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萍连哭边说,早已是泣不成声:“不管怎样,这都是老爷惹的祸患,若是不贪图那张藏宝图,也不至于一辈子担惊受怕,害你们也跟着受苦!”

“娘~”江照影见她说到激动处,居然把这惊天秘密也说了出来,大为着急,忙出声打断:“你糊涂了吧?咱家哪有什么藏宝图?”

“你爹都已丧了命,还瞒什么?”莫萍泣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湄儿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有权知道原因。我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也不想你们兄妹再去争那个什么图!”

“大哥~”姜梅好笑地睨了江照影一眼:“你不必再遮着拦着,我什么都知道了。”

她不提,只想知道江照影究竟打算瞒她到几时?又或者是否打算利用她到底?

“呃~”江照影大感尴尬,心底挣扎了片刻,到底还是惊讶战胜了窘迫:“谁跟你说的?不会是靖王吧?”

他提到君墨染,姜梅眼神黯了下来,垂首沉默不语。

一码归一码

江秋寒下葬这日,天公不做美,早上开始就飘起了雨点,过了辰时,雨势渐渐加大,豆大的雨点敲在青石板路上,砸起水雾一片,衬着满目的白幡素服,看上去分外的凄凉。

加上有那好事之人,把江秋寒惨死的情状渲染得绘声绘影,将他形容成冤死的厉鬼,胆小之人吓得连门都不敢出。

君墨染做为江家的下堂女婿,又是仇人,身份和处境都相当尴尬,自然不可能去江家吊唁。不但不能去,就连关心询问一句都不能,怕惹老夫人不开心。

李煜宸挂着姜梅,瞒了老夫人,假说约了朋友喝酒,大清早就溜得不见人影,在街上转了一圈,看看时间差不多,直奔了江家。

江家在江南是首富,这些年为打入京城花了不少心思,洒下了大把的银子,可因江湄一怒休夫,众人唯恐得罪靖王,十个里有九个只遗仆人送来礼金,人是万万不敢当场的。

因此,江秋寒的身后事只有江照影在独力奔走,除了江家几门至亲,来送葬者寥寥无几,场面十分清冷。

不过就算这样,江絮和姜梅同时出现在送葬的队伍里,还是引来不少骚动——大家对江家这位骄纵成性,嫁入靖王府后竟敢狂妄到敢休了靖王的女儿都有耳闻。

那些在路上围观的路人,十个里倒有九个是冲着她去,想一睹其真容,看她究竟是如何的艳冠群芳?

谁也没想到,出来的竟会是两个人!这下又替江家书写上一翻新的传奇。天桥说书的先生,从此也多了一段故事,满足了不少人猎奇之心。

出了西城门,忽见路上有人搭棚路祭,姜梅过去一看,竟是唐郁。

他披着白色的狐裘,袖着手站在凉棚之下,神色是一贯的冷漠高傲。一切路祭事宜,都交由司空奕一手打理。

他只盯着姜梅,不满地道:“怎么穿得这么少?”

姜梅无所谓地笑了笑,没有搭腔。

这鬼天气,早两天还是晴天,一到早上就下起了雨,这时代又没有雨衣,难不成披着蓑衣,身后再带个撑伞的丫头来做孝子?

“有什么不可以的?”唐郁竟瞧出她眼底的潜台词,转头蛮横地命令:“司空,你不用做别的,带把伞,跟着她,千万别让她淋病了。”

这家伙傻,也不会偷懒!瞧瞧她身边的江絮,比她会心疼自己多了!

“不必了~”姜梅骇然,忙不迭地摇手拒绝:“我穿得够暖,而且也快到地头了,没多久就要结束了。”

她倒不见得是多有孝心,只是这个时候真让人跟在身后,岂不是成了笑话?

有关她的闲言碎语在坊间流传得已经够多,让她啼笑皆非的是,昨天她无意间听到来府里帮忙的杂役在那里谈论自己。

他们奇怪的是,外面传得烽烟四起的江家小姐,靖王府九妾,那个断案如神,能奴使人鬼,甚至能御使动物的女子,竟然没有三只眼睛!

晕死,她又不是马王爷,怎么可能有三只眼?所以,她可不愿意给邀月百姓在茶余饭后再添上一段闲话。

“放心,”李煜宸一直在一旁注视,这时忍不住插言:“有我在,不会让梅子生病的。”

“哼~”唐郁瞥他一眼,出乎姜梅的预料没有出言讽刺,只冷哼一声,便傲慢地走开。

“你从哪里认识的小鬼?”李煜宸哂然一笑,转而望向姜梅:“脾气真大,不过对你也是真的好。”

这小鬼来历不凡,行为可疑。尤其是他对别人都冷漠,唯独对梅子友好的态度,更是值得深思。

姜梅望着他在秋雨中越发显得单瘦的背影,嘴角噙了一抹极浅的微笑:“缘份这东西真的很奇怪,偶然的一次相遇,有时就能改变一生的命运。”

“哦?”李煜宸心中一动,装着不经意,旁敲侧击地打听唐郁的来历:“怎么个偶然法,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很简单,”姜梅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那天他跟司空先生走散,没有按时服药,结果晕倒在街头。我碰巧遇上,把他带回了江家,留他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被接走了。”

“那他总嚷嚷你欠他的承诺,究竟是怎么回事?”李煜宸瞥一眼应付自如,谦恭有礼的司空博,疑云越发浓了。

看他的身手和做事的手断,绝不是个糊涂之人,怎可能会让唐郁一个人落单?更别说让他流落在外,以到晕倒在街头,差点丢了性命。

这种借口,也只能拿去糊弄心思单纯善良的梅子,他是绝不会相信的!

“哦~”姜梅淡淡地道:“那是因为唐郁痼疾缠身,有厌世之感,我就多了句嘴,说一定替他找到名医治好他的病。”

那个时候,她全心信赖李煜宸,这才把话说得太满。现在作茧自缚,也不能怨天尤人。

李煜宸心中一动,忽地升起一丝甜意,睨着姜梅的目光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温柔:“你说的名医,该不会是区区在下,我吧?”

被他戳破心思,姜梅索性大方承认:“是啊,我原本指望你。”

没想到会跟靖王闹翻,现在两家势同水火,李煜宸是君墨染的至交,理所当然是站在他那边。她又怎么好意思再去打扰,令他为难?

“为什么改主意了呢?”李煜宸优雅地一笑:“是我的医术不足以令你信赖,还是你找到更好的人选了?”

姜梅沉默着把目光转开。

“一码归一码。”李煜宸正色道:“梅子,墨染与我的确亲如兄弟,我永远不会背弃他。但同时,你在我心底亦具有同等的份量。你,明白吗?”

甚至,这份感情已远远地超越了与墨染之间的兄弟情,永远无法割舍!

她,还好吗?

时近正午,送葬的队伍总算抵达了墓地。淅沥的秋雨里,苍茫的荒原上,一道纤细的身影格外的引人注目。

“文小姐?”姜梅定睛细看,竟然是文紫萱,心中微讶:“你怎么来了?”

“江小姐~”文紫萱优雅地欠身施了一礼:“令尊仙逝,我当然要来。”

“文小姐竟冒雨前来,在下感激不尽。”江照影认出来人,忙过来见礼。江秋寒的葬礼,清冷而凄凉,直到文紫萱的到来,才显出几分尊荣与身份。

姜梅按住疑惑,默然地走到一旁。

文府家仆鱼贯而上,送上香烛纸钱,文紫萱行了祭拜之礼,这才与姜梅在一旁说话。

“江小姐,事情已然发生,还是节哀顺便,千万不可忧伤过度,以到损伤身体。”文紫萱打量了姜梅一遍,轻柔地劝解。

“你怎么会来?”姜梅与她虽有数面之缘,前后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自问与她的交情还未好到令她纡尊降贵亲至坟场祭拜的份上。

“江小姐~”文紫萱有些招架不过姜梅的直率,俏颜微微一红:“怎么说咱们亦是相识一场,我来只是略表心意。纯属好心,请江小姐不要多想。”

“是吗?”姜梅明显不信。

她不是傻子,文紫萱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她个人,她的背后站着文丞相,今日她的行为有多少人在看,她不会不知情。

“萱儿小姐一片好心,”江照影生恐文紫萱生气,忙插言道:“咱们只有感激,湄儿怎能对她诸多猜疑?”

“不要紧,”文紫萱忙摇手,白玉似的颊上飞起两团红晕:“是萱儿来得唐突,不怪江小姐见疑。”

“你们聊,”江照影见状让到一旁:“我还有事,就不招呼你了。”

他走后,姜梅并不说话,只用那双仿佛能看透天下的黑眸静静地凝礼着她。

“你猜对了~”文紫萱招架不住她犀利的目光,狼狈地垂下眼帘,声轻如梦地低语:“我,其实是替靖王来吊唁的。”

姜梅心中微微升起怒气:“文小姐好象来错了地方,我与靖王已经一刀两断,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就算她与君墨染有了婚约,不久将嫁入靖王府做他的妃子,急于宣示自己的主权,也不必选在这种时刻来她的面前炫耀吧?

“江小姐你切莫误会~”文紫萱神情急切,忙捉住姜梅的手,言词恳切地道:“我真是一番好意!靖王对江小姐情深意重,可碍于形势不能亲身前来吊唁。我,我此番前来,一是敬江小姐为人,二是想稍稍替他弥补一些遗憾。”

“只想替他弥补遗憾?”姜梅笑了,语气不自觉地变得尖刻:“他有何好遗憾的?是不是没有亲手杀了江秋寒,还是没有亲眼目睹他入土总归不安心?担心这又是一场骗局,怕他从棺材里跳出来?”

文紫萱一脸错愕,张口结舌地看着她:“江小姐何出此言?”

世人谁不知靖王娶江家小姐,只为报当年落魄时被逐毁婚之仇?她现在把话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事实的真相!

她现在来说这样的话,真是莫大的讽刺?

姜梅轻哼一声,发觉自己有将积压在内心的不满向她渲泻的倾向,咬住唇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想迁怒旁人,坏了自己为人处世的原则。

“梅子~”李煜宸一直暗中注视着这边,见两个人说僵,适时插了进来:“你累了吧,不如进棚子里避避,休息一会。”

“时候不早,我告退了。”文紫萱就坡下驴,忙忙地道辞而去。

“梅子~”李煜宸待她稍稍平复,轻声道:“我看萱儿小姐可能真是一片好心,并没有什么恶意。墨染,他也不象你想象中那么恨你。有很多事情,他,都是真的身不由己。”

他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包括文紫萱在内,许多事都由不得他做主。

“你若想替他开脱,也可以走了。”姜梅不悦地别过头去。

他是个王爷,年纪也不小了,若是连大是大非也分不出,一举一动都受人牵制,还有何话好说?

“好好好,我不说,你消消气,行了吧?”李煜宸举起双手。

“湄儿,絮儿,你们过来行礼吧。”

三声炮响后,鞭炮齐鸣,梵音高奏,江秋寒入土为安,一切尘埃落定。

李煜宸回到靖王府,已是未时初刻。君墨染在书房里坐立不安,听到熟悉的足音自远处传来,慌忙回到书桌前坐定,随手抄了一本书假意低头翻阅。

“行了,”李煜宸推门而入,见他如此做作,不禁笑了:“别装腔作势了,想问就问吧,何必藏着掖着?”

“我有什么好问的?”君墨染口不对心,故做严肃:“没见我正忙着呢?”

“你就装吧~”李煜宸哧地一声笑,嘲弄地望着他:“卷宗拿倒了。”

“啊?”君墨染大窘,急忙把案卷调个头,这才发觉上当,抬起头怒目而视:“你耍诈~”

“我什么?”李煜宸走过去拿走他手中的卷宗,啪地甩要桌上:“是你心不在焉,才会上当受骗。”

“还给我,”君墨染沉声道:“案子千头万绪,得尽快理出来。”

“墨染,咱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李煜宸叹息。

君墨染沉默片刻,终于轻声问:“她,还好吗?”

这段时间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堂堂男人尚且有点应接不暇,何况她一个如此柔弱娇小的女子?

这么多的打击接踵而至,她再怎么坚强,也只是个十八岁不到的女人,要如何一肩挑起如此重的责任?

怎么,想打架?

“她~”李煜宸悠悠地望着他,慢腾腾地答:“好象不太好。”

事实上,这种事摊到谁身上还能好?

君墨染心中一惊,勉强笑道:“该不会是病了吧?”

“没有~”李煜宸摇头:“不但没病,看上去精神状况还挺好。嗯,不止是挺好,简直是太好了一点。”

正因为如此,才更令人担心。

旁人也许会说姜梅因为自小在庙里长大,缺乏亲情,对江秋寒没什么感情,才会对他的死无动于衷。

正因为亲情的缺失,才比任何人更渴望亲人的关爱。他了解梅子,她只是习惯把感情藏在心里,不愿意以脆弱的一面示人,才会故做淡然和冷静。

谁又能知道,在看似平静的背后,她的心里会不会在滴血?成长的环境甚至让她连一个闺中密友都没有,她能对谁诉说内心的痛苦?

他真担心这么一直憋着,会憋出病来。

“哦~”君墨染低应一声,复又陷入沉默。

知道她好不好又能怎样?她与他已全无关系——不,比没有关系更加恶劣!若彼此只是路人,至少还能表达一下关怀。可现在,他心急如焚,心痛如绞,却偏偏什么也不能做!还要假装无事地办着公事!

“就只哦?”李煜宸不满地挑起眉毛。

“不然,我能怎样?”君墨染仰头靠向椅背,一双墨色的眸子幽深如夜,迷朦如雾,声音轻不可闻,充满了挫折感。

难道他能让时间倒流,让一切重头来过,让江君二家的仇恨消失,让娘不再怨恨江湄,让江湄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他什么都不能改变,就算江湄回来又怎样?

江湄希望的幸福,他给不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伴随着他们的恶梦依旧存在,悲剧只会重演。

“算了,”瞥他一眼,李煜宸低低地叹了口气,大掌搭上他的肩:“我怪你又有什么用?这也不是你能决定的!”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墨染的痛苦,会不会正是他幸福的契机?虽然明知道这种想法不对,对不起朋友,背叛了兄弟之情,可希望依然寻到了土壤迅速地滋生……

“对了~”李煜宸吸了口气,换了种轻松的语气:“你猜我去江家看到谁了?”

“去吊唁的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碰到谁?”君墨染兴趣缺缺。

“萱儿小姐也去了。”李煜宸微微一笑,等待看精彩的表情。

“她?”君墨染神色僵冷,讶然道:“她去做什么?”

“喂~”李煜宸倚着书桌,曲指轻敲桌面,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道:“人家可说得清清楚楚,她是代替你去的。”

啧,人还没嫁进靖王府呢,就开始替他收拢人心,拉拢人脉,果然是世家千金,有大家风范。

“什么!”君墨染大吃一惊,瞬间黑了俊颜,拍桌而起,咬牙怒道:“谁给她的权力?”

她是他什么人,有什么资格代替他去江秋寒的坟前上香?

“很明显,”李煜宸不无兴灾乐祸地弯起唇,朝西边呶了呶嘴:“是干娘赋予她这项神圣的权力。”

“胡说!”君墨染沉声叱道:“我可没有同意。”

“她好象也不需要你的同意。”李煜宸不怕死地补上一句。

自古以来,婚姻凭的都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就算一国之君都不能免俗,他事母至孝,又如何拒绝?

君墨染被他戳中死穴,额上青筋隐隐跳动,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李煜宸不自觉地退后一步,拉开架式:“怎么,想打一架?”

君墨染紧紧地握住拳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忽地软了下来,颓然地跌坐回椅子里:“是,你说对了。她们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同意。”

娘也好,文紫萱也好,就连江湄也是如此!

不管是娶亲,嫁人,还是休夫!这些女人都很有主见,擅自做出了决定,谁也不曾考虑过他的感受!谁也不曾想过要问一问他是否高兴,是否愿意?

手握重兵又怎样,身居高位又如何,他的人生始终没有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一直被命运牵着跑,完全没有自我!过去的十年为仇恨活,今后的一生要为孝义而活!

“其实,”李煜宸迟疑片刻,还是把话说出口:“萱儿小姐还不错,对你也是真心的,说不定这次娘真替你娶了一门好亲。”

她的气度和胸襟也与府中那些只会勾心斗角的妻妾们不可同时而语。再加上文丞相在朝中的势力,两人强强联手,墨染的未来是可以预见的一片光明。

“不错?”君墨染冷哼一声,斜觑着他,语气森冷:“你怎么不去娶她?”

“嘿嘿,”李煜宸扑哧一乐:“我倒是想呢,就怕文丞相看我不入眼。”

文紫萱肯下嫁,一方面冲着墨染的人材,不可否认另一方面也是冲着他的地位权力而去,不是吗?

“这个简单~”君墨染阴恻恻地望着他,呲牙一笑:“我去跟嘉烨说一声,就说你有意仕途,让他拉拔你一把,不说马上封个王爷,怎么也弄个将军来做做吧?”

“得~”李煜宸抱拳做揖:“算我说错话行不?你也知我志不在朝堂,习惯闲云野鹤,千万不可害我。”

“那你哪凉快哪边呆着去,别在这里说风凉话!”君墨染冷声道。

“呃~”李煜宸心虚地摸摸鼻子:“我这不是为你好才说吗?”

既然同梅子已不可能,靖王府也不可能没有王妃,那还不如娶了文紫萱,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呢!

“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是吧?”君墨染冷冷瞥他一眼,霍地起身欲走。

“得,”李煜宸张开双臂挡住他去路:“我走,我走还不行?”

命格有异

唐郁神色慵懒地歪在贵妃榻上,丝绸长衫半敞着露出精瘦的胸膛,两名妙龄少女跪在身侧替他捏着肩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