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蔚步履缓慢地朝亭子走去,一路上,无数人接力一般的朝她冲来,却不意外的都被她轻易摒退。

等到柳蔚走到万氏面前,万氏已面无人色,“砰”的一下往后一跌,跌到石凳上。

柳蔚再往前走了半步,瞧着万氏,然后一抬腿,鞋尖踩在凳子边缘,跨着身子,微微倾身。

万氏瞪大眼睛,虚张声势的吼:“我,我一定会让我爹杀了……啊啊啊……”

柳蔚薅着万氏的头发,把她整个人扯得脱离凳子,看她痛的要命,才掏着耳朵问:“杀什么?”

万氏咬着牙道:“你放,放开我,放开我!”

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揍两下就皮痒,柳蔚没兴趣欺负万氏,但她又实在懒得跟她哔哔。

万氏这回是真的被打怕了,柳蔚放开她后,她连忙跳开凳子处,躲去了亭柱后面。

柳蔚也不追,只靠在石桌边缘,环着双臂问:“你对蒋氏,知道些什么?”

万氏一愣,似乎没想到柳蔚会问这个问题。

柳蔚往前起来点,作势要走过去:“不说?”

万氏忙伸出一只手,制止柳蔚靠近,咽了咽唾沫道:“她是个贱人!”

柳蔚重新靠回去,点头:“说具体点。”

万氏瞧见周遭都被干翻的家奴们,暗恨的咬牙,憋着气道:“我也是这次回来才知道,那天晚上,孙桐去见过她!”

“哪天?”

“他死的那天!”一说到这个万氏就恶心:“我说他怎么就这么着急,听说二弟死了就巴巴地往回赶,原来不是记挂着他二弟,是想着他弟妹呢!这种狗东西,死了也好,就是可惜了蒋氏这个贱人,怎么没跟他一起去死!”

万氏这话,说得可谓非常坦白,不止不觉得难以启齿,还讲得十分铿锵有力,柳蔚倒是想到过这个可能,毕竟一个女人恨另一个女人,理由无非就那几个。

虽然不了解那位孙家大少爷的脾性,可蒋氏……闻那一身味道就知道,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良家女子。

蒋氏和孙桐,也不是说不过去。

柳蔚又问万氏:“就这些?”

万氏哼了声:“还不够?”

“所以你今日是故意的,说那万华贵鸢的事?”

提到这个,万氏突然就笑了,笑的眼波暗涌,皮角狰狞又亢奋:“我也是第一回 知道,原来借刀杀人……这么有趣儿,看着我那位好婆婆一巴掌一巴掌的打她,可比我自个儿动手,有意思多了。”

第1265章 柳蔚显然不吃他这套!

万氏这语气,不似玩笑,她真的认为,凭自己一句话,就能使婆婆将蒋氏打得半死,简直太有趣了,她高兴得不加掩饰。

柳蔚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想着,这孙桐也是胆大,竟与蒋氏私通,明知他这媳妇是个谁也惹不起的霸王花。

倒是蒋氏,柳蔚低估了她,以为她再有心思,顶多也就在后宅使使,没想到都用前院儿去了,跟自个儿的大伯哥有染。

万氏对上柳蔚的视线,哼了一句:“她那俩孩子,说不定也都是狗杂种!”

得,孙箭棺材板都泛绿光了。

柳蔚以为万氏与蒋氏的恩怨同案件有关,如今看来,明显是私人感情纠纷。

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多呆了,趁着时辰还早,她还得回一趟染布坊。

孙家没有线索,那推动案情的重要方向,只剩染布坊这个抛尸现场了。

离开孙府时,是万氏的婢女送柳蔚出来的,那婢女小心翼翼,缩头缩脑,像是怕柳蔚再狂性大发,把她给宰了似的。

直到走出孙府大门,那婢女才松了口气,可柳蔚还没走远,就听到她“啊”了一声,小声惊叫起来。

柳蔚转头,就看那婢女和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男孩撞成一团。

两人都跌在门槛边,小男孩身后还跟着一大溜丫鬟,见状七嘴八舌的叫嚷起来。

“君少爷,您可慢点!哎呦,可摔疼了没有?你这奴婢是哪个房的?怎么走路的?”

柳蔚认出来,那小男孩就是蒋氏的儿子,叫孙君,之前也在大堂里,一直由奶娘抱怀里。

柳蔚从小黎那里了解过孙家的人员关系,知道孙可与孙君是龙凤胎姐弟,但两人长得并不像,孙君是自出生后便让孙员外、孙夫人当金疙瘩养的,孙可则是跟着蒋氏长大。

或许年纪还太小,孙君还没有被一溜烟的下人奴才娇惯得目空一切、纨绔任性,小男孩从地上被抱起来后,并没有责怪与自己一起摔倒的万氏那个婢女,还跟身后的奶娘道:“是我撞了她。”

三岁的小孩,说话还不太利索,奶声奶气的,舌头都捋不直。

奶娘一边给他检查手脚,一边道:“我们君少爷慢慢走,您要去哪儿,吩咐人安排车马就是,哪能让您自己动脚。”

小男孩点点头,然后就小手一扑,往奶娘怀扑去。

奶娘将他合手抱住,又看眼那从地上爬起来的婢女,认出那是大房的,责怪的话不敢再说,只道:“下次小心些,君少爷年岁小,被磕着碰着,落下伤可怎么是好。”

奶娘这话并不重,但那婢女却绷着一张脸,非常不高兴,大概因为她是万氏娘家的人,这婢女非常有派头,直接哼了一声,还瞪了孙君一眼,才扭头离开。

奶娘将小主子抱起来,正好此时门外有马车驶来,一行人便从柳蔚身边走过,上了那马车。

孙君被放上马车后,还好奇的趴在窗口,掀开车帘,眼珠子就定在柳蔚站的位置,似乎认得这个叔叔之前在大堂上见过。

柳蔚对小孩没恶意,不管他是蒋氏与孙箭的,还是与孙桐私通的,她只觉得这孩子灵巧,便挥手招呼一下。

小男孩眨了眨眼,也探出一只手,朝她伸。

柳蔚想到了什么,走到车边,从怀里掏出一颗花生糖,跟之前她给孙可吃的一样。

孙君好奇的接过那粒糖,然后转头,就把糖给了后上车的奶娘。

奶娘透过车窗看了柳蔚一眼,没想打招呼,只把小主子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对前头道:“走吧。”

马车匀匀前行,柳蔚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朝着相反的路,去了孙家染布坊。

她到的时候,小黎和宋县令都在。

宋县令之前并不知道为何小灵童要拉自己出来,后来才知道,是小灵童的娘亲要见自己。

宋县令心里很不高兴,他觉得他是父母官,是朝廷命官,平民要见他,去衙门叫人通报才行,怎么能让他亲自过来?

他特别不乐意,脸都是绷着的,不是看小灵童的面子,他早扭头走人了。

这会儿见到小灵童的娘亲,宋县令还想冲人端架子,摆官谱,可冷不丁就想起了早上在停尸房,这人拨弄尸块的模样,直达天灵盖的冲动到底被理智镇压,轻咳一声,他才问:“你有何事,且说便是。”

柳蔚没先说钱的事,而是仔仔细细的领着宋县令到布坊大门口,把门环的事说了,又把他们方才去孙府得到的后续进展说了,宋县令不知他们今天一天做了这么多事,听到有两个凶手时已经炸了。

“一个都找不着,还两个?”他要崩溃了。

小黎一脸看不上:“你懂什么,一个范围窄,两个范围宽,既然是联手作案,只要其中一个露出马脚,就能连根拔起,知道吗?”

宋县令没想到还有这个说法,不明觉厉的“哦”了一声,问:“那有线索了吗?有人露出马脚了吗?”

小黎不吭声了,憋着气扭过头去。

宋县令就看向柳蔚。

柳蔚道:“暂时没有,不过也快了。”

宋县令洗耳恭听:“怎么说?”

“不知宋县令手上有多少行使权?这么说吧,我要您将孙家的每一个人监视看管住,可做得到?”

“你还是怀疑凶手就在孙家?”宋县令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凶手在孙家的可能性是很大,便道:“每个人吗?应该可以。”

柳蔚点头:“几个主子要格外精心,孙员外孙夫人也不可例外。”

宋县令想说,哪有父母杀自己儿子的,但最后还是没说,只应承道:“可以。”

柳蔚又道:“再给我准备两千两白银,可有困难?”

宋县令愣了下,目瞪口呆:“两千两?”

“有问题?”

宋县令笑了:“当然有问题,我上哪儿给你偷去?你们要两千两做什么?凶杀案要花这么多钱的?我没破过凶杀案你别骗我,我也没听其他县府的同僚提过破案要花钱的!”

宋县令是个经济官员,西进县能让他治理的越来越富裕,离不开的就是他的开源节流,开乡绅富商的源,节日常开销的流。

简而言之,宋县令是个抠门,抠门到给小灵童定的破案后支付的奖金,都要让人家孙员外出一半。

可柳蔚显然不吃他这套。

“没钱?”柳蔚挑挑眉,伸手就拉住儿子:“我们走。”

宋县令忙拦住他:“等等,你们要去哪儿?”

柳蔚道:“京城。”

宋县令皱眉:“现在去?可案子还没破呢。”

柳蔚一脸自然:“那是你们县衙门的事,与我们何干?”

“你……”

宋县令算是明白了,这人是在敲诈他!敲诈朝廷命官!

“你们不能走,小灵童答应过,要助我破案的!”

柳蔚低头,询问儿子:“你要自个儿留下,还是同我们一道走?”

小黎不知道他娘这是以退为进,还以为娘亲真要丢下他自己离开,忙抱住娘亲的腰,鼻尖一下红了:“我要和娘亲一起,娘亲不能不要我……”

柳蔚搂着儿子的小身板,仰头看着宋县令,意思很明白。

宋县令都要气死了:“你,你们……你们这是勒索!是强盗!”

柳蔚带着儿子就走。

宋县令又急忙冲过来拦着:“姑奶奶,我们西进县就是个小县城,真的没有两千两啊。”

柳蔚继续走。

“您通融通融,少点,就少一点,两百,两百两行不?”

柳蔚越走越快。

“三百两,真的没有啊……”

“那四百,四百……”

“好好好,六百六百,凑个吉利数。”

“八百总行了吧,八百啊,八百两雪花银啊,大姐,大哥,你先听我说,别顾着走啊……”

“一千一千,一千两,真的没有了,真的啊,没骗你!”

柳蔚到底止步了,回过头,脸上浮出笑意。

宋县令猛地悲从中来,喉咙一哽咽,往地上一蹲,抱着脸就哭出了声。

柳蔚牵着儿子从他身边走过,临走前还温文尔雅的安抚:“放心吧,这钱一定让您花的值,不是四条人命案吗,一个月内给您破个明白,还附送售后,后续文书都给您写。”

宋县令一点也不开心,仰起头瞪人一眼,眼珠子都是红的!

花了整整一千两,到底是把四桩凶杀案给彻底外包出去了。

宋县令离开染布坊时还浑浑噩噩的,走起路来都左摇右晃。

这样魂不守舍的后果,就是被一个匆匆忙忙的路人险些撞倒在地。

因为宋县令没穿官服,路人太仓促也没注意这人是谁,因此顾不上道歉,继续一边急切的往前走,一边扯着嗓门大喊:“快来人啊,东武街孙家马车着火了,孙家三个婢子,一个孙少爷!活生生给烧死啦!”

随着路人的嘶吼声响遍街尾,宋县令才猛地回过神来,瞪大眼睛,立在原地不敢置信。

后面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好奇的问:“什么?孙家马车着火?哪个孙少爷烧死?孙家不就两个少爷吗?”

吆喝的人道:“就是孙家二少的儿子,上个月刚满三岁那个小孙少爷,像是叫君儿来着!”

第1266章 娘亲你找什么?

张麻子,东武街有名的窝里横,为人窝囊好赌、还贪杯好色,是个十足的渣滓混混。

但张麻子哪怕再是庸碌无为,她娘在世时,还是用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给他买了个媳妇儿。

前头刚娶了媳妇儿,后头张老娘就重病不治,身亡了,从此以后,这个张麻子就放飞自我,狐朋狗友结识了一堆,还老把一些不认识的人往家里领。

有人说,这张麻子是欠了赌债几十两,还不上,逼良为娼,用家当窑子,逼他媳妇儿给他还债呢。

甭管传的这些闲话是不是真的,张麻子媳妇儿的名声,是彻底没有了。

因为这些流言蜚语,张麻子媳妇儿出个门都是缩头缩脑的,平时在家就呜咽咽的哭。

可张麻子横啊,他媳妇儿一哭他就打,揍得街坊四邻都能听见还不算完,晚上继续把不认识的人往家里领。

大伙儿都说这张麻子媳妇儿可怜,可那能怎么办呢?媳妇儿是买的,有卖身契的,就是跑了都能报官抓回来,根本没有活路。

于是,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过了两年,今个儿,张麻子媳妇儿爆发了。

大概也是存了同归于尽的想法,张麻子媳妇儿穿的周身红艳艳的,把自己浑身浇满了油,提着油桶,举着火把,从家里一直追着张麻子到大街。

街上瞧见的人,容易躲,可街窄马车宽,马车就不容易躲了!马儿受了惊,当街就尥了蹶子,马车里的人受了震荡,四仰八叉,被颠簸得黄疸水都快吐出来了。

边上的行人也着急,马儿失控,这高大马车里的人要是被甩出车,不死也得摔残啊。

大伙儿都想法子怎么让马先平静,可马让火把吓着了,不止不平静,还挣扎得越来越凶。

就在这人仰马翻之时,张麻子媳妇儿吓得把火把和油桶都脱手了。

“哗啦”一声,火把点燃了车侧的布帆,油撒的到处都是。

狂躁的马儿,燃烧的马车,车厢里有妇人的求救声,有小孩的嚎哭声,可已经没人再敢靠近了。

救火,必须赶紧救火!

但这里临街,没有水井,甚至找个大点的盆都费劲!马车周围都是油和火,一沾即燃,谁敢靠近?!

等到终于有人端着水过来泼火时,厚重的火光里,已经没有声响了。

当火势终于落灭,大家七手八脚的过去,看到的,就是两具黑漆漆的尸体,一大一小,正是孙府的奶娘与小孙少爷孙君。

此事,不过一会儿就传遍了西进县。

柳蔚这边,自然也收到了消息,听后就呆愣着,滞住了。

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心情,明明上一刻还见到的人,以后,却再也见不到了……

小黎也惊讶极了,但他想到的却是另一方面:“孙箭、孙桐就算了,到底是遭人谋害的,可孙君又没惹着谁,怎么好好出个门就遇到这样的祸事?这孙家也太倒霉了。”

柳蔚缓了缓,沉吟一下,对儿子道:“走。”

小黎傻傻的跟在娘亲后面:“去哪儿?”

“东武街。”

柳蔚赶到的时候,东武街已经被衙门接手了,案发地点周围聚满了人群,大家指指点点,隐约能听到衙役的吆喝声:“让开点,让开点!不准再靠近,死人没什么好看的,都走开都走开!”

小黎人矮又灵活,脱开娘亲的手就钻进了最里面,柳蔚也进去,刚靠近就嗅到一股焦味。

现场可以说非常惨,尽管隔着不少人,也能看到那已经被火烧得落了架的马车下,有两具人体。

周边呜咽的哭泣声传来,转头一看,是几个孙家婢女打扮的小姑娘正在跟衙役说话。

柳蔚拍了拍小黎的脑袋,示意一下。

小黎懂了,蹬蹬蹬跑到正在问话的衙役身边去。

那衙役是认识小黎的,见状问他怎么跑这儿来了?小黎说自己路过,让他继续问。

根据孙家丫鬟的口述,孙君今个儿出门,是奶娘要带他去南街那儿的天福香馆上香。

近期孙家出了太多事,孙夫人担心有什么晦气染到小孙儿身上,遂选了今日让奶娘带着孙君去一趟香馆,原是早就要去的,但因柳蔚和小黎的突然造访,给耽误了,便只好等他们走了再去,可谁能想到,就这么不走运,在去的路上就丧了命。

孙府的丫鬟边说边哭,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她们都是从孙君出生开始就照顾的,且不说有多少感情,单说主子丧了命,下人还活着,这在孙府已经是天大的罪过了。

可这能怪谁?

孙家虽说是当地富户,但说到底也就是个县城员外郎,家里总共就养了一辆豪华大马车,造得跟个小房子似的,孙君身边虽跟着一溜烟婢女,但随他一起坐马车的,却只有奶娘和车夫,其他人则都是走路。

之前发生火难时,孙家的婢女就小跑着跟上来了,可她们哪敢生生的往火里冲?不要命了啊!

而孙家婢女幸免于难的同时,车夫也捡回了一条命,因为马儿尥蹶子,车夫早被掀下了车,在地上摔了好几圈,手臂都断了,这才没有被火势波及到。

马车窗子图案繁密,是钻不出人的,天凉马车也装饰得更加厚重,而且前门是一对儿门组成,但被车夫的宽长座椅卡锁着,从里面自然也推不开,外头的人更没勇气冲进火里给打开。

小黎把该打听的都打听了,回来就跟娘亲转述。

柳蔚听了,朝着马车走去。

有衙役要拦,小黎忙站出来:“我们就看看。”

衙役们是认识小黎的,闻言便让开了,只是好奇的在柳蔚身上打量了几圈。

两具尸体还没有被移出来,柳蔚走过去。

有衙役忍不住道:“你是谁,别乱碰!”

柳蔚头都没抬,道:“我是谁?问你们县太爷去!”

衙役当即被唬住了,以为是什么关系户,顿时不敢再吆喝。

柳蔚小心的把孙君的尸体抱出来,放在地上仔细看了看。

小黎也在边上跟着看,看了一会儿,小声对娘亲道:“死因没可疑,的确是烧死的。”

柳蔚没做声,继续翻看。

小黎不解:“娘亲你找什么?”

柳蔚正要说,却猛地在孙君颈部摸到一片东西,细细一捻,正是衣服与皮肤油脂融燃后,形成的黏焦物。

第1267章 小黎觉得自己棒棒哒

小黎探着身子问:“这是什么?”

柳蔚捻了一块,递过来凑到儿子跟前:“你闻闻,是什么味道。”

小黎听话的嗅了嗅,迟疑的回:“干尸油味?”

“还有呢?”

小黎立马紧张了,因为他就只闻出了干尸油味,没闻出别的,因此就瑟缩的揪揪手指,开始支支吾吾:“那个……唔……”

“麻。”柳蔚道。

小黎眼睛一亮,急忙说:“对,是麻,麻同绵、绸不同,绸缎因为制线精密,烧着后的气味偏涩,绵则火烧后会呈团状灰物,唯麻烧着后会大面积硬化,却形状松散,易捻成灰。”

一口气说完,小黎觉得自己棒棒哒,立马昂首挺胸的望着娘亲。

可他娘亲根本顾不上看他,只皱眉,又在那奶娘尸体上翻找。

小黎嘟着嘴有点小失望,但很快他又发现了线索:“咦,这奶娘穿的绸料衣服,娘你看,奶娘的手肘、关节,我再闻闻,嗯,是刺鼻的涩,可是不对啊,他们为何不穿一个料子的衣服?”

亏得之前小夜挑奶,县城里找的奶娘她一个都不要,也因此,小黎知道了不少奶娘与小主子之间的规矩,其中两点尤为重要。

第一,要想小主子吃的奶水够好够足,那就一定要给奶娘吃最好的滋补品,山珍海味,燕窝鱼翅这些,给的起就不能吝啬,否则奶水质量有问题,小主子也吃不够营养。

第二,因为小主子要被奶娘抱着喂奶,最好就是培养小主子与奶娘的关系,奶娘身上的衣料与气味与小主子相同,小主子就会下意识以为这就是他的娘亲,会非常依赖,吃奶的时候会更加安心。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两点,普遍大户里请一个奶娘,通常一请就是一辈子。

若是只喂到小主子还不认人,倒好说,可要是喂到小主子两三岁会认人了,那这奶娘在小主子眼中,跟亲娘已经没多大区别了,唯有等到孩子再大些,更懂事了,才能分辩奶娘与亲娘不同。

孙君已经三岁了,这奶娘若喂养了他足三年,必应该是跟足规矩,衣料、气味都同孙君相近才是。

缎子偏柔,麻布偏硬,再怎么说,小孩也少有穿麻的,就是贫苦人家呵护孩子的,也尽量给孩子穿棉衣,麻衣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谁会给娇嫩的小孩子穿?

小黎想不明白,柳蔚倒什么都明白了。

柳蔚起身,走到前面那一堆正呜呜哭泣的孙家婢女面前,张口就道:“先前在孙府门口,我见过你家君少爷分明穿的是冰蓝色宽襟绸锦衫,后来他换过衣裳?”

婢女们不知此人为何问这些,愣神半晌后,呐呐的道:“没有吧,出门前才换过衣裳,后来怎会再换?”

柳蔚皱眉:“你们一直在马车后?可有注意到什么动静儿?”

婢女们纷纷摇头:“马车是厢门式的,加之马车跑得比我们快,我们不知道。”

柳蔚大概已经有想法了:“孙君的奶娘,你们知道多少?奶娘的亲朋好友中,最近可有举债欠钱,或是惹上官非麻烦的?”

柳蔚这么一说,还真有一个婢女想起来,道:“奶娘的弟弟吧,记得前阵子听谁说,奶娘家弟弟在码头干活时,货物掉下来砸到了过路的贵人,把人砸伤了,要赔八十多两呢。”

“我知道我知道。”另外一个婢女也跟嘴道:“听说是还不上,让人给送官了,现在还在县城大牢里蹲着,她弟弟家的媳妇那会儿正是临盆在即,听到这个噩耗,活生生给吓早产了,流了好多血,险些大小都保不住,后来虽是保住了,却落下病根,现在还躺在床上。”

几个婢女七嘴八舌,把自己知道的小道消息都说了出来,柳蔚整理了一下,心中的想法更加确定了。

奶娘缺钱,八十两,或者不止八十两,弟妹的疗养,小侄儿的照料,加之弟弟即便能出牢房,暂时也找不到活计糊口,勉强往少了说,奶娘至少需要一百两银子,才能挽救亲弟弟一家。

但西进县只是一个小县城,奶娘虽在孙家给小孙少爷当奶娘,却吃住都在孙家,根本攒不下什么钱,要一下子拿一百两,就是要了她的命也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怎么办?

老话说得好,一文钱都能难倒英雄汉,正是缺钱救命的时候,只要有钱,什么事不会做?

况且只是悄悄给小主子换身衣裳。

麻布并不比棉布和绸布助燃多少,可绵布和绸布却比麻布更阻燃!

要确保火能在烧到孙君身上后,孙君连脱衣服的时间都来不及,那麻布无疑是最合适的。

一个娇少爷,平日绝不可能穿麻质的衣裳,收买奶娘却是最好也最快捷的途径。

而既然换上麻衣服是为了更好的燃烧,那怎么燃烧?火从哪里来,就成了另一个问题!

柳蔚四下看了看,并没有瞧见流言中所提到的张麻子与他媳妇儿,她问旁边的衙役:“纵火犯呢?”

衙役道:“已经认罪了,被带回了衙门。”

柳蔚皱眉:“谁认罪了?”

衙役明显是个知道张麻子有多人渣的主儿,闻言一脸厌恶:“当然是张麻子的媳妇儿,火把和油是她带出来的,张麻子说他也是被追出来的,根本没想到会发生后来的事,总之……他媳妇儿这回怕是要偿命了,倒是张麻子,没准还能释放。”

和柳蔚想的一样。

孙君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制造的杀人事件,幕后之人收买了张麻子,让张麻子激怒他媳妇儿,同时安排了火把和油,放在他媳妇儿触手可及的地方。

否则怎么解释,大白天的,突然有火把和油冒出来?

张麻子就趁着他媳妇儿疯了似的找他拼命时,有意的把媳妇儿带到马车附近,马车是厢式扣锁的,只要外面着了火,里面根本出不来,加之火把还惊了马儿,使得马车越发颠簸。

奶娘或许也不知道,自己就是给小主子换身衣裳,竟会害得小主子魂归西方,更没想到,自己会同小主子一起丧命。

倒是张麻子,举火把,丢火把的,都是他媳妇儿,而他无事一身轻,还能从那幕后合作之人手上拿到大笔银钱,这买卖,可真是稳赚不赔。

但也不想想,连奶娘都能一并杀死,那幕后之人,又怎可能真放张麻子一条生路?

柳蔚深吸一口气,对着那衙役道:“立刻去衙门,张麻子有危险。”

第1268章 他死了,他终于死了!

狭窄阴暗的牢房里,湿漉漉的地面,泛着潮湿的恶臭。

路过一间间破旧不堪的牢室,间或还能看到牢室边缘露出一双双泛着异光的眼睛。

张麻子很害怕,哪怕他是个地痞流氓,无赖混混,但自出生起,却从未有下过大牢啊。

他的媳妇儿就跟在他背后,一声不吭,他不知道媳妇儿心里在想什么,总归这一回,这婆娘是死定了!

想到自己谈好的五百两银子,那点对大牢的恐惧立刻烟消云散了,那可是五百两!有了那五百两,他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不行?

前头的牢头还在带路,西进县的牢房年久失修,地上坑洼不平,容易积水,每次踩下去,都能溅得一裤脚,牢头走的很快,走两步又回头冲后面跟着的人吼:“快着点!”

张麻子急忙跟上,他媳妇儿也快走了两步。

“哐当。”铁质的隔门被拉开,牢头往旁边靠了靠:“你,进去。”他指的是张麻子的媳妇儿。

低垂着头,头发遮住两边光影,张麻子的媳妇儿就这么沉默的踏进去,脚步趿趿,鞋面都被地上的水泡湿了。

等她进去后,铁门再从外面被锁上,牢头转身往分岔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