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梅知他性子傲,不屑拿这些小动物开刀,一心想要猎取大家伙。

越往里走,树木越密,各种灌木也多了起来,在地面连接成片,无名的野花开得如火如荼。

行在前面的君墨染忽地停了下来,并举手示意众人安静。

姜梅正感莫名,前方约摸百米处的密林里走出两只遍布着白色的斑点的红褐色梅花鹿,一双清可见底的瞳仁警惕地左右张望着,修长的四肢迈着优雅地步伐,悠闲地在林中漫步。

“呵呵,今日必拨头筹。”君墨染唇角露出一抹微笑,取下弓箭在手,弯弓搭箭瞄准了那只美丽的生物,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见那只可爱的小鹿要遭毒手,姜梅心中一急,计上心来,身子一晃:“哎呀!”发出一声短促尖利的叫声,抱着马脖子就伏倒在了马身上。

听到响动,梅花鹿立刻撒开四肢箭一般没入了林中,君墨染的羽箭落空。

“你!”他来不及愤怒,一夹马腹冲了出去:“快追!”

“对不起嘛~”姜梅低眉小声道歉,唇边却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蓝三在她身旁,瞧得清清楚楚,知道她是故意捣乱,却不好戳穿她的诡计,只淡淡地道:“九夫人,你呆在这里千万不要乱动,等我们回来!”

交待了一声,领着众侍卫越过她,追了上去——若是真让她全程跟随,今天怕是很难有所斩获。

“嗯~”姜梅乐得轻松自在,忙不迭地点头。

杂沓的脚步声远去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无边的静谧。偌大的林子,除了偶尔几声鸟鸣和风穿过林梢发过的沙沙怪声,竟再无人迹。

姜梅独自呆了不到半刻钟,便知寂寞并不是那么好享受的,在这样的密林里落了单,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虽然概率不大,但万一运气不好,遇上虎狼,后果不堪设想。

抚了抚马儿的鬃毛,柔声低语:“奔霄,咱们还是寻他们去吧?”

在林中行了约摸二三里地,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她正犹豫着要选择哪个方向,左后方忽地出现急促的马蹄声,很快带着一袭白衣驰了过来。

姜梅回头一看,竟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絮儿,你怎会一个人在此?”范哲南瞧见她左近无人,大着胆子策马过来。

“他们追赶猎物,很快便会折返。”姜梅淡淡地道。

范哲南一脸的气愤:“君墨染怎能如此对你?”

“我愿意,怨不得他。”姜梅神色冷淡,把责任揽上身。

“你竟违护他?”范哲南满脸醋意,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嚷:“他性子古怪,相貌丑陋,对你也不似我深情,究竟有什么好?”

“他是我夫君。”所以,纵有千般不是,也与你无干。

“这里很危险,”范哲南一窒,愣了半晌,才干涩地迸出一句:“走吧,我带你回别院去。”

不想给他可乘之机,更不愿让他误会自己对他有所迷恋,姜梅摇头拒绝:“不必了,你只要告诉我,该往哪个方向追才正确。”

“絮儿~”范哲南忍无可忍,压抑地低吼:“我究竟做错什么,你竟冷淡如斯?”

遇袭坠崖

姜梅心道:不是你做错什么,而是命运播弄,世事无常。我已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江絮。所以,咱们各有各的倒霉,你帮不了我,我也帮不了你!

“絮儿~”范哲南打马上前,与她并行,伸手欲将她强行带到身边:“我们好好谈谈。”

以前她追在他身后跑的时候,他从未放在心上,甚至时常被她缠得心烦,恨不能她立刻从眼前消失。

可现在她真的一反常态,拒他千里之外,而且还是为了举国公认的冷血阎王却大大伤了他的自尊。

也不知为何,冷冰冰又有主见的江絮,在他眼里生出了别样的迷人魅力,教他弃不下,忘不掉,偏又求不得!

冷漠淡然的她,激起了他前所未有的好胜心。他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把她弄上手再狠狠地抛弃,以报所受之辱!

“对不起,我并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好谈的?”姜梅心生不悦,带马躲闪。

“是吗,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呢!”范哲南从她拙劣的驭马技术,看出她是个生手,于是刻意把马儿贴上去,在狭窄的小径上逼得她乖乖束手就擒!

姜梅暗骂他卑鄙,只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招式欺侮女人。

“奔霄,走!”识穿他卑鄙的伎俩,姜梅双腿夹紧马腹,伏在马背上,胡乱择了一条路往前飞奔。

“哼,我看你往哪里跑?”范哲南见她慌不择路,阴冷一笑,策马狂追。

他就不信,凭他的骑术会追不到一个弱女子!

姜梅见他紧追不放,心知若是直走,不用多久肯定会被他追上,一咬牙,把马儿带离了小径,闯进了密林深处。

奔霄是神驹,范哲南马术虽精,奈何胯下马儿不争气,追出不远,马足竟被青藤缠住,疾驰中忽地停下。

他遂不及防,一个倒栽葱摔险些摔下马背,总算他见机得快,拨地而起,脚尖在马背上轻点一下,飘然掠出丈许远,才免了脑浆迸裂之灾。

“牲畜,看老子回去剥了你的皮!”他出了一身冷汗,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哪还有姜梅的身影?

姜梅生恐被他追上,不敢回头,一路狂奔了刻把钟,这才放慢了速度,回首一瞧,范哲南固然被她甩掉,自己却也失了方向。

围场山高林密,人迹罕至,加上植被地貌都差不多,凭着模糊的记忆走了小半个时辰,发现怎么也回不到那条三岔路口,反而似越走越远了。

糟糕,她不能再走了,否则越走越远,到时就算君墨染想找都无从找起!思来想去,还是在原地等待救援更理智一些。

“奔霄,我们好象迷路了!”姜梅十分沮丧,拍拍马脸。

有我在,怎么可能迷路?

奔霄十分震惊。

对哦,老马识途,她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给忘了,真是笨得可以!

姜梅蓦地醒悟,狠拍一下自己的头:“你识得路?为何不早说?”

我以为你想到处玩,哪知你是迷路了?

奔霄十分无辜。

姜梅大囧,忙讪然一笑道:“走,我们回刚才的路口。不过不用着急,咱们可以慢点走,顺便欣赏风景。”

想必君墨染这时与人争斗正酣也无余暇照顾她的情绪,既然已无迷路之虞,若不好好玩一次,怎么对得起自己这番辛苦的奔波?

于是一人一马在林中悠闲地漫步,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倒也不虞寂寞。

奔霄忽地支起了耳朵,停下脚步。

姜梅体贴地拍了拍马脖:“累了吧,休息一会再走也行。”

有人来了!而且是生人,气味很陌生。

奔霄十分疑惑。

“可能君墨染打完猎回头不见了我们,发动人手找来了?”姜梅催动马儿迎上去:“咱们走快点,不然那暴君不知怎么罚我。”

不对,有杀气!

奔霄喷起响鼻发出警告,几乎与此同时,羽箭破空之声响起,冷风扑面而来,姜梅下意识地偏头一躲,那枝箭擦着她的发没入林中。

刺客?姜梅脑中只来得及闪现这两个字,尚不及思考为何会招来刺客,哧哧之声已接连响起。

几枝连珠箭呈品字形射了过来,刺客显然十分狡猾,一击不中,立刻改变策略,三枝箭里倒有二枝是射马。

奔霄虽然聪明,毕竟不是人类,跃起躲过下面那枝箭,中间那枝已噗地插入它的臀部,另一枝插进了姜梅的肩膀。

她嘤咛一声,伏在马背上已痛得几欲晕死过去。

奔霄吃痛,长啸一声,撒开四蹄势若疯虎般狂奔没入林中。

姜梅只觉身子已如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凭着最后一丝理智,心知若不抱紧马脖,万一从马身上坠下来,就是筋断骨折,香消玉殒的下场。

奔霄负了伤,跳跃间已大不如之前灵活,狂奔了一段路,左前蹄忽地踏空,前面竟是一处断崖。

千钧一发之际,它悲嘶一声,蓦地后足着地,人立而起,倏然急停,止住了前奔之势。

可惜,姜梅既没有精湛的骑术,又没有范哲南的应变能力,更兼肩部受了伤,哪里稳得住?身子随着惯性飞了出去,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没入了断崖……

你信我吗?

君墨染领着人进入围场没有多久,李煜宸亦风尘仆仆地自药王谷折返,进入了围场别院。

狩猎既已开始,当然要赶过去与之会合,这里他很熟,不愁找不到人。

纵马越过草坪直接进入密林,沿着君墨染惯走的路线一直找了过去,很快来到了三岔路口。

看到满地凌乱的新鲜马蹄印,心中微感兴奋,顺着蹄印一路追下去,没多久便听到奔霄的嘶叫声。

他按辔四望,从声音的方向判断已知它是往断崖跑去。

事先他已从别院侍卫口中得知奔霄是姜梅骑着的,心中越发不安:“不对啊,奔霄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劲,莫非在他们这里遇到虎豹袭击?”

依常理推断,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百密一疏,围场毕竟是深山老林,且人迹罕至,地广人稀,防不胜防,偶尔有猛兽闯进来,也不稀奇。

这么一想,他不禁有些着急,抄小路往断崖追了过去,不到半刻钟,奔霄的蹄声已清晰可闻,甚至已能透过林中树木的间隙看到它矫健的身姿。

这一见不要紧,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它正载着姜梅朝断崖狂冲而去!

姜梅伏在马背上,双手紧紧地抱着马脖,显见已吓得傻了。奇怪的是,她的身后连一个跟随的侍卫也没有。

不过,这种危急时刻,哪顾得多想?

他当机立断,拍马追了过去,扬声高喊:“不要慌,勒住缰……”

然,话声未落,奔霄已马失前蹄,身子往下一沉,忽地双足人立,悲嘶声盖住他的惊呼,于千钧一发之际雕朔般立于崖上。

几乎与此同时,姜梅被强大的惯性抛了起来,娇小的身子如弹丸一般向崖下飞坠。

“江湄!”他厉吼一声,冲天而起,似一道青色的闪电划过苍穹,疾若飘风地掠到崖边,俯身一个疾冲,已捉住她一片衣角。

“煜宸?”姜梅仰头,眼里满是惊惶。

“别怕~”安抚的话尚未出口,“咝”地一声裂帛之声传来,姜梅如断线的纸鸢离了他的掌控,飘然下坠。

不能让她这么死了!

闪念之间李煜宸纵身一跃扑下深渊,身子平地一个转折,倏地抄到姜梅的下方,一手搂住她的纤腰,强劲的山风鼓荡起他的衣衫,似一面巨大的鼓,减缓了他们下滑的速度。

姜梅吸了一口冷气:“老天!”

他,居然为了她纵身跃下了悬崖!

李煜宸并不答话,弹出腰间长剑,执在手中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巨岩中插去。剑尖与岩石相撞,巨大的摩擦力使岩石迸出一溜火花,发出一连串铮铮地脆响,最后终于定格在山腰。

两个人悬挂在半空中,随着山风上下摆荡,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真正是命悬一线。

姜梅的冷汗涔涔而下:“你,不该跳下来。”

“闭嘴!”李煜宸心中焦躁,顺口低叱。

“对不起。”姜梅一窒,陷入沉默。

两人不再交谈,除了呼呼的风声,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千万不要动,当自己死了!”李煜宸低声警告着姜梅。

姜梅亦知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失去平衡,又会再坠深渊。

“嗯~”她轻应一声,闭上眼睛,强行按捺住他带给她的冲击,任他的呼吸在耳畔颈边吹拂。

李煜宸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两个人的位置和姿势,以便有更广阔的视野观察周围环境,试图寻找可以站立的地点。

靠着手中软剑与岩石之间的摩擦挂着两个人的体重,想支撑到救援人员到来,实在有些勉强。

可惜,这里石壁嶙峋,上耸数十丈,直插入云屑,绵延数百米,并无半颗树木,俨然成了围场的一道天然屏障,人力不可逾越。

若是单枪匹马手中有剑,或许勉强可以上行数丈,但带着她,却是万万不可能。

向上既然不可能,那么往下,才是逃生的唯一途径。

做出了决定之后,李煜宸反而坦然了,低声问:“江湄,你信我吗?”

信任?这是她穿到这陌生的异世之后,初次有人提出这个看似简单,却很复杂的问题。

她曾经以为信任是人与人之间要遵守的最基本的礼仪。

尤其在警界,没有孤胆英雄,你所有的一切都是队友们一起努力的成果,“合作”才是王道。不论是警民之间,还是战友,友邻单位之间的合作,协同做战是制胜的关键。

而信任,是协同做战的关键。

可是在经过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变故之后,在亲见了王府里那群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相互倾轧之后,信任于她已是一种模糊的记忆。

她,要如何重新学会去信任一个人?

姜梅缓缓地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他黑玉般澄净的眸子,他的眸中一片坦然,充满了淡定。

一个人要有怎样的自信,才会连死亡都不怕,从容跃下绝壁?

“信吗?”他再问,笑容灿烂,眸光闪亮,跃跃欲试,并无一丝的畏惧。

“嗯~”姜梅忽然羞惭,垂下眼眸,轻哼了一声。

“那好,我现在要带着你往下跳,你别慌……”李煜宸细细叮嘱。

死里逃生

“我知道,继续装死就是。”姜梅微微一笑:“按你想的做吧,我没意见。”

“也对,”李煜宸愣一下,忽地呵呵笑:“其实到这种地步,不信也没办法了。”

“有!”姜梅忽地俏皮一笑。

“当然,你还可以选择自己跳下去摔成肉饼。”李煜宸白她一眼。

姜梅但笑不语,神情愉悦且轻松。

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不错!

遇到这种危急状况,一般女子都会吓得六神无主,不是大哭大闹就是直接晕过去。她却如此平静,还有余暇开玩笑,真是个奇妙的女子。

李煜宸吸一口气,抑住在心底悄然滋生的微妙的情绪,低声问“准备好了?”

“嗯。”姜梅点头。

“起!”他低喝一声,蓦地拨出卡在岩石缝中的长剑,两人迅速下沉。

“着!”再大喝一声,长剑如法炮制如上次那般插入岩石,以阻住下坠之势,如此交替了几次,姜梅眼前已看见了苍翠的树顶。

然,就在此时,长剑终于不堪重负,咔地一声轻响,拦腰折断。

“该死!”李煜宸低咒一声,两个人如一块流星曳地急速滑落。

猛烈的山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苍翠的山林如无数巨大的兽急速地从眼前一掠而过。

姜梅只觉得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胸口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肺里的空气飞快地流失,耳朵里嗡嗡一片,痛得好象要爆炸一样。

眼看已掉到崖底,在电光火石的刹那之间,李煜宸环在她腰间的手突然用力一托。

姜梅被那股力量托得向上升了两寸多,他却象颗陨石急速地掉入了一片葱茏之中。

“煜宸!”姜梅擦过枝桠,跌落灌木丛中,巨大的冲击力使她瞬间失去了知觉……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傍晚时分,肩膀的巨痛终于使姜梅清醒过来。

她茫然地张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陌生的山林,耳边隐隐听到淙淙的流水声,身下是厚厚的散发着腐烂味道的潮湿的落叶。

君墨染的离去,范哲南的追逐,无名刺客的追杀,李煜宸的奋力一跃……是的,很不幸,她坠崖了,幸运的是,她活下来了。

可是李煜宸呢?她清楚地记得,在落地的那一瞬间,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托了她一把。

他不会有事吧?不,她不会允许他有事,绝不!

“煜宸,煜宸!”抬头借着昏暗的光线目测了一下他们掉落的方位,她开始沿着密密的灌木丛仔细的寻找。

终于,在一片溪水旁,她找到了趴在岸边,依然昏迷中的李煜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