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未满被他一句话唤回了神。

看到魏承昭疲惫的样子,她想着先不多给他添乱子了,小冯子的事情暂且按下不说,便只得顺着方才的话说道:“啊,高兴,有吗?为了什么?呃,谢无殇不见了…对!他不见了,我不用受制于他了,这不是好事吗?所以高兴。”

当着魏承昭的面,在这样一种诡异的状况下提起谢无殇,未满怎么想,都觉得别扭无比。

一听她这话,魏承昭顿时被气笑了,“且不说这人当年犯下的滔天罪行,单说那药,你准备怎么办?”

“药?”话题转换太快,未满一时反应不过来,“我的药?什么怎么办?不是还有你吗?你可以帮我去找那…”

说到这儿,看着魏承昭甚是无语的样子,未满呆掉了。

对啊!魏承昭能帮她解决此问题的前提是,谢无殇还在密道里啊!

如今谢无殇没了。那她的药呢?

小冯子没影儿了就也罢了,顶多是消息来源不足。

可那杀千刀的谢无殇,没事乱跑什么?

他溜了,她的宝贝药,谁能来做啊…

第三十八章

未满正纠结着,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于是推推已经近在咫尺的魏承昭,说道:“好好说话,离我那么近做什么?”

方才魏承昭说谢无殇不见了的时候,也没见他靠这么近啊!

“难道你觉得他为你制药的事情,能让旁人听到吗?”

听了他的话,未满面上摆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实则暗暗腹诽。

方才说谢无殇不见了的时候,也没见他“怕旁人听到”啊,怎地这个时候…

“陛下,小主,清婕妤来了!”

王连运的一句轻声通禀从房门口蓦然传来。

未满着实被惊了下。王公公什么时候进来的?

继而她又有些疑惑。清婕妤平日里来凝华殿,除非是有要紧的事情,不然不会挑在晚上的。

她正要出殿外相迎,却被魏承昭拉住了。

这时一人匆匆进屋。因为披着斗篷又低着头,所以看不清面容。

王连运退出屋子,关上了房门。

来人对魏承昭行礼,“参见陛下。”待起身后脱下斗篷,果然是清婕妤。

未满虽心中好奇清婕妤打扮成这样的来意,可她又有些顾忌魏承昭在场,清婕妤或许会不好回答,便没有问出口。

谁知某人倒是自觉,仿佛知道自己的存在会让这里气氛不好似的,拿起一本书就到窗边去看了。

未满这才松了口气,忙问清婕妤怎么那么晚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两人离得近了,她才发现清婕妤的额角鬓边竟然冒出来薄薄的一层汗,显然是急急赶过来的。

清婕妤却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问,又站起身来,给未满卸去钗环,微微打散了头发。

未满莫名其妙,想要阻止,清婕妤却挡住了她。

“时间太紧,你先什么都别问,只记得,我是今日下午就在你这儿待着了。”

话音刚落,门边传来了三声轻叩。

清婕妤脸色微变,与魏承昭对视一眼,在未满耳边细说了两句…

“奴才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看着虽然神色恭敬,却一步也不挪开的王连运,面色不虞道:“你这是要拦着哀家吗?”

王连运忙躬身说道:“奴才不敢。只是陛下吩咐过,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要进去打扰。”又笑道:“太后娘娘,您看天这么晚了,陛下又是同钱小主在一起,这…”

他话音未落,突然屋内传来“砰”地瓷器落地碎裂之声,继而响起了魏承昭的怒吼:“你说人不在你这里?朕倒要看看,到底在不在这里!”

太后面色骤然沉了下来。

她身边的傅公公见状,不顾王连运还拦着,忙命人将房门撞开。

众人皆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魏承昭满脸怒色,正要朝里行去,而未满泪痕满面,跪坐着抱住他的腿,显然不让他进去。

会是什么事情,使得平日里好得蜜里调油的俩人如此情形?

太后却是露出了个不易察觉的冷笑。她厉声斥道:“你们两人这是做什么?”

见四周的人仿佛都惊住了没人动弹,太后又喝道:“还不快把钱小主拉开!”

有两位嬷嬷上前去拉未满,未满挣扎着,含泪对魏承昭说道:“我明明说了,屋里只有晴姐姐,她下午来了后身子不适歇在了这儿,没有你要找的那个人,你怎么就是不相信!说什么搜屋子,你分明是不信我!”

太后在伤心的未满和盛怒的魏承昭间来回看了几眼,问未满道:“皇帝要在你这儿找什么人?”

魏承昭欲言又止,被太后抬手止住了话头。

她只看着未满,显然希望未满给她个答复。

未满有苦说不出。

想问她要答案,她也得知道才行啊!方才清婕妤只跟她交代了这么几句话,她哪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于是,未满真心实意地说了声“妾不知道啊”,掏出帕子,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她不哭也没辙,她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看太后这副样子,显然是不肯罢休的。于是,她还是哭吧!哭到说不出话来,让魏承昭应付这局面算了…

她在这边嘤嘤嘤地抽泣着,配上方才清婕妤给她弄的“发钗凌乱”的样子,看上去魏承昭倒是当真对她发过一场怒火。

太后很满意。看来,自己听到的消息是不错的了。皇帝估计也是听说了那个消息,特意来这边寻人的。

那么这钱宝林,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刻意隐瞒了什么?

渐渐地,她眸色变冷。

没想到寻了十几年的人,竟然隐匿在了这后宫里头!

“来人,把他带进来。”

太后话锋一转,未满听得摸不着头脑。

带进来?

那就不是清婕妤了。

那会是谁?

下一刻,她就十分无语地看着…小冯子…被带进来了…

而且,还鼻青脸肿着。

小冯子一见未满,就哽咽着叫了声“小主”,其声音之凄惨,其面容之哀戚,前所未有。

未满:“…”

她怎么也想不到,小冯子是被太后捉去了啊!

先前她还怀疑小冯子是不是骗了自己后躲起来了,如今一看,嗯,这小子可能还是和自己一条阵线上的。

可太后的下一句话,就让未满对小冯子刚升起来的那丁点儿同盟之心给碎裂成片了。

“小冯子,清婕妤背上有红色胎记这件事,可是当真?”

一听这话,未满就用帕子遮掩着透过朦胧的泪颜愤懑地去看小冯子。

好哇,这家伙连这事儿都跟太后说了?

小冯子忙摆手,意思是不是他告诉太后的。又转而对着太后,讨好说道:“太后娘娘,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奴才也不太清楚,奴才只是听人说起来的啊!”

“听谁说起来的?”

“呃…哪位公公来着…或者是小太监?不对,也可能是某个小宫女…”

想到小冯子交友之广泛,太后只觉得脑仁生疼,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列举了,“那为何旁人一直没有发现呢?再不济,皇帝应该能发现啊!”

听太后这样问,未满扭头去看魏承昭。魏承昭盯着小冯子。小冯子,眨眨眼,再眨眨眼,泣道:“听说,听说清婕妤的胎记,得在特定的时候才能显现。啊!好像是用玫瑰花瓣擦拭之后!”

未满扭回头不忍再去看他了。

这样的演技实在是…

太拙劣了!

表情生硬念白不顺,就连动作,比平日都都僵直了一两分。被三姨娘带大的她,实在是看不进这样差劲的演技的!

可太后却明显吃这套。

她对身边的嬷嬷说道:“你去里间一趟,看看清婕妤病得如何了。”

未满不用想也知道,看病是假,看胎记是真。

想想今晚这一系列事情,未满决定什么都不管,只低着头在那边擦眼泪。

太后皱皱眉。

这钱宝林双眼含着泪的样子确实楚楚可怜,难怪自家儿子被迷住了。贤妃什么时候能学会这等样子,也不至于这么些年了还抓不住皇帝的心…

想到自家侄女在这方面略输了一筹,太后心中不爽,问未满道:“钱宝林你是为何会问起红色胎记的事情呢?”

未满怔了怔,看向小冯子。

小冯子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显然是说,这事不是他告诉太后的。

未满便暗自笑了下。

原来她的凝华殿里,也有内鬼。

她娇柔地缓缓跪下,说道:“太后娘娘明鉴,当时妾问起的可真不是红色胎记,只是问的有红痣的人。”

话已至此,她也有了主意,“那时候梦到一位高人,说背上有红痣之人是妾的贵人,多多相交定然会有好处,故而会有那么一问。小冯子见妾问起这个,便说了那些。”

太后听了后,微微颔首。她听到的消息也是这样,未满问的是有红痣之人。

想想也是,这么一个商户的女子,而且十多年前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也不过是刚刚出生,怎么就会知道哪些呢?

太后有话对皇帝说,便挥挥手屏退了其他人。见魏承昭拉住了未满不让她出去,太后略想了下,就也没拦着。

方才听人回禀时,皇帝已经同未满说起过那个名字,她便也不回避未满了。左右十多年前的事情不能被旁人知晓,钱宝林这边自有皇帝让她封口,自己又何必操那个心?

“那清婕妤,当真就是谢家的女儿谢无双?”

听到太后的这句话,未满想通了一些关窍,身子微不可见地颤了下。幸好她在这宫里头装习惯了,倒也稳住了心神,没漏出破绽。

女儿?那就肯定不是说谢无殇了!

好嘛,“谢无殇”和“谢无双”,听上去很像。

刚才魏承昭来她这儿说的,应当是“谢无双不见了”吧!而且,是说给凝华殿的那内鬼听的,故而只这一句后,再说起谢无殇,他就和她离得极近,不希望那内鬼听到了。

怪只怪她自己一直想着谢无殇的事情,给听岔了。

不过他又在太后来这儿的时候,作出一副要找出谢无双的架势来,又为的是什么?

不对。

在太后看来,顺序应该是这样的:

——魏承昭知道了清婕妤有个红色胎记,然后“知道”清婕妤应该是那什么谢无双,于是去寻清婕妤,却发现不见了。听说清婕妤来了未满这里,魏承昭便以为未满知道清婕妤是谢无双的,所以将她藏了起来,故而先用“谢无双不见了”来挑起话头,见未满不合作,就怒气冲冲质问。

可这样想的话,怎么看,都是魏承昭挖了个坑让太后来跳啊,怎么会这样?

谢无殇…谢无双…难道有什么关系吗…

“谢家的人十三年前做过什么,你应该心里有数。若她当真是谢无双,绝对留不得。”

太后说完后,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未满。却很失望地发现,那丫头在发呆…

暗暗叹了口气,继而松了口气,太后有些了解自个儿儿子为什么喜欢她了。商户女也有商户女的好处。傻,呆,好掌控。

魏承昭仿若没看见太后的目光似的,眼帘微垂,平静无波地说道:“母后说的极是。”

不多时,两位嬷嬷带着清婕妤从屋内出来。

未满抬眼看清后,不由得眼角抽了抽。

怎么这会儿工夫,晴姐姐就成了这副样子?

清婕妤像是病得极其厉害,脸色苍白,面上有着虚汗,步履不稳地被嬷嬷们搀出来,行礼说道:“参加太后、皇上。”

太后仿若关切地问道:“你怎地在这儿?还成了这个样子?”

清婕妤微喘着说道:“今日来看钱宝林,谁知刚到就头晕无力,便只好在钱宝林这儿歇着了。”

“可曾唤御医看过了?”

“只是身子虚了些,想来躺躺便好了。”

“嗯,那你就好生歇着吧。”

待清婕妤退下后,太后看向两位嬷嬷。

那位年长说道:“回禀娘娘,清婕妤背上洁白无瑕,并无什么胎记。”她手上有着淡淡的红色印子,显然是曾经摸过揉碎的花瓣的。

太后沉吟了下,又看向另外一位嬷嬷,那位嬷嬷也道:“确实如此。”

找了那么多年的人,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结果是被人忽悠了?

太后心中的一口气提上来又咽不下去,当时就有些缓不过劲儿来。刚想唤人将小冯子打了,却被魏承昭按住。

“小冯子不过是说错了几句话而已,若是母后这样大张旗鼓地处罚他,反而会引了有心人注意。”

他扶着太后坐下,说道:“不过是又找错了一次罢了,母后不必紧张,或许她是死了也说不定的。”

太后紧握着他的手,用力抓得紧紧地,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当年谢家满门抄斩,偏偏被她给逃了。不过六七岁大的孩子,能逃到哪儿去…不行,继续找!就算是死,你也得给我找出尸体来!”

未满不动声色地斜睨了魏承昭一眼。看太后这句话的意思,那谢无殇是被魏承昭给藏起来的,连太后都不知道。难道说,十多年前是魏承昭救了本该死去的谢无殇出来的?

听了太后的话,魏承昭连应了几声是后,突然问道:“母后,是不是她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

太后此时明显有些心慌意乱,随口答道:“问那么多做什么,这不是你该问的。”

此时就连未满都发现了,太后这话虽然看起来什么都没说,但显然是魏承昭猜对了一些事情,而太后在刻意遮掩。

可她继续发呆,而魏承昭唤来两位嬷嬷将太后搀了回去。

此时未满已经完全肯定,这谢无双和谢无殇肯定是有很大的关联了——谢无殇曾经犯过滔天大罪,而那么巧,谢无双的家里又是满门抄斩…

这得有多大的几率,能让两个谢家同时碰上这种悲催透顶的事情?还都是在十多年前?

于是,只能说,他们二人是同一个谢家的。

不过未满的注意力倒是没放在谢无殇到底有没有走掉上面了。现在的她,无比好奇一个问题…

“谢无殇到底做了什么?”

如今的屋里,只剩下她和魏承昭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她又压低了声音,倒也不怕旁人会听到。

魏承昭没想到未满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直切问题本质。

他默了默,再默了默,终于答道:“谢无殇当年毒杀了先皇和先皇后。”

未满一听,心说,这可真是了不得的罪名了,难怪谢家遭到了这样的处罚。

只不过这么一个人,魏承昭干嘛要将他给救出来?而且就连太后也不知道?

既然谢无殇是魏承昭给弄出来的…那谢无双会不会也…

她正胡乱想着,突然察觉到魏承昭的话里有点不太对劲。上一次在冷宫听岳嬷嬷无意间提起来先皇和先皇后一两句的时候,她就模糊地有些疑惑,但是没想清楚。这次她仔细地联系了下他们二人的话,终于发现了违和之处。

为什么魏承昭说的是“先皇”和“先皇后”!

难道不应该是“父皇”和“母后”吗?

也不对。

先皇不是只有先皇后那一个老婆么?如今魏承昭的娘、太后她老人家却明明活得好好的啊!

这不对呐,明显前后矛盾!

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