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白骨之花,已经开过了,曾想送到那个女子手里,然而晚了一步。

只是晚了一步,但是,他相信,他不会晚一生。

一千年的等候,虽然曾等错了人,然而,还是等到了自己到底要的等的人。

玉笛悠悠,听闻笛声的灵魂在树的上方飘荡,犹如深海中的水母,散发着迷人的柔光。

在树上,靠着一个人,白衣翩翩,袍边上的红色曼珠沙华在柔光中颓靡盛开,甚至在他所在的脚下,已经盛开了一地,诡异的芳香。

天上神乐,悠悠知我心?

君上抱着手臂,看着那些慢慢盛开的曼珠沙华,眼中有了一丝不悦,“姬魅夜,曼莎朱华怎的开到这里来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一千年前,它就开在这里了。”树上的人慵懒答道。

“哼!可是它也谢了一千年,还有,你别在我的美人面前眉来眼去的。”

“哦?”秀眉挑开,金色的眼瞳疑惑的看着树下满脸怒意的脸,“如何说?”

“别装模作样,这几日我带着我的美人过来,你就在那儿吹笛子,那不是眉来眼去的‘?!”看着身边空空如也的位置,他怀疑这家伙,简直就是…咳咳,快把他仅仅剩下的美人都抢走了。

“啊~”姬魅夜终于明白了,想到那几个女子看他的眼神,他道,“君上,话可不能乱说。”说着,他扶着额头,唇角的笑意渐深,“要是让乐乐听到了,她会生气呢?”

“啊?”君上不明白,看着姬魅夜,注意到他金色的眼瞳染上了温柔之色。

“乐乐可是一个嫉妇。”说着,姬魅夜自己都忍不住噗嗤一笑。

君上恍然大悟,赞同的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远处亮起了蓝色的火焰,姬魅夜和君上同时止住笑,敛眉看着花清语随着珈蓝走来过来。

“这是你的家务事,你还是自己处理?”姬魅夜看了君上一眼,语气淡漠,眼神一贯的慵懒,然而眉宇间却有让人不可正视的寒意。

花清语跪在地上的时候,君上面子上的确是有些挂不住,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首先这个人是自己信任的,倒头来,不仅偷了他的聚魂灯,甚至于连这一连串事,都是由她牵扯出来的。

注意到了君上脸上的为难之色,姬魅夜似乎明白了什么,才开头道,“花清语,你与本宫多久没有见面了?”

看着远处那个全身笼罩在柔光中的华美男子,花清语心当即一紧,唇边有一丝苦涩,“殿下,花清语落此地步,早就料到难免一死。”

“哦?”姬魅夜冷嗤一声,“你倒也预料到了,可见你胆子不小。据说当年白族被灭,如今你的父母灵魂还被皇室所囚,不得超生。你早些年就抱着死的念头,还做出这番不可饶恕的事情,这不得不让本宫怀疑你的动机?莫非,你想看本宫与南疆一斗,然而上演一个螳螂在前黄雀在后?颠覆了皇室,想再度拥你白族上位?”

花清语面色当即发紫,难以置信的看着姬魅夜,“当年我白族虽然做得不称职,然而罪不该灭族,我族死得何其的冤枉,甚至于,我高龄的父母灵魂不得超生,作为长女,我岂能坐视不管。我承认之前的行为,然而如果我不这样做,我没有任何机会救我白族亡灵。”

姬魅夜目光落在君上脸上,从花清语来君上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于别开了脸,甚为不耐烦的皱起眉头。

“到底怎么说你也是君上的人,生死由他断定。”姬魅夜唇边笑容漾开,在银发柔光中,一颦一笑都那样的绝代芳华,“不过你可知道,他早已决定要你死。”

“姬魅夜!”君上终究是忍不住,回头恨恨的盯着姬魅夜。

这无赖,利用起君上来唱白脸了。

然而对上姬魅夜那寓意深奥的眼神,君上无奈的闭上了口。

“念旧你今日尚有用处,若是能让本宫所用,本宫可答应事成之后,帮你白族亡灵超脱。”

“殿下,你说的可是真的?”花清语几乎不可相信的看着树梢上那笑起来妖孽无比的人。

然而她深知,姬魅夜有能力解除皇室的封印,即便他现在没有一丝灵力,然而单凭他身上的皇室之血,就已经足够了。

“你觉得你有得选?”

“我没得选。”花清语无奈的笑了笑。

如何选,去哪儿都是死,与其到月重宫成为凤息的祭品,倒不如死在了姬魅夜的手里。

(八十九)放千世流离

“那殿下要我做什么?如果您要我去闯月重宫,将路乐乐救出来,那我真的办不到。且不说凤息,就说路乐乐如今的状态,根本就没有人带走她。”花清语担忧的说道,既然交易,那前提也要清楚的。

“什么?”

“什么?”

姬魅夜和君上同时惊呼出声,然后再看向珈蓝,发现对方脸色惨白。

“你说,为何没人将她带走?”姬魅夜整了笑容,平复了自己的语气,却下意识的握紧了笛子,骨指也因此而慢慢泛白。

注意到姬魅夜和君上脸色的变化,花清语顿然明了刚才自己定是说错了什么话,只是却不知道是哪句,只得如实的说道,“现在除了凤息,她已经不让任何人近…”

“殿下。”珈蓝上前一步,打断了花清语的话,然后折身对君山说,“尊上,先让花清语下去吧。”

君上点点头,示意人将花清语带走了。

这个时候,整个林子就剩下了三人,珈蓝低着头,默默的跪在地上,君上和姬魅夜皆闭口不语,冷目看着珈蓝,

空气一时凛然了三分。

“怎么回事?”许久,姬魅夜的声音带着怒意传来,“她到底怎么了?”

珈蓝胸口一凛,好似被刀生生的刮过,明知道她情况怎么样了,可是面对着殿下的质问,他怎么也无法开口。

“说话?!”姬魅夜赫然起身,走到了珈蓝身上,厉声道,“珈蓝你到底对本宫隐瞒了什么?”

他的声音在颤抖,似乎从来都没有生气过。

一千年来,他的确是从来没有对珈蓝如此生气,哪怕是那一次他故意放走了路乐乐。

“珈蓝,乐乐到底怎么了?你非要我将花清语拉出来问吗?”

刚才花清语那句话里面定然有让人误会的成分,所以姬魅夜也不愿意从她嘴里听到真相,而想一直中心于他的珈蓝说出口。

珈蓝至少从来不会添油加醋!

“殿下,书莲说乐乐疯了。”

珈蓝的声音低如蚊吟,然而每一个字姬魅夜却听得清清楚楚。

“疯了?疯了?疯了什么意思?你不是说她好好的吗?”一把抓住珈蓝,姬魅夜几乎语不成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现在她的确是母子平安。但是她回到月重宫的第二天,凤息告诉乐乐殿下您死了,那天之后,乐乐…”珈蓝声音颤了一下,低着头继续道,“乐乐昏迷了几日,醒来之后,便有些神志不清。成日里抱着两个娃娃,将凤息当做了泱未然,其他人谁也能靠近她。”

“她不可能疯的?她应该知道,我不会死的?”姬魅夜放开了珈蓝,踉跄的后退了几步,一弯腰,口中吐出几口鲜血。

君上一看,忙将另外一盏聚魂灯放在他身边,“姬魅夜,你要相信乐乐,她这么做一定是为了让凤息放松警惕的。”

姬魅夜苦苦一笑,“书莲怎么说?他一直在路乐乐身边,应该知道她是真的还是假的?”

“书莲说才开始那几日他也怀疑乐乐是装的,可是后面…连自己受了伤都不清楚,有两次险些孩子都没有保住。成天抱着两个娃娃,将它们看成是小鸡和豆豆…”

到这里,珈蓝再也说不下去了。

其实,这个时候三个人谁心里都清楚,乐乐是真的疯了。

一直以来,不管当初姬魅夜如何对她,她都一直拼了命的要保护好豆豆,不让人伤到豆豆分毫。

就算是装疯,她也不会伤豆豆的。

“你们都下去吧。”姬魅夜低着头,银丝的头发在柔光之下宛若泄下的月华,落在肩头,遮住了他的脸庞。

君上喉咙也一阵卡得痛,没等姬魅夜将话说完,自己先走开了,最后远远的停在一块巨石的后面,抬手,一拳砸了上去。

石头裂开,他整个人靠在了石壁上,额头低着被砸的地方,酒红色的头发下面,有一抹苦涩的笑。

或许,当初真的不该将乐乐交给她。

至少,她不会这样…

密长的被染湿的睫羽犹如蝶翼一样落在脸上,修长秀美的手覆盖在脸上,然而还是有什么东西从指缝见溢出来,滴落在衣衫上,漾开出一朵朵的水花。

乐乐,真是这样么?

他轻声的念这个名字,难以想象这个时候的她过的是什么样子。

突然,他站了起来,朝君上的地方跑去,绕过了石壁,拉住君上,“你有办法送我到月重宫是吗?”

“什么?”

“地狱有一种禁忌之法,叫做归魂术,是将人的灵魂送到某个想去的地方。君上,将我送过去,我要去看她。”

归魂术,也被某些地方成为回魂术,人死后的第七日,魂魄都会回归到最初的地方,以便回望自己过去一生的作为。

他自己是一个半死的人,君上则有能力送他回去,可是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若在期间内遇到了危险或者无法回归原体,那就魂飞魄散。

而且,他可以看到自己想看的人,可对方却看不到他,甚至与你在她耳边轻声喃语,对方也感知不到。

(九十)放千世流离

“姬魅夜,你知道你现在只剩下一缕魂魄了吗?”君上看着眼前的男子,酒红色的眼瞳写着悲悯,“难道你想路乐乐出来,连你最后一缕魂魄都看不到吗?那里是凤息的结界,就算我能将你送进去,然而凤息一定会感知到你的,那个时候,我想救你都救不到。”

他手用力的放在姬魅夜的肩头,指骨用力,“你这副皮囊,要知道,本尊,用了多少气力才保住,你要是死了,本尊岂不是亏死了,而且,我像路乐乐保证过,一定要护你周全。”

“姬魅夜,说好了按计划行事,我们就等二十天,二十天是圣湖开启的大限,就二十天。”

“不!”姬魅夜摇摇头,眼底的悲伤复卷而来,“君上,这种感觉你不懂。别说二十天,就是一天我也等不了。此时,我就想看看她,看看她到底如何?哪怕一眼也好。”

“用你生换她一眼?你觉得这样值得吗?”

“值得。乐乐曾说过,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我等了她一千年,就是这一眼,我也满足。”

“你果真…”痴人,痴人…剩下话君上已经说不下去了,只是举起拳头,用力的砸在了姬魅夜的肩头,“好,我帮你一次,但是你必须保证活着回来。”

月光清幽,将所有的景物照在地上,一片清幽,却又诡异如魅。

月重宫常年都在月亮的笼罩之下,犹如雾中的白日,朦胧却又清晰。他慢慢走近,凭着感觉,朝着那个亮着灯光的屋子走去。

月重宫琉璃窗户倒影着树荫,他抬头,不见自己的身影。

恍然一笑,此时,他不过是一缕魂魄。

据说,归魂之日,魂魄都凭着感觉找到心中最想见到的那个人,所以,看着门口立着的那些书童,他已经断定,路乐乐就在里面。

书莲站在门口,夜已深,然而不知道为何,他刚刚感觉到一缕轻风,带着曼珠沙华的香气飘过。

探头看着屋子里面,没有多大的动静,便转身示意人都退下,回到侧面的小屋,以免惊扰了里面的人睡觉。

屋子里气温有些高,可以看见四个角落闪着红光的碳炉,偶尔发出轻微的爆破声。

在进屋的那一瞬,看着里面的摆设,他心不由的一惊——八宝屏风立在屋子的中间,下面是白色的地毯,干净如雪,左面靠窗是铺着狐裘的小榻,再里面应该是挂着白色帷幔帐子的床榻。

走进一看,果然,果然,那是他房间的摆设,也是,在正王府,他们居住的房间的摆设。一模一样,甚至于,案头的花瓶都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动。

只是,那帐子后面,却没有熟悉的身影。

他一慌,忙四下寻找,突然听到一轻声的哼唱。

告诉我啊我的爱人在何方?/

一把绢伞遗落断桥旁/

告诉我啊我的爱人在何方?/

雾里水里荷花暗香/

雨~~~雨~/

雨~~~雨啊你告诉我/

一千年前失散的爱人啊/

急忙绕过屏风,寻着那歌声找去,在左边窗户的最角落,他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地毯上面。

乐乐!

他失声刚要唤道,却猛的想起,自己不过是一缕魂魄而已。

她的声音很轻,犹如海上的青烟,风一过,可能就会吹散。

此时,她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那样,散开的发丝犹如绸缎一样裹住了她的身子,露出精致苍白的脸。

她怀里抱着他一眼便认出的两个娃娃。珈蓝说,一个小鸡少爷,一个豆豆。

她抱着他们,抬头,看着窗外,眼角还有没有干掉的泪渍。

坠入轻烟飘在湖上/

我要再寻他一千年啊/

我的爱人你可等著/

一千年前,我失散的爱人啊…/

那一句一千年失散的爱人,宛若一把利刃一样刺进他心头。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有怨灵,有恶灵,原来,灵魂都有感觉的,哪怕是疼痛!

这一刻,心头竟然是窒息的疼痛。

他的爱人啊,曾在一千年前,就失散的爱人。

他们寻寻觅觅,错了一千年。

他在这里等了整整一千年,而她跨越时空亦一千年。只为当年一句,只为卿生。

明明知道,她听不到,然而,他还是蹲在她身边,轻声的念道,“乐乐。”

于此同时,他甚至忍不住抬起手擦去那仍人心碎的泪水。

虽然,摸不到。

然而,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眼花,他竟然看到蜷缩在地上的她身子猛然一颤,然后那飘渺的歌声戛然而止。

那宝石一般的眼瞳,干涩的泪水突然在眼眶中闪烁,他所在的位置,可以明显的看到她密长的睫毛在颤抖,像风雪中受伤的蝴蝶。

他的爱人,隔得那么的近,近得可以闻到她身上的芳香,她身上独有的温暖。甚至于,能感受到那突然紊乱的心跳。

我的妻…

他轻轻的笑了起来,那擦她眼泪的手,缓缓的抬起,温柔的做了一个帮她整理头发的动作。

我的妻,此时,你能否感受到,我就在你身边?

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的人儿突然回头,泪眼竟然看着他所在的位置,喃声,“小夜?!”

(九十一)放千世流离

他手上动作一僵,全然忘记自己还是一缕游魂,好似,自己就是一个真实的实体,在她身前,被她抓了个正着。

正当开心之极,却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不免痛苦的摇头,心道,自己如今一缕烟魂,时间不多,必须转身离开,怎的又痴念她将自己感知了出来呢?

想到此处,他又抬起眼,与她对视。

这么近的看着她的脸,苍白的,精致如初,那双眼瞳如初见般,坚韧而认真,清澈如水。

一眼,这么看一眼就好。

他答应了君上,时间不多,看一眼,她相安无事,他便归去。

我的妻子…

他跪直了身子,低头,在她眉心落上一吻。

“乐乐,等我。”说罢,他转身欲走。

“小夜。”她声音传来,抬手,竟然挡在了他身体的前方。

回首,竟看到她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而那双眼睛,就真正的落在了他的脸上,甚至于与他四目相对。

小夜,这一声和刚才她唤的口气完全不一样。

如果说刚才那一声是询问和试探,那这一声,就是笃定的,没有一丝迟疑。

此时,她放下手里的娃娃,双瞳定定的落在他的脸上,然后抬起了手,伸向他。

“我有感觉,是你。”她一直木讷的脸,此时竟然拿有了一丝温和的笑容,犹如春日翻飞的桃办,温暖而好看。

他一时愕然。

怎么会?

他不过一缕魂魄,无知无感,更是无形。她如何知道你的存在。

纳闷时,却又听到她说,“我便知道,你不会死,而且你会来看我的。”她声音很轻,有点像是自言自语。

可是,姬魅夜此时却万分的肯定,路乐乐就是在对自己说话。

剧痛在胸口传来,还用说什么?

她身体安稳,豆豆也健健康康,然而,却真的精神不济。

是不是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天天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