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常寺山火照亮了整个夜空,左苍狼还未进城,就看见这片惊天的山火!她压制住心跳,如果这时候从法常寺逃出来的话,一定会走南门。她策马疾行,就算身在晋阳城外,都能感觉到那种烟火气。

周围格外地安静,突然耳边响起一丝风声,左苍狼侧身一躲,一支箭矢贴着她的耳朵飞过去。她转过头,看见端木柔带着十几个黑衣人策马而来,将她团团围住。

左苍狼说:“你们把冷非颜怎么样了?”

端木柔轻轻擦拭了一下箭尖,说:“死到临头,你还关心别人。”

左苍狼说:“你们杀了她?!”

端木柔说:“黄泉路上,你们也可以结伴而行!”说罢,一挥手,两边的黑衣人都围了上来。

正要动手,突然两边涌出来许多百姓。端木柔怔住,这些百姓高举着火把,将左苍狼团团围住,有人跪下磕头,有人拉着她的衣襟,说:“左将军!您可算回来了!”

端木柔慢慢变了脸色,左苍狼扫视了一眼人群,这里不下数千人,都是晋阳城附近的百姓。端木柔就算要杀人灭口,也不能一下子杀死这么多人!

他盯着左苍狼,说:“你叫他们来的?”

左苍狼说:“我虽辞官,然而幸有几分薄名。如果死于端木家族之手,恐怕端木家族担不起这样的千古骂名吧?”

端木柔右手按在剑柄上,握紧又松开。江湖跟朝堂是不一样的,就算端木家是武林盟主,也绝不可能成为江湖一言堂。一旦他们暗杀左苍狼的事情传开,那些热血侠义之辈,可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且不说端木家族的盟主之位不保,如果被视为邪派魔道,如何面对列祖列宗?他听命于姜散宜,可不是为了给家族蒙羞!

左苍狼一一谢过周围百姓,她早在回来之前,就已经买通了几个混混,在晋阳城附近大肆造势,一波对她十分尊崇的百姓自然早早守候在此。怕人数不足,她还花银子雇了不少百姓前来。

守一个通宵有500钱,傻子才不来呢!

端木柔咬牙切齿,却是奈何她不得。此时天色已然将亮,正好是城门开时,左苍狼打马入城,端木柔有心想要跟上,但是城里下手就更为不易了——在晋阳城里杀她,要不被慕容炎听到一丝风声,谈何容易?

他正犹豫,左苍狼行至小巷,转而弃马,飞檐走壁,直奔法常寺。而此时,法常寺早已山火封路,鸟兽山林在大火中垂死挣扎。左苍狼站在山下,烈火映着她的脸,那双瞳孔也着了火。

且不说主持雪盏大师是慕容炎的恩师,法常寺有僧众数千人,这些人呢?

非颜呢?她现在又在哪里?

她也知道法常寺有瀑布溪流,当下捂住口鼻,涉水而上。可是水中无路,又有溪流向下,要攀爬上山谈何容易?她在溪水中行进,热浪烧灼着心肺,不知何处又被燎出了水泡。

她的身体,如何攀得上这寺这山?

尸体被焚烧,空中竟然飘溢着一股肉香。左苍狼渐渐感觉不能呼吸,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沿着溪流滚落下去。她伸出手,胡乱地想要抓住什么,然而那些乱石锋利地划过她的身体。

她什么也抓不住。

不知道滚落了多远,她猛地撞上了水中巨石,右肩剧痛,她伸出手,扶着那石头想要站起来,可是并不能。

非颜。她最后翕动双唇,叫了一声这个名字。头一歪,昏倒在溪流里。血在山泉之中如纱般化开,转眼又消逝于无形。

第 89 章 春临

藏歌涉溪而上的时候,绕过巨石,看见一只手被水流冲刷得浮动不已。他强忍悲痛,几步上前,却见一个女人倒在溪水里,因被巨石阻挡,没有滚下山去。

这时候,怎么会有女人在这里?他跑过去,将人扶起来,却是一怔——左苍狼?她怎么会在这里?

当时温砌和她成亲的时候,他还见过她。

他探了探她的呼吸,发现她还活着,忙掐她人中。左苍狼悠悠醒转,睁眼好半天才认出是他,忙挣扎着站起来:“藏歌!非颜呢?”

藏歌张了张嘴,看向山下,终于说:“她……她让我躲到山里,自己……”

左苍狼说:“她在山下?向哪个门突围?你可知道现在位置?”

藏歌说:“就在南门方向,可是现在……”

他看了一眼左苍狼,就算两个人加在一起,又能救出她吗?这个想法一闪而过,但哪怕是有一线希望也总要试试!他问:“我带你去找她,你有什么办法吗?”

说着就准备下山,左苍狼小腿被乱石划出一道伤口,深可见骨。藏歌见了,弯腰背起她走。左苍狼说:“我做了一道圣旨,陛下与非颜毕竟多年情义,如果这时候他下圣旨命禁军放她一条生路,是可能的!端木兄弟绝不敢抗旨,就算是封平在场,要回去向他确认,也总可以拖延时间。”

藏歌心惊:“矫诏?”

左苍狼说:“事到如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快点!”

藏歌几乎是拼命奔跑,鞋子早已破开,双脚伤痕密布,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

终于下了山,藏歌终于知道左苍狼为什么会找不到冷非颜的去向。山下被山火照得通红,根本就看不到其他地方的亮光。藏歌说:“我们去南门!”

左苍狼说:“嗯!”

她在热水里泡了很久,身上的伤口血不能凝,一直在流,浸湿他的衣裳。

藏歌一刻不敢停,然而行不多久,就听一个人说:“左将军和逆党在一起,如此行色匆匆,是要去哪啊?”

左苍狼回过头,只见姜散宜高居马上,身后府兵不下千人!此时诸人弓弦俱张,准星俱都瞄准二人!姜散宜跟端木兄弟不一样。端木兄弟要的是武林的侠义正气之名,而他身在朝堂,这些都是可以信口抹黑的。

史书可以改,众人之口可以堵。只要以后他的外孙当了燕王,谁又敢论他的不是?

左苍狼心急如焚,藏歌把她放在地上,右手握住了腰间剑柄。姜散宜缓缓走近,正要命人放箭,突然身后劲风乍起!姜散宜吃了一惊,刚一回身,脖子上已经横了一把刀!

一个黑衣人有意嘶哑了声音,对左苍狼等人说:“走!”

左苍狼看了他一眼,示意藏歌离开。冷非颜生死不明,这个人是谁,她没有心思再猜了。

藏歌抢了马,带着她飞快冲出府兵的包围,姜散宜看着颈上的剑,咬着牙不敢动。

二人一路策马狂奔,临近南门之时,终于看见被端木家族的人团团围住的冷非颜。左苍狼喊了一声:“住手!”

端木家的人俱都怔住,此时端木伤也是一身血,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么多人围攻一个身受重伤的她,却仍死得死伤得伤。此时左苍狼一喊,大家都看过去。左苍狼从怀里掏出密封的金箔盒,幸好封装严密,圣旨没有打湿。

她将圣旨取出来,说:“陛下有旨。”

端木家族的人本就被冷非颜惊住,此时面面相视,左苍狼说:“你们是要抗旨吗?”

端木伤捂住伤口,说:“真的是圣旨?”

藏歌过去,扶起冷非颜。冷非颜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两个人依偎在一处,左苍狼左右一顾,见封平不在,心头已经镇定了许多。外面仿制的圣旨,封平这样的禁卫军统领,肯定是能辩认的。但是端木家族这些江湖人,要糊弄还是容易的。

她缓步走过去,说:“端木伤,大燕姓慕容,不姓姜。”端木伤怔住,左苍狼跟慕容炎的关系,他心里还是有数的。如今她来传旨,其实是有可能的——谁知道是不是又吹了一阵枕边风,慕容炎突然又改了主意?

左苍狼说:“端木家族是要造反吗?”

这个罪名,他可担当不起。当下跪下去,左苍狼宣读圣旨,令他们放冷非颜离开晋阳。并责令冷非颜日后永远不得回朝。

端木伤听完这旨意,也有些心动。其实端木家跟冷非颜并无死仇,只是怕她动摇端木家的地位,而自己本身又受姜散宜操控而已。犯不着非要死拼。

如果听信圣旨,不论这圣旨是真是假,他都免了和冷非颜死战,端木家族也都会减去威胁。

想到这里,他终于磕头道:“端木伤接旨!”

双手接过了那圣旨。

左苍狼这才过去,冷非颜看了一眼她,左苍狼说:“我们出城去。”

冷非颜笑,说:“走啊。”

藏歌把她扶上马,只有一匹马,三个人,藏歌本来想要抱着冷非颜,冷非颜说:“让我跟阿左说说话。”

藏歌只好在前面,冷非颜在二人中间,左苍狼最后,马匹慢慢地出了南门。左苍狼有圣旨在,也没有兵士阻拦。东方的云朵隐隐染上一层金边,冷非颜说:“你怎么回来了?”

她精神还好,左苍狼就说:“姜散宜有心用你诱我回来。否则我还不知道你的事!法常寺是怎么回事?雪盏大师呢?”

冷非颜说:“慕容炎屠尽了整个法常寺的僧众,你没有闻见火里飘出的味道吗?雪盏大师,肯定已经不在了吧。他若在,又岂会允许慕容炎这样做!”

左苍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法常寺僧人数千!怎么可能……”

冷非颜说:“真的不可能吗?”

左苍狼顿住,然后怒道:“为什么?雪盏大师是他的授业恩师!他为什么……”

冷非颜说:“因为慕容若躲进了法常寺。也许,还因为我们吧。”

左苍狼闭上眼睛,这个人,这个人已经疯了吗?

冷非颜说:“他年初,又减免了赋税,俞国故地的百姓,也都贴补了耕牛、粮种。现在大燕的百姓,过得其实很好。姜散宜这个人,虽然奸恶,但是无论是在推行新政方面,还是任用地方官,确实非常老辣。新政推行不过三年,百姓俱已开始受惠。慕容若此人,虽然可能会心慈手软一些,但是他没有这种胆魄。”

左苍狼问:“你要说什么?”

冷非颜说:“你答应我,不管怎么样,不要找他报仇。”

左苍狼不明白,问:“什么?”

冷非颜说:“没什么。我好累,藏歌,抱我一会儿。”

藏歌答应一声,反手把她捞进怀里,说:“我们去找大夫。”

冷非颜说:“嗯。我受伤也就罢了,好歹也杀了这么多人,总算不亏。你们俩啥也没干,怎么也伤成这样?”

藏歌想笑,眼中却有一行清泪,滴落在她脸颊,说:“你还有脸说,担心死我了。”

冷非颜说:“你以后,勤练武功吧,要保护别人,只能变得很强大,很强大。”

藏歌说:“嗯!等你伤好,我们就成亲!”

冷非颜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说:“你爹娘乐意吗?”

藏歌为她拢紧衣裳,说:“不乐意也管不了了,以后若是还能再见面,要打要骂也都随他们吧。”

冷非颜笑,说:“还是不要了吧……你这么废,嫁给你老子太委屈。而且万一哪天看腻了,要换也麻烦……”

藏歌扬鞭打马,说:“怎么会,我去学易容,如果你看腻了,就一天换一张脸。”

冷非颜一笑,又抽气,说:“他妈的,别惹我笑。”说完,她靠在他怀里,那彩霞坠入她的眼眸,玫丽无比。

马又行出三里地,前面就是一家医馆,藏歌说:“到了!我过去叫门!”

他抱着冷非颜下马,几乎是砸门进去。大夫一见三人都吓了一大跳,忙让小童为他和左苍狼止血。左苍狼指指藏歌怀里的冷非颜,说:“我们不要紧!先看她!”

大夫伸出手,为冷非颜诊脉,许久,他说:“你们……老夫虽然号称活死人、肉白骨,但你们也不能真的抱一个死人前来求医吧?”

一片沉静,左苍狼问:“什么?”

大夫说:“她死了。”

左苍狼用力推开他:“你说什么?!”

大夫叹息着摇摇头,她扑过去,那皓腕体温仍在,而脉博跳动已停。朝阳初升,阳光又透过窗棱。左苍狼把手按在她心口,轻声唤:“非颜?”

那个人唇角微挑,似笑非笑。

朝阳初升,阳光又透过窗棱。晋江城郊万物都披上新绿,花香鸟鸣。

又是一年春临。

第 90 章 回宫

左苍狼只觉得冷,那种渗入骨子里、无药可救地冷。

然而她没有梦见过冷非颜,此生再也没有梦见。也许她这样的人,身死魂空,是不愿入故人之梦了吧。

慕容炎回宫之后,直到天色大亮,端木伤终于来报:“陛下。”

那时候慕容炎正在栖凤宫,抱着宜德公主。宜德公主不爱哭,看着他的时候黑幽幽的眼珠转啊转的,透出几分机灵劲儿。慕容炎虽然对慕容泽寄予厚望,对这小公主却是很宠爱。

这时候看见端木伤,他把小公主递给姜碧兰,问:“何事?”

端木伤低着头,说:“回陛下,我等在南门本已围住冷非颜。但是……”

慕容炎说:“但是?”

端木伤说:“但是前太尉左苍狼携圣旨前业,称陛下令我等放冷非颜出城……所以……”

左苍狼这三个字,像一根刺,旁边的姜碧兰抱着宜德公主的手不由一紧。慕容炎说:“所以你们放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