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秋看了看四周的宫人,大都稚嫩,派谁跟着去较好呢?

这时一人突然上前来自荐,说道:“不如让奴才跟着小主去吧。”他笑嘻嘻地看着郑公公,说道:“小的许久没瞧见郑公公和华瑟宫了,怪想念的。”

未满瞧他,正是在凝华殿伺候的那个眼睛滴溜溜转看起来很机灵的小太监。

郑公公一见他,嘿了一声,乐了,“小冯子?你怎么到了这儿来了?前几天还看你在李宝林那儿伺候呢,怎的…”他一拍脑袋壳子,笑道:“看我这记性,你这小子不就这德性么!这是又换地方了!”

“您老又接奴才的短。”小冯子嬉笑着凑了过去,上前同郑公公说话,神色间很是熟稔。

由郑公公引着路,未满朝了华瑟宫行去。听着小冯子在一旁插科打诨同郑公公说着话,路上倒是也不寂寞。

去到华瑟宫时,未满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情形——

一位华服美人端坐在正中,下面好些个莺莺燕燕分坐两侧。

她本以为是贤妃叫了自己来说话,就算不是一对一,也顶多三两个人罢了,如今突地见到那么多人,不免稍微惊了惊。

好在她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

钱家那些个管事们哗啦啦站到屋里头给钱老爷汇报铺子庄子最近收益时,人比现在多多了,那时候她都能分出个子丑寅卯不忙乱,现在不过这些个人,她怕什么?

故而未满倒也不是特别地紧张,稍稍定了定神就也放松下来。

只是她不明白,如今闹的是哪一出。

看这情形她就明白过来,定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她可不相信,贤妃摆出这样的阵仗叫来自己就单单为了说话。

或许是承昭偷偷给她送东西的事情被发现了?

不会啊,那样的话东西也会被搜走了才是,可它们都还好好待在凝华殿呢。

难道说…是今日和周采女的事情?

这个念头在未满的脑袋里过了一下就被丢掉了。

不可能。两个位份最小的采女发生了些争执,怎的就惊动了那么多人呢?

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妾钱未满,见过贤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她规规矩矩行了礼,

父亲说过,无论做什么,总得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规矩这种场面上的事情…总得把礼数全了才行。

贤妃就让她起了身。

未满借着起身的功夫,飞快地打量了她一下。

是个很漂亮的美人儿,只是端着架子,脸上带了些威严,让人觉得不容易亲近。

不过…说起来承昭刚开始时倒还比她威严几分,后来一看,却也是个极随和的人。

未满这样想着,到也没那么紧张了。

贤妃盯了她半晌,缓缓问道:“听说今日周采女去凝华殿看你的时候,你口出恶言了?”

听着这清冷中带着些威严的声音,未满答道:“没有。”

“那你们说了什么?”

听贤妃这样问,周采女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只希望未满答得前言不搭后语,不记得自己说的关于鸡肉那番话——

那些话是有人授意她去说的,虽说与原话并不完全一致,但意思却是一样的,故而贤妃派人去问时,她并未讲出来。

谁曾想未满为了记菜谱练出了好记性,将两人的对话从头到尾说了个明明白白一字不落,到了最后连带着给周采女端了一碗汤的事情也说了,只是没说是什么汤,也没讲周采女怒极打翻碗走掉的事情。

谁知贤妃问的还就是那汤。

未满刚要答话,周采女坐不住了腾地下站起身来,说道:“你怎的什么都敢说唯独不敢提那汤!怕是心里有鬼吧!”

贤妃便轻轻扫了她一眼,眼角闪过一丝嘲讽。

未满说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自然也不会漏了哪一句。只是鸡肉什么的那些话不过是小事情,她是不会去在意的,偏偏周采女自己心里太当回事儿了。

未满见周采女朝自己发了火,笑道:“那汤我怎么不敢说?我…”

她话没说完,周采女已经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既然你承认了有那汤,你总也敢承认,那汤是羊杂碎汤吧!”

她话一出口,许多妃嫔低呼一声,不由自主都用帕子掩住了口鼻,好似生怕那腌臜东西的腌臜名字污了自己一般。

这时贤妃问未满道:“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未满大方地承认,又道:“不过…”

“不过什么?你敢做得出,还怕承认不成?”周采女上前几步逼问道。

“不是不承认,只是…”

“只是?你出言讥讽于我,难道还以为自己没有做错事吗?”

她句句紧逼,让未满一点辩解的余地都没。

众妃嫔闻言不由自主小声议论起来。

未满听着周围的声音,再看着周采女咄咄逼人的样子,反倒是笑了。

这儿是什么地方?怎的还不让人好好说话了!

谁知她这一笑的功夫,贤妃已经发了话。

“采女钱氏,你虽未口出恶言,却借由汤料讥讽他人。如今就罚你三个月月俸,抄女戒三百遍,期间闭门思过以示警醒。”

未满没想到自己一句整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呢,就被罚了;再听居然要没收三个月的银钱,她登时火了。

望着周采女那志得意满的笑容,未满心头火气更盛,忙扬声说道:“娘娘,我有几句话想要问周采女。”

贤妃微微垂眼,听着未满心急时冒出的那个“我”字,淡淡说道:“你且先说,若是你有道理,我不会问责于你。”

未满谢过了贤妃,转向周采女,将她此时的笑颜狠狠记在心里,问道:“你的意思是,吃的东西所用材料听起来入不得耳,那么这东西所做的东西便入不得人口了?”

周采女说道:“那是自然。”

听她这样说,未满就笑了。

“不知你可曾喝过团鱼汤?”

周采女本就在宫里怕被人瞧不起,以为未满是问她可曾享用过这样贵重的食物,故而很快答道:“那是自然。”

“你确认?”未满“咦”了声露出疑惑的神情,“既然你认为名字恶俗之物便是做成了食物也入不得口,那怎的还要喝团鱼汤呢?”

周采女方才因了未满被罚放松了警惕,此时听她这样说,转念一想,脸色就沉了下去。

不待她开口,未满已经定定望着她温和一笑,“…毕竟大家都知道,团鱼还有一个最为常用的名字,那就是,王——八啊!”

第五章

未满刚刚说完,突然一股子香气扑入鼻中。

她仔细嗅了嗅,扬着调子“哎”了声转头去看,就见跟她来的那小太监小冯子正抱着个东西颠颠地跑进殿里。

“贤妃娘娘,奴才有事禀报!”

贤妃未搭理他,只轻轻看向未满,便见她正面露疑惑不明所以地朝小冯子看过去。

好一个娇俏美丽纯真无邪…

难怪皇上那么喜爱她!

贤妃不动声色地狠狠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旁边的良昭媛看着小冯子弓着身子跑进来,“咦”了声后讶然道:“小冯子,你如今…”她看了眼未满,“在凝华殿当差?”

未满听了良昭媛的话就一个踉跄。

她甩头去瞧小冯子,心说这人到底在几个殿里伺候过,怎的一个两个的全都认识他!

小冯子笑嘻嘻地朝着良昭媛请了安,又朝着贤妃跪下了。他也不去理会贤妃的冷脸,将手中的小罐子打了开来。

顿时,浓香的气味溢满了殿中。

未满此时终于确定了自己方才的想法,看着他手里的罐子顿时欲哭无泪,心,拔凉拔凉的。

那是她的最后一碗羊杂汤!她特意留了下来,准备回去时候喝的!

方才小冯子和郑公公边走边说话的时候,她就注意到小冯子怀里揣着个东西。可那时他将罐子用布巾包了起来揽在怀里抱着,未满没闻到味道,心思不在他那边就也没细想细看。

谁知这厮就把她的汤给这样弄了来…

未满深深地为自己失去的第二碗汤哀伤不已。

“贤妃娘娘,”小冯子麻利地双手将小罐子碰到贤妃跟前,说道:“这汤我们小主炖了好几个时辰,本打算自己独吞留下来喝的,刚巧周小主去了,主子看周小主身子弱特意匀出来一碗给她补身子,谁知道周小主不领情,将这宝贝东西给丢地上了。”

他长叹一口气,将罐子又往前递了递,“娘娘您尝尝。”

眼见贤妃皱了眉看着里面东西,小冯子再接再厉,“您怕这里面的材料?没事儿!您闻这味儿,香着呐!怕这东西不能吃?您瞧瞧,这个可是羊肝!大补的呢!”

听他这句话,未满总算是回了神,顺口说道:“…里面有羊肝和羊舌可以补血,羊心补心,羊脑明目,羊骨健体…”

清婕妤在一旁打断了她的话问道:“听你这样说的话,这里面倒是用的都是好料了?那怎的平日没人弄来吃?”

小冯子笑着说道:“还不是因了这些东西加一块儿时的名字不好听么,加上陛下不爱吃这些个东西,久而久之宫里头就没人会做了。”

听他这样说,未满才算是明白过来,原来那些个羊肝羊肚什么的全被丢掉,是因为皇帝不爱吃内脏。

她倒是没想到皇帝都那么大的人了居然这样挑三拣四,不过也没办法,谁让人家官儿大呢…

这时贤妃总算是开了口:“这些东西若真是有你们说的那般好,怎的还叫了那样入不得耳的名字。”

“名字不好听?哎呦娘娘诶,这种名字在咱们外面可是受欢迎着呢!民间不好听的话儿多了去了,大家可都爱捡着不好听的名儿来取呢。您不知道,农家自己生了孩子都要叫猫儿狗儿的,为什么?好养活!同理说来,这东西为什么取这种名字?好吃!别的不说,就我们小主刚才提起的,那团鱼汤好喝吧?大补吧?可它那名儿也不好听不是!”

“小冯子。”

“哎,娘娘您有何吩咐?”

贤妃望着他那副“如果您多说一句话小的就能给您回十句”的模样,抿了抿嘴角,说道:“本宫只想告诉你,若不是你在太后跟前伺候过,而且太后她老人家说你是个可心的,你这奴才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小冯子嘿笑道:“这也是多亏了诸位娘娘赏识,小的才能在各处轮流当差不是。”他眼看着贤妃的表情有所松动了,忙再接再厉了一把:“这东西好着呢,娘娘您尝尝。”

这汤确实香,浓郁的味道溢满整座宫殿。

贤妃一脸嫌恶却又有些心动。

这时一位长得浓眉大眼很是英气的妃嫔走了过来,往汤碗里瞧了一眼,吩咐了人去拿碗勺盛一碗出来。

“姐姐们不敢吃,我倒是要尝尝的。”

贤妃闻着本有些心动,却被别人抢了先,顿时觉得有些无趣。再看一眼未满那可爱招人疼的模样,贤妃的心里立刻更加不舒服起来。

“这样低俗的东西你也有兴趣。”她望着林美人语气生冷地说完,顿了顿又扬声说道:“采女钱氏,言行无状以下犯上,禁足三月,明日里开始执行。”

方才还在说汤,如今却突然要罚人了。

众人闻言虽有些诧异,却低头不语,皆心知肚明,既然这三个月新人是在禁足中,只怕连侍寝也给免了。

刚来宫中就遭受一番打压,往后再出头就会难上加难。

有名宫人上前来小心翼翼问道:“那之前的处罚是否执行?”先前贤妃还让未满罚月俸、抄女戒。

贤妃说道:“我有说过要取消吗?”

这意思,就是两次说起的处罚都要执行了。

宫人应了声行过礼,退到一旁。

未满愣了下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又被罚了,看着一旁目露幸灾乐祸之意的周采女,她心中有气,大声问道:“为什么她做错了没有事情,我没做错却要挨罚?”

“也对,既然做错了,就都一起罚吧。”贤妃嘴角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望了眼周采女说道:“至于周采女…就罚每日里读女戒十次吧,限期啊,就一个月好了。”

未满听了贤妃对周采女这不痛不痒的处罚,狠狠捏紧了拳头,硬生生咬了牙不让自己发火。

“读”不是“写”,不用呈上来检查,若是自己明明没读却说自己读了,也没人能将她怎么样。

说起来好像两个人都被罚了,却偏心得这样明显!

未满悲愤了。

这就是皇宫!

虽然上面坐着的那个也是小老婆,可是在这等级森严的宫里头,位份大的小老婆对着位份低的也是能为所欲为的!

意识到这一点,未满暗暗下定决心。

既然一时间没法立即当上皇后,那就先往上爬着,当上更厉害点的小老婆再说!

回去的路上,未满气得没了好脸色,扫一眼小冯子,脸色就又臭了两分。

小冯子小心地瞄了她几眼,说道:“小主,奴才真不是故意的,奴才想帮您来着,谁知成了这样。您要心里难受,就罚奴才吧。”

未满:“算了。”

“小主!您心里有气可千万别憋着,对身子不好。若是气着了憋坏了,这肝气郁结了可是伤身啊!”

“算了,已经这样了,没事。”

“小主…”

“我说了我没事!大不了下次有材料了再煮就是!”

“嗯嗯再煮。咦?煮?煮什么?”小冯子愣了愣,“小主您不是因为方才奴才把东西端上去结果害您又被加重了惩罚而生奴才的气?”

“我是为了那晚汤!你居然将我最后一碗汤给端了来,而且还让旁人喝了!”未满气极说完后,又道:“谁管那个什么惩罚啊!没有你,她们也会想了旁的借口来罚我的,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儿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了。

贤妃针对她的意图很明显,但,那是为什么呢?

她根本是第一次见她啊!那样的敌意从何而来?

“同奴才没有关系吗?”小冯子很是不解,“贤妃不是听了奴才的话后才生气的?”

未满正思考问题,冷不防被他打断了,就没好气地看他,“你懂什么?”

见那家伙依然是一副想不通的样子,未满也懒得解释了。

这就是小老婆们为争夺大老婆位置而出现的争斗!

这种高层次的东西,小冯子他一个没当过小老婆的人,是根本无法理解的!

两人这样一路走着,突然,未满眼前一亮。

她望着不远处正背对着自己朝前行着的两名男子,激动地扬声唤道:“霍老幺!”

俩人同时转过身来,未满笑嘻嘻地朝着那面容俊美、正一脸惊讶地望着自己的男子跑去,刚问了句“你怎么来了”,一转眼看清另一人面目,顿时惊喜不已,说道:“承昭,你也在啊。”

看清对面的两个人,再听到未满的话,小冯子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好几步,决定这次乖乖闭嘴一个字儿也不说。

什么都是虚的!保住小命最要紧!

魏承昭闻言微微挑了下眉,显然是没料到未满居然知道了他的名字,“嗯”了声当做回答。

霍豫宁“咝”地抽了口凉气,朝未满问道:“你敢叫他名字?”

未满不解,“名字取来就是为了让人叫的,为什么不能叫?”

“可他是…”

“我知道,宫里的管事嘛,”未满含笑点头,“猜出这个还是不难的。”

霍豫宁脸上的表情顿时五彩缤纷起来。

“你真是聪明!我还真没见过比你聪明的!”他朝未满竖了竖拇指,扭头对魏承昭说道:“您怎么看啊,陛…”

他话没说完,就被魏承昭的一记冷眼给打断了。

霍豫宁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喘了两下才缓过劲儿来,“那,嗯,承…”

他试探着叫了一半儿立刻被对方用眼刀子杀了个遍体鳞伤。

霍豫宁搜肠刮肚,最终犹豫着问道:“老大,这事儿您怎么看?”

这次好歹一句话能说完了。

霍豫宁大大松了口气,指了未满,满脸疑惑。

未满正瞧这两人眉来眼去地看得好笑,冷不防被指了,就也朝魏承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