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明白的事情就要保持一点距离。

苏阑对沈醉一直都很有信心,她太透明,虽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是对于感情,她一直很坦白的放在脸上,让他一眼就看得清。但是这两天,苏阑不得不承认,他有点看不明白沈醉了。

他以为自己找到最正确的也是最有效率的方式接近并赢得沈醉,之前看起来也的确成功了。沈醉这样一个理智自制又恋家的女人孤身一人投奔他,愿意和他一起居住在这个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城市里,这应该是他已经得到她的证明不是吗。

既然如此,带她去见他的家人,然后结婚,不是顺理成章的吗,苏阑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他们相处默契,彼此留有余地的生活方式让他越发的满意沈醉,也越发的觉得自己这一次的选择是正确的。

结果不是。

沈醉莫名其妙的生气,拒绝他的求婚。

但是没有冷战,也没有冷嘲热讽,沈醉一样温柔平和的和他相处,没有热一分,也没有冷一分,好像之前的那些矛盾不和都没有发生过。

苏阑不喜欢这种他不能掌控的局面,也不喜欢摸不清楚对手的心思。他从小聪明敏锐,几乎事事都在掌握,商场上笑面虎不少,宋墨就是其中翘楚,但是苏阑从来都能一眼看出那些貌似无害的笑脸背后都有些什么意义或者目的。

苏阑肯定沈醉没有虚与委蛇,她的神态动作都没有勉强。

一个女人再怎么心机深沉也不会伪装的那么完美无缺。

正因为如此,苏阑才惊异。沈醉似乎是把自己完整的分成了两部分,一半一如往常把自己放在他的掌心,任他搓圆捏扁;一半却让他如坠迷雾里。

似乎他该同意沈醉的话,他还真的不够了解沈醉。

“机场到了。”司机林叔停下车子。

苏阑回过神,吩咐了一声,下了车,前座的下属紧跟其后。国外某公司的大头今天抵达,要来洽谈本年度最大的一次合作,大牌到苏阑亲自来接机。

走进机场的时候闪神想起沈醉的家人似乎也是在这两天到,时间的安排还真有点吃紧,不行就让沈醉留他们多住两天吧,也好把所有事情一次谈好。

淡淡的想过,苏阑阔步向前,迎上了走出来的合作方一行。

的稿子渐渐成型,沈醉从小情夫的怀抱里抬起头,伸个懒腰,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瞄一眼一边的手机,多久以前给苏阑发的短信了?忘记了。反正到现在还没有回音。

沈醉大概知道苏阑最近正在谈一件很重要的生意,短期之内都会非常忙。看起来,不是非常忙,而是非一般的忙才对。赶巧她家爹娘正在这个关节到来,时间上一定会很难安排。

不知道爹娘他们能不能多呆几天…

琢磨到一半,沈醉忽然乐了,时间错不开的话不是应该正中她的下怀,怎么反倒着起急了。惯性,可悲的惯性。

爹娘他们组团到来的时间迫在眉睫,沈醉的心情也越发的起伏不定,其实很紧张,完全不是苏阑看到的那个水波不兴的样子。

相关人物到齐,如果这是她写的那些故事,那么就要到达□的部分了,她怎么能不紧张。

环视一下四周,茉莉的香气依然浓郁。

老式的沙发和茶几上散落的都是她随时会用到的资料和笔记,很有地域性的分布在周围的一个小圈子里。

往背后的沙发靠背上一靠,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

沈醉的职业病不算轻,长年累月的和电脑打交道,颈椎已经被耗损的没有了自然曲度,到医院拍的片子拿过来一看,简直比一根筷子还直。沈际忍无可忍,买了一套据说什么符合人体工学的桌椅塞给她。这才让她的骨头没有继续严重变成反曲。

不过,头轻轻一偏,耳朵里听到轻微的格拉声,肩颈的筋络在抽痛,沈醉估计着,这阵子可能又变得严重了点。

再舒服的地方毕竟不是自己的家里。

沈醉每天都重复一个摆摊收摊的过程,刻意约束着自己不要絮窝。疯狂码字的时期还能把周围保持的这么整洁,估计家里的大人们看到都要感动的痛哭流涕了。

把小情夫放在一边,沈醉横尸在地。

睁大的眼睛看着对面墙壁上清丽隽秀的书法。

天香开茉莉,梵树落菩提。

看起来是一念之间大彻大悟,但是,顿悟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沈醉反而想起那首有名的《八至》。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至亲至疏夫妻…要多少磨砺,才能吐出这一句。

她分不清是自己把自己局限在相敬如宾的牢圈里,还是苏阑无声的传递给她这样的暗示信息,也许都有吧。

互不干涉的生活,看起来和谐其实淡漠。

她怕自己的存在打扰到苏阑原本的生活,尽量缩小自己的活动范围。苏阑对她的到来全无所动,并不觉得有做出任何改变的必要。

交集或者只在一顿饭,沈醉想想叹息,看起来这似乎是她能为苏阑带来的最大的改变,不管什么时候回来都有热饭吃,不管工作到几点都有养胃的汤可以宵夜。

她并不觉得做这些有什么麻烦,需要的是改变自己的作息和生活习惯来配合。虽然有些辛苦,但用心吃东西,其实自己也受益,只是对于苏阑来说,这种雇佣一个全天管家就能得到的服务,其实应该也没多大的意义吧。

苏阑是她渐渐爱上的男人,但是她却找不到自己在苏阑心目中确切存在的意义。这样失衡的心态,让她一直隐隐的不踏实,在某一个定点之后,全部爆发出来。

至亲至疏夫妻。

本来只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相遇在某一个时间,然后决定一起生活,从此成为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

对于一个在商场上表现优异的男人来说,除了默契平静配合良好的生活以外的要求应该都是不现实的吧。但苏阑,应该并不是那种只看到现实的男人,不然不会因为自己的奶奶而痛恨自己爷爷那么多年,甚至不惜连终身大事都拿来当枪使。

所以她应该可以期待一下吧。

尽管她会去做的可能性很小。但是她希望,两个人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不光只有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更有彼此的了解和信任,软弱的时候可以放心的哭,不必每时每刻都计较得失,撑住一张完美的笑容。

伸手盖住眼睛,沈醉抿起嘴唇。

花无百日红,她有点儿想家了。

猛然跳起来,沈醉抹了一把脸,不能这么颓废下去了。来了这里几次,这次住的时间又这么长,可是对这座城市她可以说还是没啥了解,这样不行,会被爹娘沈际笑死的。沈际是一定要陪贺音回去她娘家小住的,这次她在这里,爹娘和嫂子总不能还让别人去接待吧。

出门出门,趁着大部队还没到达,先出门踩点,苏阑忙成这个样子,她单独和家人相处的时间大把大把的多呢。

挪过小情夫,先上网扒拉一下,好吃好玩好逛的地方,画圈标记列表,这两天拼了,都给它踩一遍。

同一片灿烂的阳光下,苏阑西装白领名车华厦,谈笑用兵;沈醉长裙凉鞋大街小巷,吃喝玩乐。

沈醉坐在车来车往的路边,嘴里叼着一根刷满鲜红辣酱的巨型烤肉串,脑袋里面不由自主的想象苏阑现在在干啥。八成是端着咖啡就着合同,笑脸迎人腹里春秋,嗯,不对,苏阑恐怕很难做到笑脸迎人这么艰难的任务。大部分时间这男人还挺面瘫的。

包包里的手机掏出来看一看,还是没有任何回信和未接来电。

苏阑这段时间还真是忙,嗯,是忙呢,还是故意冷淡她呢

算了,不要把自己弄到面目可憎。

“老板,麻烦再来一串,多放辣的。”

沈醉凭着笔记下来的地点和公交车串联一个下午走了小半个城市。这期间苏阑一直都没有电话来,她也就放纵自己一直走走吃吃坐车发呆。

生活仿佛在某一个时间点回到了从前苏阑没有出现的那种生活。

但是当沈醉顶着初升的星空回到那座老式住宅楼的楼下时,意外也不算意外的“客人”把她又拉回现实。

谢童远远的就看到她了,推开座车的车门倚站在那里等着她走到近前。

沈醉愣了一下,然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谢童的车子和人一样,鲜亮的红色,路灯下有种诡异华丽的调子,车前一位大美女,不知该说是香车美人还是美人香车。

沈醉走近,谢童也站直身子。

沈醉事实上比谢童高出不少,但是谢童脸上的表情始终有居高临下的那种女王型的自信。

沈醉有时想,谢童这样的女人必定有无数的人在追求,用这些人的爱慕或者欣赏做奠基,才能在苏阑这么多年视而不见的打击下依然自信若此。

好吧她不厚道,可是换了谁被一而再再而三直接间接的扰乱自己的步调和生活,大概都很难厚道的起来。

“来找苏阑吗?”应该不是,沈醉明知故问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了看,抱歉的笑笑,“他好像还没回来。”

果然,谢童皱了皱眉头,“我是来找你的,敲门你不在,等了你半天了。”

好像也没有人让她等,沈醉腹诽,面上还是微笑,“不好意思,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最好是来个苏阑以外的事情让她新鲜一下。

路灯昏暗的灯光下,谢童的表情模糊不清,“不请我上去坐坐再说吗?”

沈醉挑眉,梨涡深陷,“我的生活习惯有点混乱,避免让你见笑,还是出去坐坐吧,前面不远有一家茶馆,看起来不错,你喜欢茶吗?”

“是不想让我上去还是不能让我上去?”谢童的语气里有刻意挑衅的锐利,“苏阑没有给你这个权利让你做他房子的女主人?”

“房产证上确实没有我的名字。”沈醉漫不经心的笑,“算了,谢童,我只是不想让我们都不痛快,你要是想谈谈我们就出去坐坐,要不然就算了,我走了一天现在其实很累了。”

沈醉真的累,看到谢童心更累,索性也不来虚的了。

谢童没料到沈醉也来直的,倒有点惊讶,不过也干脆,“上车。”

故事里为爱疯狂的人大把,沈醉想自己胆子够大,也不怕谢童把她拉去灭口。系上安全带,告诉谢童路怎么走,然后拿出手机短信苏阑。

谢童看了一眼,微微嘲讽,“发短信给苏阑?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你能把我怎么样呢?我们都喜欢男人不是吗?”沈醉皮皮一笑。

谢童无语。

沉默的把车开到地方。

入夜了,茶馆人才开始多起来,坐在二楼的雅间里,隔着竹帘能看到一楼大厅的假山流水竹林造景,很有古韵,可惜两个女人面对面,谁都没有那份品味的好心情。

“苏阑没有回复你?”谢童注意到沈醉的手机并没有响过。

“他最近很忙。”沈醉耸肩。

“你相信?”谢童眼露嘲讽。

“为什么不?”沈醉挑眉。

谢童不可思议的看看沈醉,喝了一口茶,“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呢。”

“嗯,造成你的误会真是不好意思。”

…谢童黑线,缓口气继续,“苏阑这种男人只有在追求的时候才会把自己伪装成女人最喜欢的样子,一旦得手,他变得比谁都快,你真的相信他是因为忙才不理会你的?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吧。”

若不是沈醉知道谢童一直都没入过苏阑的法眼,她几乎要以为这是谢童的经验之谈了。

“虽然你认识他那么久了,但你真的不够了解苏阑这个男人。”沈醉摇头笑着说。

谢童嘲讽的表情绷不住,精致的妆容下有遮不住的颓唐。“什么意思?”

“苏阑这个男人,骄傲到根本不屑于伪装,他从来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是炫耀吗?”炫耀她得到苏阑而她根本是痴心妄想。

“即使我说不是你也会反驳,那就算是吧。”吃亏就是占便宜。

谢童偏过脸去,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我以为你和贺音是一种女人,原来不是。”点上一支烟,吐出一口白雾。

沈醉眼神一动,“可以给我一支吗?”

谢童挑眉,抽出一支递过去,顺手帮她点上,看沈醉也算熟练的吐出烟雾。

沈醉回视,叼着烟,很痞。

“职业病之一,看你抽的很香的样子,没忍住。”

“是吗,不是因为心烦?”

“嗯,好像也是。”难得有人这么有自知自明,沈醉不客气照章全收。

谢童抿住上了暗红唇膏的双唇,低头弹掉一截烟灰。

“我要出国了,短时间都不会回来。”

?!

沈醉这次真的惊讶了。

“所以你也不用心烦,我其实,是来让自己死心的。”谢童的声音和表情都非常的疲倦。那种疲倦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就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历尽千辛万苦,结果发现全都走错了的那种欲哭无泪。

沈醉一时沉默无语。

“苏阑的爷爷住院了,你不知道我的父亲也住院了吧,就在苏阑爷爷住院前一天。”谢童淡淡的说,“没有任何前兆的,忽然就倒下去了,轻微中风。”

沈醉看着谢童,只是静静地听。

“我任性了那么久,也蹉跎了那么久,就为了一个不可能得到的男人,和父母的关系都闹得那么僵。我以为自己活的很自我很执着,也以为追求自己想要的才对得起自己…结果到头来我错了,我一直都错了。趁着还有机会,我想试着改正这个错误。”

沈醉想到在医院碰到宋墨的时候他说的话,那个时候谢童的父亲应该已经住院了,所谓的压力应该说的就是这个吧。眉间轻蹙,心里莫名的也酸了一下。

谢童抚摸着杯缘,忽然笑了一下,“你不错,和贺音那小丫头比起来,输给你我比较甘心。贺音我一看就看的懂,那丫头根本就不适合苏阑这样的男人,本来我以为你和她一样,但是不是。我看不懂你,就像看不懂苏阑一样。或者因为这样,你们才是合适的吧。”

沈醉抿了口茶水,淡淡的苦涩,只微笑了一下,并不开口接话。

“一般人被这样三番五次的挑拨,怎么也要受影响,你居然还过的好好的,贺音当初要是有你一半的功力,今天也就轮不到你认识苏阑了。”

那是当然的,没有贺音和沈际的婚礼,她怎么会遇到苏阑。

沈醉点头。

不过谢童还是误会了,她那里有那么厉害,只是她何必破坏掉自己在“情敌”心目中高深莫测的印象。

“我想和苏阑彻底做个了断,可惜这么长时间下来,我也怕了,不敢再去苏阑那里找钉子碰,干脆找你也是一样的。”谢童打起精神,依旧艳光四射。“等我父亲的病一好转,我就要走,替我和苏阑道个别吧。如果你们会结婚…不,你们最好结婚。”她想要死心,不要让她不能死心。

沈醉完全明白谢童的想法。

这女人,即使承认失败,也像个骄傲的女王。

沈醉忽然觉得谢童是可爱的。

“苏阑这棵歪脖叔吊起来不怎么舒服,恭喜你解脱了。”

谢童挑眉,冷冷的笑了一下。

“话说完了,我送你回去吧。”

“麻烦你了。”

回程依旧沉默,沈醉心里不是很舒服。

峰回路转也不过如此。但少了个情敌的轻松几乎没有,只有唏嘘。也许骨头真的是抢起来才香。也许是谢童藉由这种打击得到的醒悟实在是太过痛楚。

濒临失去家人的一刻,一段爱情即使再如何刻骨铭心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沈醉感同身受,她自己又何尝不是面临着这样的问题。

回到楼下的时候,楼上的灯已经亮了。

苏阑回来了。

谢童抬头凝视那盏灯光,眼中似乎有泪闪动,很快就甩头上了车。

沈醉站在那里,忽然很想说声保重,但是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谢童的车子逃亡一般的离去。

让我们好好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