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珍珠根本不理他,咕咕倒是想理,就是……理了也无济于事,毕竟,它平时就是被珍珠压着欺负的,珍珠不想它做的事,它一件都不敢做。

院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而一门之隔的房间里,同样也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安静。

容棱始终没有说话。

老人在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番后,到底是叹了口气,先出声道:“若非如此,你怕是终生也不肯见我,我便只好,出此下策……”

老人的声音里,透着悲哀。67.356

容棱听着,却表情都未给一个,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人看他仍不做声,又道:“我手下那些人,虽说不算聪明,但也知晓分寸,小黎是我孙子,我不会让小黎受伤,况且……”

“阁下慎言。”话到此处,容棱已是抬起眸子,眸中冰冷寡决,只一眼瞧着,就让人遍体生寒。

老者愣了片刻,沉默下来,却又觉得不甘,到底争辩道:“我知你恨我,恨我不负责任,贪生怕死,但那个时候,我不得不走,我想过将你母亲接出来,我在西南边陲还有旧兵,只要找到他们,便可潜回京都,哪怕不能光明正大,救你母亲,也不在话下。可容禹着实心狠,我那三千旧兵,竟早已被他偷梁换柱,若非我及时发现,怕是也早已魂归西方。再之后,便是无止境的追杀,我逃了足足三年,后被恩人所救,可在此之前,我当真没有放弃过接你母亲与你出宫,只是,只是当我有能力再回来时,你母亲早已……”

这些无可奈何,听在容棱耳里,都只是一个又一个的借口罢了。

容棱心中甚是厌烦,抬眸看了眼外头的天色,说道:“阁下千方百计,拿一稚子之命相挟,若只是为了与本王说这些废话,那本王,恐怕无意奉陪了。”

容棱说着,起身便要走。

老人急忙站起来,却腿脚不太灵活,平时不显,但动作急切时,还是会有所牵扯,看起来,分外狼狈。

容棱没有想过去扶老人,老人似乎也无意用这种小动作博容棱的一分同情,老人勉强站稳自己,脸上难掩痛苦之色。

“你要走,我不拦你,但你就没有别的话,想问问我?”

容棱没做声,直接走到门口,手已覆上门闩。

后面老人心头一急,忙道:“事关柳蔚,你也不听?”

容棱手指一顿,神色微凛,回过头时,表情比之方才又寒了数分。

老者知道,他这是不会走了,总算松了口气,重新坐下,又比了比自己对面的位置。

容棱拧着剑眉,着实不喜这种被威胁的感觉,但柳蔚事重,因此到底,他还是坐了回去。

老人见他脸色不快,便不敢拖延时间,惹其生怒,只好叹息一声,道:“柳蔚隐藏极好,若非她与你关系太近,我才调查,怕是也不会想到,天下间竟还有这般胆大的女子。但以你的能耐,又的确能护她周全,可女扮男装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们早已惹了不少人的眼睛,当然,就算一切行为被揭穿,你们也不在乎,人一旦拥有绝对权力,便能笑傲风云,不拘规则。容禹重病,死不死,不过你们一念之间,容禹早已不成气候,更遑论下令怪责你的柳蔚,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不让容禹死,就连我与容禹有血海深仇,也不会在此时盼着他死,可你们不愿,其他人便也不愿?多得是人想谋朝篡位,等到大局更乱,你分身乏术,届时,若有人再对你妻儿下黑手,你又如何能左右都顾周全?”

第872章 黏到容棱腿边要抱抱

容棱听到这里,突然嗤笑一声,随即凌厉的视线看向老人:“听起来,阁下的话像是还未说完。”

老人不好判断容棱的表情里究竟有几个意思,但沉默一下,还是决定将底牌袒露:“我能护你的柳蔚周全,只要你信我。”

容棱脸上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淡淡点头,道:“继续。”

老人瞧见容棱是此种神色,一时有些忐忑,可终究还是道:“天伢国只是个边陲小国,我想,我的来历,你也早已打听过了,如今我任天伢国三王之首。过些日子,我会回去,届时,便能顺道将你在乎之人先行带走,只要将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在这京都,你要大展拳脚,便不需再有拘束,你认为,如何?”

容棱认真的看了老人许久,在惊讶老人说的这些竟都不是开玩笑后,他到底笑了出来。

他的笑容饱含讽刺,眉宇神色之间,笑意不达眼底,但其中冷鄙之味,却又分外明显。

老人一时猜不透他的想法,便只好静观其变。

而容棱在沉默了半晌后,突然严肃的出声问道:“阁下认为,我是谁?我的身份是什么?”

老人一愣,皱起眉来:“你自然是容棱,这青云朝的三王爷,可国之将乱,你再是本事,再是能耐,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改朝换代不过是迟早之事,你现今拖延,也仅是延缓衰时罢了,可乱是必然,而乱之,毁之,灭之,生之,这是一个永恒不变的循环规律,我能为你摒除一切后顾之忧,你却当真,要将我拒之于门外?”

容棱这次没有笑,而是神色更冷了,他看着老人,像是这一刻,终于将其看透,看明。

“我不是你。”容棱音色浅淡,缓缓而道;“生死关头,你保护不了爱你之人、你爱之人,这是你的无能,但我,不同于你。”

老人有些生怒,道:“你要如何保护一个女子,两个孩子?就算你的柳蔚武艺高强,躲得过暗杀,躲得过明绝,可是最后,能否躲得过朝廷倾轧,阴谋诡计?的确,我是无能,当年我若能提前洞悉局势,将你母亲送走,如今,我也不会孑然一身,老而孤寂,这是我多年的悔,我不愿你重蹈我的覆辙,踏着我的悔,将来也悔!柳蔚与你母亲不同,你母亲娇弱,无力自保,柳蔚可以,但她到底是个女子,哪怕她比绝大多数男人更强,她也终究还是女子,女子身上弱点太多,而你明明有更好的办法,让她远离斗争,却为何又非要拖她下水?你这是不负责任,是将她置于危险之中!”

老人似乎真的气极了,谈及多年心事,声音更是透着嘶哑,喉咙差点喊得破音。

老人内心情感很丰满,丰满得容棱无法忽视,但那又如何,你悔不悔,又与我何干?

容棱站起身来,直接,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多说无益。

他本也不是话多之人。

柳蔚如何,他如何,是不是拖累,能不能保护,他与她二人清楚就好,与其对旁人做无谓解释,还不如省了这个时间,多做点正事,说起来,因为小黎突然失踪,柳蔚今日的药膳还未服用。

回去,还是要补上……

心里想着柳蔚,容棱脸色不自觉温和许多,可待要推门而出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器皿砸到地上的声响。

容棱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却见老人将手边茶杯打碎在地,常年许是都平和安定之人,这会儿却满脸通红,怒不可遏。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能让你出事!无论你愿与不愿,我都不会放弃!”老人怒道。

容棱笑得有些冰冷,问道:“放不放弃,你待如何?”

老人正要回答,却被容棱打断道:“阁下年已老迈,在天伢国也身份尊贵,为何晚年,却非要谈及那些旧事。”

“你是我儿子,不管你承不承认,这都是不争的事实!”老人语气沉重,表情一瞬竟显得有些狰狞。

容棱看出老人的偏执,又道:“你的弥补,恕不接受,你的好意,在下心领,柳蔚如何,我如何,都不是阁下该操心之事,人不能活在过去。今日道一句各不相干,已是最大忍让,还请阁下莫要一意孤行。阁下前程大好,日子顺遂,实在不该为那些不可弥补的旧事,做一些可有可无的挣扎,如此,对你对我,都是负担。”

“我只是想帮你。”老人急切的道:“我就不能帮你吗?”

帮?

所谓的帮,不过也是借口罢了。

柳蔚若当真被带去天伢,他便等同被人截住咽喉,京中会乱,而大乱之时,谁也不能保证全身而退,他也担心届时柳蔚会受伤,会被有心人士拖下水,所以,他竭力而为,与容溯联手,稳固朝堂,守住乾凌帝奄奄一息的局面,只等柳蔚顺利生产,再行他事。

若如今有个地方,能令柳蔚,令小黎,令即将出生的另一个孩子平安无恙,他会毫不犹豫将其送往。67.356

但那个安全的地方,绝对不会是天伢国。

容时想要的,或许不是报仇,不是整垮整个青云朝,但容时作为推手,的确是利用职务之便,蛊惑周遭其他国家,继而对青云边境造成压力。

容时想利用柳蔚,容棱看得出来,分析得透。

容时所图,或许就只是他这个亲生儿子的一句既往不咎,这一点,容棱也明白。

可那又如何!

一个不配得到原谅之人,用一些阴谋诡计,小恩小惠,就想前事不论,这是否太便宜了!

容棱自认,二十几年人生里,从未有过容时这个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况且,如今领略到了这人的不要脸,容棱更是不愿与其再有多少牵扯。

容棱没有回答老人最后一个问题,决心要走,打开门闩,迈步,头也不回。

老人又摔了一盏瓷器,巨大的声响,令门外的侍卫们神情紧绷,却换不来容棱再次顿足。

坐在石凳上等待多时的柳蔚,此时抬起头,有些困了。

容棱走过去。

柳蔚也站了起来,问道:“解决了?”

容棱点头,垂首看向已经黏到自己腿边的小黎。

小黎立刻讨好的软糯的唤了声:“容叔叔。”然后伸出短胖小手,要抱抱……

第873章 容棱想装作没发现也不行

容棱弯腰,想将小黎抱起来,但却听柳蔚一声鼻音:“嗯?”

容棱叹息着,动作一顿,接着站直身体,语气严肃的问小黎:“你,可知错了?”

小黎急忙点头,眼角偷偷瞥着娘亲,道:“知错了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容棱点头,觉得差不多了。

但他看了柳蔚一眼,瞧见柳蔚表情依旧冷漠,显然是不打算放过小黎,便也随着,没说任何原谅之话。

小黎也是乖觉,当即就开始严肃检讨,一字一句,童音稚嫩,却说得格外认真:“爹,我真的知错了,我不该跟陌生人走,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一定懂事,一定乖,再也不让爹和容叔叔操心,爹,你就原谅我吧,我回去就抄三遍《大戒》,爹,爹……”

小黎说着,就开始黏黏糊糊的拽着柳蔚衣袖晃。

柳蔚冷哼一声,一点都不吃这套,挥开小黎的手,继续面无表情。

小黎急得不行,眼眶一红,就要哭了。

这时周围却围上来几人,有之前掳劫小黎的那个男子,还有那位醒来的谷姑娘。

而容时,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因为脚下不太灵活,便走得很慢,但看到自己孙儿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到底耐不住,道了一句:“孩子是我带来的,要怪,怪我便是。”

柳蔚朝那老人方向看了一眼,顿了片刻,还是拱手,请了安道:“阁下说的是哪里话,小孩子调皮,不过是斥责一二罢了。”

老人皱了皱眉,心里已认定容棱是自己儿子,那柳蔚,便是自己儿媳。

儿媳教育孙子,本该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但他老来得孙,且是唯一亲孙,自然宝贝,也就溺惯,不愿柳蔚出言教训。

柳蔚从来都不想与老人计较,看小黎还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便问:“你说你知错了,那爹问你,错在哪里?”

小黎立刻道:“不该跟不认识的人走。”

老人皱眉,插嘴道:“是我的人将孩子迷晕,孩子一无所知,又是幼儿,哪能判断。”

用这卑鄙手段将小黎带来的两个男子,心头顿时一凛,心想,大人竟是知道了……

那……那他们……

谷姑娘登时也脸色大变,可要知道,那迷药,是她做的……

就在三人心头打鼓时,却听小黎含着鼻音,委委屈屈,扭头对着老人,认真的道:“老爷爷您别说了,那迷药于我来说,不过虚无,我是自愿随两个哥哥过来这里的,我知错了,我爹骂我,也是应该。”

原本心惊胆战的三人:“……”

两个男子想,所以,他们并没有用药迷住这个孩子,这一路上,他们沾沾自喜个什么劲儿?

谷姑娘却想,这个死小孩,还是赶紧滚吧,看到就烦,看到就特别特别特别烦!

小黎说完,又老实的望向娘亲,乖乖的道:“爹,我只是好奇他们究竟想带我去哪里。我……我也知道不应该,所以我都跑出去了,刚才爹若是不来,我顶多再过一个时辰就回府了,我认识路的,一路来时我都记住了,这里应当是京都北城门内的大巷,按照马车下车的地点,以及这间宅子的格局来分析,这里应当是第三巷与第四巷之间的宅子,前面有间驿馆,左边有一处菜市,非京都本地的外来人士,多半都住在这片儿,因这里交通方便,进出城快捷,我听人说过的。爹,我记得路的,我知道从这绕到第五巷,再过三个路口,就能到京都大街,再转四个弯,前后不过两刻钟,就能回到三王府,爹,我没有乱跑,真的……”

小家伙说得笃定又诚恳。

而那两个带小孩子回来的男子,却脸色大变。

该死!

他们回来宅子时,不是为了防备有人跟踪,特地在京都城绕了一整圈吗?连他们自己都要认不准路了,这小孩蒙着眼睛,躺在车厢里,是怎么知道的?!

两男子的惊讶,没人在意,小黎只眼巴巴的望着娘亲,时不时的还用眼角去瞥容叔叔,似是在暗示什么。

容棱瞧见了,犹豫一下,想开口,可还未开口,就见柳蔚慢慢的看了过来,那双眸子,清澈无比,洞悉一切。67.356

容棱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其实,这次的确是小黎不计后果的调皮了,受点教训,也是应该。

小黎是铁定要挨罚的,只是家丑不可外扬,要罚,也不是在别人的地盘眼睛里罚。

柳蔚明白,容棱是把该解决的都解决了,这便拱了拱手,对老人礼貌示意一下,就欲离开。

老人却开口唤道:“柳大人,留步。”

柳蔚停住步伐,疑惑的看向老人。

容棱稍微拧了拧眉,眼中已隐有不悦,他一手牵起柳蔚,一手拽过小黎,带着两人直接就往外走去。

眼看着一家三口快出拱门,老人严肃的抬了抬手,示意下属过去堵拦。

方善带着一众侍卫,忙齐齐涌上,将容棱柳蔚小黎三人,围得动弹不得。

容棱脸色已非常不好,动怒,不过早晚之事。

柳蔚却转身,对老人道:“说起来,在下也早想与阁下聊上两句,之前没有机会,这次,便索性说个清楚。”

柳蔚话音刚落,便感觉,容棱握着她手腕的力道重了。

柳蔚知道容棱心有不悦,但老人此举分明是不依不饶,今日能将小黎拐走,明日或许就对其他人下手,防不胜防。

与其将来提心吊胆,不如现在绝了后患。

老人没料到,柳蔚做事会这般干脆,看了容棱一眼,便转身,回了房里。

柳蔚晓得老人是要与自己私聊,并没有意外,抬步,打算过去,手腕却被依旧被容棱抓着。

柳蔚需得安抚安抚容棱,便凑到他耳边去,说了一句什么,待话落时,容棱虽仍犹疑,却好歹松了手。

只是,容棱仍旧叮嘱:“此人老奸巨猾,擅胡言乱语。”

柳蔚点头,勾唇道:“放心。”

容棱见柳蔚神色自信,也不多说什么。

柳蔚进了房里,容棱无视周遭仍未放松警惕的侍卫们,拽着小黎,去石凳处坐下,等房里人。

小黎有心事,坐也坐不好,一直扭来扭去,时不时还偷瞄容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小黎瞄得多了,又越瞄越明显,容棱想装作没发现也不行,最后只得叹了口气,道:“我会替你求情。”

仅是一句,便令小黎当场依赖得搂着容棱胳膊就不放。

第874章 既我已知,容棱如何会不知?

容棱瞥了小黎一眼,终究也没忍心说什么……

而柳蔚已进房间,前方老人,正凝目看着她。

柳蔚反手主动关了房门,回过头来,礼貌问道:“我是否可以坐下?”

老人上下打量她一番,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红木端椅。

柳蔚过去坐下,却看手边放着一盏热茶,掀开盖子,热气腾腾。

老人道:“暖身子的热水,非茶。”

可是,屋子里没人伺候,这热水又不是外头下人进来倒的,那会是谁倒的?容棱生父?

不,不对。

老人一直在她的视线之内,并未碰过水壶这类物件。

柳蔚努力感觉,极难,却也发现,这屋里,还藏着人。

其实,天伢国的大人物,单枪匹马,不走正途,来到了青云国,总不会是半点准备都没有。

外面那些三脚猫功夫的凡夫侍卫,不过是掩饰罢了。

而真正的护主之人,一直在隐藏之中。

柳蔚端起那杯热水,看了良久,却没有喝,问道:“尊驾,这是在给在下下马威?”

老人没有否认,也没承认,只道:“不过一杯热水罢了,柳大人,何必小题大做。”

柳蔚看向老人:“尊驾莫要抬举在下,大人二字,在您面前,在下不敢自称。”

“哦?”老人问道:“那该如何称呼?”

柳蔚直接道:“在下姓柳,单名一个蔚字,您唤我全名便是。”

老人看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能这般轻易的坦诚身份,倒是有些爽快得过分了。

柳蔚也问:“在下,又该如何称呼尊驾?”

老人端起茶杯:“你想如何称呼?”

柳蔚犹豫一下,道:“治王,可好?”

老人手指一抖,手中茶杯险些脱落。

“你都知道?”老人错愕的看着柳蔚,表情难看极了,拧眉着问。

柳蔚表情平静:“天伢国摄政王,天伢国创国以来首位外姓王,圣上亲赐‘治’号,如此这般大人物,在下怎敢不知。”

老人“砰”的一声将手中茶杯重重搁下,语气阴沉:“容棱也知?”

“自是知的。”柳蔚笑道:“既我已知,容棱如何会不知?怎么,方才治王与他聊了那般久,他未提到?”

老人皱起眉,没有回答,但那表情,已经给了柳蔚明显答案。

“他,大概不想提吧。”柳蔚叹息道:“毕竟,您除了这外姓王的身份,还有着另一重身份,莫非,您给忘了?”

容时的确是认为,天伢国距离青云国,有千万里之隔,就算自己有所隐瞒,容棱也不可能发现,只等将这个儿子实实在在认下,待往事全部磨平,就算再生分歧,也是将来。

容时万没想到,原来隐瞒之事,容棱已一清二楚。

如此说来,自己方才那些话听在容棱耳里,岂非,全是讽刺?67.356

老人表情狰狞起来。

柳蔚却像没发觉一般,还火上浇油道:“您的事迹是个传奇,要想打听,也并不难。在下有一好友,行商之时,交友甚广,她有位远客,曾去过天伢国,在下不过将您描述一二,那位远客,便将尊驾您在天伢国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在下想,那位远客说的您在天伢国的传奇事迹,就算不是十成的准,大概,也有七八成?”

老人脸色更为难看。

柳蔚继续道:“容时,是您在青云国时的名字,在这里,您曾有妻,也有红颜知己,只是后来遭逢国变,时不待人,不得不远走他乡,以避危难,而就在这个时候,您的贵人,也从天而降。”

老人不善的看着柳蔚,音色颇冷:“你的远客,似乎知道得很详细?”

柳蔚摇头:“远客所道,不足万一,更多的,是在下的猜测,虽是猜测,但却未必不准,您姑且听听,哪些在下猜对了,哪些在下猜错了。”

老人到了此刻,也算是破罐破摔了,端起茶杯,啄口热茶,寒声道:“洗耳恭听。”

柳蔚道:“容时这个名字,太过招摇,您在逃难的时候,便舍弃了这个名字,但救您那人,身份贵重,您不能顶着籍籍无名的身份上门求助,所以,您给自己改了名字,项誉。这是个很好的名字,项,乃天伢国大姓,您很清楚,换了这个姓,您就算不能十成十的获救,也有八成。您很幸运,您算对了,救您那人,也的确是看在这个姓氏的面子上,救下了您。”

老人放下茶杯,慢慢摇头:“他并非是看在项这个姓氏的面子上救我,这个,你猜错了。”

柳蔚愣了一下:“哦?”

老人道:“他救我,是因识我。”话落,老人又扫了柳蔚一眼,比比手,示意柳蔚继续。

柳蔚这便继续:“您获救后,随着那位贵人,去了天伢国,当年的天伢国,应当还很贫瘠,黄沙遍地,气候极差,您在那儿很不适应,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回到青云,只是您不能回来。比起天伢国,青云还是太危险,您随时都有被暴露的可能,您不能拿您的性命去赌,您也赌不起,所以,您留在了天伢,接着,听说您人生中的第二个贵人出现了,这个贵人,是个姑娘,很漂亮的姑娘,其后,这个姑娘成了您的妻子。”

容时之前对着容棱,信誓旦旦。

而柳蔚综合天伢国那位治王事迹,所分析出来的真相,就彻底将容时的谎言,都戳穿了。

数十年的光阴,相信甚少有正常男子可以耐得住寂寞,在天伢国,做到了位高权重,美人珠宝,又怎可能错过?

容时没有反驳。

显然,这一切就是他想彻底隐藏的事实,但柳蔚知道了,容棱也知道了,如此,还有何好辩驳的。

“传说,那位治王,也就是您,您的妻子身份尊贵,她乃天伢国国王的长公主,一个绝世美人。其后,因着您的求亲,长公主免去了和亲青云国的命运,实际上,长公主当年已经抵达青云国,甚至在青云国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最终,长公主没有留下,想来,您就是那个时候,说服了天伢国君,让天伢国君,成全了您和长公主。”

看老人没有吭声,柳蔚知道,这一点,是分析对了。

第875章 做好东窗事发,死到临头的准备

柳蔚又道:“成家,立业,您在天伢国的地位越来越高,甚至到了能参与国政的地步,天伢国君赐您‘治’为王号,便是希望,您能与他同齐,共治国州。而能从一个皇帝手上分得这样的权利,想必,您也是苦心筹谋了甚久,只是,这普天之下,每一个人的人生,都不是顺遂不朽的,您的妻子,去世了,生前未给您留下一子半女,所以,您在妻子去世后,回到了青云国。当然,我不知您是如何说服您的国君的,借着打探敌情的由头?深入虎穴?还是坦然告知,说您要回来寻找失散多年的儿子?但无论是哪个,我想,您这次都注定要白跑一趟了。青云国如今是乱,但目前乱中有序,说起这场乱,却不得不夸您一句,毕竟,您在这场乱里出的力,可是不少。从太妃娘娘的计划,到您的推波助澜,就算我没证据,也知道这里头,您扮演的角色,才最不可忽视,要说宫里那数条鲜活的生命该找谁报仇,想来,便是找您无疑了。”

柳蔚说到这里,语气中已满是嘲讽。

宫中接连发生命案,公主郡主相继身亡,这桩案件,归根结底,不过是权利相悖引发的一出悲剧。

这已不单单是件连环杀人案,这是架构在皇权诱惑上的生死相斗,柳蔚定不出谁才是真凶,因为,每个人都是凶手。

但要说在这场恶事里,谁最居功至伟,那便是柳蔚眼前这位了,不做二想。

太妃娘娘心狠手辣,但智谋到底略欠一筹。

若是靠着太妃娘娘一人,怕是从玉屏公主开始,就已经露出了马脚。

而其后,为太妃娘娘补全那些不足的,就正是这位昔日青云二王,今日的天伢国治王。

柳蔚这番话说完,就一直观察老人的表情。

而让柳蔚甚感失望的是,老人脸上,并无太多情绪,相反,老人的镇定与从容,都清清楚楚的告诉了柳蔚,这位老人,到现在为止,都没一点悔意!

是啊,一将功成万骨枯,在国战之上,人都是成群成片的死,那三两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柳蔚来自和平年代,但却去过战地,做过战地医生。

柳蔚见过战争过后的残骸,见过不少被炮弹炸得支离破碎的生命,那个时候,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叹息一声,尽力还给他们的亲人一副全尸,可谁又能说出,这究竟是具体到哪一个人的错?

现在的青云国,战争还未开始,但牺牲已是不可避免。

如今这京都,究竟隐藏了多少势力,谁也不知。

容棱现在所做,也不过是争取让战争来得再晚一些,但究竟将来如何,却也说不准。

容时,不,或者从此应该改叫项誉了。

项誉的到来,就像是敲响了一面擂鼓,紧接而至的,便是一次次不可避免的血腥变故。

当然,容棱现在就能以处置“奸人”的名义,将项誉,就地正法,让这间宅院里的所有人,都成亡魂。

可是,那又如何?

这样去做,不过是加速战争的开始罢了。

现在的青云国,能抵挡住一个天伢国,却抵挡不住天伢国联合周边众国的群起围剿。

而项誉胆敢单枪匹马的潜入敌国腹地京都城,这就说明,项誉早已跟周围众国,有了联系。

说不定,眼下这就是个巨大的陷阱。

项誉如果真的被处死了,就正好成了战争开始的一个合理借口,给那些虎视眈眈的众国,一个厮杀进来的最佳机会。

柳蔚想了很多,也想得很深。

但是现在,柳蔚不想斥责项誉的所做所为,斥责,只是无用功罢了。

柳蔚更不是想和项誉谈判,柳蔚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一个,能让几人的关系干脆一些的答案。

柳蔚了解容棱。

容棱对这位所谓的亲生父亲,是真的半点感情也没有。

柳蔚看着老人还是未有丝毫表情的面孔,突然觉得,自己再留在这儿,已经没必要了。67.356

柳蔚换了口气,慢慢又道;“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继续留在青云,挑拨离间也好,勾结朝官也罢,都随您了,只是今日之后,希望您做好东窗事发,死到临头的准备。这一切都因着,您的最后筹码也已经无用了,这一点,我想我也没猜错,您来之前,是预测了在这京都城里,您将会有两块筹码,一块,是容棱,另一个块,便是我了,不过,很抱歉的告知于您,这两块筹码,您都用不上了。”

柳蔚说到这里,便站起身来,无视老人投来的目光,落下一个礼貌的鞠躬,便转身,离开。

老人一直看着柳蔚的背影,直到柳蔚已经快打开门闩,才道:“我的妻子,不是没为我留下子嗣。”

柳蔚一顿,站住了脚,但却没有回头,只道:“您不需要向我解释,您那段传奇的人生,我也不想知道太多。”

“但我想说。”老人又道。

柳蔚,的确没有再动……

老人在沉默了片刻后,又一次开口:“你很聪明,很多事,你都猜准了。的确,我没有我口中说的那般痴情,我承认,我想着过去,想着我的发妻,想着容棱的母亲,但当一个人在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的生死边缘上残喘时,那些所谓的情,抵不过一口干净的水,一个干净的馒头,我的人生分为两段,一段是容时,一段是项誉,而容时早已经死了,项誉还活着,但却活得比任何人都辛苦。”

柳蔚听着,很想反驳。

柳蔚想说这世上谁人不苦?谁人不累?连佛祖都说,众生皆苦,项誉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才是最苦的那一人?

但最后,柳蔚忍住了,没有说出口,因为,对一个顾影自怜,总以为全世界都亏欠自己的人讲道理,那无疑是对牛弹琴。

老人还在继续:“长公主很好,一开始,长公主没有中意我,我也没有肖想长公主,原因无二,她太年轻了,我大她许多。当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我的容貌经历,都已让我憔悴,而她,花样年华,正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好的时候。”

说到这里,老人明显有些怀念,嘴角勾起了一丝笑。

第876章 薄弱得风一吹就散的父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