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庙宇内,外头大雨蓬勃,下个不停。

柳小黎从车上跳下去,就钻进了角落的人群,对里面吼道:“你们快散开,这样闷着会憋死他的。”

那娇软嫩绵的声音,普一入耳,便令人一震。

周围十数人都看向这个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他们背后的小男孩,有人率先不悦:“哪来的小孩,赶紧走开!”

说着,便伸手要将柳小黎推走。

可手还没碰到小家伙的衣角,一双冷硬的手掌,倏地截住那人的手腕。

那人抬头一看,便对上一双漆黑肃厉的眸光,那人猛地一震,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那人脾气不好的大吼。

容棱甩开此人的手,将柳小黎抱起来,在小家伙耳边说:“不识好歹之人,不用管。”

“可是……”柳小黎拽着容叔叔的衣袖,因为坐在大人的怀里,他站得高看得远,一低头就看到那已经快没气的男人,小脸苦成一团:“容叔叔……”

小孩毕竟心肠软,容棱看他真想救人,只好抱着他往里走。

十数人顿时起身将他们挡住,同一间破庙避雨,但毕竟是陌生人,他们的七口箱子的货物,就在后面,这人想靠近,他们自然不许。

容棱眯了眯眸,视线转向人群后头的柳逸。

柳逸此时也沉默的打量容棱,两人一对视,柳逸似恍然过来,顿时脸色一变:“容……”

容棱没作声,他知道柳逸认出了他。

果然,柳逸赶紧谴退了护卫,快步迎上来:“都尉大人,好久不见。”

他说着,拱了拱手,姿态放得很低。

容棱懒得与他废话,从他身边走过,将柳小黎放到那个叫王虎的男人身边,揉揉他的小脑袋。

柳小黎一下地就蹲在地上,他翻了翻王虎的眼皮,确定他还有口气,赶紧对旁道:“你们都散开,谁脱一件衣服给我。”

所有人都看向柳逸,柳逸则盯着容棱冷傲的背影,目光颇为复杂,半晌,才点点头。

离得最近的男人,立刻脱下衣服,递给小黎。

小黎拿着衣服,把袖子一截团吧团吧,塞进了王虎口中,一边解开他的衣服,一边对其他人道:“他是患了羊角风,这种病症若是处理不当会死人,我现在讲一遍,你们都记住了。”说着,顿了一下道:“第一,你们不能围在一起,他现在呼吸困难,你们堵在一起,只会加快他的死亡。”

周围人一愣,听到死亡二字,少有人不被吓着的,十数人彼此对视,最后,靠在最里面的几人,到底地往后退了两步。

柳小黎继续说:“第二,羊角风犯了的人,发现之人要第一时间在他嘴里塞下东西,放置他上下牙齿之间,防止他咬伤舌头。”

他一边说着,一边亲自示范。

“第三,立即松开他的衣领,却保他能更大程度呼吸。”

“第四,将他的脸转向一旁,使得他的呕吐物,都能流出来,若是这些东西再流进喉咙,随时会窒息。”

“第五,托起他的下颚,避免他窝着脖子,造成气道挤压。”

“第六,如果他昏迷了,按住他的人中穴,就是鼻子下方嘴唇上放之处,能对他进行急救。都听懂了?”

小小软软的声音,没有任何威慑,说出的话却令周遭之人皆是一楞。

不知是谁,先咕哝一声,轻轻道:“懂,懂了……”

其他人瞬间看向那人。

被个还不到你膝盖高的小孩教训,你还答应?不嫌丢人?

第37章 :他何尝不是

那男人顿时面红耳赤,摸摸鼻子,赶紧转移话题:“他没事了?”

“有我在,当然没事。”柳小黎说完,还特地挺了挺胸,一脸矜傲。

又过了几息,在小黎的专业急救下,王虎慢慢平静下来,最后终于停止抽搐,缓过劲儿来。

周围的人皆觉得神奇,看着柳小黎的目光,也更加好奇。

一个看着不过四五岁的孩子,竟还懂医?

真是不简单。

思及此,这些人又看向陪在小黎身边的冷峻男子。

这位应当就是这孩子的父亲了,有个这样聪慧灵巧的孩子,真是福气。

柳小黎此时也站起身来,他举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望着容棱,满脸无辜。

容棱弯腰将他抱起来,小家伙特地将手举得远远地,没弄脏他的衣服。

容棱将小黎带到屋檐下洗手,等到洗好了,两人回头,就看到一身华袍,五官出色的英挺男子站于身后,等待已久。

柳逸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堂堂当朝三王爷,镇格门正都尉容棱,柳逸不识得容棱,但好歹都算是京中年轻一辈里的显贵,总有些场合会碰见一两眼,今晚偶遇实属巧合,哪怕出于礼貌,他也该与其说上两句。

要知道身在御前的人,这交道是最不好打的。

像是柳家三兄弟与四王爷、七王爷、九王爷关系都属不错,但三王爷,却的确从未接触过。

不是不愿接触,而是接触不到,根本没有渠道去相识。

如今见了,不说是不是缘分,好歹是个机会,柳逸自然要把握。

容棱单看柳逸一眼,便瞧出了对方示好之意,他难得的没有露出不耐烦,只摸摸小黎的脑袋,道:“回马车上去歇着。”

小黎应了一声,蹦蹦跳跳的跑上马车。

等孩子走了,容棱才看向柳逸。

柳逸识趣,拱手道:“不知是都尉大人,方才我那些护卫多有得罪,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容棱瞧了眼那边的十数人,个个一身兵气,身形硕厉,只是单纯的护卫?

那柳家老二在军中出入,现在柳家老三区区一介商贾,随行的下人,都是正规军的水准,倒是比京中几位郡王还本事了。

容棱语气轻漫:“三公子客气。”

“不敢不敢。”柳逸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顿时背冒冷汗,心中却思忖不出,自己哪里让这位不愉了?

思来想去还是刚才的事,他只得再次解释。

“在下此次亲自前往阳州,为着这批丝绸可算用足了心,下头的人皆知事关重大,难免防卫过度,万望大人海涵。”说着,又行了个大礼。

看着那几乎整个腰都折下来的身影,容棱慢条斯理的道:“出门在外,多些防卫也是尽责,本都不怪。”

柳逸松了口气,又道:“今日这雨来的汹涌,今夜只怕要与大人同庙相度,在下那儿有些好酒,不知大人有否兴趣,这黏湿的天气,喝些酒也好暖暖身子。”

“也好。”容棱淡声应下,朝着火堆走去。

柳逸快步跟上。

很快便有人送上酒肉,容棱捏着酒壶,没有喝下,却是看了眼马车方向,慢慢的问:“三公子那些丝绸,可是沁山府产的天云缎?”

“大人知晓天云缎?”柳逸正愁不知道怎么拉关系,闻言顿时一喜:“沁山府擅产云蚕,这些天云缎可正是那特异的火云蚕所吐而织,大人若是喜欢,回去后,在下送上几批到大人府中。”

容棱漫不经心的饮了口酒,淡问:“多少银一尺?”

“大人说笑了,今日把酒言欢已是缘分,大人若不嫌弃,便当在下送予小世子的礼物。”

“小世子?”容棱瞧着他。

柳逸笑着,一脸“我懂”的压低声音:“未闻大人成婚,小世子必然是娇妾所诞,大人放心,在下最是嘴严,不该说的,一句也不会说。”

毕竟正妻未娶,已经有个四五岁的儿子,说出去怎么也不好听,况且容棱又是御前之人,起居更是应当谨慎,此等逸事若是宣扬出去,只怕那些吃饱了没事儿做的御史,又该胡言乱语,无事乱奏。

柳逸自以很贴心的为容棱着想,末了还提了提酒壶,与他虚空一敬。

容棱却将酒壶搁下,黑眸中闪着一丝笑意:“你说方才那个?”

柳逸一愣,随即恍然,莫非方才那个不是容棱的儿子?

不过长得分明有几分相似,虽说那小孩脸圆软糯,但眉宇间,总是有些神似,若说不是父子,只怕也该有什么亲戚关系。

柳逸又急忙回忆,是不是皇家的哪位亲王之子,或者旁系郡王之子?但想来想去,也没想到类似的人物,不觉有些紧张。

“大人……”

“方才那个,你觉得是本都的孩子?”容棱兴致昂扬的问。

柳逸摸摸鼻子,很是尴尬。

“你但说无妨。”

柳逸这才鼓起勇气,斟酌着道:“方才那位,与大人的确有些相似,不过许是在下看错了,这大晚上,到处黑漆漆,多半眼花。”

“你没眼花。”容棱提着酒壶,又饮了一口,心情大好:“他就是本都的儿子。”

柳逸呵呵的干笑,心里却觉得这容棱不知是不是有毛病,不是一直说是你儿子吗,说了是,你一脸“你说错了,他不是”,结果刚说他不是,你又说“其实他就是”,你故意逗着人玩呢?

柳逸再次感叹,果然御前的人都是高深莫测,别说打交道了,说两句话,都猜来猜去,寻摸不透。

容棱不知柳逸心中思绪万千,他却想的是,果然旁人都一眼能看出,他是孩子父亲,所以,他的猜测是没错的?

从认出柳蔚的第一刻,容棱就很自然的对小黎疼爱有加,这种自然,就仿佛他就该是他儿子,就该是柳蔚为他生的。

这种认为很没道理,可他就是这么觉得,他与柳蔚那一夜,她是初次,他何尝不是,柳蔚生了孩子,孩子长得好看又聪明可人,这里头要说没有他的遗传,他是断断不会信。

第38章 :堪堪愣住

因此,容棱一开始就盲目自信,如今有人认同他的观点,高高在上的都尉大人觉得,眼前这个油嘴滑舌的商贾,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至少,柳逸眼光不错。

而另一头的马车上,柳蔚抱着儿子突兀的打了个喷嚏。

柳小黎翻了个身,拽着娘亲的衣角问:“爹,你是着凉了吗?”

“没有。”柳蔚摇头,想了想,又从包袱里掏出一瓶驱寒的药剂,仰头给喝掉。

说不定真着凉了,毕竟这鬼天气实在不安分。

……

第二日,柳蔚是特地等到柳逸他们离开了,才出的破庙。

此时的雨已经停了,但地上湿滑,马车不敢走的太快。

他们一路慢慢吞吞,到了将近傍晚,才进了都城。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

柳蔚本想带着儿子住客栈,但问了两家客栈都满了,这才知道,今年科举将至,每逢三年这个季节的京都最是热闹,到处皆是应试学子,来来往往,摩肩擦踵,有的家境富裕的,早早便差人定下了好的客栈,或是租下了环境不俗的大院,家境贫困的,也是提前从各地出发,确保到的时候还有地方歇脚。

如此下来,柳蔚顿时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容棱陪在她身边,耐着性子与她又问了两家,最后眼看天色实在不早了,才道:“我府中摘间独院给你,可好?”

柳蔚不高兴的抿着嘴,之前在路上一起住还好说,这都到京都了,怎么还要一块儿住?

她不愿意,可柳小黎一听要住容叔叔府里,却开心极了,这一路下来,他对容棱的感情,简直是质的飞跃。

柳蔚见状,更不愿意了,她儿子按照这个节奏,没两天就得被他亲爹拐走了,到时候她怎么办?

“不用,再找找,京都这般大,我就不信一间空房都寻不到。”柳薇说着,拉着儿子的小手又往前走。

容棱跟上,不咸不淡的道:“便是还能找到,也是三教九流的地方,不说是否安生,太杂乱的环境对小黎不好。”

柳蔚一顿,犹豫起来。

“还是先生觉得,本王的府邸辱没了你?”

柳蔚抽抽嘴角,这人硬生生的自称什么“本王”,摆谱给谁看?

柳蔚抿了抿唇,最后又看了眼已经浑浊昏暗的天空,到底还是同意了。

反正大不了今晚就暂且在王府住下,明天再出来找房子。

解决了住的问题,就剩吃的问题了。

小黎自出生这是第一次到京都,看什么都新鲜,闻到什么都想吃一吃。

想着这会儿回王府再准备膳食也晚了,不若就在外面用。

容棱熟门熟路,乘着马车,三人很快到了京都正街的一品楼,这儿做的京菜,是整个京都最好的。

进了一品楼,里头的气氛热火朝天,不愧是著名食肆,生意好得不得了。

容棱显然是常客,他一来,掌柜立刻亲自相迎,一边迎着,嘴上还不停:“三爷好久没来了,还当是忘了咱们一品楼了,这几个月,咱们楼里可出了不少新菜,三爷要不要尝尝?有醉乡鸡,芙蓉卷,翡翠萝饺,相思糕,对了,新出的雀儿仙还有两壶,这可是咱们老板亲自酿的新酒,每日午市晚市各卖五十壶,过了可就没有了。”

柳蔚听着那一连串的菜名,忍不住就舔舔嘴唇,可一低头,见自己儿子,竟也眼巴巴的望着那掌柜,喉咙一拱一拱动。

柳蔚忍不住一笑,捏捏儿子的脸蛋:“饿了?”

柳小黎抱住娘亲的手,憋着嘴点头,真饿啊!

柳蔚看向容棱,容棱淡定的让掌柜将他们说的,都送上来。

掌柜利落的应着,又亲自送三人上二楼的厢房。

四人走的不紧不慢,却没瞧见一个梳着双包发髻的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坛酒,正摇摇晃晃的往这边走。

那小姑娘个子矮,抱着坛子不看路,一过来,正好撞到离她最近的柳小黎。

柳小黎“啊”的叫了声,柳蔚就在他身边,眼看着对方怀里的酒坛脱手,一整个硕大的坛子,往小黎脑袋上掉,她条件反射的将儿子拉到怀里,身子一转,用后背抵挡。

可预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关键时刻,容棱动作凌厉的将她拉扯到怀里,只听那酒坛“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所幸没有伤到任何人。

“啊,对不起,对不起……”那小姑娘意识到差点闯了大祸,反应过来后,立刻一叠声的道歉,那脆弱的声音,听着像是要哭出来了。

柳蔚被容棱按在胸前,小黎又被柳蔚按在肚子上,三人这么夹着,众目睽睽之下,瞧着尤为古怪。

先回过神来的是柳蔚,淡淡的男性气息窜入过来,她觉得鼻尖痒痒的,有些不舒服,稍稍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鼻子刚好磕到了容棱衣服前襟的扣子,扣子上的毛须正扰着她的鼻尖。

她退了一下,推开了男人的怀抱,下一秒,下颚却被托住。

容棱捉着她的小脸,盯着她的眼睛,紧张的问:“撞到没有?”

两人挨得本来就近,这会儿姿态又显得亲昵,柳蔚顿觉不自在,她摇摇头,解脱自己的下巴,转开眼睛说:“没事。”

容棱抿了抿唇,又低头,将柳小黎抱起来轻声问:“有没有伤到?”

“没有。”小家伙显然也被吓住了,此刻被抱着,手就不自觉的圈住容棱的脖子,小小的脑袋,紧靠在他脸旁。

确定母子二人都没事,容棱才看向那造成事故的始作俑者。

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因为惹了祸,这会儿可怜兮兮又手足无措,一连嘴的在道歉,鞠躬鞠得腰都快都断了。

一旁的掌柜气愤的斥责:“走路怎么不看这点?这样横冲直撞的,冲撞了哪位有权有势的,你的小命不想要了?”

小姑娘赶紧又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

说着,泪珠终是滚落下来。

容棱皱起眉,对于这种犯了错只会哭哭啼啼了事的他最是不耐。

柳蔚却没他这么冷血,作为女人,柳蔚心肠总要软些,她又看看儿子,确保儿子真的没事,就对那小姑娘道:“无妨了,下次走路小心些。”

小姑娘一听对方不追究了,掉了一半的眼泪顿时停了,她抬起头,正想道谢,却在看到眼前这清隽“男子”的面容时,堪堪愣住。

第39章 :周扒皮吗?

柳蔚将这小姑娘的突然“呆愣”,视为是被她英俊的男装扮相所“电到”的表现。

女人扮成男人,要想难看也不容易,她以前在曲江府就经常因为这张脸,被媒婆踏破门槛,哪怕知道他有个儿子,上门说亲的人也络绎不绝,没有停过!

因为他们这儿动静闹得比较大,周围看过来的人已不少,柳蔚不想高调,侧眸对容棱道:“先吃饭吧。”

容棱没做声,抱着柳小黎上了楼梯,柳蔚也跟上。

掌柜走在最后,离开时还特地转头狠狠瞪了那小姑娘一眼。

等到四人都消失了,那站在原地的小姑娘才恍惚的回过神,然后,便出了一身冷汗。

她,她刚才是不是……

“阅儿!”

身后有人叫她,阅儿回过头,便看到抱着另一个酒坛的萱儿正走过来。

看到阅儿脚边的碎酒坛时,萱儿唬了一跳:“怎么回事?你把酒打破了?这可是秦嬷嬷点名要的,二十两银子一坛呢,让秦嬷嬷知道你砸碎了二十两,还不活扒了你的皮。”

阅儿也知道回去不会好过,但此刻,对她而言却有更重要的事:“萱儿,我刚才看到个人……”

“看到个人?谁?观音菩萨?要不是观音菩萨你就甭说了,这会儿也只有观音菩萨能救你了。”

“不是,我看到了大……”

“好了,好了,我不想知道你看到了谁,咱们快点回去吧,你是完蛋了,我可不想陪你一起死,我还得赶紧把酒送给秦嬷嬷去。”萱儿说着,更加搂紧了自己怀里的酒坛,快步走出一品楼。

“诶,你等等……”阅儿忙追上她,可走到一品楼门口时,她又停下,回头看了眼二楼的方向,眉头紧蹙。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方才那人,明明是个男人,可是那张脸……

阅儿从五岁起便跟着大小姐,大小姐的容貌她是记得比谁都清,而方才那男人,分明长着与大小姐一模一样的脸。

阅儿很想追上去打听清楚,可她只是个区区丞相府丫鬟,对方却是由一品堂掌柜亲自招待的贵人,他们怎么会搭理她?

一想到这儿,阅儿又很沮丧,最后,在前头萱儿的催促下,她还是不得不离开,心中想着,回去后也不知道秦嬷嬷会怎么教训她。

自从大小姐走后,当初随着大小姐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好过的,大小姐是逃婚走的,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首当其冲便是一人一顿板子,有几个命薄的,当时就损命了。

她还是托了在老夫人身边当差的堂姐照拂,才硬撑了过来,可到如今,也不过是在外院里当个洒扫丫鬟。

一想到这儿,她又忍不住想起刚才那位贵人公子。

那人,与大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大小姐,还活着吗?

一个常年在闺阁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怎可能一夜之间了无音讯。

莫非,让那些嚼舌根的老嬷嬷说中了,大小姐真是与男人私奔?

阅儿摇摇头,甩开脑子里的乱哄哄,又回头看了眼那已经只见一角的一品楼楼阁,心中万千思绪理不清。

一品楼内。

容棱常在一品楼用膳,这里厨房都知晓他的口味,柳蔚和柳小黎则是一路过来,早晚赶路,早已忘了正常膳食的滋味,如今倏地一吃,才发觉之前吃的那些干粮,果然真是把舌头淡出鸟的糙食。

一顿饭吃完,三人离开。

可出了一品楼,却发现马车外不知何时守着几位身着兵服的士兵。

那些士兵一看他们出来,立刻迎上来:“都尉!”

柳蔚瞟了容棱一眼,牵着儿子上了马车。

容棱瞧着车帘落下,才问那几人:“何事不能等明日再说?”

领头的兵长压低了声音:“秉都尉,二营三锋小队于辽州边境打探消息时,被伏击了,眼下只有两人身负重伤逃了回来,医治了十天没有任何效用,眼下已怕是快撑不住了。”

容棱眼神一凛:“走!”

他却没上马,而是返回车厢,撩开车帘,对立面道:“有事要办。”

柳蔚抱着儿子,指着自己鼻尖:“我?”

男人点头。

柳蔚:“……”

吃饱饭就要干活,你是周扒皮吗?

到了军机营,士兵恍悟,都尉大人竟然要将马车里的人也带进营里?

这是军机营,只有朝廷官员才可进入,出入皆是戒备森严,普通人哪怕在门外多望一眼,都会被当做图谋不轨捕起来。

都尉大人这会儿竟然要带着一个瘦胳膊瘦腿的陌生男子,与一个瞧这不过四五岁的小童进去。

大人糊涂了!

有人想犯上直谏,提醒都尉大人此种行为有多不合规矩,容棱却已经下了马,撩开车帘,将车中小孩抱出来,对身后几人问:“人在哪儿?”

兵长指指后院:“寝房内。”

于是这么一打岔,加上此事本就着急,想犯上直言的几人只好把嘴边的话又堵了回去。

到了寝房,因这此时已经天晚,十人一间的大通房内,已是聚满了人。

看到容棱进来,已经上床的兵士们,赶紧鞋都不穿跳下来,极快的站成一排,高喝一声:“见过大人!”

训练有素,声音又齐又整,如此情景,看得窝在容棱怀里的小黎,直觉新鲜。

容棱摆摆手,看向大长铺中央的位置,那两个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的人影。

将小黎放到地上,他走过去。

那两人浑身皆是纱布,绑得连人摸样都看不出,两人见到都尉大人,激动的想起来,却怎么也起不来。

容棱按住他们:“躺好。”

两人又躺回去,却哑着喉咙,断断续续的说:“大人,辽州边境……有叛乱军,不似……野军……是……正规军,人数……不可预估,至少……数万……”

有人在辽州边境藏了数万叛军,或者,是养的?

容棱眯起眼,薄唇紧成一条线。

他拍拍两人手,点头:“做得很好。”

“大人……”其中一人忍不住眼睛发红,流出泪来:“其他人,他们都……”

“本都知道,他们的尸骨,本都会命人带回来,断不会让他们客死异乡,尸骨无存。”

寝房里的气氛,顿时悲到极致。

柳蔚知道这种场合她不应该开口,但她还是不得不说:“有什么话,不能等治好了再谈?”

柳蔚说着,走过去。

容棱涵养好,周围的兵士涵养却不好,他们的都尉大人岂是随便谁能呼呼喝喝的!

有人已经面露不忿。

容棱见状,抬手:“这位是柳先生,先诊病。”

“都尉大人,阿丘和阿离的伤方御医已经诊过,说……已是无力回天了。”有人语气不好的出声。

容棱没做声,只瞧着柳蔚。

第40章 :眸中一抹趣味

柳蔚先摸了摸他们的脉门,再按压他们腹部某几个位置,听到他们不同程度的闷哼,确定了症状,便对身后的小黎说:“内脏撞击,肾处轻微破裂,有薄量出血症状。”

柳小黎抱着自己的小背包,已从里头掏出了生气丸,止血丸等几种药丸,可听到娘亲的话,他却愣了一下,反问:“这么严重?要动手术吗?”

小黎知道,人的内脏不能破碎,一旦破碎,回天乏术,但是肾不同。

“他们现在气息太弱,强迫手术根本撑不过来,先保守治疗。”柳蔚道。

一听保守治疗,柳小黎便把银针递上去,又从桌上端来蜡烛。

柳蔚展开针袋,捻了一整细长尖锐的银针,放在火上描了描,消毒一下,便刺向患者的虎口穴。

从手上的穴道,到胸前的穴道,最后,柳蔚已经忙得额头出了汗,身边的人却若无其事的干围着。

柳蔚不满的皱眉:“来个人帮我,把他们衣服掀开。”

这一出声,众人才回过神来,有人当即大吼:“你在他们身上扎针,他们就能好了?若是不好,被你扎死了怎么办!”

便是太医院的御医们,也是断无人敢用针灸乱扎的。

世人皆知,人的穴道奇特诡谲,若是不小心扎错了,扎偏了,那边是死活随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