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见天凉站在帐前,便转过身,恭敬朝天凉鞠身道:“厉将军。”

天凉没有答话,看着他,一动不动。

那护卫似是在等天凉问话,不想天凉竟什么也没说,又也没问,便只好尴尬的躬身站在那里,也不敢动。

“做你的事去罢。”

天凉低言,面上没有任何多余表情。

护卫闻言,只好退了下去。

天凉没有说话,直接转了脚步朝那驿站老板所该在的穹庐走,侍卫们紧紧相随。

当她到了驿站老板所在的穹庐中,掀帐帘进去,看到里面一人未有,桌上还摆着吃了一半的膳菜,她便转身走了出去,快步走到了前方高岗处,朝远方眺望。

不同了…什么不同了…

回程时她那一眼瞥过时兴起的想法,原来不是错觉。

那原本稀稀落落的穹庐,竟全部消失了,迁移的如此彻底,就如同逃亡似的。

天凉站在高岗处,想起那马车中的寻不到的迷香。

她低眼眸,从怀中掏出那时刻带在怀里的东西,往鼻前一放,嗅闻过后,猛的握紧,咬住了薄唇…

果然…是的。

“我问你们一些问题,若你们主子吩咐要瞒着,你们可选择闭口不答,”,天凉没有回头,四出声身后紧跟随着的几个侍卫。

“主子并没有吩咐瞒着将军,属下定知无不答。”侍卫诚恳相回。

“这三天,北瑜皇宫形势如何?”

“大婚当夜,巴图部落王子闯入古诺可汗院内大闹一场,扬言说有密保言喀图王子谋害了帕丽公主性命,并不顾磅礴雨势派人到密报地点带去了帕丽公主尸体,古诺可汗怒不可遏之下当夜赶至喀图部落要人,然喀图王子却矢口否认,两相合兵不成,闹成僵局,古诺集勇士下欲攻喀图时,喀图王子亲自前来跪歉,道明帕丽公主一亡乃属天灾所造,喀图愿以牛羊万匹割部落地予古诺以息事宁人;而在大婚第二日,回喀图部落里的勇士和王子却在意外间遇到了易容的帕丽公主,喀图王子即刻快马加鞭赶往部落告知可汗,喀图部落大怒之下认定这是古诺在使诈讹诈部落里的牛羊,当下假借送牛羊之名,派勇士三千带兵,当日与古诺开战。

但此战因两位可汗常年来的交情,很快弄清了来龙去脉,并未长久,于是两个部落开始寻此件事的关键帕丽公主,并将此事苗头放到了当时提出争吵又带来帕丽公主尸体的巴图部落王子身上,他们扣留了巴图王子以之相协,古诺喀图与巴图昨日正式开战。

巴图部落不抵两个部落之间相攻,节节退败,相战一日,书信于援国求兵,如今,援兵已至。”

侍卫说完这一切时,天已全黑。

高岗另一处,霎时间无数火把燃起,耀明了半个无星宁静的夜空,

方才昏暗下恐难注意,现在望去,只看到一排排士兵整齐以待,白色的营帐驻扎在暗绿色的草原上,栉比而列,延伸到了极远的地方…

初估,兵力也有上万。

援兵已至。

天凉转回身,语气虽淡,面色却泛冷,“带我去见他。”

“由此处下去直行半里是主帐”,侍卫似是早知她会言此语,勾头道,“厉将军想见的人,正在那里候着。”

天凉望着那亮着烛光的主帐,没有动。

她就那么盯着,抱着双臂,定着双脚,眸光深谙间,却总是不抬脚步。

那种不祥…从听到南诏灭国时的不祥预感,在这一刻,突然似一块黑洞泛滥而开,又如含着利剑的茧将她手脚紧紧缚捆住,提不起任何前行的勇气。

天凉抬头,望向无星无月的穹空,抱紧了紧环在胸前的双臂。

好黑…

437理由

【437理由】

“先生怎么睡在帐外?”

天凉立在主帐前,望着晨曦将辉光洒向椅上那一片雪白之人身上时,走上前,拾起了由圻暄身上落下的毯子,盖在他的身上道:“你是知道我要来,才故意把毯子弄掉的是不是?”

圻暄半靠着摇椅望她,眼中带着浅浅的笑,“姑娘总是了解我。”

“先生做事,总有目的”,天凉也是在笑,“这是我对你为数不多的了解中,唯一可以确定的一项不是么?

她说着,坐在了他早就备好的椅上,圻暄缓缓起身,将毯子覆在了她的肩上,低问,“冷么?”

“很冷”,她如实答,抓住了毯子,“不过,倒比不上心冷。”

圻暄落在她肩头的手轻轻一滞,低眸瞧了她一眼后,收了回来。

他入座于她侧旁的椅上,端起了一杯热茶,缓缓啜饮,面目掩在了烟雾之中,放下之后,已是如常一般,清冷无波,“至少姑娘,还是愿来寻圻某的。”

“劳烦先生在此等了我一夜。”

天凉也端起杯饮茶,转头朝圻暄颔首,声音隔离。

圻暄回礼,“姑娘不必客气。”

三言两语间,竟是谁也无法打破的陌生。

天凉心口一酸,握着杯子的手微有颤,不想立在那高岗处强压了一夜告诉自己不要在他面前露出太多伤怀的心思,却还是在他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间便能瓦解。

她无声自嘲一笑,放下了那根本握不住的杯子,收整了神色,从怀里掏出红色的东西,“我在马车上一直没找到源头在何处…这东西我一直带在身上,也因为是你送的,才没起下任何疑心,现在想来,它不但能保人平安,原来还能令人昏迷,是独门迷药…”

“先生的迷药”,天凉将那艳红色的平安结,自己曾悉心珍贵带着的东西,放在了桌上,抬起了眼,“我还是把它,还给先生罢。”

圻暄拿起了那平安结,垂坠起瞧了许久,才终于收下,放在了掌间,并没有否认天凉的话。

“假死药,也是你一早就知晓我要帮助帕丽公主逃婚,明白顾子语在我身边,手上有绝命散,才故意留下药书去引导我,去施行那一系列计划”,天凉靠在椅背上,低低叙述,“我那时,并未有确切的完全计划,完全是在看到你这药书时才兴起的心思,也因为有了这剂假死药,我才认为完全无缺,可以放心的赌一把。仔细想来,你向来不会随意遗漏下东西,怎么会正好要药书遗下,又怎么会有药书,近半本都在仔细的描述一剂药物?因为你了解我,所以就算那几日置之身外,也会知晓我会做什么,怎么做!所以在我扮作帕丽,服过药物后,你派人早先一步接了我,再以巴图王子将尸体公示,接着再吩咐人扮作帕丽出现在喀图部落人面前,造成两个部落间的混乱与不合,致其开战。当然,这并不是你的最终目的…”

天凉转过头,望着一面无波的圻暄,“巴图部落定然不抵古诺与喀图,只是巴图部落里有一位东璟和亲的二公主,此层关系便造就了援兵一说,先生只是要借巴图部落为开路之引,实质,要将东璟大兵引入草原之内,介入草原,与北瑜开战罢了!”

“战争无需理由”,圻暄缓缓落下杯子,修长的指轻轻摸索刻携桃花的润白杯身,眸色温润,“却要名正言顺。”

“东璟与北瑜向来无交无仇,常理之下绝不可能无故带兵讨伐,太过突兀之举,也会给了北瑜与他国联盟抗敌的缘由”,天凉抿唇,“你从入北瑜打的就是起战的心思,所以在北瑜皇宫时,你才时刻待在我身边,观察机会,利用我,做了导火线,开启了这场战争。”

“没错”,圻暄直言而答,言语并无躲避,“以厉姑娘的身份来说,是最适合的人选。”

“这么说,我的身份对你来说,还有用处”,天凉暗自握紧了拳,“还是说,我刚才所说的,有什么遗漏?”

“子语为医,不会随身携毒”,圻暄语气淡淡的,做了提醒。

那毒,也是一个他故意设下的一个引。

原来如此。

天凉听言,无声自嘲而笑,为自己期待他说出挽转形势的语句而笑。

“昨日申时,北瑜皇族在失踪的帕丽公主房中,发现了她与西凤国人私通的叛国信件,那信件上盖西凤大将印记”,天凉语气,却永远像他那么这般置之身外的冷静无波,“与此同时,又有密信揭露帕丽公主七年前便与中原人私通,此次婚逃帕丽成为推波助澜之人,被古诺部落皇族除名之下,成为叛国之贼,众矢之的,而那位与之合谋的西凤大将,正是我厉天凉没错。那封信,是先生你写的,乘坐马车回时,你将护卫交代妥善,不露马脚,才能在昨夜接我入帐后…”

天凉的指甲几近全掐入了肉中,“在昨夜入帐后,与我演那一场戏,让我亲手交出将军印记,先生果真是高明,很是高明,处处计算,巨细无遗!”

她说这些话时,语气极其嘲讽。

圻暄却没有辩驳,他只是望她一眼,低道:“姑娘觉我是演戏,那便是罢。”

没有否认。

没有辩解。

他可以有成千上百个说法,让她相信,他的目的不过是为人所善,或事有苦衷…天凉以为他总会说些什么的,可他没有,甚是从头到尾,那副置身事外的表情都未曾变过。

“你做事,不抢,不偷,更不会强人所难,你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我交上将军印记”,天凉说着,喉头突然一涩,涌上一股酸苦,“为什么偏偏要用最让我伤心的一种…还是如你所说,看我如傻子一般亲手递上东西,还那般讨好你,很有趣?”

脑中闪过昨日与他亲昵讨论婚约时,那股苦涩再也无法阻挡,直冲鼻头,眼眶一涨,落下了**的东西…

她不想这个时候还被他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抬手仓促擦着眼睛落下的东西,脸面几乎全部埋进了肩头的毯子里。

圻暄知道她哭了,他没有看她,只是靠着椅背,静静看着远方…

四处一下寂静起来。

天凉只听到自己落泪的声音…

她等了很久,即使知道两人只是这么坐着,再没有多余语句,可还是执着的坐着,等着。

只想等他一个解释而已。

半柱香时间过去了,茶凉了,天凉眼角的泪也被冷风全部吹干。

“你连理由都不给我”,她睁着干涩的眸,“那么你从前所说的每一句,我还该不该信?”

又是静了片刻…

天凉听到圻暄好似低低叹了一声,温润的声音灌入她的耳膜,却似生了绣的钝器割下,因为不利,淌不出血,因为不是刻意伤人的语气,所以才能令人更绝望。

“你并不了解我”,他道,“所以天凉,不要信我。”

你不了解我。

所以,不要信我。

天凉望着他,怔怔的…

“三哥!”

一道声音响起,只见东文锦跑过来,脸色兴奋的报着战况,“昨夜突袭,咱们首战大捷。”

天凉一顿,低声重复,“三哥…”

东文锦这才察觉失言,开口正要解释,却听圻暄向她道:“理由,给你了。”

“是这样…”

天凉低言,身子还覆在毯子里,却觉如此冰冷难忍,“东璟皇族…你是东璟皇族…这么说,西凤相识之时,南诏助我救人之事,都是有目的而为之么?”

“亲扶之力,善而用之”,圻暄答而起身,走上前,为她拉起了掉落在肩下的毯子,“此乃兵法常情。”

他的指碰到了她脖颈上的肌肤,极其寒冷,天凉下意识缩了缩身子,躲开了他的碰触。

“一夜没睡,别得了风寒,去歇着罢。”他轻声叮嘱,目色和从前一样,静谧如水。

“借他人之手为助力,可加速除南诏这颗毒瘤”,天凉仍在低语,“兵法常情,说的很对,这将军的位置,本就是你给的。”,

圻暄抓住她的手,感觉到那份透骨的凉意后,目色担忧,“你很冷,听话,回帐去。”

“听话…”

天凉猛的抬头向他,气息带着急促与愤懑,“要我听话,也要先告诉我,我厉家人,在哪儿?”

圻暄顿了一顿,语气清淡,“我手里。”

天凉心头一沉。

果然。

她没有猜错。

438我可信对了人

【438我可信对了人】

天凉拿下圻暄给她盖上的毯子,起身时,神色添上一抹漠然,“你想要我做什么?”

“物尽其用”,圻暄盯着那白色毯子被她踩在脚下后,抬起了眸,“人尽其能。”

“要我领兵?”天凉皱眉,“难道先生不怕自掘坟墓?”

“自然不是领东璟之兵”,圻暄语带深意,“你的兵,还未到。”

天凉不由身子一震,神色不可置信,“你是要我将这罪人做到彻底,也要助你铲除北瑜…”

“厉将军,早膳已备好,送入帐内”,圻暄平声提醒着,吩咐着侍卫,“送将军回帐罢。”

“你手中有我厉家人性命,我便不会逃,费心派这么多侍卫守在帐外囚管着我,大可不必,我自己会走回帐去。对于先生的卑鄙,我无能为力,自然会遵守你的要求就是。”

天凉每说一字,语气便森冷一分。

她不知为何,只是区区一夜,两人会变成如此局面!

昨夜他还可以与她笑谈婚约,逗语相处,万般宠溺;

今日却变成了这般对立威胁之势;

就算与全世界为敌,她不想与这个男人争斗,万分不想。

只是,一种恐惧开始在心底弥漫,告诉她,一直存在于两人之间的东西,没了…

“那么,将军请便。”

圻暄回着语,有礼,温和,没有半分难过与心伤,甚至除了笑,看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天凉的心一阵阵细细密密的疼,针刺一般难过,每一针都尽没心头,扎入后便不再拔出,永远留了下去。

她转过脚,朝高处穹庐方向走,没有气力,也没有注意掩在草堆里的圆石,脚心伤口一搁,来不及反应,便跌了下去…

这一次,她以为会跌的彻底,不料还是被人扶住了身。

发簪随着她起身的弧度不小心滑落,一头乌发如瀑散下,泻落于他掌心之上。

圻暄伸手想抓住,却看到风扬离了她的发,一根根离开,最终进未曾在他掌心停留半许。

他看到如瀑一般发丝下,那张清丽如初的脸面有着从没有过的怅然若失,她勾下头,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裳…

“我帮你”,她的声音极低,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因为你是圻暄…所以,我一定会帮你…直到,你愿意告诉我理由为止。”

她的小手,攥在他的胸膛上,攥的青筋尽绽,强忍颤抖,“不能这么算了,不能…”

天凉说着这些话,突然声音止住,退开一步,勾头钻了出去,转身便逃。

因为她勾着头,发丝散落,遮着眼,所以圻暄,望不见她的表情,却看到她松开自己跑开后,自己秀色鞋面上,有几颗滴落润开的湿痕…

天凉…

圻暄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一唤,胸口陡而剧烈的疼了起来,绞捆在一起,比从前临近死亡时,还要痛楚数千倍。

这种疼,几乎濒临人承受的极限,夺去呼吸似的,将近令他意识溃散,而抬脚追去。

可他不能。

因为他比谁清楚,即使要失去,但余下的人生,仍是要向前。

这前行的方向,会与他无关,会非他所愿。

但这前行之路,却必须由他来为她,披荆斩棘。

“三哥…”一直立在旁的东文锦走过来,神色有些紧张,担心道,“是文锦的错才让厉姑娘…”

“殿下莫要自责”,圻暄收回眼神,平静答,“形势在此,不过是迟早要言明之事罢了。”

“三哥还是不要叫我殿下了罢…”东文锦耸了耸肩,“过不久,这称位就要易主了。”

说罢没听到圻暄回语,连忙急道:“三哥,咱们的约定还是算数的吧…”

他说着,发现三哥并没有再听,只三哥是坐在那椅上,一手握着一颗红色的平安结,神色寂寂的怔忪着。

东文锦很少见圻暄发呆,心道三哥并非食言之人,也便不再叨扰的退了下去,寻将士,去安排战事。

天凉并没有回帐,而是待在昨夜一直待着的高岗处往下望,她望着坐在椅上凝视远方的圻暄,坐了下来,就如昨晚一样,看着主帐前那个等她的男人,不愿移开目光。

直到圻暄起身回了帐,她才也立起身,准备转身离开。

“睹人思情,厉姑娘,真痴情啊!”

一声轻叹响在身后,天凉回头,竟看到阮美人走了过来。

她不解:“你怎么会在这里?”

“跟你没什么关系,所以先生我不打算答这个问题”,阮美人摇了摇指,站在了天凉身边。

天凉又问:“那你来这里,又是做什么?”

“看不出么?”阮美人故作惊诧,“先生我是来嘲笑你的。”

天凉没有像从前一样生气,只是平静道:“好,开始吧。”

阮美人一顿,望着她的侧面,止住了许多话语,转言道:“当初我向你乱言了血痕之事,现在可以给你换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自己方才所下的决定,是不是对的”,天凉轻语,“他利用我,带来了一场战争,我却仍对此人确信不疑,坚定的相信他一定有原因,有理由,甚至想要帮助他去进行这场战争…正因为他隐藏的太深,又从不是野心勃勃之人,所以我猜不透,也想问一问自己,我可信对了人?”

“你又怎知他不是野心之人,你对其了解几何?”阮美人轻声嗤笑,“所谓权益争战,不会有人会傻到轻易去相信别人,因为它会让人习惯依赖,缺失判断。当你去选择相信两个字时,便注定败局,厉姑娘,你已一早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