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六嫂肯帮六哥。”

他的声调,还是那样的温柔,但笑里又有了一点锋锐。“没想到为了六哥,连元王妃的大驾,六嫂都肯去请。”

我和万氏之间的那个约定,所知者不过彼此二人。在瑞王看来,当然是我为了王琅,不惜去信请求万氏出面,为王琅解围了。

由我们之间的过去来看,我的举动,的确是很不要脸,很……很没有面子。

我就干笑着想敷衍过去,“小玲珑你这话就说得不大对,我和王琅夫妻一体,王琅的事就是我的事,为了王琅,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我?”

瑞王又扫了我一眼。

他又笑我,“就是一个月前,六嫂都不是这个说法呢。别看六哥不声不响的,私底下,想必是很疼爱六嫂。六嫂的口风,才会变得这样快。”

我的确也是太善变了一点,一个月前,我还口口声声,我一点都不喜欢王琅。

但是瑞王的说法,却使我并不大舒服,却又说不出不舒服在哪。

我不想再说这件事(泰半还是因为自己也感到很羞耻),赶快扯开话题,“小玲珑你今年也二十岁了,到了选妃的年纪啦。表姑打算什么时候和父皇提起这事呢?”

没有成亲的藩王,按例是不会就藩的,元王二十出头的时候一直还住在宫里,是娶了元王妃之后,才去的封地。端王去年成亲,今年也准备到封地去住了。瑞王可能是因为舍不得京城,所以才一直不提选妃的事。

想到瑞王成亲之后,就要远离京城,去他的封地了,我不禁一阵不舍。“唉,还是迟点成亲也好,要是你去了封地,要再回京来玩,那就难了。”

瑞王沉默了一阵子,才轻轻地道,“要出内廷啦,六嫂就别说话了。”

外廷禁地,没事是不会有女人的声音的,我立刻捂住嘴不再说话。跟在瑞王身后,从太液池边的小门里出了内廷。

今晚云层阴霾,除了瑞王手中的一盏灯笼,后宫的这一块区域,居然没有一点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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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瑞王一路上都没有碰到什么人,很顺利地就进了紫光阁。

太子在这里面壁,当然少不得人把守,我一进院子,就看到紫光阁偏殿门上,醒目地贴了一张红封条。

面壁思过,也不是说说就算了的,大云宫中凡是被罚面壁的,都要由宗人府出面,在幽禁其的屋外贴上红封,只是开一扇窗户传递饭菜,面壁期间,当然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出入的。

在偏殿外头,还有两个年轻太监矫首而立:这都是宗人府派出来看守王琅的人选,平时和我们宫中人是没有来往的。

瑞王和我走过去的时候,这两人倒也不敢气高,先跪下给我们磕了头,才恭恭敬敬地道,“王爷若是寻太子爷有事,就请先暂等待七日,太子爷正静心读书,奴婢们都不敢打扰。”

这是在客客气气地给瑞王吃闭门羹了。

瑞王好脾气地笑了笑,他望向了我,客客气气地道。“六嫂,您看现在该怎么办呢?”

这两个太监也就跟着转过头来,看着我,他们脸上都浮现出了无数复杂的神色。

宗人府,我小时候也经常去玩的,那时候年纪很小不懂事,甚至还砸过宗人府的大门,皇上到最后也没有把我怎么样。倒是宗人府内流传我的恶名,估计已经不止一日了。

我装出了一脸的凶神恶煞,狞笑了几声,没有说话。

这两个太监就很有默契地一个捂头一个抱脚,都告罪下去休息了。

我也请瑞王,“小玲珑你帮我把把风!”

就一溜烟地蹿到了偏殿边上,敲了敲冲着宫墙那一面的玻璃窗户。

估计是因为天气很热,宗人府也怕把太子爷闷死,所以窗户上都没有封条,可以随时开闭,只是在窗户外头蒙了一层窗纱,算是给太子爷遮挡蚊虫了。

我是有备而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水袋,一边等着王琅来开窗户,一边用手绢沾了水,细细地去润湿了窗纱下沿,没有多久,糯米浆就被我濡湿了,再一用力,轻轻松松地就揭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窗户吱呀一声往里打开,王琅探出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赶快向他伸出手,“拉我一把。”

他没说什么,而是弯下腰抓住我的肩膀,在我的配合下,将我提起来,让我巴住窗台,再一蹬,就翻进屋子,撞入他怀里。

这才发觉王琅好像刚洗过澡,衣服都还没完全穿好,露出的胸膛上,还隐约焕发着清爽的水汽。

我一下就无语了,“你怎么弄来水的?”

王琅瞅了我一眼,领着我绕过了一扇屏风,来到穿堂后头的小门处。

他一推门,门开了。

我赶快跑出去一看,才发现不知道谁也用我的办法,把糯米浆濡湿了,小心地揭开封条,这样就能维持封条不断而打开门。

这才想起来,紫光阁偏殿后门一直是锁不牢的:王琅那时候经常把自己锁在偏殿里,以便躲开我读书。我很不高兴,就缠着哥哥,让他帮我弄坏了锁头,这锁看着已经按死了,其实轻轻一拍就可以扭开。

既然可以扭开,以阿昌的能耐,每天给他送点洗澡水,简直是轻而易举。

……就算以我的脸皮,依然不禁为自己的愚笨而红了脸。

赶快转移王琅的注意力,以免他嘲笑我。

“我……我好想你!”我脱口而出,一下冲到王琅怀里,紧紧抱住他,借着冲力将他带开了几步,转过屏风,又回到了堂前。

以王琅的性子,这时候他不笑我,那才有鬼了,我本来已经做好了被他笑话的准备,没想到他非但没有笑话我,反而也紧紧地抱住了我,力道之大,甚至让我的骨头有点儿发疼。

一时间,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我靠在王琅肩窝上,忽然又觉得很委屈,忍了又忍,才没有掉下眼泪来。

讨厌的姑父,总是对王琅这样坏。

“你这几天睡得好不好?”我问他。

他居然还不放开我,我只好轻轻地推推他,他才不情愿地退开了一步,给我空间去打量四周的环境。

王琅从前也会在偏殿里小住,所以这里的铺盖被褥其实并不缺少,只是不如东宫舒服。我公公可能没有太生气,他没有把王琅锁在空无一物的东偏殿,而是把面壁思过的地点,选在了本来就有藏书的西偏殿。

东边的屋子里有隐隐的灯光,还有松烟墨的香味:这个人,让他面壁思过,他还读书不倦,真是不放过一点上进的机会。

跑到东里间看了看,见灯光还是很亮的,并不很伤眼,我总算满意了。

“不是叫你别轻举妄动?”这个人似乎从刚见面时候难得的感性里恢复了过来,跟在我后面,又皱起了眉头。“谁陪你来的?”

眼看着他眼中闪过深思,眉头越皱越紧,我赶快又抱住王琅撒娇。“我好想你,忍不住就来了……”

王琅只好无奈地再抱住我,他叹了口气,把下巴搁到了我头顶,“说了多少次了,男女大防不得不慎……你和王珑在深夜里跑来跑去,被人撞见了,瞧你怎么办。”

虽然在责怪我,但是他的语气却还算得上柔软。我就厚颜无耻地将他的责怪,抛到了脑后。

“没良心,人家过来,还不是为了看你怎么样……”我想到万氏进京的事,赶快把好消息告诉他。“我请了元王妃进京来,我看最早明天再晚后天,你就可以出来了。”

王琅一下就僵住了,他推开我,不可置信地望了我一眼。

自从和他重见以来,就浮在我心头的那股轻飘飘的喜悦,忽然间已经被一阵狂风吹走,消散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不知道取什么题目来得好……

就这个吧(不负责任。

呜呜呜,很怕太子妃会仆街啊,我希望不会,这样我就可以写系列文了,太子妃写得的确是很开心的~

29、轻举妄动...

“不是叫你别轻举妄动……”太子爷气得弹了我脑门一下,“你还不消停!”

我沉下脸,冷冷地退了开来,“我轻举妄动就轻举妄动,不服,不服你打我啊?”

眼看着王琅气得颜色都变了,我忽然间想起来,他的确是可以,也的确是打过我的。

还好,最近乘着他不在,我翻出他的那根铁尺,直接丢到太液池里了。现在偏殿里,也没有什么称手的武器。

我站起来说,“你不想出去,那就别出去好了,反正人我是请回来了。不是明天就是后天,临江侯是肯定会进宫来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与其怪我,你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在父皇跟前撒娇。”

一边说,一边转身要走。

才走了没有几步,身后脚步轻轻,王琅又把我抱到了怀里。

他的下巴一下又找到了我的头顶心,狠狠地研磨了几下。

“苏世暖,你真是……”王琅的话里,难得有了几分哭笑不得。

他顿了顿,才低声道,“真是个傻姑娘!”

我一下觉得很不舒服。

王琅就决不会说万氏是个傻姑娘,他见了万氏,从来都是客客气气、尊尊重重的。

他也决不会笑话万氏,决不会对她发脾气……唉,王琅见到万氏,总是会微微地笑,客客气气地叫她,“万姑娘。”

我挣扎起来,想要挣脱王琅的怀抱,但是他不肯放我走,两道手臂就像是铁打的一样,横在我腰间,我的挣扎,只是……只是加剧了我们之间的摩擦。

王琅很快就在我身后……呃……精神了起来。他轻声在我耳边说,“你动,你再动。”

我就一下僵住了身子,不敢再动。

却是越想越觉得生气。

只是问他有没有一点喜欢我,这个人都要布置功课,“第一份功课,就是读懂我的心思”。

可对万氏呢……

呃,好吧,王琅对万氏一直很客气,他们似乎没有私底下相处过,所以也谈不上有什么对话。

但是他就分明不会对万氏布置功课嘛!

还是很气愤,我抬起脚,很故意地将脚后跟落在了王琅的脚面上,“死王琅!”

王琅一点都没有被我踩疼——通常这样故意地踩一个人,反而会因为有所准备,身体自然而然进行调整,就踩得不够用力。

他反而低声笑起来,在我耳边吹了一口气,手也……手也滑进了衣服底下。

他轻声说,“小暖,我好想你。”

我就算再生气,也不能不承认,我也很想王琅。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我别过头,找到了王琅的唇。由着他的手,滑进了他自己的衣服下面。

很快,王琅就已经箭在弦上,几乎不得不发。但是想到外头还有瑞王在等着,我又觉得很别扭。就扭动着身子轻声提醒王琅,“东宫快下锁了……”

“见鬼。”王琅难得口出不雅,我忍不住笑起来。

没想到他就握住了我的手,反手压到了他的……嗯……上,要求,“帮我。”

我一下红了脸,但考虑到我们也有七天没有……呀……了,最终还是有些心软,勉勉强强地帮了王琅一次。王琅要投桃报李,被我躲开了,“还有正事呢!”

隔着里间的灯火,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王琅的脸上已是一片带了湿意的潮红,他靠在门边,头微微后仰,露出了修长的脖颈,似乎并没有在听我说话,只是虚虚地圈着我,大拇指在我的脉搏附近,打着圈圈。

又过了半晌,王琅才在我耳边低声问,“你请临江侯进来,是想把这件事彻底做个了结?”

我哼了一声,想到刚才他推开我,始终还有一丝余怒。“不然你当我真的舍不得你面壁吗?”

王琅面壁半个月,其实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刑罚。只看皇上关他到西偏殿,就可以知道他老人家毕竟不傻,没有在肉体上虐待亲儿子的意思。

这件事说到底,对皇上心意的影响,才最重要。他眼下罚王琅半个月面壁,再把军粮的功劳收拢到自己手里,好像是轻轻放过了太子。可是没准半年一年后,礼部要求立后,他就真的“顺应民心”,把皇贵妃扶正,到时候,我和王琅还真的要跪在咸阳宫前去哭姑姑吗?

还是要在事情新鲜热辣的时候,大家把话说开,提一提父子间的感情,让皇上知道,不仅仅只有福王一个人,是他亲生的孩子。

临江侯万羽就是办这件事最好的人选。

这一点我和王琅,也都心知肚明。

他对我的决定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声叮嘱我,“这几天老实呆着,还是别出东宫,父皇叫你过去,你就表现得乖一点,别和他顶嘴。”

王琅的吩咐,每一次都很有道理——只是我未必忍得住事事听他的罢了。我点了点头,很乖地保证,“我听话,我不顶嘴。”

一边说,一边仗着屋子里比较昏暗,冲他翻白眼。

却被王琅拿了个正着,又赏我几个爆栗子,这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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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后殿偷溜出去的时候,瑞王已经等得很有几分不耐烦了,他靠着东偏殿的红柱子,坐在石阶上,抬起头看着天边的月牙儿,见到我从东偏殿后头绕出来,就站起身催促,“快到下千两的时候了,六嫂,咱们走快一点。”

瑞王腿脚不方便,其实是最不能走快的。我心中有愧,低声地道歉,“是我没注意时间……”

他的目光忽然在我的领口上停住了一瞬间,又转了开来。

我低头一看,才发觉领口被王琅弄乱,里衣敞开了一点,屋里暗,王琅帮我整衣服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发现。

虽然说在夏天,露出一点肌肤也没有什么,但这毕竟带了一丝淫,乱,我稍微有些不好意思,赶快低着头理好了领口。

瑞王一路都很沉默,带着我抄近道回了内廷,眼看着东宫在望,他就告辞,“那王珑就不送六嫂进去了。”

东宫那一块灯火通明,我们两个的确也不是很适合这样单独走过去,我谢他,“今晚多亏小玲珑帮忙了,等你六哥出来,让他请你喝酒。”

瑞王抬起眼来看我。

天边的乌云,似乎又遮掉了月光,周围一下变得很昏暗,只有远处东宫的光源,远远地照射过来,和瑞王手中的灯笼,交相辉映。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他的眼睛很亮,但余下的脸,都藏在了黑暗中。

可我等了又等,王珑也没有说话,他忽然又回过头去,一瘸一拐地消失在甬道里,连一声道别都没有说。

我表哥有时候的确也挺古怪的。

我目送他的背影绕过了一条甬道,只觉得瑞王在拐弯的时候,似乎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但因为距离太远,也看不分明了。

或许是因为我们都大了,我觉得瑞王的心思,也不像从前那样容易读懂。

我又觉得,也许我是读懂过一点点王琅的心思,可对王珑的心思,却从来沾不到一点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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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得没错,第二天一大早,临江侯万羽就进了宫。

这位大爷没有二话,据说是直奔了瑞庆宫,就把皇上从美人选侍的被窝里拽了出来——至少到陈淑妃派人来报信为止,两个人还在瑞庆宫里谈天。

或者说是由临江侯来教训皇上,也不为过。

这个临江侯,也是个奇人,他虽然只是和皇上一样的年纪,甚至还比皇上小了一岁,但辈分却很高:他是我公公的小舅舅。

而且还是嫡亲嫡亲,与先太后同父同母的小兄弟。

两个人年纪虽然相同,可以说是一起长大,但天家规矩大,从小皇上就要叫临江侯一声小舅舅。等先太后并万家各种亲戚逐一离世,现在万家也就剩下临江侯一脉,是皇上的母族亲戚了。

也正因此,皇上一直很尊重这个小舅舅,甚至还把他的孙女万氏,许配给了元王做元王妃,来了个亲上加亲。在我姑姑去世后,如果说普天之下,还有谁敢揪着皇上的耳朵教训他,那么这个人也一定就是临江侯万羽。

万家人丁一向单薄,临江侯一出生就有传宗接代的任务,到了十三岁就娶老婆,十四岁上生了万氏的父亲,如今的临江侯世子后,因为尝到了女人的好处,就开始放浪形骸,在脂粉堆中打滚。

他有一个外号叫万人敌,这个万人敌,说的并不是他在战场上多勇猛……剩下的意思,也就不用多说了。

而等到皇上在二十八岁那年登基大宝,临江侯世子(也是十四岁)在当年就给临江侯添了个孙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元王妃万氏。二十八岁做爷爷,这件事就让皇上在临江侯跟前很抬不起头来:皇上二十八岁的时候,不要说孙女儿,就是大儿子也不过才两三岁。

如今又是快二十年过去了,临江侯连曾孙都有了,已经是祖爷爷一级的人物,皇上却还没有抱上孙子。

或许是因为如此,他在临江侯跟前,总是很抬不起头来。再加上临江侯老是仗着自己辈分大,言必称‘前朝’、‘皇上你娘我姐姐’,又动不动把‘皇上你娘我姐姐’留下的一根龙头拐杖拿出来吓唬皇上,所以他说话,皇上总也还是听得很认真的。

由他出面和皇上谈一谈疼儿子的事,真是恰到好处:也就只有这剩下的唯一一个母族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小舅舅,才能毫无顾忌地说话,劝皇上别和王琅继续闹别扭,也疼一疼自己的儿子了。

不过要请动临江侯他老人家,也不是什么易事,此人一生只沉迷于万人敌的伟业之中,就是前段时间听说还添了一个儿子——这可是比曾孙年纪还小的叔爷爷……临江侯世子是气得几个月不肯见爹——也就只有万氏这个长孙女,可以把爷爷玩弄于股掌之间,令他言听计从了。

请万氏出面,也就是请她指挥临江侯,来卖我这个人情了。

我是见过临江侯的风采的,所以一想到皇上当时是怎么骂王琅的,现在估计就是怎么被数落,我就快乐得不得了,捧着脸颊遐想了一下,那边小白莲就来报,“元王妃来访。”

我立刻跳起来。“就、就说我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