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宴啊!好不容易你想起来给我弄了,结果就来了这么一遭…”

“没别的了?”

“别的?”未满抬起眼,擦擦眼泪,眼中骤然放出光彩,“难道你还准备了别的好吃的?”

魏承昭深叹了口气,冷着一张好看的脸,咬牙切齿说道:“你信不信我能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山河宴了?”

未满心说这位爷又发什么脾气呢啊?

她顿了顿,突然想起了万事都要以皇帝陛下为中心的做事理念,忙拉住他的袖子,露出羞答答的表情,说道:“其实,我还怕到了这儿后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伤心着呢。”

魏承昭斜睨着她,“当真?”

她忙做出“真的不能再真”了的表情。

魏承昭面色稍缓,掐指一算,她这句话比他预期的晚了两句话的时间,于是点点头道:“那你就在这儿待上…两天吧。两天后我来接你。”

未满心说那些个河鲜野味的,能撑住那么久吗?时间长了,会不会就不新鲜了?

于是她面容哀戚道:“要两天那么久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魏承昭嘴角刚扬起了一半,蓦地面色一整,问道:“真的那么想我?”

“那是当然的!”

“非常想?”

“那是当然的!”

“想的是我吗?”

“那是当然的!”

“是不是你怕东西放太久了不新鲜?”

“那是当然的!两天后什么都变味了!”

话一出口,未满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忙小心翼翼去看魏承昭。

魏承昭不理她,只稍稍偏过头,对一旁站着的老嬷嬷高声地说道:“这位小主要在这里住三天。”

老嬷嬷有些耳背,两人前面的话她全没听到,只听到了魏承昭这最后一句。

她在这冷宫之中多年,许久见不到一个主子,此时听说未满能留三天,忙高兴地“唉”了声,然后笑眯眯地望向未满。

未满见魏承昭话说完了转身就走,想要叫住他。谁知魏承昭仿佛知道她会叫自己似的,在她唤出口的刹那前就顿住步子回了头。

未满刚露出惊喜笑容,顿了顿,忙改成了一脸哀怨,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魏承昭淡笑着,说道:“信不信我现在就给改成四天?”

未满面色一僵。

魏承昭看着她转成愁云惨淡的样子,舒坦了,心满意足地悠悠然离去。

第三十一章

耳背的老嬷嬷姓岳。

初见她时,未满着实吓了一跳,因为岳嬷嬷长了一双吊梢眼,看上去很是冷厉。

两人视线相触,岳嬷嬷将眼睛一瞪,未满登时被对方的眼神吓得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她刚刚要在心中给岳嬷嬷盖下一个“远离此人珍爱生命”的印章时,岳嬷嬷笑了。

她笑得很开心,脸上的皱纹堆在了一起,柔和了她的五官,瞬时间,变成了个笑眯了眼的邻家老太太模样。

“老奴给小主请安。”她和蔼地说道。

未满瞬间泪了。

她清醒地认识到一个残忍的问题——

有时候第一印象这东西,其实是相当不靠谱的…

两人交谈了会儿,未满发现,这位老人家实实在在是个和善人。只是在这冷清的宫里头待太久了,耳朵和眼睛都不太好使了,有些耳背不说,眼睛看东西也模糊得很。

喔!看不清东西啊!

未满终于知道,方才那一瞪眼是怎么来的了…

魏承昭来的时候,未满正和岳嬷嬷相谈甚欢。魏承昭走了后,未满望着岳嬷嬷无语泪流。

魏承昭那家伙!

见过欺负人的,没见过那么欺负人的。

她的山河宴啊!她的美食美味美好的大餐啊!

极度哀伤之下,未满的叛逆心理被激发出来了。

不给她山河宴是吧?想将她关在冷宫里头憋住她是吧?

没门!

悲愤之下的未满,斗志昂扬了。

于是在锦秋她们来看望她的时候,未满果断地诱骗了初夏。

岳嬷嬷眼神不太好,只要衣饰差不多,她看不出什么来。而且整个冷宫都是岳嬷嬷在主持大局,虽然没什么主子在,可是清洁洒扫的活儿她也得一处处盯着看过来,因此,她很忙的,忙到一天也就在未满的住处这儿待个一会儿也就得转战别处了。

当岳嬷嬷走了之后,未满哄着初夏同自己交换了衣饰,再让繁春给初夏重新弄了头发,便心满意足地跟着其他几人出了冷宫。

锦秋本还有些担心,在未满笑着说不用担心、出了什么岔子她自己一力承担后,锦秋也没辙了,只能由着她去。末了,由于不放心,锦秋还是悄悄地同未满说了,如果碰到了意外状况,怎么应对比较好。

其实未满也不是完全没有目的地到处乱跑。

她已经定下了两个地方要去,一是藏书阁,二是地下密道。她纠结的也不过是“到底先去藏书阁好还是后去密道好”这样的问题罢了。

去藏书阁的原因很简单。

虽然那个女子他只看了一眼,可就这一眼,那个女子的侧影却仿佛在她心里扎上了根一般,时不时地就冒出来折腾她一下,搞得她郁闷非常。

于是她决定再去藏书阁看看。不管那女子在与不在,她多少能安抚下自己那焦躁的心。

至于密道…

她边走边拧眉。

这次收到的无殇药,味道不对。

她自年幼到如今,吃这药那么多年,太熟悉了,不用入口单单闻味道,就知这次的出了问题。

她相信霍豫宁和清婕妤不会在中间捣乱的,那应当是父亲钱老爷给霍豫宁的时候,药就已经是这样了。

如此一来,问题就出在做药之人的身上。

无殇药、谢无殇。

他会是做药之人吗?

想到密道里那人差点掐死她的事情,未满就恨不得一拳揍扁了他,让他在这人间消失。

不过…

她脚步顿了顿,偏头朝着那处殿阁的方向遥望了下。

如果无殇药当真是谢无殇做的,她倒是不知道该对他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了。

未满垂首边走边想,遇到妃嫔就行礼,没有旁的就闷头疾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藏书阁外。

她瞧见旁边有棵大树,就躲在树后往藏书阁那边偷眼觑了觑。

嗯,守着门的两人她都没见过,很好,那说明对方不认识她的可能性大了好几分。

于是她就理直气壮地装作路过之人行了过去,不时地朝着藏书阁看上几眼。

结果,都绕了藏书阁所在的院子好几圈了,连带着从院后仔细偷听的事情她都做了,并没有发现后院中有人的迹象。

难道说,那女的不在?

也对。

谁会没事儿住在藏书阁呢?

往常魏承昭都主动让未满去藏书阁的,说明平时那女子并不在这儿,那天肯定是魏承昭和她见面,女子才过来的。

可除了这藏书阁,未满着实想不出其他能接触到她的办法。今日找不见她,大不了改天再来一趟就是了。

她暗暗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可问题是虽然她没发现异常,但藏书阁的守门人却发现了异常。

“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守门人中的一位横起长枪就把她给拦下了。

这是什么状况?

未满悚然一惊,忙道:“我是凝华殿伺候钱宝林的,来这儿想…想看看书!可是,又进不去…”

藏书阁只能主子们进去,而且还不是所有主子都能进去,这是宫里人都知道的规矩。亮闪闪的枪头晃花了未满的眼,她心一慌,差点说漏了,赶忙补救回来。

“钱宝林?”

拦她的人和另外一个守门人交换了个眼色,“哦”了声说道:“原来是那儿的。你走吧。不过,可不许再在这里鬼鬼祟祟的了。”

未满面上诚惶诚恐着,心中却是一喜,心说自己名气那么大么,竟然守门人听说她的名号后,就乖乖放人了。

她正喜滋滋地走着,就听那俩守门人在一旁念叨。

“那位啊,也是个可怜的人。咱们当差那么久了,头一次听说那种地方住进人去。据说到了那里,吃不饱穿不暖,活人进去,没两天就能变成死人。”

“嗯。也得亏了这一遭,让咱们哥儿几个都记住有这么一位了。”

“好像她以前也极其风光的。陛下专宠她不说,以往她想看书,都是陛下亲自来给她挑选了再派人给她送去。如今这情形,她也只敢派个小宫女来偷偷摸摸地来这儿,代她来在外面瞧上几眼。唉。”

“嘘,小声点儿,主子的事情,不是咱们能议论的。”

未满听着他们话中无限的惋惜之意,也很是为他们口中那位的悲惨遭遇鞠了一把辛酸泪。

从最风光的境遇跌到谷底,那是多么悲催的一件事啊!

可是…他们话中人的境遇,她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左思右想,反复思量,最后,她眉角抽了抽。

他们说的,该不会,就、是、她吧?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境遇居然心酸到了这个地步了?

极度郁闷之下,她目光如刀地回过头,朝着藏书阁那边狠狠地看了几眼。这一看不要紧,竟然被她发现有个女子被几人簇拥着,进到一处院落内。

那女子的身影,分明有几分眼熟。

待到众人消失在了视线内,未满猛然想起,那女子,不就是那日在藏书阁内看到的女子吗?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见到她,未满一时间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失落,只是下意识地就急急地朝着她消失的方向行去。

疾步走了没多久,她便觉得好像有人在看自己。侧过脸去瞧,才发现竟然是藏书阁的那两个守门人。

望着那俩人警惕的目光,未满迟疑了下。她这次是穿着初夏的衣裳偷偷跑过来的,还是低调些的好。于是决定先行离开,下次再说。

临走前,她又回头看了眼这处院子的匾额。

幽兰小筑。

嗯,很好。一听就是个藏人的好去处!

她怒从心头起,也不知自己怒的是什么,只管闷着头往前走,好像这样一来脸边凛冽的风就能把自己心中的火气给吹散似的。

到了密道所处的荒落殿阁,未满这才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

她拔下发间的簪子,朝着那处机括戳去。

谁知,竟然没反应。

如是再三,依然如故。

未满纳闷了。

难道是自己来过的事情被魏承昭发现了,于是将那密道和机括摧毁了?

她环顾了下依然如故的四周,微微摇头。

应该不至于啊…

未满思量片刻,从怀中掏出另一支簪子。

方才她用的,是初夏去探望她时所用的簪子。

她原本是戴着魏承昭送她的、逻迦女帝的那套羊脂玉首饰,两人互换衣裳后,未满卸掉了所有首饰,只戴了初夏的发簪。

当时给初夏换上的是未满的另一套首饰,这套羊脂玉的就让锦秋收起来了。

至于簪子,未满本来也想让锦秋帮她收好,可当时她想到要来密道一趟,鬼使神差地,顺手就把簪子放入怀中贴身收着了。

如今她盯着这玉簪,心中疑惑渐起。

难道以前能打开密道和它有关系?

未满试探着用它去戳那机括。只轻轻一触,再回头,密道已经打了开来。

未满顿时无语了,瞠目结舌地看看手里的簪子,再看看那密道。

于是说,那机括,必须得这个簪子才能开启?

那她运气也太好了吧!

碰巧就发现了那机括,碰巧这簪子就到了自己手里!

未满喜滋滋地下到密道中,眼见着密道口迅速合拢,自己头顶上的光亮骤然消失,她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会有人运气好到这个份上吗?

魏承昭那家伙送给她这套首饰、这个簪子,到底是故意的呢,还是故意的呢,还是故意的呢…

第三十二章

想到魏承昭送自己这套首饰或许是别有用心,未满就好似有口气憋在了心口处,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憋得难受。

一回生两回熟。

虽说密道之内黑黢黢地看不太清,未满又是满腹心事闷着头往前行的,竟然也很顺利地走下去了。

于是等到未满恍然意识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之后,她猛地一顿步子,再抬头看时,却已经到了谢无殇那屋子的外面了。

她顿时惊悚了,赶紧摸摸怀里那包金豆子。待到冰凉的触感激得她指尖冷了下时,她这才找回了一些面对谢无殇时的信心,暗暗嘘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她早有提防!

不就是个被关住的人吗?怕他作甚!

未满斗志昂扬迈进屋中,就见那妖异男子正以茶代墨,用指尖蘸着在桌上慢慢写着什么。

听到未满进屋,他头也未抬,只不动声色地拭去水渍,嘴角轻扬绽出一丝微笑,“你来啦?”

语气悠闲自得,仿若他在等故友来访,而未满,便是他的那个故友。

未满全身戒备着“嗯”了一声当做回答,暗暗想着怎么开口更好。

她此时想问的就是药的问题,而她并不是有十足的把握能证明那药就是他做的…

谢无殇吃吃笑了,半侧着脸抬头看她,看见她一脸提防,笑问:“你怕我?”

未满撇过脸不理他,心说鬼才怕他,自己只是有些紧张罢了!

谢无殇不以为意,招手说道:“过来。”

未满哼了声,“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我跟你不熟!”

谢无殇点点头,“那你就站在那儿吧。”

于是未满便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