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天正好是我和她两个人帮四夫人送的水。”朱正家的点头承认。

“她男人是不是很喜欢赌钱?”姜梅再问。

“是啊,”朱正家的忍不住眼露同情之色:“她倒是个勤快老实的,可惜嫁错了个男人,林富别的都好,就是这赌怎么也戒不掉!”

“听说他最近手风不顺?”姜梅想到昨晚听到的那番对话,暗地里思忖着要不要婉转地提醒她一声,辛苦赚的钱,让人这么骗去,实在太冤枉。

“何止不顺?”朱正家的气愤填膺:“听说前阵子连女儿都被他押出去卖了,为这件事,林富家的差点哭瞎了眼睛!”

“什么?”姜梅吃了一惊。

这太过份了,都在一个府里做事,若是单纯弄几个小钱钱花花她还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人在江湖走,哪有不挨刀?

既然走上赌这条路,就不怪别人耍阴招,但是把人逼上绝路弄到卖儿卖女的田地,那可不该!这事,说什么她都要管上一管!

“好在前天又赢了一大笔钱,这才把女儿重又赎回来,不过一来一回地折腾,多花了二十两纹银呢!”朱正家的话锋一转,带着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慨,连连摇头。

“哦?”姜梅蓦然心惊:“还有这种事?”

按昨晚听到的情况,可与她说的完全相反!

林富分明被人设局诈骗,赌桌上赢钱之说分明是有假。

如果他的钱来路正当,为何要编谎遮掩,联系佩琴的话,这番说词更是欲盖弥彰!

“可不是吗?”朱正家的正欲再说,林富家的已挑了热水匆匆进来,她忙住了嘴,讪讪地笑道:“来了?”

“嗯~”林富家的勾着头,默默地把水放下。

姜梅不着痕迹地打量。

只见她发鬓散乱,步履蹒跚,左足微微有些跛,不觉暗自纳罕。

“哎呀,你的脸怎么了?”朱正家的一声惊呼。

林富家的忙掩住脸,撇过头去,吱唔其词:“没,没什么~”

朱正家的不由分说,赤着足从木盆里跨出来,一把捉住她的肩,强迫她抬起头:“老天!瞧瞧你这脸,都快开染铺了!那没良心地又打你了?”

林富家的本已是满腹心酸,听到她问,当下掩住脸,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一瞥之间,姜梅已瞧见她鼻青脸肿,眼歪嘴斜,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想得到老公打老婆会下这么狠的手?

“那个挨千刀的!”朱正家的气得够呛,一把拽住她:“走,这回再不能轻饶他,咱们到老夫人跟前告状去,不管不行了!”

蛛丝马迹(二)

“他再不好,总是孩子的爹~”林富家的哭着挣扎,说什么都不肯随朱正家的走:“钱不输也已经输了,一状告到老夫人跟前,也不过是把他打一顿再逐出王府,于事何补?!”

“那你就这样生受着?”朱正家的十分同情。

“这都是我的命~”林富家的抽抽答答,一脸愁容。

古代女子只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遇到暴力也不懂反抗,一味推到命运上,姜梅不禁大为感叹。

“这次又为了什么事挨打?”朱正家的恨铁不成钢。

林富家的泣不成声:“昨晚又输光了,逼着我拿钱,说是晚上要去翻本,我说没有,他便把我往死里揍~”

“他要多少?”姜梅忽地接口。

“啊?”林富家的抹了把泪,似乎这才发现姜梅的存在,猛吃了一惊,吱唔其词地把热水放下:“你们先忙着,我再去挑。”

“如意,去拿些银子来。”姜梅淡淡地吩咐,转头望向林富家的:“二十两可够了?”

“九夫人~”林富家的怔怔地看着姜梅,心中惊疑不定:“这,这如何使得?”

非亲非故的,她为什么突然对她示好?莫非,也是为那事来了?

“是啊,”朱正家的也是一呆,劝道:“她家那口子十赌九输,是个无底洞,你好心给她钱,说不定反是害了他。”

林富家的苦笑:“是,这二十两银子给了他,等于打了水漂。”

“不要紧,”姜梅温和一笑:“命总比钱重要。你先拿去,改天有时间我再亲自找他谈谈。”

“哎呀,九夫人真是菩萨心肠~”朱正家的已先拍掌惊叹:“若是你能劝得林富回头,那可真是救了林嫂的命了!”

林富家的心中忐忑,垂着头不敢与姜梅对视。

姜梅心中原只是猜测,见了她的模样,已有了八九分的把握,只差没能握住证据了。

如意心里不愿,面上却不好显露,进屋取了银子出来,重重地往林富家的手里一塞:“呶,拿去吧。我们小姐心善,见不得人可怜。可这天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若是见谁都给钱,就是金山银山也不经给……”

林嫂面上阵青阵红,待要推辞不受,这二十两银子又着实不是小数目,僵在当场,越发难堪。

“如意~”姜梅喝了一声,止住她的唠叨,望向她温言道:“你去做事吧。”

林嫂内心挣扎了一会,终究抵不过银子的诱惑,曲膝向姜梅行了一礼:“多谢九夫人赏赐。”

“是啊,”朱正家的瞧了眼红,掩住妒忌之情,笑道:“九夫人好意赏你,你就收了,以后有空过来帮她多洗几件衣裳便是。”

姜梅是那水晶做的心肝,一听便知她的意思,笑道:“如意,也拿二十两银子给朱婶吧。”

“哎哟,这可如何使得?”朱婶喜出望外,也不管如意的脸已黑如锅底,生恐姜梅反悔,接了钱便挑着空桶,飞也似地走了:“九夫人,这里的活都搁着吧,我们挑完水顺便都给你洗了!”

“如此,先多谢了。”姜梅微微一笑。

如意噘着唇恨恨地嘀咕:“四十两银子别说洗几件衣,买四个丫头都够了。吃这么大亏,还高兴得象个二傻子一样。”

姜梅也不理她,招手让在坪里晒太阳的史酷比过来,附耳低语:“去,跟着林嫂,看她都见些什么人,说些什么话,通通记住了,回来告诉我。”

林富家的挑着空桶出了浣衣房的门,往厨房走去,林富忽地自路旁蹿了出来,一把将她拽进了路旁的大树之后。

“喂,林富,你也别欺人太甚了!”朱正家的唬了一跳,看清了原是林富,不觉气不打一处来:“这可青天白日的,你要揍也回去关上门揍,在这府里纠缠若是给主子遇上,算怎么回事?”

“去,”林富将眼一瞪,嘴里骂骂咧咧:“我自与我婆娘说话,要你多管什么闲事?再要罗嗦,信不信连你一块揍?”

“你敢?”朱正家的叉着腰,拨高了嗓子嚷:“老娘就站在这里等你来打!你有本事,就把老娘打死!”

“朱婶,别吵了,算我求你~”林嫂忙抱住朱正家的腰,做好做歹地求:“你先回去,我跟他说几句再来。”

“哼!你自己做贱,我也懒得管!”朱正家的碰了个软钉子,极为不爽,挑着桶头也不回地走了。

“喂,我叫你去找冷小姐再要些银子来花,你可想好了?”林富见朱正家的走得远了,复又恶狠狠地瞪林嫂。

“要去你自己去,我可没有那个脸!”林富家的低声啜泣着:“只不过不小心掉了块手绢到桶里,为这件小事,冷小姐已给了咱们五十两,你还想怎样?”

“既能给五十两,再要五十两应该也不是难事!”林富家的眼露凶光:“你去不去?不去我揍得你下不了床!”

“她也只是不想惹麻烦,哪里就是凶手了?”林富家的小声哀求:“托她的福,珠儿已平安回来了,咱们不说感恩戴德,也不能乘机讹诈!”

“呸!”林富一口痰吐到她身上:“婆娘们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你也不想想四夫人是怎么死的?冷小姐若是心中没鬼,为什么要给你银子,不许你向外人说?”

蛛丝蚂迹(三)

林富家的见他越说嗓门越高,不禁慌了神,忙不迭地上前掩他的嘴:“他爹,这里是什么地方,可嚷不得啊!”

“她若没做亏心事,小鬼也不会去敲她的门!”林富家的吔斜着眼睛,又放软了语气哄:“咱也不是讹她,不过遇上难处,求她接济一二,冷小姐身份尊贵,还在乎这点银子?”

林富家的叹了口气,拗不过他,只得从怀里把如意刚给她的二十两银子掏了五两出来。

她还没开口说话,已给林富一把抢了过去,劈头就是一个大耳刮子:“好个贼婆娘,如今也学会藏私了,方才硬犟着只说没有一文钱,这是什么?”

“当家的,这是方才在浣衣房,九夫人见我可怜赏的!”林富家的悲从中来,捂着脸泣道:“家里那点家底,你还不清楚?我哪有余钱藏私?”

“嘿嘿~”林富两眼放光:“挨顿打赚五两银子,这买卖可划得来。还有没有?都拿出来。”

“没了~”林嫂慌忙捂住口袋。

林富哪里肯信?冲上来不由分说,上前就是一顿乱摸,把另十五两也摸了出来,砸砸嘴道:“啧,居然给了这么多,九夫人还真是大方。”

说到这里,他忽地灵光一闪,露出贪婪的表情:“听说九夫人一直在查四夫人的死因,若是我们把这话对她说了,岂不是能得更多的钱?”

“那可万万不能啊~”林嫂吓了一大跳,慌乱地摇手:“人命关天,可不能红口白牙地胡说!”

林富银子到手,解了燃眉之急,也就不愿去得罪冷卉,毕竟九夫人现在已然失势,都被贬到浣衣房里洗衣了,哪可能斗过冷卉?

“哼,说不说那得看老子的心情~”他冷哼一声,扬长而去:“晚上不必等门,老子要去翻本。”

“当家的,”林富家的忙扑上去抢:“珠儿被卖到窑子挨了不少打,多少也留点钱给她买只鸡补补身子~”

“去你的~”林富一脚把她踹到地上,一边把钱往怀里塞,骂骂咧咧地走了:“老子娶了你,就没顺过心,生来生去全是些赔钱货~有闲钱给她补身子,不如再娶房老婆生儿子~”

林嫂听了这话,立刻噤若寒蝉,缩着肩一声不吭地挑着空桶去做事。

这两口子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这段对话被跟在身后的史酷比听了个一字不差。

“冷卉?”姜梅听了史酷比的报告,一时愣住:“怎么可能是她?你没有听错吧?”

府里几个女人,她看来看去,最没有嫌疑的就是她。毕竟,她如果真嫁给君墨染,那几房妾室,谁也不是她的对手,实在没必要把人逼上死路。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她真的害怕日后有人与她争宠,第一个要除的也该是宛儿,要不然也是自己,为什么偏偏选上佩琴?

府里有几个冷小姐?我怎可能听错?

史酷比不满地掉着尾巴。

“没道理啊~”姜梅喃喃自语:“她一向清高孤傲,怎么可能与王揩油那泼皮扯上关系,合谋陷害佩琴?”

据她所知,王揩油可厮虽说无法无天地胡闹,却从来不敢踏进曼音阁。就是因为冷卉自恃身份,不肯落人闲话。

这我就不知道了。

史酷比懒洋洋地躺在地上。

“呀,别睡~”姜梅越想越不放心,踢了它一脚:“快起来,咱们去曼音阁看看有什么线索?”

查什么线索?

“我想办法把她引开,你溜到她房里,看有没有迷药?”姜梅异想天开。

小姐闺房里的香料何止几十种,我又不知迷药是什么气味,如何分辩?况且,事情已过了这么久,她傻了才会把迷药留在自己房里等人来抓!

史酷比难得聪明一次。

“呃~”姜梅语塞。

是啊,看来此计行不通,得另劈蹊径。

“哟~”尖利的嗓子忽地响起:“我还不知道咱们府里浣衣房的丫头如此清闲,大白天的不做事,在此晒太阳?”

姜梅回头一瞧,宛儿拎着裙边,傲慢地站在圆形拱门边,冷冷地看着她。

“二夫人,说话要凭良心~”如意晒完被子回来,见了她不禁心中有气:“我们小姐刚洗完几床被子,这才歇了一小会,哪里就偷懒了。”

“闭嘴!”宛儿叱道:“主子说话,有你这丫头什么事?翡翠,给我掌嘴!”

“慢着~”姜梅淡淡一笑:“我的丫头哪里做得不对,自有我来教,不敢劳驾二姐。”

“二姐?”宛儿先是掩住唇笑得花枝乱颤,忽地顿住,冷冷地道:“你一个洗衣的粗使丫头,有什么资格与我姐妹相称?”

“那可不一定~”姜梅嫣然一笑,不紧不慢地道:“常言说得好,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说不定王爷突然想起奴婢,回心转意,让我重回忘月苑。二夫人还是别把事情做得太绝的好。”

宛儿听了她这番话,脸上阵青阵红,愣了一会才道:“我那套富贵牡丹的水烟裙呢?说了今天要穿,你熨好没有?”

如意愣了一下:要洗的东西堆成山,她那件还没弄呢。

“二夫人的东西,岂敢怠慢?”姜梅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道:“请稍等片刻,熨好后,奴婢亲自送过去。”

“哼!”宛儿见找不到碴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珍珠重现

“如意,把二夫人要的那套裙子找出来,熨一熨。”

“小姐,你真要去清秋阁?”

“嗯,顺便看看冷小姐有没有衣物要熨?也一并弄好,我亲自送过去好了,省得来回跑。”

“小姐,”如意狐疑地觑着她:“你不会又想惹什么事吧?”

“看你说的!”姜梅莞尔:“倒象我是个专门惹事的刺头似的!”

如意撇了撇唇,没有吭声。

“放心吧,就只单纯送衣服。”姜梅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既然进了浣衣房,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九夫人~”

如意一听这声音,立刻变了脸色,忽地车过身,冷冷地看着站在院门前的侍剑:“你又来做什么?还嫌害得我们小姐不够惨吗?”

“我~”侍剑一脸愧色,紧张不安地瞟了姜梅一眼。

“如意,你先去做事。”姜梅把她支开。

“小姐~”如意还想再劝。

“快去~”姜梅略提高了声音:“是不是现在连我的话都不肯听了?”

“是。”如意见她动了怒,这才不敢吭声,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有事吗?”姜梅望向侍剑,温和地询问。

“九夫人~”侍剑神情局促地垂着手:“我,好象尽给你惹麻烦了~”

“不关你的事,”姜梅哂然一笑:“不过是刚好给他们制造了一个打击我的好借口罢了。”

“总之,是奴婢对不起你。”

“别再说奴婢了,要说起身份,现在我还不如你呢。”姜梅轻声调侃:“如果真按规矩,我是不是应该称你一声侍剑姑娘?”

“九夫人说笑了~”侍剑面红耳赤。

“行了,”姜梅淡淡地笑了笑:“看你的样子,应该不是专程来找我道歉的吧?”

“对了,”经姜梅提醒,侍剑这才言归正传:“我刚从宝月楼过来,有件事想跟九夫人说。”

“哦?”姜梅扬眉,示意她继续。

“我们小姐殁后,老夫人把我调到解语苑当差。”侍剑细说缘由:“今晨,青烟替八夫人梳头时,不小心摔断了一支金簪,那是她嫁进门时,王爷赏的。八夫人便让我送去宝月楼镶好。”

“宝月楼的伙计见到我,拿了一颗珍珠出来,说是四夫人送过去的,原想让宝月楼的设计师给配颗珠子镶着做对珍珠耳坠子。”

“可是这珠子有什么问题?”姜梅插了一句。

“嗯,伙计说设计师说了:这珠子原是一对,若是要改成耳坠,需得把另一颗珠子也拿来。还说,是不是夫人对他的最新设计点翠嵌珠凤凰步摇有什么不满意?希望夫人能提出宝贵意见,供他改进云云……”

为了老夫人来京,王府特地拨了一笔款子去宝月楼给每房都添了一件首饰,这事姜梅是知道的,她自己就得了一枝白玉蝴蝶簪。

那日过后,如意嫌它晦气,一直锁在妆盒里没给她用呢。

很显然,这枝点翠嵌珠凤凰步摇也是其中一枝。但宝月楼只知它是王府订制,却并不知道是君墨染把它给了哪位夫人,因此才有此一问。

“那枝点翠嵌珠凤凰步摇不是四夫人的?”姜梅很快意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

要知道,首饰的价格并不是单纯由材质决定的。相同的材料,其工艺不同,设计师不同,造型不同,甚至喻意不一样,做出来的首饰价格很可能就会天差地远。

要不然,也不会有化腐朽为神奇一说。

这枝步摇,设计师既称是得意之作,并对此耿耿于怀,其价值必然不菲,谁又舍得将它拆散重做?这颗珍珠如何落到佩琴手里,值得推敲。

“如果奴婢没记错的话,”侍剑左右张望了一阵,俯身过来附在姜梅耳边低语:“这枝步摇是冷姑娘得了。”

那日冷姑娘凭这枝步摇出尽风头,赢得府里女人一至的妒忌,姜梅或许并未在意,侍剑可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