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生怕太后也来个什么“言行无状”延长她禁足的时日。

谁知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了许久后却是说道:“钱采女虽言行上有所欠缺,却也是因她初来宫中不懂规矩,禁足便免了,只是需得有个嬷嬷来教导教导。”

语毕,太后又转而对贤妃说道:“做人要宽厚,你总是这样,让人怎么放心?”

未满本做好了挨训的准备,谁知棍子没来来了个甜枣,一时间都忘了谢太后恩典。

贤妃试探着问道:“今日那汤的事情…”

“那件事情须得好好查一查,如今这样吵吵嚷嚷的,怕是也查不出来什么。我乏了,就这样吧。”

太后一手扶额,由身边的嬷嬷扶着往室内走去。在经过贤妃的时候,太后侧过头看了眼贤妃。

贤妃的神色就僵在了那里,忙上前去搀着太后,去到内室。

未满本想装得淡定些,可嘴边还是不由自主扬起了浅浅的微笑。

不愧是太后,果然够气魄!三两句话就将人打发了!

回去的路上,未满看上去心情还算不错。只是越行越远,等到看不见贤妃那帮人后,未满脸上的笑容才慢慢垮了下来。

想到贤妃的所作所为,她就心里头非常不舒服。

那些人凭什么诬蔑她?

让她罚了俸禁了足还不够,居然还想给她继续泼污水,这是什么道理?

那周采女明明没喝过汤,而那林美人虽然喝了,可她钱未满打包票,东西绝对没问题!

怎的一个两个的腹泻了却又怪到了她头上?

锦秋在一旁低声说道:“许是陛下要送小主东西的事情被一些人提前知晓了,心里头不舒服,故而想为难小主吧。”

竟她提醒,未满方才想到这一层。

周采女和林美人“因为那汤腹泻”时,可不就是在皇帝为她准备那些面食的时候吗?

只是…难道就因为皇帝送她东西,那些人就能随意诬蔑人了不成?

未满心中愤懑,可一时间也想不出解决的法子,就吩咐小冯子道:“你去打听打听她们几人那儿打听打听,”她迟疑了下,说道:“就打听下吃食之类的吧,什么都行。”

小冯子领命离去。

等未满她们回到凝华殿后不久,小冯子就也回来了。

他这一去别看时间不太久,带回来的消息倒是不少,只是杂七杂八太多太乱,未满一时间也理不出头绪,就只静静听着。

在听到周采女那儿正准备着韭菜馅的饺子,准备给贤妃送去当宵夜时,锦秋开了口,问道:“此事当真?周采女与贤妃,可不是一条路上的啊。”

小冯子望着未满对天发誓:“千真万确!奴才打听的事儿还没出过岔子!”

未满听闻后,腾地下火了。

“那周采女不是喝了汤后腹泻虚弱,在床上躺着的吗?怎的还能让人准备宵夜去讨好贤妃?原来这些人不仅能随意诬蔑,还能信口雌黄凭空捏造!”

她焦躁地来回走着,也懒得理会周采女为何去给贤妃送吃食了,只脑中不断地想着自己被人诬蔑的事情。

想着想着,她的思绪就不由得转到了那“韭菜饺子”上。半晌后,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个主意。

未满顿住了步子停在了那儿。

将方才的想法又在脑中过了一遍后,她偏过头望着屋外风景,浅浅笑了。

“你可知那饺子是放了什么料的?”未满问小冯子道。

听了未满的话后,还未等小冯子开口,锦秋就做了回答。末了,锦秋又道:“贤妃娘娘喜欢吃韭菜肉馅饺子的事情宫内之人都知晓,故而没什么难说的。”

未满听了后很是高兴,兴冲冲去到小厨房,将人都赶了出来后,她独自一人在里面乒乒乓乓忙活了好一会儿。

锦秋和小冯子大眼瞪小眼,好不容易等到未满出来了,却见未满拿了个手掌大小的小盒子,塞到小冯子怀里。

“你想法子将这里面的和周采女要送到贤妃那儿的饺子换一换。”未满如是说道:“别让人发现了。”

她对小冯子有信心。这家伙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探听到那么多的事情,她可不信他做不到自己的要求。

小冯子眨眨眼睛,好似想到了什么,道了声“好诶”就面带喜色飞奔而去。

当晚晚些时候,小冯子方才回来,还带来消息,说贤妃、良昭媛和李宝林全都出现了腹泻症状。

未满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不由笑了。

她倒没想到效果如此之好。

原本她只想让贤妃也吃吃那“腹泻”的苦头的,谁知良昭媛和李宝林二人也在她那里,一同吃了饺子。

这两个人与贤妃往来甚密,在太后面前讽刺未满、给未满难堪时,二人出了不少的力。如今听闻二人也吃了饺子引起腹泻,倒是意外的收获。

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未满心满意足地打着哈欠去睡了。

锦秋却睡不着,拉了小冯子想要细问。谁知小冯子还未来得及答话,负责烧煮素食的绿柳行了进来。

她手中端了几个饼子,搁到桌上后,朝了锦秋、小冯子说道:“吃。”

锦秋知绿柳是个不苟言笑的,平日里看起来木木的,难得同未满以外的人主动说话。

如今看她主动端了饼子来给自己吃,锦秋不由也多了两分好奇,谢过她后便问道:“怎的这个时候想起来做饼了?”

绿柳拿了个饼,边吃边说:“帮着销毁证据。”

锦秋不明所以,绿柳却只是吃,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小冯子拿了个饼子闻了闻,又咬了一口,嘿了声,朝绿柳竖竖拇指。

见锦秋疑惑,小冯子指了饼子问道:“姑姑可吃出来这是什么做的饼了吗?”

锦秋细细琢磨了下,说道:“约莫有点儿菠菜味道。”

听她这样说,绿柳终于点点头,“是掺了菠菜渣。”

“菠菜渣?”

小冯子贴近锦秋,低声道:“菠菜去了汁儿,可不就只剩下渣了吗?”

“那汁呢?”

锦秋话刚问出口,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转眼去看小冯子。

小冯子嘿嘿一笑,做了个揉面的动作。

锦秋无语,拿了个饼慢慢吃了起来。

菠菜和韭菜同食会腹泻。

若是在包韭菜饺子的面皮里搀上菠菜汁,这样的饺子吃下去,相当于菠菜和韭菜同食了。而且大晚上的,在灯下可是瞧不出异状来…

锦秋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好,暗暗赞了未满一番,又去看绿柳,顿时神色复杂了几分,说道:“你倒是个衷心的。”

未满的法子虽好,却到底是不知道宫廷险恶,不擅长处理后事。

而绿柳看到那些渣子就想到帮忙处理掉,虽然做成饼吃掉这个法子却是笨拙了些,可难得的是她的一片心。

绿柳咬了一口饼,边嚼边声音闷闷地说道:“陛下吩咐过的。”神色间满是不在意和理所应当。

锦秋就也笑了。

只是她心中依然有个疑问。

依着贤妃那谨慎的性子,为何会吃周采女送去的吃食?

第二日这事就传了出去。

不多久,宫内就人人都知贤妃一口咬定新来采女在汤中“加料”害人腹泻,结果没多久她自己也中了腹泻之症,且去她宫里吃过东西的几位妃嫔都中了招,可见那事的真实情况如何,着实不好说。

贤妃自然也听说了。

她本就因为腹泻一事恼恨不已,再听了这样的说法,登时大怒,再不理会周采女的辩解之词,直接将她禁了足。

未满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这些消息的到来,不啻于给她了一道清泉,让她通体舒畅了许多。

“消息是谁放出去的?”

她接过初夏端上来的酸梅汤,喝了几口,惬意问道。

“这宫里头还有谁愿意和贤妃娘娘对着干?自然是德妃娘娘。”

未满听了后,对这素未谋面的“德妃”顿时心生了几分好感。

只是这好感还没来得及生根发芽,那边嬷嬷就开了口唤她。

未满顿时蔫了下来,不情不愿地放下可口的酸梅汤,去到嬷嬷身前,继续学规矩。

这时她才明白过来,既然在这宫里头什么都是有可能的,那么所谓的“放你一马”,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比如太后。

太后倒是不禁她的足了,可这招“学规矩”比禁足还要命。

也不知她老人家从哪儿找到了崔嬷嬷这么个宝,一把年纪了,愣是能从天微亮训到天漆黑,未满这年轻人都撑不住了,这位老嬷嬷还能精神奕奕身姿如松地在那边高声训斥。

看着崔嬷嬷手中的戒尺在太阳光底下反出刺眼的亮光,未满心里头就紧张得一抽一抽的。

第八章

是人都有弱点,崔嬷嬷自然也不例外。

她的弱点便是,不禁夸。

这还是小冯子发现的。

当时未满看似在顶着大太阳一板一眼学着规矩,实则在满心满眼地思念着皇帝。

她恨不得他即刻回宫立刻下道旨意,随便让她去做什么都行,哪怕是禁了她的足也好,只要崔嬷嬷不再出现在她的面前就成。

众人见她神情无比纠结无比怨念,心中不忍,便向崔嬷嬷求情,哪知道一来二去的,却惹了崔嬷嬷不高兴。

她当场就对未满做了惩罚,让她这次练够半个时辰后也不准休息,必须够了一个时辰才可以。

未满想反驳,没敢,生怕处罚再次加重。

小冯子看了未满的样子很是同情,随口冒出一句“嬷嬷您老人家当真是厉害,能让小主听话成这样”。

本是讥诮讽刺的话,偏偏小冯子习惯性地扬起了他那讨好的笑容,于是这句话配上了他那谄媚的表情,效果整个地翻了个个儿。

崔嬷嬷顿时笑逐颜开,“老奴在宫里头当差几十年,旁的不说,单这‘规矩’二字,怕是没人比老奴更清楚的了。你们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也可尽管来问我。”

她这话一出,凝华殿众人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敢情之前是用错了方式?

大家面面相觑后,齐刷刷围到了崔嬷嬷四周,众星捧月般将她夸到了天上。

崔嬷嬷心中受用,面带笑容稍稍谦虚了几句。

众人见她谦虚完了好像又要去找未满,忙又拿了各种礼仪规矩方面的问题来向她讨教。

崔嬷嬷见这凝华殿有那么多勤奋好学的后辈,心中感动得热泪盈眶,忙一一指点,就也不太顾得上未满那边了。

未满知晓众人的意图,忙凑着这个功夫放松下身子。

虽说这日有大家齐心协力去“帮忙”后,未满受到的劳累少了一些,可她已经受到崔嬷嬷的摧残好几日,故而到了晚上,依然累到不想动弹。

就在她昏昏欲睡,随时都能与周公论人生的时候,修远殿遣了人来,说是皇帝要见她。

未满顿时欲哭无泪。

白日的时候她心心念念想了他那么久,他都没回宫没出现,如今倒好,此刻她不想见到他只想睡觉了,他反倒回到了宫里,而且还要她去他那里。

但她现在…当真不想去啊…

可不去也得去。谁让人家官儿大呢?

未满有气无力,锦秋她们却不知为何很是欢喜。

大家见未满根本不梳洗打扮,只穿着白日里那套衣裳拖着步子就要离去,忙将她拽了回来,硬是给她换了身鲜亮衣服。

未满挣扎不过,只得任由初夏她们伺候着换衣梳洗。

一切准备停当,未满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离开了。

好在皇帝遣人来的同时,也派了顶轿子过来,这让未满对皇帝的印象稍稍好了两分。

一上到轿中,未满就打起了瞌睡。

轿子摇摇晃晃,却晃得不厉害,瞌睡的时候坐着十分舒心。

她正睡得香甜,谁知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惊得她身子一震,醒了。

“小主,到啦。”

见小冯子掀了帘子,未满努力了许久,终于振作了些许精神直起身来,走出轿子。

修远殿乃是皇帝的居所,自是庄严大气。

未满去到里面的时候,却被告知皇帝刚刚去了太后处,如今不在这里,让她稍等片刻。

未满累极,偏偏此时又不能睡,只得拿出了随身带着的荷包准备吃些东西。

平日里她最怕的就是饿着。

有了第一天在修远殿等皇帝到饿极脱力的经历后,未满心中警惕,就让初夏给她绣了个颇大的荷包随身带着,又让绿柳时常做了点心搁在荷包里,方便自己饿了的时候吃。

如今又困又累,饿意泛了上来,未满便抱着荷包不撒手。

她刚吃了两口,就听隔壁屋子传来熟悉人声。

未满怔了下,赶紧将东西收拾好,将手拭净了便急匆匆行过去。

眼见一抹熟悉的人影就要消失在殿外,她忙出声唤道:“霍老幺!”

霍豫宁身子顿了顿,蓦地旋过身来,讶然道:“你怎的在这儿?”

“皇上让我来的。”未满说道。

霍豫宁望望黑漆漆的天,将这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顿时唇齿间溢满了苦涩。

他定定神,环顾四周,发现殿中只王连运在近处,就行了过来,问道:“你找我可有事?”

他身形高大,不动声色立在未满身前,挡在了未满与王连运之间。

未满还未答话,霍豫宁已经不动声色从怀中掏出一物塞进她的手中。

未满看着那物外面的包装,便知晓这应当是自己拜托霍豫宁从父亲那儿取来的东西,就忙塞进怀中。

她想到方才霍豫宁的问话,顺口说道:“没什么事,只是在这儿无聊得紧,又听到了你的声音,方才过来看看。”

霍豫宁意有所指地说道:“也幸亏是我,够了解你。不然换了旁人见你如此,还以为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呢。”

这时未满只当他是说自己方才叫他叫得急了,就也没当回事。

虽说两人极其熟稔,可到底如今有身份隔着,故而只说了这样三两句话,便也道别。

临走时,霍豫宁特意叮嘱她道:“宫里不比家中,你万事当心,谨言慎行。”

见未满好好应下了,他方才松了口气。

行出殿外,他蓦然回首,看着灯火下的那道娇俏身影,心中暗暗担忧。扫一眼未满搁着那物的地方,他叹了口气。

他方才同未满说的那句其实话里有话,只是他也没想着未满能听懂,但就是想说上那样一句。

当初未满在他手中写下“无上”二字时,他着实吃了一惊。

这两字,要往大处想的话,可谓是极大的事情。

偏偏未满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故而只是心存疑惑,却不信她真是那个意思。

左右皇帝给了他几日的空闲时日歇着,既然未满叮嘱他去找钱老爷,他一出宫问清钱老爷的去处后,便去往外地寻他。

一见面他就将事情同钱老爷说了,不待他细问,钱老爷已经笑呵呵地说开了那两字的来意。

“她要的应当是无殇。这是一种补药。未满自打娘胎出来身子就有些虚弱,虽然这两年身子好些了,可这药她还一直用着。”

钱老爷说着就从自己行囊中取出药来,交给霍豫宁。

霍豫宁这才知道未满当时是因为时间太过紧迫,随手写了笔划较少、与‘殇’字发音相似的‘上’字。

“不想我这次出门,还未归家,她就进了宫…”钱老爷感叹道:“我正为无法将东西交给她而发愁,如今,也只得拜托你了。”

霍豫宁虽看上去跳脱了些,却是京中官宦子弟的习性所致。其实他为人极为刚正,这也是承昭信任他的最大原因。钱老爷将东西交给他,确实是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