的抢劫虽然风险很大,但可以很好地掩盖凶手与受害者之间的交集。”韩印淡定地点头,然后侧身指着白板说,“首先,如果包养情人和私生子的传言属实,并且王月已经知晓,她便很可能生出雇凶杀夫的动机;其次,在不道德的包养关系中,钱财和名分往往是导致这种关系破裂的最主要的两个因素,再假设传言属实,那么苏东和情人之间存不存在这两个因素的冲突呢?如果存在,会不会因此,苏东的情人策划了这起抢劫呢?再有,取钱的时间和地点除了苏东夫妻俩,店员也是知晓的,如果是其中某个店员图财而策划了抢劫,也不是不可能吧?还有,苏东喜欢打麻将,会不会因此招惹一些赌资或者与赌客之间的冲突问题呢?”

“我觉得王月最可疑。如果传言已经沸沸扬扬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韩印话毕,杜英雄抢着说。

“很多时候,男人在外面‘招猫逗狗’,女人总是最后一个知道,即使听说过只言片语,没捉奸在床,也大多不愿意承认。”艾小美故作老成,满脸愠怒地叹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有钱了,准变坏!”

杜英雄看似要争辩,顾菲菲抬手示意道:“小美说的可能性有,也许王月只是听说了,但没有实质证据,反正老公已经不在了,给彼此留些颜面也未尝不可。当然,英雄说得也有道理,不能排除她因老公的背叛而雇凶杀人的可能!总之,韩老师的分析已经很透彻,四个侦查点都要深入排查下去,广泛寻找他们与案子之间的交集。好,今天就到这儿,大家都累了,回宾馆好好歇歇,从明天开始咱们肯定会更忙碌的!”

“我说小美,刚才说什么男人女人的,怎么觉得你挺有那种生活,感情经历一定特坎坷吧?”

“滚,你才有那种生活呢!”

“你看又急了吧,一定是触景生情了!”

“屁,追本小姐的男人多了去了,还用得着为那种臭男人伤心,若有一天真是遇人不淑,我就直接把他‘小弟弟’剪掉!”

“啊…”

顾菲菲交代完,几个人起身收拾桌上的文件准备离开,杜英雄便急不可耐地将刚刚憋回去的话又甩出来,艾小美也针尖对麦芒地回应。看这对欢喜冤家又没完没了地斗起嘴来,韩印和顾菲菲只好摇摇头,苦笑着先朝门外走。走到门口,向来很少开玩笑的顾菲菲回过头来,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却故作正经地说:“你们在一起吧,我觉得你俩挺般配!”

这下轮到杜英雄和艾小美尴尬了…

清晨5点,天寒地冻,冷风吹过脸颊,如刀割般疼痛,这个时候恐怕大多数人都愿意窝在温暖的被窝里,但有些人是必须要上路的。比如默默为这座城市的整洁和美化,奉献着年华和汗水的环卫工人,而他们其中工作环境最为艰苦、最为肮脏的,非掏粪工莫属。

此时,一辆环卫处的蓝色粪罐车,停靠到一处棚户区的街口。一组五个环卫工人,相继从后车厢的粪罐上和驾驶室里跳下来,拿着镐锤、粪勺、搅棍、扁担和粪桶等工具,走进狭窄的胡同。

他们今天要清理棚户区里的一处旱厕,因为房屋密集街道狭窄,粪罐车开不进去,只能先以人力肩挑手抬将粪便运出来。再倒进粪罐里,相对来说这种区域的活是最难干的,所以几个工人看起来兴致都不高,尤以其中一个瘦瘦的年轻人最为萎靡,走路摇晃着身子,哈欠连天。

“怎么,昨晚没睡好?是不是又想媳妇了?”一个上岁数的工人,见年轻人蔫头耷脑的模样,打趣道。

“粗俗,人家是看书来着。”年轻人笑眯眯地回应,“看了一本讲鬼怪的恐怖小说,吓了个半死,整晚都没睡舒坦。”

“有啥可怕的,就咱这身行头,那是遇鬼杀鬼、遇魔降魔,熏不死他不算完!”一个嘴里叼着烟卷的工人,嘿嘿笑着说。

“真挺吓人的。”年轻人辩解,“那书里讲,一天之中子时到寅时阴气最重,外出的人也最容易沾染上不吉利的东西,想想咱们总是这时候出来干活,心里就一直发毛。”

“你说你这小年轻的,咋比俺这老头子还迷信呢?俺干了大半辈子,也没遇到过啥‘脏东西’!”年岁大的老工人说。

“叫你不信,一会儿就从粪池里爬出一个女鬼,掐死你!”年轻人说着话,还做出个掐人的动作。

“靠,别说了行吗,怪瘆人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叼着烟卷的工人,缩了缩脖子,把烟卷吐到路旁。

说话间,众人已然走到干活的地儿,他们绕到旱厕后身,来到化粪池边。

一个工人负责打手电照明,另有两个工人合力把化粪池上面的水泥盖子搬开,池中的粪便和杂物差不多快积满了,最上面结了厚厚一层冰。

刚刚被大家打趣的年轻工人,抡起镐锤三下五除二便把冰面刨碎,然后他突然愣住了,指着碎冰块中间的一个白色漂浮物,用恶作剧的口吻说:“你们看那像不像一张人脸?”

“得了吧,你这小子又唬人,要是下面真有人头,还不早把你吓尿了!”拿手电的工人不以为然,用手电冲冰面上晃了晃,顿时身子哆嗦起来,“啊,天哪,那就是颗人头!”

第三章粪池女尸

早晨,支援小组闻讯赶到棚户区案发现场时,各项勘查工作正在紧张进行,黄白警戒线外,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围观的群众,顾菲菲等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到最前排,却又被执勤的民警拦下。她正要亮明身份,宋金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冲民警摆摆手,又冲他们招招手,示意几个人跟着他走。

随宋金成来到公厕后身,众人看到勘查员和法医正拿着粪勺和筛网在筛检证物,而在距离化粪池不远处的地上铺着一块塑料布,中间部位盖着白布,想必那白布下面就是被肢解的尸体碎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