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想法很奇怪,可是活着的陈阿娇,忽然就成为了一种代表,是他活着的良心。

张汤觉得,自己还不算很坏。

他弯腰下去,轻声道:“娘娘,得罪了。”

将这身上穿着繁复长衣的女子从棺中抱出来,竟然觉得她轻得可怕,棺材盖自动合了回去,一切看上去就像是自己来时那样,没有半分的异常。

从古至今,陵寝都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皇族的人都十分看重自己的身后事,就怕出现了什么无法挽回的错误,他们痛恨盗墓贼,也就要防着修造陵寝的工匠,所以之前被征召来修造陵寝的工匠,最后往往逃不脱殉葬或者是被坑杀的命运,久而久之,就有聪明的工匠在建造陵寝的时候为自己修密道。

现在,这灞陵之中也有这样的密道。

张汤,就从这样一条工匠们走的密道之中出来了。

双指放在唇边,张汤轻吹了一声哨,张汤那匹马就奔了过来,幸好马上还挂着水囊,他已经将陈阿娇放在了一棵树下面,看着这女子满脸的憔悴,面上还是无动于衷的。

他打开了水囊,正在犹豫的时候,陈阿娇已经睁开了眼睛。

太强烈的光线让她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见她醒了,张汤也省事儿了,冷淡地将水囊递过去。

陈阿娇疲惫极了,沙哑的嗓子里就像是要冒烟一样,她试着一抬手,却觉得浑身都疼,这张汤,果真不识抬举!

她索性就倚在那大树的树干上不动了,保持着那半躺的姿势,哼了一声:“我没力气。”

没力气,抬不动手,拿不到水囊,自然是没法喝。

张汤暗中咬牙,却只能走上前来,将水囊凑到她唇边,喂她喝了水。

水很凉,可是陈阿娇的嗓子一样就好转了,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沙漠中的一滴水了。

她垂着眼,眼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深重的阴影,喝了几口,她觉得差不多了,主要是累得慌,连吞水的动作都懒得做。

喝过了水,也就有说话的精神了。

其实一两天还算不得饿,毕竟还有东西吃,饿过了那一阵也就好了,主要是没有水,整个棺材里又是全黑的,那种精神上的折磨才最可怕。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自己,那种要把人逼疯的等死的感觉。

陈阿娇又笑了,声音还是很哑,不过比之前好了许多,虽则一脸憔悴,这个时候笑起来,倒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张大人,你知不知道,有一种很特别的刑罚,叫做暗室禁闭?”

张汤拿着水囊,垂手站在一旁,自己的嘴唇也很是干燥,他一路疾奔而来,也不轻松。只是如今听到陈阿娇竟然跟自己讲刑罚,他心想自己什么刑罚不知道,她一个高门闺秀,又能说出什么来?

“娘娘不妨直说。”

“有一种刑罚,将犯人关到地牢里,看不到光,也不必有声音,给他放上食物,不去管他。关个一两天,犯人便开始精神恍惚,三五天就开始胡言乱语,七八天精神完全崩溃——这个时候再审问,问什么答什么,听话得很。”陈阿娇笑抬眼看着张汤,“还有一种刑罚叫做黑屋子,道理和密室紧闭差不多,不过是把人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之中,手脚都很难伸展开,不知张大人以为,这些办法是否高明?”

作者有话要说:有妹子提出“幽闭”的问题作者君才想起古代也是有幽闭的OJL

所以文里的刑罚换了一种说法,俺也不知道这个刑罚是不是叫这个名字,以前看到过,但是貌似忘记了。黑屋子貌似是中世纪时候的刑罚

☆、第八章 东方朔

张汤觉得,自己低估了陈阿娇。

不过他毕竟是出了名的酷吏,这个时候倒是真的考虑起这种刑罚的效果来。

见张汤一脸思索的模样,陈阿娇差点笑抽,这人简直严肃死板到让人无法言说了。

“算了吧,张汤大人你就别想了,我饿了。”

张汤:“……”

“怎么了?”陈阿娇又问道。

张汤看了她一眼,却看到她一脸的坦然,躬身问道:“娘娘现在能走吗?”

他这次重新来救陈阿娇,现在心里复杂得厉害,其实根本还没想好怎么安顿她,前皇后什么的,很难处理……要是闹不好,自己这脑袋就没了。

陈阿娇眼神古怪,“你看我这样子能走吗?”

可是……

张汤心里苦,“臣只有一匹马。”

陈阿娇“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是想说我们该怎样回到长安这个问题吗?”

张汤点头。

陈阿娇四下一望,这山野之地,哪里能够找到什么马车,她也没办法,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累赘,向着张汤一伸手:“张汤大人扶我一把,找个地方处理掉身上这些招人眼的东西吧。”

她指的是自己身上过于华贵的装束和脸上的浓妆。

张汤怔了一下,才过来向着陈阿娇伸手,扶着她起来。

“附近哪里有水?”陈阿娇又问道。

张汤看向了西面,“渭水有分支过来,前面有溪。”

“那便好,我们过去吧。”

她的声音淡淡地,灞陵这边,自然是该有这些山山水水的,风水风水,若是没了水,还谈什么风水?

只是那些风水先生,万万想不到今日会有“死而复生”之人在这水边净脸吧?

张汤扶着她到了水边,她看着这一溪的清水,忽然笑起来,伸手将头上繁重的钗饰全部取下来,生前是简单,死后这衣饰反而华贵了起来,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讽刺,这穿得是层层叠叠的,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脱下外袍,只穿着曲裾,腰肢纤细,也算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了,如果是走出去,大概也不会被人指指点点了。

这一身曲裾深衣有些白色的的滚边,整体却是暗红色的,她手虽然无力,但是这出来一会儿,也感觉好多了。

手捧起溪水净面,将那浓妆洗干净,露出自己原本的一张脸,溪水清澈,却更衬托得那脸色苍白得透明,原本脑后的发髻也散开,只绾了一下落在身后,陈阿娇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忽然就松了一口气,这种感觉……

还真的很像是洗净铅华,重获新生。

张汤就站在一边看着,那原本是皇后的女子卸去了那一身翁主的妆容,却更显得清丽脱俗,也许,这对于陈阿娇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

本来张汤还在感叹,可是却看到陈阿娇直接将脱下来的外袍一翻,零零碎碎的东西直接放到了外衣上面,直接将这打成了一个小包袱,看上去还挺像模像样……

陈阿娇自语道:“早知道刚刚在棺材里就应该多拿些东西才走,都是极品货色啊……”

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看张汤,只见张汤一脸的诡异,她顿时觉得讪讪,弯唇一笑,解释道:“张汤大人是清官,我知道您没钱,所以自己想办法。”

“……娘娘过誉了。”张汤听到“清官”两个字的时候,只觉得陈阿娇的眼神很深,他心下一凛,却没说太多。

回去的时候他还是扶着陈阿娇,“娘娘上马,现在您回长安吗?”

“嗯,暂时只能去那里了,不然还有什么办法?”陈阿娇看着那马,不是很高大的那种战马,倒是也能上去,只不过姿势有些不雅,上去了,回头看张汤,却看到他还是那一副平静的死人脸,也只有这个时候觉得张汤这脸色很让人舒服,因为完全不会让人尴尬。

张汤牵着缰绳,沉吟了一下,道:“娘娘还记得当初与下官的约定吗?”

陈阿娇冷笑一声:“我的记性比张汤大人好多了,放心吧。”

张汤知道她是在说自己这个时候才能来救人的事情,心下无言,毕竟是自己背信弃义,只可惜——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心软的时候,这个时候面对陈阿娇的冷言讽刺,也只能全部听进去,而不能做出一丝的反驳。只要陈阿娇记得,那也挺好了。

本来陈阿娇还想着反正这儿没人,让张汤上马来,两个人一起快点走算了,现在想想,还是让他牵着马算了。

就这样,张汤牵着马,从后面绕路走,只是这几十里路途遥远,日头又起来了,道上很少见到人家,倒是为难了张汤。

陈阿娇怡然坐在马上,时不时地看一眼远方,再看一眼张汤,眼看着走了小半天才走了一点路程,腹内空空,顿时无比纠结,她扯了扯缰绳,示意张汤停下来,坐在马上,对张汤道:“张大人,你还是上马吧,等你回到长安,估计我就饿死了。”

“可是……”张汤嘴唇动着,要说什么。

陈阿娇暗道古人就是这么刻板的德性,有些不耐烦,人都要饿死了你还在那里磨磨唧唧,神烦!

“废话少说,你是想我饿死就直说吧——上马。”

这口气近乎是命令,张汤也没办法,扶着马鞍上来,“张汤冒犯了。”

他双手环过去,从陈阿娇的手中接过了缰绳,催马前进,陈阿娇整个人偏瘦,在他身前打着呵欠,眼皮有些沉,他忍不住道:“到了长安,娘娘准备怎么办?”

“得了吧,都不是什么娘娘了,你是想我一到长安就被人抓起来吗?以前怎么称呼我,现在就改回去吧。”陈阿娇的声音懒懒的,带着几分散漫的味道。

又有几缕木香味道,张汤心思有些恍惚,却还是接道:“是,娘娘。”

于是陈阿娇一下笑出来,“你这人真是呆得很,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我让你换称呼你没听到吗?”

张汤这才惊觉自己的走神,迟疑了一下,喊道:“阿娇小姐?”

以前在刘彻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们这些太子党都是这样叫陈阿娇的。

这称呼陈阿娇还记得,也就那么淡淡地“嗯”了一声,再也不说话了。

张汤也不好再说话,两个人就坐在马上,眼看着要靠近长安城了,也逐渐能够看到城外的聚居区,不过大都是平民,长安城里大都是达官显贵,很少有务农的人,一般居民在长安城内的生存空间很小。

他二人从东南归来,绕着城东走半圈,却从长安城的东北的宣平门进去,在进城门的时候,陈阿娇和张汤都下来,张汤牵马,陈阿娇走在他身边,表情坦然极了。

到了城内,张汤忍不问道:“不知……阿娇小姐后面有什么打算?”

张汤这一问倒是难住了陈阿娇,对啊,自己怎么办?出倒是出来了,自己能够干什么呢?

秦汉时期,重本抑末,男子经商往往遭受非议,不过女子倒是没有这个限制,除此之外行医和占卜似乎也不错。陈阿娇索性道:“总有能营生的办法的,我还带着这么多的东西,害怕饿死不成?”

张汤不言,他是真的害怕陈阿娇会饿死,毕竟也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家小姐,一直在馆陶公主的庇护之下,生存能力堪忧,他救了陈阿娇,就相当于为自己惹下了麻烦,还不知道这个包袱会背多久呢。

“那您现在去哪里?”

这张汤就在这宣平门附近住,他寻思着要让陈阿娇到自己府中住,只是这无论如何也不合适……

“找个客店先投诉,不过我大约需要去市上转转。”

陈阿娇说着话,却已经顺着大道直走,左边能够看到的便是明光宫,整个长安城之中,宫殿是大多数,右边大多是吏民的居所,这个时候也有私人的客栈,顺着官道往前,往南一转,便是东西两市,陈阿娇跟张汤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个时候正说到住处的问题。

“张大人你真的不用担心的,我不是那种吃不下苦的人,我现在说,你自然是不会相信,不过日后可以慢慢看的。”

想她陈阿娇以前落魄的时候什么没做过?只要吃得下苦,没什么做不了的。

她双手放在腰间,看向了两边的酒楼,这个时候正好是夕市,“找个地方吃饭吧。”

张汤依言,他知道陈阿娇对东西两市的情况不是很了解,只好自己去找酒肆,也没敢让陈阿娇坐在外面的大堂里,而是换了雅间,叫上酒菜,陈阿娇让他坐下一起,他想着陈阿娇已经不是皇后之尊,现在都让自己改口叫“阿娇小姐”了,也不怎么避讳,同桌而食。

陈阿娇对吃的比较挑剔,不过此刻饿极,倒是下箸不忌,慢慢地吃着,张汤也不说话,吃过半轮,她倒了杯酒,递到张汤的面前,张汤忙站起来接,却不想陈阿娇笑睨着他。

他才知道自己反应过激:“谢……阿娇小姐……”

“难听死了。”陈阿娇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举着筷子夹了一片茄子,没再理他。

她对张汤的态度始终是很奇怪的,张汤既是自己的恩人,又是自己的仇人,很多事情是恩恩怨怨说不明白,她对此人的感觉也很复杂,现在的张汤已经有了历史上那个酷吏的影子,光是在此次巫蛊一案之中,张汤就处死了三百余人,陈阿娇不是善类,却也觉得如此杀戮太甚。

现在已经吃过一些东西,填了肚子,也就有些犯困,这个时候太阳还没落山,前面的市集上商旅们来来往往,这个时代,真的是富商大贾周流天下,陈阿娇看着有些感慨,穿过来这些年,因为失去记忆,似乎错过了很多精彩的人和精彩的事情。

外面一个小摊铺忽然引起了她的注意,让她忽然放下了筷子,站起来走到窗边,张汤不明,跟着看去,也是一愣。

“东方朔?”

陈阿娇的手指放到了自己的唇边,轻轻地按了一下,忽然笑起来,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张汤看着陈阿娇那笑容,还有那满含深意的眼神,忽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张汤,我们出去找他算一卦吧。”

☆、第九章 算卦

东方朔是什么人?在影视作品中,陈阿娇了解到——这是一个神棍,不过历史上的东方朔,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聪明人。

不过她觉得自己穿的绝对不是正史,以前也记得自己见过东方朔。

还是自己当皇后的时候吧?刘彻喝醉了迷迷糊糊在她耳边念叨着“念奴娇”,她就跑去找东方朔算卦,问姻缘,结果这神棍说定会姻缘美满如何如何,现在看看自己这一身的惨状。

陈阿娇笑着扭头看张汤,却直接从这店中出去了,来到街上,直奔目标。

东方朔看上去年纪其实不大,不过因为有胡须,所以看上去很老气,每次看到东方朔,陈阿娇总是会想起四条眉毛陆小凤,其实这根本不搭边,不过她的思维一向很跳脱就是了。

这神棍正在打盹儿,就靠在那小桌案上,案上铺着竹简丝帛,东方朔穿着道袍,头上黑,身上白,看上去很是飘飘出尘,不过陈阿娇可一点也不客气,她双手拢在袖中,咳嗽了一声,然后随手丢了块银子到黑漆的桌上,发出“咚”地一声响,惊醒了还在假寐的东方朔。

看到陈阿娇,他一挑眉,看了半天,似乎才认出陈阿娇来,“我莫不是眼花了?这已经去了的陈皇后怎么还——”

陈阿娇打断了他,“东方先生神算,怎么会不知道我要来算一卦呢?”

她说得如此直白,倒是让张汤深有感触,这东方朔的确是很神,少有事情能够出他所料,所以刘彻才会对此人如此倚重,不过张汤对东方朔没有什么好感,他揣着手站在一边看陈阿娇和东方朔斗法。

东方朔看了张汤一眼,又看了陈阿娇一眼,“草民从未说自己算无遗策。”

“也对,你总是有算不到的地方的。”陈阿娇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人能够未卜先知,这东方朔虽然厉害,也只能说是智计过人,她这个时候看人的眼光与以前又不一样了,东方朔此人,不简单。不过她并不准备善罢甘休,“东方先生以前为我算卦,说我与刘彻琴瑟和鸣,如今您看?”

东方朔的眉头一下就皱起来了,“我的确是算过这样的一挂,不过那是为了陈皇后和陛下算的,您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询问我呢?”

这是想知道陈阿娇现在是以什么名义来问他这个问题,陈阿娇心下一凛,却是知道自己之前又小觑了这神棍,当下举袖一掩唇,“我的身份不重要,但是你为废后陈氏算过一卦,可有此事?”

想推卸责任?做梦!

这下东方朔觉得棘手了,这陈皇后越发不好对付了。

“草民是算过这么一卦,不过——”

“那么此卦灵验了吗?”陈阿娇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他知道东方朔此人狡猾无比,根本不准备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问了出来。

“话不能这么说——”东方朔想要辩解。

陈阿娇一咬牙,笑得灿烂,声音却冷极了:“你就说自己算的卦,灵验了吗?别扯些有的没的!”

得,这下东方朔明白了,这废后是来问罪的,他早上起来就觉得眼皮一直在跳,今天一卦没算出去不说,还一直提心吊胆,卜卦之人无法为自己占卜,这也是弊端,他觉得今天肯定有什么与自己密切相关的事情发生,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在陈阿娇这边。

废后陈氏以翁主之礼下葬的时候,他就算过,说死了也死了,说没死又没死,他都看不懂那到底是什么卦象了,现在竟然让他看到了活生生的陈阿娇,要不是心里早就有准备,知道自己今天大约会遇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东方朔怕是会以为自己见到鬼了。

现在陈阿娇这样逼问他,他也无法回避,毕竟此刻陈阿娇脸上的神情太过冷厉,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尊贵。

那是一种从骨血里燃起来的奇怪的光,让她的瞳孔里带着慑人的神采。

东方朔淡淡道:“本来就是信口胡诌,没有灵验一说。”

陈阿娇就知道自己是被忽悠了,她哈了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当初的愚蠢,手伸出来不客气地指了东方朔一下,“算无遗策,你也有胡诌骗我的时候,我可不管,你这卦就是算错了。”

这一下东方朔是没办法了,只好认栽,毕竟的确是有这么回事,官面上陈皇后已经死了,现在她又站在自己面前,这身边还跟着张汤,似乎有些复杂。

张汤自认识了东方朔以来,向来是知道东方朔被刘彻奉为神明,现在看到他竟然已经被陈阿娇三言两句逼入窘境,这才发现,陈阿娇真的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东方朔这边已经无奈,“那您想怎么办?”

陈阿娇心说她能怎么办?把这东方朔剐了?不可能。其实想想也不过是一卦的事情,就算东方朔不算那一卦,自己跟刘彻也早就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历史就是如此,能够怎样?

她想了想,那心灰意冷的感觉又起来了,不过看到东方朔下巴上那胡子,忽然生出罪恶的想法来,她朝着东方朔一笑,直让向来淡定的东方朔有些毛骨悚然,这笑容怎么觉得满满都是恶意呢?

陈阿娇竟然说道:“来日方长,东方先生,你就记着还欠我这笔债就好了,我现在想测个字,可否?”

测字这东西,东方朔的老本行啊。

他想着今天怎么也得算一卦出去,虽然是陈阿娇来,不是很好,但毕竟也是一卦,他一整袖子坐下来,起笔问道:“测哪个字?”

陈阿娇眼眸之中流光一闪,轻笑道:“朔。”

东方朔愣了,抬头看着陈阿娇,还拿着毛笔的手就那样顿在了竹简上方,似乎下不去笔。

“怎么?东方先生不测?”陈阿娇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却偏要问,她就是看不惯这神棍每天装神弄鬼,今天她也要帮东方朔算上一卦。

汉朝正史她了解得不少,不过歪史倒是很多,电视剧什么版本的都在拍,她大约猜得到自己是穿到了什么玩意儿里,也就胸有成竹。随口糊弄糊弄东方朔,大约还是有那样的本事的,说起来,她要是活不下去,也能当个神棍。

东方朔心知陈阿娇是在看笑话,心下却是一片平静,“不是不可测。”

他提笔写下一个“朔”字小篆,然后问道:“想测什么?”

陈阿娇一整衣裙,竟然坐在了他这小摊前面,虽然姿态翩翩让人挑不出什么礼法上的错处来,却显得散漫,“测你的前程。”

东方朔以为自己听错了,“测我的前程?”

陈阿娇点头,“不能测?”

“呵,贵人怕是不知道,占卦这一行,不能给自己算,怎么都算不准的。”东方朔摇头嗤笑了一声,看陈阿娇的眼神,就知道这贵人是在寻自己开心了,他敛着袖子随手就要将竹简一滚收起来,却被陈阿娇一把被按住了。

竹简冰凉,陈阿娇的手指压在简上,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灿烂温雅:“东方先生不能给自己算卦,不如阿娇为东方先生算上一卦,如何?”

东方朔定定地看着陈阿娇,眼神难测,不过最终,他那只要将逐渐卷起来的右手还是收了回去,脸带笑意道:“我竟然不知道贵人也会算卦。”

“这算卦嘛,其实也就是忽悠——您知道什么是忽悠吗?”陈阿娇忽然想起他们肯定不知道什么是忽悠,于是解释了一句,“忽悠就是扯谎,比如我告诉你明天天上会下刀子,结果你第二天傻乎乎地跑到外面躲起来,告诉你身边的人说今天会下刀子,可是那一天什么也没有发生,这就是忽悠。您明白了吧?”

张汤神情古怪,抬头看了看天,忽然觉得自己不是最惨的那一个。东方朔的表情已经堪称是精彩了,他看到陈阿娇那表情,瞬间就明白她是在调侃自己了。

“贵人说笑了。”

“我才没跟你说笑呢,我是想忽悠你,跟你当初忽悠我一样。”陈阿娇说话带着几分懒散,她将案上的竹简转过来,容色浅浅。

“东方先生姓东方,名朔。朔者,北也。尊驾姓东方,这名字却是北,怎么看怎么不妥,根本不是一个方向。看样子东方先生无论到何处,总归不能到达自己的目的地——或者说,您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过是随便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