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也隐约觉出他定是个金贵难比的人,只是前两日听他亲口说了,总还是觉得……”悠然叹口气,倒也不是假装的。弹指一挥间,他不再是年少轻狂的贵公子,却成了东皋的二皇子,只手遮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殿前人。

他站在雀楼高阁上睥睨尘世,我却只愿在人间流连。

“是公子也好,是殿下也好,姑娘总也是站在那人心尖儿上的人。”碧华将手放到蕉尾琴上,铮一声挑动了纤细的弦子,“只要姑娘能摸得准殿下心里那根弦,旁人又怎么能比过姑娘去?”

抬眼看他,他面上依旧是惯常的浅笑,融在风里,抓不到痕迹。菱角花的香气遍布寒湖,采菱女的歌声转了调子,妖冶轻佻。

“碧华,叫艳桃那孩子出来,本姑娘要听曲子。”唇边挑起个了然的弧度,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低头拨弄了几下么弦,琴音杂乱,心却通透明净。

“姑娘要听什么,我也好吩咐下去。”他站起身,与我相视而笑。

“钗头凤,倒也合了我此刻的心思。”

风牵游丝,吹来一瓣菱花落在琴弦上,复又卷入风中,抛到天际。

二十四支碧玉明月钗依次插进发髻,中间十二支繁复华丽到极致。盘丝刻花镶金篆玉宝珠坠角琉璃点翠,无所不用其极。眉画作细挑的柳叶型,面上敷了夏天蒸制的凤仙香胭脂,淡扫的妆面,浓点的朱唇。额心的朱砂泪痣出奇地描画成升腾的火纹,仿佛正在眉间宛转燃烧。

床上平展着一身隆重不失端丽的华服,宝蓝里衣外罩着暗纹紫纱锦袍,宽袖窄腰,下摆在脚踝处肆意铺张开来。雀金绣凤的织锦束腰,垂下数不清的丝绦飘摇在腿间。

被服侍着换上这身长裙,项上套了副黄金璎珞,镂空缝隙里撒满紫鸦乌的红宝石。略动一动脖子,流光异彩,耀花了眼。双腕各三只玉镯,颜色错落,抬手拂鬓时,玉响连片。

从铜镜前回过身,微仰起下巴,欣赏着清瓷脸上那种难以言表的震撼。

“清丫头,我这身如何啊?”

她茫然地点点头,由衷叹道:“俗不可耐,珠光宝气,姑娘算是登峰造极了。”

伸指在她头顶敲了下,咳嗽声:“恩哼,我能把你的话理解成赞美吗?”

“能,能啊。”清瓷看我冷了脸,立刻必恭必敬地说道,“姑娘今夜端方高贵,气质非凡,华服丽影,所向披靡。”

手势顿时改敲为摸,恩恩,好丫头,保持风格继续这么虚伪下去吧。

“那你说说,今夜在德馨园里最耀眼的人会是谁啊?”斜着眼看她,这丫头也算是熟透的机灵鬼儿,目光望着我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满脸坚信无比的虔诚。

“那定然是咱们姑娘最出彩了,萤虫怎可与日月争辉。”

满意地端起架子,挽出庄严的微笑,伸过手去让清瓷扶着。刚走出半个步子,放缓姿势,小心翼翼地说道:“当……心点,我的头……好重。”

清瓷无奈地叹道:“姑娘,还是当心你的脖子吧。”

“厄……我可不可以不要去了……”还没感念完,手臂被不由分说地架起来拽出房门。

呜,过分华丽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路向德馨园前进,我目不旁视,昂首阔步,生怕哪里钻出阵小风来吹断了我千金压顶的脖子。

走了没有几十步,刚要拐过游廊的穿门时,灯花繁盛处走出来一簇人马,看阵势就知道是后院美人出行,闲杂人等回避。

及到跟前来,看清了为首的那位正是白舞雪白美人,这位白美人三年来最大的人生乐趣和信念就是和我作对。不论是暗地里比试女儿节谁做的花灯更精致唯美,还是每每拿出她亲手绣的百鸟朝祥百花争春图到我面前炫耀。总之小美女认定了我是她情场的宿敌,看到我时双眼总是瞬间绽放出熊熊烈火,斗志昂扬。

今夜她穿了身洁白的荷枝百幅裙,轻薄的衣料被夜风一托,隐然有嫡仙的姿态。项间戴着浑圆的珍珠串子,映着赛雪的肌肤。头上松松挽起个流云髻,在鬓边不经意垂下几缕发丝,几朵细巧的绢花错落有致地攒在发上,耳垂上两只露珠型的坠子,随着她的颈项婉转而动,煞是可爱。

我早在一边看得口水不已,这小丫头几年来出落得楚楚动人,刻意打扮起来更是我见犹怜。转瞬又想到简荻艳福不浅,即刻将满腔风月化作流云散。

“哟,原来是不语姐姐在这儿呢,方才老远的没瞧清楚,我还以为是公子养在花园里的花孔雀飞出来一只。”小美人抿着唇讥笑,眼里脸上的神色俨然是鄙视我这珠华满身的打扮。

我扯扯嘴角勉强露出个浅笑,生怕动作幅度太大重心偏移,被满脑袋金钗压断脖子。清瓷一脸沉痛地看着我,我一脸沉痛地看着白美人甩袖翩然而去。

站在德馨园外,隔墙听着里面笙歌喧闹的繁华。偌大的园子里此刻挂满琉璃彩灯,头顶上星光闪耀,眼前望过去一派富贵风流景象。

夜如白昼,美人如玉。杯盏觥筹交错,莺歌燕语不断。简荻一身玄黑墨衣坐在席首,身影与夜色溶为一体。狭长的凤眸偶尔瞟过某个美人的脸庞,引得美人未语先羞垂下头去,他的眼却又早就不知转到了何处。

我凝神望着他,依旧是芙蓉桃花般艳丽无匹的容貌,看起来却不尽相同,如今那面容里多了份属于男人的魅惑,不再是少年时的清丽无双。

吾家有男初长成啊……

清瓷扶着我站在园外,半晌看我不动,一副想问不敢问的神情。

“你定是在想,为何咱们到了地方还不进去?”

她极力点头,又慌乱摇了下。我拂开她挽在臂弯上的手,端正了脸上的笑容。

“等他们这些个美人们笑够了,热闹够了,我再进去。你说,他们会不会注意到我?”

目光投到清瓷的脸上,她下意识退了半步。我盯着她退后的脚步片刻,缓缓走进园中。

原本热闹宣天的场面在瞬间静了下来,仿佛这园子本该就是这么安静,宝鼎中焚烧的香烟缭绕在席面上,无数双眼睛透过这蔼蔼烟雾望着我。

是审视,是鄙夷,亦或是深刻地妒忌呢?我在浅笑中走过人群,将那些刺人的目光甩在身后。

简荻的手里端着只纯金酒樽,似笑非笑地看我半晌,才开口说道:“过来,陪我坐着。”

低沉的男音划过我的鼓膜,我顺从地走到他的身边,顺从地坐进那张紫宸府无数人想要争夺的椅中。这金丝楠木的龙纹凤椅并不舒服,坐起来冷硬硌人,却仍旧是众人眼里的宝贝。

一旁早有下人过来为我安了副碗箸,一只和简荻手里同款的金樽,只是杯口略小,镶着一片翡翠雕成的饕餮。

我举起杯子,向席面虚敬,那些伶俐的美人们纷纷站起身回敬,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看着他们一个个仰头痛快地喝下这满杯琼浆,只怕味道远不如刚才那样合心意,含在喉咙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是否如梗了条鱼刺那么恶心呢。

眼里的嘲讽还没退去,脸被简荻掰了过去,被他细细地端详着。

“今儿个倒也知道修仪容了,我还道你惦记着从此就不回来了,整天和碧华腻不够。”他的眉峰挑了下,烫人的视线刹那间灼伤了我的眼。

我想低头,可惜他的指尖用力,硬是抬着我的脸。

“躲什么,你这么上心的一身打扮,不就是为了让我看吗?”含着酒气的话语徘徊在唇边,他的一番做作让首席周围的气氛暧昧不明着,温热了席下的一双双眼睛。

“那,殿下觉得好看吗?”笑着问了句,顺便拨开他的五指山。

他展着眼对着我瞟来瞟去,嘴角明显抽了几下:“以前怎么没注意,原来你打扮起来可以这样的……别致。”

他放下一只手到席面下,握住了我的,十指交缠紧扣在一起。

我扯了下,拽不动,干脆任他握着。

“殿下谬赞了。”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完,从指尖传来一阵颤栗,我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递到他的面前,“阿荻,想笑就笑吧,别憋坏了。”

第四十二章 冷玉落烛烟

玉盏杯倾荷叶露,

金樽换罢酒意阑。

简荻就着我手中的金樽抿了口酒,一双凤眸却淡淡地扫过来剜我一眼。我会心而笑,将手中金樽缓慢放下。

夜色正阑珊,酒香漫溢。美人们在席间推杯换盏,唇边盈着嫣然的巧笑,流情的眉目似有意无意地徘徊在简荻面上。

我偏过头去打量他的神色,被握的指间蓦地紧了下,他的眉头逐渐拢起,嘴角习惯地扯下个淡薄的弧度。

呵呵,这样就生气了呢,长大了反倒不如以前可爱。

心里憋着笑,面上依旧装出端庄雅致的样子来,我提起筷子夹了口菜。浓郁香馥瞬间在唇齿中散开,紫宸府的厨子近来烹调蘑菇的手艺倒是进益了不少。

想起来也是件可笑的事,前阵子我突然爱上豆腐这口儿,便吩咐了日日要吃豆腐,连续吃了快要一个月后,清瓷苦着脸抱怨这府里如今赶上豆腐聚会,天天煎的炒的烹的炸的全是豆腐,吃了几十天了看我还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她这颗脆弱的少女心早就碎成了豆腐渣。

于是眼珠一转,和颜悦色回了她句,那咱们改吃蘑菇吧。自此后紫宸府从上到下日日吃素,直吃得人人谈菇色变,如魔似幻。

简荻看我半晌不语,只是笑看着众人吃喝,夹起些芙蓉糟溜鸡丝递到我的嘴边。

“丫头,张嘴。”

我乖巧地张口含住那筷子鸡丝,脸上摆出个受宠若惊的表情,边细细嚼品着杂在鸡肉中的调味,边挑起眉梢望着席下的众多美人。

这份特殊的荣宠,是他们求也求不来的,却是我想躲却躲不过的。

谁幸?谁悲?

唇边溢出丝浅笑,目光在白舞雪那张精致的小脸上一代而过,我望着简荻说道:“阿荻,我要吃白姑娘面前那盘蜜饯。”

他眸底闪过了然的神采,不动声色地招手让一旁侧立的侍从端来盘子。白美人鬓边飘垂的发丝散入风里,一双美目透不出情绪,只是模糊在这满桌蒸腾撩人的烟气中,瞧不真切。

我用银签扎住一块蜜饯,动作舒缓地送到简荻前面:“阿荻,张嘴。”

他配合地张口含住蜜饯,从眼角流出笑意,看他细嚼慢咽吞下后,我又问道:“还要不要再吃颗?”

他摇头,轻声说道:“你呀,安分片刻不好吗。”

我眨下眼,委屈地撇嘴:“难道阿荻不爱吃蜜饯了?那换个口味吧。”说完,抬手夹起片火腿递过去,腕间的玉镯脆响连片。

珠玉高华,宝石璀璨,我在席首谈笑风生,身边陪伴着戏中的男主。一场风月,一场浮华,只为刻意做给台下看戏的众人。

他又咽下火腿,终于抬手制住我继续伸筷的举动:“好了,再喂下去,丫头你今晚可还想安稳走出这德馨园去?”

“有阿荻你在这儿戳着,谁敢动我半分?”挑衅地笑回去,他的脸上露出宠溺的神情,握着我的手更紧了。

话说得明了,戏也该开场了。我将面前那盘子蜜饯推出老远,冷了脸,一字一顿扬声说道:“殿下今夜摆宴德馨园,差不多也该是时候说正题了。”

尾音消失在瓷片落地的破碎声里,不知是谁失手打破了酒杯。席面瞬间寂静下来,琉璃灯影晃过一张张美人面,照得惨白中透出妖冶,仿佛打出樊笼的妖精们倾世而出,眼里闪着贪婪的光芒。

看来今夜这些个美人们也都是有备而来,简荻的皇世子身份刚被昭告天下,紫宸府立刻水涨船高,前几年还算能过几天安稳日子,这如今闹得沸沸扬扬。

从前的他是东皋的贵公子,现在的他是被国君认在嘴里的皇世子。何等的荣耀,何等的尊贵,让人连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味道,里面闪着些前所未有的光芒。

简荻拿腔作势地咳了声,缓缓开口:“本世子今日夜宴德馨园,有两件事要说给各位美人们听着。其一,前日父皇下旨给本世子指婚了林太傅的二小姐,出不了几个月,紫宸府就会有位世子妃来管辖着各位。”

他的话说完,又一声翠玉落地的碎响,可惜了多好的一只酒杯,听得我一阵肉痛。

此刻放眼往席面上望过去,美人们的脸色斑斓多彩,几乎开了染料铺子。我留心看了看白美人,她咬着唇半垂了头,那脸上落寞凄绝的神情硬是让我的心狠狠抽了下。

简荻何德何能竟让这个美女衷情至斯?若说其他人脸上的失望痛心多少还有些做戏的成分,白舞雪却实在是真情流露。

或者,她也只是个中高手?

想不明白,也懒得想,我干脆端起金樽小口抿酒。那边有位叫不上名的美人正举着手里的丝绢擦着眼泪,只可惜泪水虽多,眼里不见半分伤心。哭了一个机灵的,就必然有第二个跟着学。刹那功夫,好端端一场家宴变成了飙泪大赛,看谁那眼泪淌得动人,能打动他们眼里这位皇世子的芳草心。

我甩过去个无奈的眼神,简荻视若不见,悠然坐在椅子里欣赏着众位美人们为他伤心欲绝的表演。

这小屁孩啊,怎么连恶趣味也跟着年纪增长了不少呢?

“哼……”他冷哼了声,无数张美人脸挂着眼泪同时抬起,齐刷刷亮晶晶地望过来。我实在憋笑得不行,浑身颤抖地表达着我此刻无法抑制的情绪。

简荻在我掌心掐了下,略示小惩,随即说道:“其二,今日本世子进宫请命,已经让父皇收回成命,林二小姐做不成世子妃了……”

一瞬间,我仿佛看到无数朵心花怒放在美人们背后,组成了硕大壮观的背景墙。

“本世子准备迎娶的女子不是林二小姐,而是她。”

当简荻那根葱玉似的手指伸到我面前时,我看到硕大的背景墙坍塌了,燃烧的怒火铺天盖地向我袭来,那一张张风华绝代的小脸上狰狞着恨不得把我咬碎了碾成灰的愤恨。

厄,简荻你真的会保护我吧?下意识望过去,他的眼里盈着抹暧昧不明地笑意。

冷汗慢慢沿着额角滑落,脑袋越发重起来,钗子戴太多,千金压顶,我粉有压力……

“殿下!”某位勇气可嘉的美人起立,隔了席面遥指着我,“若说咱们紫宸府未来的世子妃不会是太傅家的小姐,却也轮不到她。她不过一个下人身份,当年不明不白地跟了殿下进府。先不论殿下是否真心喜欢她,单就是身份这层,恐怕也不配做咱们东皋的皇妃!”

她咄咄逼人的姿态,让我恍惚看到了当年的连慧。听到她说了那句殿下是否真心喜欢她,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简荻,他眼里的笑意不减,仿佛一个旁观者在观赏一出事不关己的闹剧。

他是否真心喜欢我?

是否真心……

疑惑的目光一闪而过,我收敛了眉目低下头。

是啊,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是多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少年如玉的面庞滑过记忆,他搂我在怀里,喊得那么大声,几乎震聋了我的耳朵。

那时他身上的桃花香,至今还残留在脑海里。他的眼中有我读不懂的忧虑,也有我看不透的深沉。

心里蓦地冷了下,也许是夜风乍起,吹凉了我单薄的衣裳,乱扬起裙摆上的丝绦,纠缠错落的串珠彩线,如千千丝结。

无尽的惆怅涌上心口,默默将手从他的掌心里撤出来,如此轻易,瞬间失了温度的手指,甚至还在贪恋着方才围绕指间的温暖。

阿荻啊……

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刚要缩回来的手,刹那间重又被裹进了滚烫的温度里。他的五指张开,在我的手指间游走,交缠,紧扣。

呵呵,阿荻啊,不是东皋的公子荻,这一刻坐在我身边的男人,与我十指紧扣的男人,是只属于我的阿荻,桃花般美丽的阿荻。

何必去追逐那莫须有的答案,听凭有心人捏造的爱语。他是否真心对我,我又是否真心待他,都融化在这片刻的温度中。

提花铜鼎里飞腾着袅娜的烟气,缭绕在席面上。一盏又一盏琉璃风灯摇曳不定,被夜风恣意戏弄。夜深了,头顶上的星辰越发闪耀,岂是这些凡尘的明灯可比。

隔着飞烟看过去,美人脸上端着义正词严的肃穆,嘴角上扬的弧度里写满不屑。

抬起右手放到桌面上轻轻敲击,我注视着食指和中指上那两根刻意修整过的指甲。我喜欢将这两根指甲留长,然后用艳丽的花汁将它们染成豆蔻的颜色。就像当年连真姑姑的豆蔻红指甲,无端妖魅,美得让人羡慕。

咚、咚、咚……一片寂静中,指甲敲击桌面的钝声也变得刺耳,仿佛是一下接一下地敲打在神经上,震颤了心弦。

“我也以为刚才黎姐姐的话有道理,殿下乃是我东皋无上尊贵之人,怎可轻易娶那来路不明的女子。”又一个反对的声音在众人中响起。

这是,第二个……

指尖仍然未停地轻敲着桌面,直到议论声和讨伐声此起彼伏在耳畔,德馨园一时间成了口水战场,矛头一概都指向我这个来路不正的女人,不知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迷惑住皇世子,妄图做那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清秋美梦。

听了半天,再没有新鲜的骂辞冒出来震撼下我的心灵,我挣脱了简荻的手,从金丝楠木的龙纹凤椅中站起身。

微扬起下巴,不敢过分用力,眼里浮起时常在简荻眼中闪过的睥睨众生的狂傲,我缓缓开口:“听闻三个月前,醒月国历经数年的叛乱终于平息。陵州的章兰皇子以十万铁骑踏平了逆臣反叛的野心,更是将醒月国边境外推了上百华里,纳临近无数小国于版图。当年含章宫柔兰阁,想必众位在座的也都有所听闻才是,娉婷玉宇章台路,若耶花溪柔兰阁,是万世传诵的神仙宫阁。我花不语自然配不上东皋的皇世子,但不知醒月国含章宫的贵人,是否够格戴上这顶东皋皇妃的凤冠呢?”

夜风飒飒,吹凉了桌上的佳肴,也吹淡了氤氲的烟气。简荻优雅起身,收拢了玄黑的衣袖,伸手过来拢在我的发髻上。

一根明月钗被他取了下来,接着又是一根,二十四根碧玉明月钗从头上摘下的瞬间,满头青丝随风而散,飘入身后浓黯的夜色中。

他托起我的脸,轻柔开口:“你本就是尊贵的人,今后也无须戴这些劳什子。我东皋的皇妃,哪是这些玉石可衬?”

玄黑宽袖遮去了我的视线,再睁眼,德馨园中只有我与他相对伫立在夜风中。

华灯初上,夜荷盈白,浮光掠影中白鹭点着水渡过荷塘。我浅抿口杯中酒,翠玉杯,黄金盏,芙蓉如面声如歌。

暖香微熏了眼皮,斜过脸去,碧华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端然在眼前。心情不错,又是一口酒下肚。

他碧绿的眼眸弯成新月的模样,淡涂了胭脂的唇角扬起潋滟的弧度。

“碧华今后该改口叫姑娘声世子妃了呢。”

将翠玉杯抛过去,看他手忙脚乱地接住,我笑着说道:“胡扯什么,我如今若是东皋的世子妃,还能轻易跑来你这水月阁里买醉吗?”

“那……”他绿眸一转,唇边笑意渐深,“敢情姑娘是嫌殿下不及早安排婚期,等不及了?再者说,姑娘来一次,碧华就伺候一次,也没见姑娘花过半分银钱啊。”

“哧~钱串子。”酒酣人易醉,我放软了身子靠进锦垫中,“碧华大美人可莫要学你们灰哥那么贪财,搞得一身铜臭。”

“那美人该学什么?”他慢慢靠了过来,双手撑在窗栏上,压低了脸庞注视着我。

多么美的一张脸,我忍不住抬手摸过去,冰凉的指尖在触到那片肌肤时,蓦地缩了回来。他的眼底划过流光,抓住我的手贴回他的靥畔。

“姑娘这喜欢占小便宜的性子,这几年总也改不了,当心摸上瘾了,殿下吃起干醋来碧华可担待不起。”

“呵呵,那碧华就不怕我吃醋吗?”淡淡瞥他一眼,将手抽了回来。

“姑娘吃得哪门子醋?”他疑惑不解地问了句,随即恍然而笑,“姑娘莫非是在说……玉笙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