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打算找机会见一次姜梅,然而不是现在,不是此刻,不是在他还没有精心准备的情况下仓促而来。

计划中的那次会面,出场的时间和地点都拿捏得十分精准,完美得不容任何人破坏——即便是柳烨,也不能阻止。

宫里传出的消息,江湄生病了。

怎么能不病呢?江湄能挺到现在,已经坚强得超乎了他的想象——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办法如此从容地面对这一连串的变故吧?

他对自己说,就只看一眼,只要确定她还能坚持到他的计划完成他就离开。

隔着一条街,侍卫和宫女们簇拥着他们出了宫门,上了停在禁城外的定远候府的官轿。

他得承认,尽管有些忧郁,她还是比他想象中要健康开朗得多——甚至,她的步履还能算得上轻快。

然而,在转身的一瞬间,风掀起车帘,树上的积雪悠悠扬扬地飘落,他看到的一张宁静优雅的脸,眼角那一点光,在冬阳的照射下亮得几乎刺目——她那飘乎的眼神,略带着一点伤感的笑容里,他清楚地看到了她内心深处的慌乱和无措,象一朵不知何时会融化的雪花。

刹那心动!

心悸于她这样无助的一面,心悸着这看似明朗的女子其实如此脆弱,心悸她总是在人前强装坚强,却在无人知的暗处独自凄惶……

他想见她,想告诉她不要害怕,想要她相信他,想替她抹去所有的烦恼和困惑,他等不到计划的执行,等不到更完美的时机!

生凭第一次,他做了件计划外的事情——没有通知任何人,悄然站到了定远候府的花厅外,象个傻子似地在这里吹着风,忐忑地碰着不知什么时候降临的运气……

“候爷,”虚自门房处直奔而来,拦住了正步往花厅的柳烨:“有拜贴!”

柳烨皱眉,微有些不悦:“没看到我正要去见客人吗?让他先等等。

虚拿着贴子的手微微有些抖,是兴奋使然:“候爷,江富求见,是江富!”

七里街一役,江秋寒固然是屈死江底,不得善终,柳烨也是一败涂地,至今不知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样?

另外一个关键性的人物——江富也悄然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在所有人都认定他必死无疑的时刻,谁想得到他会突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啖星,并且投贴求见候爷呢?

“江富?”柳烨顿住脚步,诧异地回过头:“江府的管家,江富?确定是他本人,不是别人冒充?”

虚没有说话,只上前毕恭毕敬地把拜贴呈了上去。

真或假他说了都不算,必需得候爷亲自与他见面谈过话才知,不是吗?

“嗯~”柳烨并没有去接那张贴子,却迅速地掂出了轻重,转身调转了方向:“先见江富,带他去偏厅。”

“草民江富,叩见定远候,祝候爷千岁千岁千千岁。”江富在虚的引领下进到书房,快步前躬身行了一礼。

“你是江富?”柳烨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并未急着要他起身。

江秋寒微微一笑,目光在虚和危身上绕了一圈,并未做答。

柳烨挑眉,示意虚和危出去,目光冰冷地道:“你究竟是谁?如实招来,休得再装神弄鬼!”

“候爷,实不相瞒,在下江秋寒。”

“江秋寒?”柳烨倏地坐正了身体:“他不是死了吗?”

“死的是江富,”江秋寒抬手,缓缓揭去脸上面具,声音里有一丝掩不住的得意:“侥天之幸,在下逃过一劫。”

柳烨烨定定地瞧了他许久,冷然嘲讽道:“什么侥天之幸?我看你是托了唐郁之福吧?说吧,唐郁派你过来做什么?”

“唐郁这小贼,害得老朽一船人尽殁,损失巨大不说,还险些丧了性命,到现在都只能隐姓埋名,苟延残喘地活着,几乎可说是家破人亡!老朽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又怎会受他驱使?”江秋寒的眼里迸出寒光。

“哦?”柳烨玩味地轻敲桌面:“这么说,你是要借助本座之手除你心头之恨的?”

“候爷高明~”江秋寒被他一语道破心事,也不恼,微微一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候爷既然要娶湄儿,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丈人有难求女婿援手,也不算丢脸吧?”

“哈哈哈~”柳烨仰天大笑,忽地敛了笑容,冷然道:“你倒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个什么烂东西,也敢在本座面前自称老丈人?”

“怎么,难道候爷九天后要大婚的女子不是江湄,老朽的二女儿?”江秋寒面不红心不跳,有恃无恐。

“江湄是江湄,你是你!别想混为一谈!”柳烨表情冷厉,并不买他的帐。

岂有此理,打秋风竟打到他定远候府来了?

江秋寒神情笃定,眼里含着算计:“候爷,怎么说我也是湄儿的亲爹,你如此待我,就不怕湄儿知道了伤心?”

据他的观察,湄儿这孩子看似纯鲁,其实倒有些手段,君墨染,李煜宸,,唐郁,柳烨……不论哪一个都是跺跺脚能让地震三震的角色。偏偏这些男人对她都颇有好感,他若不懂得善加利用,那才要遭天遣呢!

科学是什么鬼?

“候爷,不必远送~”江秋寒告辞出来,步履轻快地走出定远候府,回过头望着身后深深的庭院,自得意满地笑了。

唐郁,你想利用我,操控我,没有那么容易!我江秋寒岂是好欺侮的主?最终驴死谁手,还得走着瞧!

柳烨久久地凝注着他的背影,良久才举步离开:“走,去见唐郁。”

“候爷,”危自花厅那边过来,拱手禀报:“唐郁久候不耐,已告辞走了。”

“走了?”柳烨皱眉:“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

“算了,不管他。”柳烨想了一阵,猜不透唐郁的心思,掉头进了书房。

当一切归于沉寂之后,轩窗下一堆白雪忽地动了起来,雪球自地上一跃而起,摇着尾巴朝瑶华院走去。

“你说什么?”姜梅大吃一惊,扔下手里的书,霍地站了起来:“江秋寒到了定远候府?这不可能!他明明已经死了,是我亲手验的尸,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不要忘了,他的头一直没找到,而且鬼才知道你那个用气味确定死者的方法正确率有多高?

雪球懒懒地趴在地上,绝口不提自己误导姜梅的事情。东$方$小说网 .lNWOw.

“不对啊,”姜梅在房里来回踱着步,蹙着眉苦思:“这个方法肯定没错,那是经过科学证明的!哪里出错了?”

如果江秋寒没死,那么葬在江家祖坟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要伪装成江秋寒?等一等,会不会她一直想错了?剥掉尸体的掌纹,目的不是为了证明他不是江秋寒,恰恰相反,是要她无法否认他不是江秋寒?

可是,目的呢?杀了这么多人,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掩盖住江秋寒还活着的假象,目的是什么?

是他手里的那半张藏宝图,还是把所有人的视线从江秋寒的身上转移开?但不论是什么理由,江秋寒与那幕后之人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交易!

科学?那又是哪只鬼?谁的手下?君墨染还是李煜宸?

雪球的眼睛跟着她来回转动,不满地问。

“科学不是哪知鬼,更不是谁的手下,它是真颠扑不灭的真理~”姜梅随口答,忽地站定回身,望着雪球:“会不会是你判断错了?”

当初之所以做出江秋寒已死的判断,依据的只是雪球给出的答案,除此之外,并无任何旁证。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太过草率了!

你现在是想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了?

雪球心虚地一蹿老高,愤怒地冲她呲着牙。

“算了,”姜梅忽地气馁,颓然跌坐到椅子里:“怪你有什么用?是我的错,我太轻率了~”

做为一个法医,缺乏了严谨的工作态度,以致犯下了致命的错误!说穿了,是之前的案子破得异乎寻常的顺利,让她松懈,也助长了她的骄气。

仗着比别人多掌握了点现代法医的知识,轻视了罪犯的狡猾,忽视了物证的重要性,凭自己的直觉断案,怎么可能不出错?

好吧,我确实没闻出来,也有一点错。

雪球良心发现,低低地嘀咕了一句。

“不关你的事~”姜梅心生感动,蹲下去轻轻地拥住它:“你已尽了自己的力,是我考虑问题不全面,太过自负,心里明明有疑惑,却轻易地被混过去了。”

吃一堑长一智,她要汲取这次的教训,以更严谨科学的态度来完成每一次解剖,绝不愧对法医这二个字。

那个混蛋要做现成的岳父,出卖了少主,将错就错把你嫁给柳烨,享到手的荣花富贵,你怎么办?

雪球不太自在地挣脱她的怀抱,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它不太清楚人类的思想,这对亲父女,品性脾气上差得未免太多了吧?

父亲如此急功近利,工于心计;女儿却视富贵于浮云,半点心机也无。果然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啊。

“放心,”姜梅淡淡一笑:“我绝不会如他的意。”

江秋寒与柳烨联手又如何?她可不是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江湄江二小姐,只会愚忠愚孝,盲目听从父命,乖乖接受摆布!

呃,你要小心,我好象听到他们说必要的时候会下药。

雪球忍不住把打算只透露给主子的消息,施舍一点给面前这个傻妞。

没办法,它若不提点一二,她很可能被地卖了还给人数银票。而偏偏,它被派到这里来,除了监视,还有一项任务是保护。

“下药?”姜梅怔了怔,忽地笑了。

古人就是古人,迂腐顽固偏又喜欢自作聪明。自以为占有了女人的身体,就可以掌控她的心灵。他们也不想想——她若是在乎这个,哪会大张旗鼓地休了君墨染?

你脑子没问题吧?

雪球狐疑地瞪着她——真是个怪女人,别人听到这种惨案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还是自己亲爹一手主导,就算不当场吐血,至少也会迎风悲泪,哀叹身世堪怜吧?

她倒好,居然笑了?

“是他们的脑子有问题~”姜梅冷笑。

柳烨,她真是错看了他!之前还以为他只是热衷于名利,或是生在皇家若不相到倾轧就没有活路,多少有些不得已。没想到,他居然想用这样卑鄙的方法来迫她就范?

你想个办法说服柳烨,让他允许你带我出一次门吧。

雪球摇了摇头,稍稍鄙视了自己一把——得,对这傻妞抱着幻想是它的错,还是自己的主子靠谱一点!

“出门?”姜梅暗自沉吟,掂量着这个可能性有多高。

撇开婚期在即不谈,目前在啖星暗中潜藏的就有君墨染,李煜宸,唐郁三个对手,面前活生生站着一个敌对势力:柳煌。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获准在定远候府外单独行动的机率是零。

任务

唐郁啊唐郁,放着一大堆的正事不做,却在这里吹风浪费时间,你究竟是抽什么风?

猛然清醒过来的唐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定远候府。

“少主~”司空博正急得团团,听到下人报说唐郁回来,大喜过望,急忙迎了出来:“你去哪了,也不交待一声,属下……”

“我倦了,想休息~”唐郁抬手打断他,表情阴郁。

“是~”司空博紧走两步,追上去禀报:“方才属下已与安国候协商好了,后天安排个机会见江小姐~”

“取消~”唐郁臭着一张脸。

“是~啊?”司空博吓了一跳:“为何要取消?”

他没听错吧?之前明明是很记挂她的样子,怎么出去一趟就变了呢?

“没那个必要。”唐郁冷冷地答。

江湄太可怕,只一眼就足以影响他的情绪。他怕与她多说几句,会忍不住带她走,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偷瞧他阴郁的脸色,司空博不敢再问,蹑手蹑足地退下:“是~”

姜梅嘴里说是不怕,到底还是提心吊胆,唯恐上了他的当,这几日格外小心,几乎寸步不离雪球。

举凡吃穿用品无一例外,通通经过雪球的检验,确定安全无虞才敢碰触。

绿珠初时对此自然是困惑不解,姜梅也不解释,只搂着雪球不撒手。渐渐的,绿珠也就自行演绎归结为她有怪癖,见怪不怪了。

那几个男人在最初露了一面之后,仿佛约好了一样全体销声匿迹,就连江照影也只中间送聘礼来过一回,却碍于礼法,两兄妹未能得见,之后更是不见踪影。

时间飞快流逝,转瞬到了大婚之日。

定远候因献上圣武皇后的天书,龙心大悦,特赐他在东宫内完婚。这项殊荣一出,天下皆惊,安国候更是气炸了肺!

皇子未封太子却在东宫完婚的,定远候柳烨是千古第一人!皇上此举的背后喻意不言自明,柳烨自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朝中许多执观望态度的人,纷纷改弦更张,涌到定远候府贺喜。

大婚前一天晚上起,姜梅终于获准回到江家在啖星的府砥。江府里明岗暗哨侍卫增加了三倍有余,几乎可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

姜梅子时就被喜婆折腾着沐浴更衣,梳发盘髻,换上凤冠霞帔。为怕弄坏了头型,这一晚只能由两个丫头扶着靠在床头打几个盹。好容易熬到天亮,吉时至,外面鞭炮齐鸣,定远候府的花轿临门。

辞别了长兄,在喜婆的搀扶下上了花轿颤悠悠地向皇宫进发。

这一路上的热闹繁华和气派自不必说,浩浩荡荡进了皇宫,直奔东宫景阳殿,在那里落了轿,自有宫中的嬷嬷接手了喜婆的工作,将她搀进了一间静室。

姜梅暗暗奇怪——电视上婚礼都需先三叩九拜,拜了父母高堂和天地再入洞房,她这倒好,没有新郎直接就进了洞房了?

正枯坐无聊,忽听脚步声起,有人自外走了进来,姜梅正在猜度来者的身份,嬷嬷已曲身行礼:“定远候吉详。”

“下去吧~”柳烨满面喜色,挥手令嬷嬷退到房外:“这里暂时不用侍候。”

姜梅暗自揣度着他的来意,倒也不急着搭腔。

只需顺利过了这一关,眼前俏美可人的女子就要成为他的妻!多么奇妙的一件事,两个原本素不相识的男女,因了月老的一根红绳,这辈子相互牵引,密不可分!

柳烨静静地凝视着她,一时情怀激荡,竟致鼻酸。

他轻轻地伸出手,隔着柔滑轻软的大红盖头,轻轻地描摩着她的五官,一遍遍,小心翼翼,仿佛要把她的模样深深地刻在心底。

“你干嘛?”当他的手指落在她的樱唇上,姜梅心头一颤,终于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偏头避开他亲昵的举止,抑制不住内心的厌恶,冷冷地喝问。

“湄儿~”柳烨微微俯低身子,伸出手怀住她的肩,在她耳畔轻声呢喃:“别动,让我抱抱你~”

她小小的身子在他的怀中颤抖,如此柔弱,如此迷人!

“滚开,不要碰我!”姜梅脑中警铃大作,奋力推搡,大红的盖头飘然滑落到地上。

“湄儿~”瞧清她圆睁的俏眼里那愤怒的火焰,似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柳烨神情一僵,血色涌上俊颜,手底下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大:“不要抗拒我,你马上就是我的妻,专属于我的女人!”

“你做梦!”姜梅咬牙低叱,拼力反抗。

“啧啧~”一道讥诮的男音蓦地响起,令屋子里扭打的两人迅速分开。

“三弟,”柳煌袖着手踱了进来,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嘲讽地调侃道:“你也太猴急了吧?父皇交待的任务还未完成,就忙着唐突佳人,难怪弟妹要恼你。”

柳烨冷着脸,一言不发,弯腰拾起地上的盖头意欲替姜梅重新盖上。

姜梅伸手接过盖头,却并不往头上罩,只狐疑地望着柳氏兄弟:“任务?什么任务?”

这狐狸话里有话,象是有什么事瞒着她?

“咦?”柳煌故做惊讶地睨着姜梅,啧啧连声:“弟妹不知道吗?啧,三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磨叽了这么久,只顾着偷香,重点却不说,耽搁了良辰,坏的可是你自己的大事……”

“行了,”柳烨冷冷地打断他:“这是我的事,不必二哥操心。”

“三弟此言差矣,此事关乎本国命脉,更兼之三弟的生死荣华全都系在弟妹的手里,我这做哥哥的怎能不操心呢?”柳煌唱做俱佳,幸灾乐祸的成份十分浓郁。

我轻轻的来

“我对湄儿有信心!”柳烨皱眉,此话说得斩钉截铁。

信心?她自己都没有,不知他的信心从何而来?

姜梅唇一弯,勉强把到嘴的嘲讽咽了回去。

“呵呵~”柳煌闻言低低地笑了,目光轻蔑地在江湄的身上转了一圈:“信心可不是你说有就有的,要做出来才行吧?”

“等一下,”姜梅叫停:“若是你们讨论的内容不能让我知道,请到外面继续。若是与我有关,麻烦说得清楚明朗一点,别拐弯抹角的,烦!”

“弟妹怎会以为与你无关呢?”柳煌挑起眉峰,故做惊讶地望一眼姜梅,随即又绕回到柳烨身上:“三弟若是不方便开口,就由二哥代劳好了……”

“不必~”柳烨冷然道:“二哥请暂避片刻,我自己跟她说。”

姜梅瞧这兄弟二人神态,顿时了悟——说穿了,她对柳烨的价值不就在于认识几个简体字,能帮着解他那张藏宝图?

“时间不多,你可得抓紧时间!”柳煌冷哼于声,悻悻地离去。

“湄儿~”柳烨望着她,欲言又止,眼底有歉疚,有企盼,更藏着隐隐的兴奋之情。

姜梅抢在他开口之前,平静地道:“我先申明,只能尽我所能地译出上面的文字,若其中藏有玄机,我可不能担保给你破译。”

她并不傻,圣武皇后既然曾经试图推广简体字,就一定有人识得这种文字——为何圣武皇后的藏宝图几百年下来都没被人发掘走?

用脚趾头猜,也知道圣武皇后必然加载了某种类似密码或暗号之类的东东在上面。使得别人就算上面的字全认得,也不懂她的意思。

她不是神仙,怎可能在第一时间里猜出圣武皇后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