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微云迟疑着,跟着停下了脚步,有些讪讪。

她就站在屋檐下头,目光隐晦而生涩地朝着里头挪了挪,雪竹走在前面没看见,反倒是坐在窗下的宋仪,将这一切收归眼底。

略略一皱眉,宋仪已经看见雪竹进来了,便问道:“外头那一位有什么事?”

“说是来借上一些针线,要一些茶叶……”

只是说什么下雨茶叶受潮不能喝,雪竹还真不相信谁的茶叶不都是放茶罐里的,真论什么受潮,宋仪这边的茶叶未必也是好的。

可见,这些个话全都是借口。

回头一看外面站着的微云,雪竹一眼就看见了对方打量的目光。

不过,在雪竹看过去的一瞬间,微云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眼神。她明显很少做这样的事情,有些露痕迹,叫人一眼便把她看穿。

这哪里像是来借东西的?分明像是来探看什么。

至于到底是探看什么……

雪竹迟疑着看了宋仪一眼。

宋仪冷笑一声,眼帘一搭,便道:“东西给她,也不必太搭理,我倒是想看看这一位到底是要做什么。”

刚才卫起来了一趟,那声势浩大的,仿佛就怕别人不知道他来了。

按理说,他这样的位高权重,在这些事情上面应当更加忌讳,可这一次来得也实在是有些不够小心。兴许卫起这样的位子,已经不在乎什么小心不小心的说法,可于宋仪而言,这依旧会造成一些麻烦。

比如,这一位董惜惜。

在这里住了还没两天,宋仪不清楚董惜惜的性子,更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事,可但凭今日她叫了微云来探看这一点,宋仪便对她没了好感。

十二分的戒备从心中升起来,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喜。

宋仪虽心肠好,可还没到对这等毫不相干的人施以烂好心的地步。

她叫雪竹出去大发了微云,拿了东西便叫微云走,微云明显有些不大高兴,还有一点藏不住的尴尬。

“我们家姑娘说了,日后若是董姑娘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开口。往后大家还要做一段时间的邻居,相互帮衬着才是该的。东西你拿好了,快回去给你们家姑娘吧。”

雪竹将东西放到微云的手上,笑得和善。

微云却是脸色一变,接了东西,手指握紧了,才道:“宋五姑娘真是宅心仁厚,我回去便跟姑娘说。多谢了,告辞。”

说完,微云终于转身走了。

她背后,雪竹冷笑了一声,才回来告诉宋仪,说已经按着宋仪的吩咐说了。

宋仪道:“现在想想,我这心也不干净。”

有点坏了。

可是卫起今日来,别的作用没有,却真正地教会了她一个道理: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她固然可以轻飘飘地放了来天水观伺候她的婆子们走,可之后的下场,却是被所有人轻视。

如今也是一样的道理,若放任这一位董惜惜的人肆意打探,有一就有二,天知道以后对方是不是会蹬鼻子上脸?

旁人是不是极品,端看她是不是给了旁人这样一个行事偏颇的机会。

今日她若当了软柿子,他日这董惜惜还不知干出什么来。

由是,宋仪才有此刻对此事的处理。

雪竹却觉得宋仪这样处理很好。

雪香更是叽叽喳喳地说起那董惜惜与微云主仆两个来,道:“第一眼瞧见那董姑娘我便不喜欢,眼睛都要望到天上去了!她那个丫鬟微云也是,一开始看见还觉得是个好的,没想到今天做起事情来,这样鬼鬼祟祟!您是没看见,她真巴不得钻进咱们屋里,来看看这里是不是藏了个人呢!”

“心里头有鬼的人,看谁不都是有鬼吗?”

所以指不定人家以为宋仪跟她一样不干不净,不知道做什么呢?

宋仪想想也觉得有点意思,她听见的消息都说这一位董惜惜自打落难之后,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了,也不知以对方的心思,到底是怎么想她的?

想着,宋仪便看向了院墙。

一墙之隔,便是董惜惜住的院子了。

微云离开宋仪他们的院子之后,心里就忐忑了起来,毕竟自家姑娘交代给自己办的事情都没办好,该探听的消息也是半点没探听到,依着姑娘的脾气,还不知要怎么责罚自己呢。

脚步有些停顿,可一抬眼,已经在屋前了。

几番踌躇,微云终究还是咬了咬牙,推开了门:“姑娘,奴婢回来了。”

董惜惜乃是难得标致的大美人,她眼神淡淡地看着菱花镜中自己娇媚的容颜,一把雪白的象牙梳顺着她乌黑的发丝滑落下来。略略一转那漂亮的眼睛,董惜惜便看向了镜中微云的倒影。

在瞥见微云脸上的忐忑之时,她唇边的笑意便淡了下来。

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可说话的语气还算是平静,董惜惜问道:“看见什么了?”

“……什、什么也没能看见。”

在听见董惜惜那波澜不惊的语气的时候,微云就打了个哆嗦,怯怯回了一句。

“什么都没看见?”董惜惜的声音终于扬起来一点,她秀眉微拧,终于起了身,过来绕着微云走了一圈,看见她手上拿的东西,又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奴婢进去之后,本是想跟着雪竹姑娘进去的,可雪竹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叫我在外面等。站在走廊外头也实在看不清里面……”

微云吓得打哆嗦,可董惜惜在她身边,她又不敢怎么动弹。

董惜惜又道:“可看见了什么人?”

“都没有,先头那一拨人走了,如今院子里一个人也没剩下,多的东西,奴婢也没能见着。”微云一口气全说了,“不过雪竹姑娘有让奴婢给您带话。说是如果咱们往后需要什么东西,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只管跟宋五姑娘开口——”

“欺人太甚!”

没等微云说完,董惜惜便将手上的象牙梳拍在了桌案上,“啪”地一声脆响,吓得微云整个人一激灵。

“姑娘您息怒,兴许这宋五姑娘只是好意呢?”

“好意?”董惜惜脸上柔和清冷的神情敛尽,只余下几分难言的愤怒,道,“不过是羞辱我罢了,知道我是什么出身,刻意说给我听罢了!这宋五姑娘来头不小,胆子也大。只是……”

只是她董惜惜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心里念着,她便又坐了下来。

过了许久,才敲了敲桌子:“把拿来的东西都扔掉,看了心烦。往后多注意着她那边的消息,能攀上卫起的人,必定不简单……”

她一家的案子,如今还不知要怎么解决呢。

只是董家现在已经倒了,她的前程又在何处呢?

一想起这个来,董惜惜所有争强好胜的心思全没了,只剩下满腔的惆怅。

恍恍惚惚地,她坐在了圆桌边,便陷入了沉思。

红尘万丈,悲欢离合,时时刻刻都在上演。

原本周宋两家的亲事告吹之后,宋五姑娘算是名声彻彻底底的坏了,周兼倒似乎没有什么影响。

如今周兼过了秋闱,转眼就已经是两榜进士,想要钓上这一只金龟婿的人不在少数,不知多少媒婆上来踏破了门槛,只想着要私底下说和一下。

不过也不知是什么缘由,这些上来要说媒的人,都无功而返。

有人猜测,周兼毕竟还是喜欢着宋五姑娘的,乃是情深意重之人,现在还在情伤之中,怕不容易把心里的疙瘩给解开。这种传言,在一段时间之内,甚至被人传为佳话,可没想到还没过去多久,便有新的消息传来了。

原本济南那边的赵同知也调职到了京城来,从此以后也成为了个被皇帝赏识的京官。

作为与周博同出济南的同侪,而周博又是赵同知往日头顶上的官员,现在他一调到京城来,便带着人去拜访了周博。

这一拜访,自然就引出了另外一桩事。

赵同知的独女赵淑倾心周兼已久,因着旧日的一件事,周夫人对赵淑可谓是青眼有加,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姑娘叫人喜欢,竟是比宋仪好上千百倍的不二儿媳人选。

于是,在周夫人的有心撮合以及两家长辈的默认之下,周兼与赵淑,终于在水榭之中见了面。

周围看不见一个人,棋盘两边只有赵淑与周兼。

此刻的赵淑,身着粉蓝色长裙,外面披着的小褂也滚着窄窄的荷叶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温和的小家碧玉的气息。

况且,多半都是不很要紧的了,美人含羞带怯的模样,更叫人意动。

赵淑对面就坐着周兼,她很难不脸红,低垂了螓首,心里想着要跟周兼说话,可开口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气氛一时有些奇怪的尴尬。

周兼倒是一副表情平平气定神闲的样子,他眼神也波澜不惊,略一看赵淑的表情,就知道这一位是真的倾心于自己。只是……

当初那一万两银票了,周兼虽没追究,也没把这件事给捅出去,可毕竟赵同知不过是个同知,哪里来的这么多银票?

说到底,周兼还是怀疑。

唯一的线索,就在那一张浅蓝色的绣帕上。

“啪。”

抬手落下一子,周兼的手指与那白子一样,都透着温润气。

他又看了赵淑一眼,见对方迟迟没有落子的意思,不由笑着提醒道:“赵姑娘,该你了。”

“啊,哦,我忘了……”

赵淑只觉得一张脸都要烧红了,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摸了一枚棋子起来,研究了一下棋盘,便胡乱地落了一子。

周兼一看棋盘上这局势,便微微勾唇笑了。

他仿佛不经意一般从袖中取出一方浅蓝绣帕来,略擦了擦手指,又当着赵淑的面轻轻放在了棋盘边,道一句:“赵姑娘这一手棋,似乎走错了。”

从棋局上来看,赵淑绝对是死路一条了。

赵淑本身棋力便难以与周兼相比,她本就没想过赢,可如今眼看着要输了,还是觉得难受。

只是,转瞬之间,她的目光就落在了那一方绣帕上……

这颜色和样式,分明是个姑娘家用的。

心里咯噔的一下,赵淑的脸色一下变了。

周兼眼底的神光很是内敛,半分不曾泄出,依旧温文至极:“赵姑娘,可有什么不妥?”

☆、第六十章 赵礼

第六十章赵礼

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可他言语之中却问,是否有什么不妥?

明明是他们两个人要谈婚论嫁,如今他却拿出一条绣帕来,明晃晃地放到了自己的面前,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赵淑是知道的,周兼喜欢的其实是宋仪。

可现在宋仪已经是身陷过囹圄的人,即便是她貌美又有才华,旁人也只会觉得她命不好而且晦气,根本不会娶她。更不用说,上次还是周兼一手将宋仪送了进去。

也就是说,赵淑其实以为周兼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喜欢宋仪。

她以为这一次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长得也并不很差,不是没有机会……

可周兼所为,简直像是狠狠的一个巴掌,落在了她脸上。

目光落在那绣帕上,赵淑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收了回来,强作平静与镇定道:“并无什么不妥……只是瞧着这花纹饰样有些新奇罢了……”

“……”

周兼打量着赵淑,看出她强装的平静,正要准备进一步试探的时候,旁边却忽然传来一声大喊:“阿姐,阿姐,你看我钓了鱼!”

将要出口的话,还没出口便已经被人打断,周兼皱了眉,闻声望去。

一个身穿天青竹叶纹锦袍的少年站在凉亭那边,刚刚从小湖里拉上来一条锦鲤,正异常高兴地跟赵淑挥手,叫喊着。

赵淑闻声,怔了一下,才连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周兼:“周公子,舍弟向来性子顽劣,并非有意在贵府这般放浪……”

在人家家里大喊大叫,未免太有失涵养。平日见着赵礼在家都好好的,今儿是怎么了?

赵淑只觉得异常尴尬,恨不能立刻就走了。

可偏偏赵礼自己似乎不觉得。

他提着一条锦鲤,走了过来,目光在周兼手指压着的绣帕上晃了一眼,接着看了脸色不大对劲的赵淑一眼,若无其事道:“周家哥哥,我钓着了你们家的锦鲤,可算是我运气好,您不至于同我计较吧?”

这赵礼虽说是聪明,可当初在济南也是小有名气的混世魔王,因着又是赵同知的独子,没几个人敢招惹他。

他的名声,周兼也不是没听过的。不过赵礼年纪毕竟太小,他看着也生不起什么气来,只是事情平白被这小子打断,难免不大喜欢他。

周兼道:“区区锦鲤,不过小事,赵公子喜欢便是了。”

与周兼一样,赵礼也是知道他的。

两个人年纪差了许多,赵礼乃是以“混”出名,周兼却是以“才”出名,赵同知时常耳提面命,要赵礼跟人家周留非学学,原本赵礼并不觉得周兼怎样,听得多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心里也就记住了周兼,更记恨上了周兼。

他本是怎么看周兼怎么不顺眼,奈何他姐姐喜欢这家伙,纵使心里再不待见他,赵礼也把姿态做了出来,笑嘻嘻道:“周家哥哥果然大方,那我就提着锦鲤走了。对了,前面爹娘该等着咱们了,阿姐陪我一起回去吧?”

“这……”

赵淑踌躇地看了周兼一眼,只觉得赵礼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没眼色。她跟周兼这一场见面,是长辈们安排的,这话都还没说上两句,他就跑来搅局。

可赵礼话都出口了,赵淑总不能晾着他不管,况且周兼方才的举动,也着实叫她心里七上八下。

鬼使神差的,赵淑终于还是点了头,道:“我陪你回去吧。”

说着,便一转头,给周兼行了个礼,躬身道:“周公子,失陪了。”

这时机真是无巧不巧,赵礼这小子乃是坏事的高手。

不过周兼心里也没怎么怀疑,收了那一方绣帕,脸上依旧平和无波,道:“赵姑娘请便。”

于是,二人便在此地别过。

赵礼近乎挑衅地看了周兼一眼,大摇大摆地提着那一条蔫头耷脑的锦鲤,便穿过了花园,一路跟赵淑走了。

半道上,走到了周兼看不见的地方,赵礼才把脸色一垮,道:“阿姐,方才那绣帕是怎么回事?”

一说起这个,赵淑也是憋气,只是她还完全没意识到赵礼话里的深意,眼底透着几分委屈道:“我哪里知道他竟然掏出那明显是姑娘家用过的东西来?莫非……那是宋仪留给他的?或者他还有什么别的红颜知己……”

女人的怀疑心,一向是压抑不住的。

更何况,宋仪留下的危机感,一直不曾从她心中消减下去。

赵礼听了,眼底浮出几分乖戾之气。

他虽是个小孩子,可看上去却像是个大人一样成熟。外表顽劣,能混成个混世魔王,可还至今没什么大事,这赵礼也当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只是大多数人看着他年纪小,反倒把这一点给忽略了。

话虽是方才那样问,可实际上,赵礼想的远不止赵淑想的那样。

周兼又不是个傻子,甚至这根本就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怎么也不会在女子面前做出这样明显的举动?要么他是故意要赵淑疑心,要么就是在试探什么。

到底是哪一点……

却还要好生思量了。

身边的赵淑则还在她自己的想法之中没有出来,甚至有些忍不住,红了眼眶。

赵礼略带着几分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只道:“阿姐,哭有什么用?要紧的不该是找法子解决吗?这件事你且先不要乱怀疑,在周兼的面前也别露出什么破绽来。在今日之后,你暂莫接触此人,待我为你查上一查,再做定夺。”

“查?你怎么查?”

赵淑惊讶地望着他。

赵礼实在是懒得解释,只扔下一句:“我有我的办法。”

说着,他就把手中那一条锦鲤,扔进了顺便路过的水池里。

“哗啦”一声响,那鱼儿被砸进了水里,翻腾了几下,终于回到了水里,一甩尾巴,终于游走了。

一道波纹在水面上荡开,鱼儿终于不见了。

赵礼眯眼看着这一幕,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