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以为他周兼能答应?

“周大人出来,似乎有些闷闷不乐啊……”

宫门口,有小太监低声问着。

李公公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嘿一声,掐着兰花指儿道:“你要是他,也高兴不起来。”

转身也懒得搭理这小太监,李公公重新将那为人奴才的架子端了起来,佝偻着脊背,朝着里面去。

“啪!”

一只如玉一般的汝窑白瓷杯被摔在他面前的地面上。

李公公“哎哟”了一声,赶忙凑上前来:“老佛爷,这又是谁惹您生气了?”

明知故问,却是最好的做法。

太后冷笑了一声,也不去追究他,只是端坐在上首,一脸的冰冷,并不说话。

满宫室伺候的人,莫不都是小心翼翼。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眼见着日头的方向都开始歪了,太后才忽然笑了一声出来,从座中起身,捏着那一串佛珠,长叹一声:“这天底下,心大的,真是一个赛一个地多喽……”

***

宫墙外。

周兼沉着脸出了来,一眼就瞥见不远处陈横奉诏入宫,他挑了一下眉:“陈大人?”

陈横撞见他,也知道这是近年来朝廷的新秀,更知道他与那胆大包天的宋五姑娘之间有过的过节,顿时一笑:“周大人这是?”

“太后娘娘才传召,无甚大事。”

“无甚大事?”

这话说得也实在是太虚伪了。

只是陈横不好说什么,毕竟奉诏入宫各有各的事儿,哪儿能都说个清楚去?他一拱手:“皇上还要召陈某入宫说话,回头再与周大人叙叙。”

周兼也不多话,一拱手就让过了。

只是等看着陈横走出去之后,他才眉目微敛,露出几分并不高兴的神态来。

这陈横,也跟宋仪传过几档子的事儿呢。

宋仪……

这名字快烙得他心疼了。

终究已经是陌路人,相逢也作不识。

周兼上了马车,缓缓归家去了。

***

宫中发生的事情,毕竟风声盖不住。

更不用说,卫起本来是个手腕通天的人物。

他从宋仪宅院之中离开的时候,宫中的人才过来,险些跟他的车架撞个正着,还好没叫人发现。

眼见着宋仪跟着那赵礼离开了宅院,卫起整个人便阴郁了下来。

“王爷,刚刚得了信儿,说是人已经从宫中出来了。”

陶德终于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地奉上一根细细的竹筒来。

卫起一看外头封着的火漆标志,就明白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了。他唇角一勾,只道一声:“渐渐也到了该他尽心的时候了。拆开来看,念。”

于是,陶德轻轻将外头封着的火漆用小刀给起了开,捏着细竹筒一吹,就从里头落下来细细的一卷纸,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几行小字。

“有人秘求于太后,请太后为媒,牵于宋仪之姻缘。宋五去后,太后召见周兼,细谈何事某不得知。”

这一位“某”到底是谁,看陶德与卫起都是心里有数,可就是不说。

卫起听了,脸上阴云密布起来。

宋仪先去,后去了周兼,前面又是太后要给宋仪牵姻缘,难免不叫人多想。

伸手揉了揉额头起来,卫起踱步:“没想到,宋五这名声忒坏的,这许多年下来竟然还有人愿意娶。”

陶德心里乐了,将那竹筒封好,他抬头起来道:“瞧您这说的,大家伙儿也都是有眼睛的人,能不知道什么是好东西吗?别说是宋五姑娘声名并不狼藉了,即便是狼藉也未必嫁不出去……有野心的人,约莫都好宋五姑娘这般的一口吧?”

能找到太后帮着拉姻缘的人,可不简单吧?

陶德说的也不错,可卫起听着这话怎么怎么听怎么刺耳呢?

他纳了闷儿,斜睨陶德一眼道:“你如今一个连媳妇儿都没娶的,张口也敢胡说八道了。”

“小的哪儿敢?”

陶德大呼冤枉,一眼过去,竟然撞见自家王爷那微冷的眼神,顿时吓了个哆嗦。

“王爷?”

“无事,等着宋仪回来,好问个清楚吧。”

卫起也懒得去折腾了,权当是这件事就这样。

他琢磨了一下,道:“长期叫他待在太后身边也不是办法,还是找个时候,给他送到御前去,比较好办事。”

“找个时候?”

这时候具体是?

陶德不大敢擅作主张。

卫起道:“把太后这一档子的幺蛾子事儿结束了就去。”

“得嘞!”

陶德连忙记了下来,打量打量卫起的眼神,启禀道:“那,小的去等宋五姑娘的消息?”

“算你有眼色。”

卫起“嗯”了一声,便一掀衣袍坐下了,显然是准备等消息。

***

陶德一溜儿小跑出了去,一面跑一面笑,沿路上看见的还以为他得了失心疯呢。

“头儿,干什么这么高兴呀?”

“嘿,我路上捡了钱了,能不高兴吗?”

陶德可懒得说,得意洋洋,尾巴就要翘上天了,一路奔向门口,就吩咐下去:“赶紧备马,咱去宋五姑娘府上蹲着去。”

“这是除了什么事儿了?”

“不是什么好事儿……不过……”陶德仔细一琢磨,又笑,“说不定也是好事。”

下头人听得不明白,只觉得陶德整个人都怪怪地。

陶德驰马飞奔而去,刚到宋府门口,就撞上回来的宋仪,连忙勒马一甩缰绳,翻身下马来,朝着马车前头打了个俯身:“小的宋五姑娘道安了!”

车里头的宋仪还琢磨着宫里的事,一听见前面马嘶,还道谁这么大胆子敢拦自己的马车,结果一听这行礼声,就知道是陶德。

陶德是卫起身边的人,她宋仪哪儿使唤得起?

一个眼色出去,她叫雪香打起了车帘子,正襟危坐,看出去,果瞧见陶德一脸奇怪的讨好的笑。

她满心疑惑:“陶德,你这是有什么事儿?”

“没什么,就是王爷差小的来一问,您可知道宫中那托太后做媒的是谁?”

单刀直入。

陶德头一回觉得自己这么利落。

宋仪脸色拉了下来:“我若能知道,才是奇怪了,正想问问你们王爷呢。”

“咱们家王爷也正想是谁呢,小的瞧着,宋五姑娘您这似乎不大高兴呢?”陶德试探着问道。

宋仪无奈,险些没气笑:“我哪儿能高兴?”

“这就对了……”陶德嘿嘿一笑,低下声来嘀咕,“您要高兴了,端怕是我家王爷就不高兴了……”

“你说什么?”

“没没没,没什么,那小的这就回去复命了。”

陶德简直被宋仪一句问给吓住了,暗道自己是得意忘形,连忙又躬身一礼,再次打马走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一场空

“咕嘟嘟……”

一杯冰冷的茶水,顷刻之间消失在了卫锦的口中。

身边的侍女有些惊骇地看着她,仿佛从来没见过这般模样的卫锦一样。

卫锦今日的确有些反常。

可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所遇到的一切变得反常起来。

不远处的芙蓉斋里还是一片的喧腾,卫锦觉得自己的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怎么也没想到宋仪会用这般下作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她满心的愤恨,满心的憎恶,却无可奈何。

剩在心里的,只余有不住的悲凉。

唯有一杯一杯地将那冰冷的茶水灌进腹中,才能消减她一分两分的怒火。

怒火浇灭了,剩下的只有凄冷。

卫锦有些失魂落魄,依仗一个接一个地失去,她很快就要成为一无所有的人了。

她费尽心机,才有了如今的局面,却因为一个宋仪的出现,而让整个固若金汤的城池,摧毁殆尽。

到底,她当初做的是对,还是错?

卫锦不明白。

可是仔细一回想,她根本别无选择。

她与宋仪之间,本就势不两立。

这天底下,没有谁对谁错,只有站在谁的立场上,分出个敌我来。

“我没错……”

我没错……

卫锦不断地告诉自己。

她揉着自己的额头,终于摆了摆手,回看了背后早已经被人群砸得一片狼藉的芙蓉斋,仿佛要摆开这一切的羁绊。

“芙蓉斋……随它去吧,反正到手的钱也不少了……”

卫锦淡淡地想着。

这一刻,转身的她,姿态还带着三分的娴雅。

“郡主……”

侍女们的目光里,都带着担心。

卫锦却是淡淡一笑:“走吧,芙蓉斋与我有什么相干?”

众人愕然,只觉得卫锦似乎已经超脱了。

然而,只有卫锦知道。

正是因为心痛难当,所以其余的一切都忘怀了。

她顺着长街一路而去,朱雀大道两旁都是达官贵人,沿路都能看见很多熟悉的车驾。

卫锦并不在意,直到……

她看见了周兼。

周兼正在一家茶楼下,似乎正跟两个巡逻的差役说话,说完了一转身,就看见走过来的卫锦。

两个人碰面,不免都有些怔忡。

周兼眸子一眯,似乎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撞见卫锦。

尤其是这一位名满天下如今也是臭名昭著的昭华郡主,此刻看上去朴实无华,似乎还有几分没精打采。

这倒是奇了怪了,不过倒也寻常。

想了想,周兼先拱了手:“见过郡主。”

卫锦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眸子就亮了亮:“见过周大人。”

两个人各自见过礼,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

卫锦眼瞧着周兼看着自己,那眼神有几分古怪,再一看周兼来的方向,便知道他是才从宫中回来。

这么说……

那件事是成了?

眼神之中不自禁地划过了几分喜色,卫锦原本惨白没有神采的脸上再次容光焕发起来。

她想要开口问,却不知怎么多了几分羞涩。

即便是一切都没有了,她也还有更多的选择和依仗。

没有了才名,她还有从现代带来的聪明和智计,没有了芙蓉斋,她还有太后。女人一辈子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嫁个如意郎君吗?她可以凭借太后的能量,选到如今最好的夫婿。

试问,在她如此尊贵的身份之下,还有太后说媒,谁能拒绝?

在她还是宋仪的时候,便接触过周兼这人。

在她看来,此人当时一心倾慕宋仪,死缠烂打不放手,端的是寡廉鲜耻。没想到,等到自己换了个身子之后,周兼与原本的“宋仪”却翻了脸,甚至闹出京城里一出又一出的闹剧来。

也就是说,这周兼喜欢的,怕是壳子里的自己。

只是她成为昭华郡主之后,身份高了,这周兼再没机会接触到自己,所以再也没有过联系。

那如今呢?

卫锦内心忽然膨胀了起来。

她目光里带着几分莫名的颜色,含着笑意弯起唇角来,看着周兼,道:“周大人才从宫里出来吧?”

“正是。”周兼答。

卫锦又道:“是太后娘娘传召?”

“是。”

周兼又答,他眼皮一搭,虽没看卫锦的神情,却也能猜出一二了。

心里冷笑归冷笑,周兼两手揣着,面上倒是还算过得去。

卫锦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半带着羞怯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去:“想来入宫事情繁多,本郡主便不打扰了。若是他日有暇,再与周大人叙叙旧。”

“……郡主慢走。”

叙旧?

周兼眉头皱了起来,远望着卫锦去了的背影,真不明白哪里来的“旧”可叙。

对卫锦这等搔首弄姿之人,周兼实在没有什么好感。

他摇了摇头,想起方才卫锦的神情,便不由得生出几分嘲讽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