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然一笑间,惟有风穿林梢,天地万物一片静籁。

蓦地破空之音袭来,苏沫手中长剑斜挑,叮一声拨开了密林中打来的暗器,我和无尘还没看清状况,他纵身一跃已经和对面打了起来。

须臾功夫,从林中窜出个黑影,手里一条缠丝钢鞭,舞得虎虎生风。苏沫挺剑一个龙摆尾,身在半空,一足竟然踏在那人的鞭梢上,借力回落在我们身前。

“想不到梅花舞落风的七星寒毒钉也重现江湖了,你家主子也要来抢这雪莲吗?”苏沫嗤了声,横剑在手,“梅老庄主十几年前早已隐退,是什么人竟能请得动他老人家再度出山?”

持鞭之人也不答言,凝神又是一鞭抽出,堪堪击向苏沫下盘。他提力侧跃,躲开那道鞭击,却不料鞭到中途未曾改变力道,竟是直奔着我而来。

“糟!”苏沫脚下无依,不能立施援手,怒喝一声,挥剑朝那人斩下。

鞭风袭面而来,我下意识地闭眼缩身,双手抱头匍匐倒地,动作一气呵成潇洒如行云流水。无尘下死劲地拽了我一把,我本来蹲在地上的姿势瞬时改成恶狗抢屎,非常不雅地将整张面孔扎进土里。

土渣涌进鼻腔,我的上嘴唇被门牙磕到,疼得嘶嗉难言。黑衣人一声闷哼倒在苏沫的剑下,他转过身走到我的面前,高高在上睥睨地看着我。

月影从他的发丝间穿过,他的脸上溅着点点血渍。

“哧!姐姐现在的模样,可真是让阿苏无话可说呢。”他凝厉的脸上突然腾起坏笑,吃吃笑个不断,“姐姐这招又叫作什么名堂?”

我咿咿呀呀地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嘴里哼了声:“不懂了吧,我这招就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猛虎落地式,很难练的,平日我轻易不施展,怕你偷学了去,今夜让你开开眼界。”

嘴里胡扯,我怒目瞪向无尘,他耸下肩,一双绿眸眨啊眨的,显得极是无辜。

“再往上走,只怕更是凶险,姐姐的猛虎落地式,不妨多施展几次,好教全江湖的人都开开眼。”苏沫哈哈笑着转过身,径直走开,我恨得冲他背影咬牙切齿。

臭小子仗着一身好武艺,居然讥笑我,士可忍,孰……也要忍,不靠他一身高强本领,只怕我连半山腰也上不去。

无尘憋着笑过来,为我拍净了身上的灰尘,拉住我的手。我哀怨已极地看他,嘴上笑着,指甲用力掐进他的手背,他也跟着笑了,只是嘴角一抽一抽,分外扭曲。

三个人无语地继续前进,各自笑各自的。一路上苏沫又挡去了几拨袭击,接下不少五花八门的暗器,什么倒飞钩白苍刺,噼里啪啦漫天花雨地扔出去,扎得暗夜中一阵阵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倒也吓跑了不少麻烦。

艰难跋涉到峰顶,苏沫靠到山崖上呼呼喘气,我大略扫了眼周围,寥寥几位奇形怪状的江湖客各据一隅,虎视眈眈地互相瞪来瞪去,却是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动手。

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张力,压抑得人难受,高手过招,意在气势,弦断风停,朝夕一招便可分胜负。

我将苏沫拉到身边,悄声说道:“阿苏,这些人看起来都很强的样子,你有几分把握?”

苏沫接过无尘手中的水囊,仰起脖子灌下几口,缓口气说道:“一鹰一刀沧浪客,无情剑叶晓风,梅落山庄,还有几个说不上名字。这些人能站在这里,就绝非等闲之辈。一对一我只有五分胜算,如果是车轮战,输定了。”

我眨眨眼,再眨眨,拉了拉无尘的袖子,问道:“我没听错吧,阿苏说输定了?”

无尘点点头,重复道:“没错,是输定了。”

“年轻人,说话还算老实。”山崖旁坐着一个长髯老者,转过头来冲苏沫点了点头。

苏沫迅速抛下水袋,格臂一挡,嘿嘿冷笑数声:“梅花钉下死,寒毒入五脏,老庄主怎么一出手就是夺命的架势?”

他的掌心横过面前,月光下点点寒光在他的指尖闪烁。我看得分明,一支梅花型的小钉夹在苏沫的手里。

老者在说话时瞬息甩出梅花钉,无声无息,苏沫的脸色很不好看,将那枚银钉摔手扎进土里。

那梅老庄主不以为晒地笑了下,伸出两指捋过颌下长须,笑孜孜地说道:“功夫不赖么,少年人能达到如此修为,实属不易。可惜你用手接我梅落山庄的梅花钉,过不了一时三刻,你那整只手掌都要被寒毒所侵,我劝你最好自断两指,免得毒入全身经脉,死在这荒山野岭中。”

老者的话说完,山顶上的众人皆是脸上变色,我下意识地要拉苏沫,他侧身避了开去,懒懒地冲那人笑道:“梅老庄主此番重出江湖,不知是受了何人所托,所为何事?”

梅老庄主看苏沫一身神定气闲还有心思嬉笑,丝毫没有中毒迹象,神色凛然凝重起来,无尘将我拉到身后,我在他的背后探头探脑地看过去。

“你究竟是何人?为什么没有被梅花钉中的寒毒所伤!?”

苏沫背身而立,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唏嘘不已的声音回荡在山崖间:“小小的断肠散调配紫晶猞涎就自以为独步天下了,你梅落山庄过去靠这梅花钉横扫武林数十载,玄黄毒圣却只当这东西是小儿玩意,根本入不得眼呢!”

老者悚然起身,山风扬起他的长须,丝丝缕缕划过面颊。他裂唇而笑,笑声狰狞如鬼魈恸哭。

“小孩子莫要胡说八道,玄黄毒圣成名江湖足足有四十余载,他老人家当年纵横江湖时,连我梅老儿尚是后辈小子,你个小娃居然敢口出狂言。毒圣一生未曾收徒,你又哪里去听来他老人家奚落过梅花钉!?”

“诶呀呀,原来梅老庄主还知道玄黄是个人物,我以为数十年不历江湖,早就被人忘干净了呢。”

苏沫的话说完,不仅山崖上的人惊骇莫名地瞪向他,连我也倒吸口冷气。无尘不惊不动地专心护着我,倒像一切身外事都与他无关的样子。

苏沫嘿嘿笑了几声,转头对我伸出手来:“姐姐,你看阿苏的手,可像是中了毒?”

我仔细看过去,他的手指纤细,白润如玉管,一丝中毒后的症状皆无,我摇头,说道:“不像中毒了,这么细的手一看就知道你不事劳作。”

他伸手敲了下我的额头,脸上笑容不减:“姐姐就知道拆我的台,当阿苏很好欺负吗?”

我对他会心一笑,说道:“玄黄毒圣睥睨江湖四十余载,是人人谈而色变的绝顶人物,阿苏怎会好欺负呢?简直是极难欺负的角色才对。”

望着苏沫盈笑的眉眼,我的心中渐渐浮起些许端倪,或许有些人有些事是我想躲也躲不开,终其一生也难以摆脱的梦魇。

第五十六章 微雨知时节

无边丝雨细如愁,

自在飞花轻若梦。

“玄黄毒圣如果活到如今,算来年岁比老夫还要大上不少,哪里是如你这般的黄口小儿!你莫要来碍人视听,拿些空话唬人。”老者从腰中抽出一把弯刃,仰天打个哈哈,“冒名顶替的人见得多了,今日倒教老夫开了眼,你若是玄黄毒圣,老夫就是武林盟主!”

苏沫迎着他踏上一步,漆黑胜墨的长发飞舞在长空之下。

“梅老庄主不信也罢,玄黄行事从来不管旁人眉眼,今日我玄黄要拿那朵千年凝晶雪,你怎么说?”

那老者长眉一轩,伸出鹰爪一样的手指向我,喝道:“你满嘴里叫这小姑娘姐姐长姐姐短,此刻反来讨老夫的便宜,你若真是玄黄,人家叫你声祖爷爷都够啦!”

话音刚落,蓦地裂空一声枭鸣,一头硕大无比的夜枭俯冲而来,掠过众人头顶,落在崖边男子的肩上。

那人转过头,一双眼眸冷冽如星辰碎屑,嘴里哼了声,接口道:“凝晶雪是天下神物,就算你是玄黄毒圣,也要凭本事才能得到。俺沧浪纵横江湖,从来不信个邪,梅老儿若是怕了,即刻滚下忘途川去罢。”

梅老者扬手间,几只梅花钉隔空甩出,手中的弯刃在月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光芒。他喈喈怪笑数声,举起刀对着沧浪客说道:“现如今江湖上一点规矩不讲,辈份尊长全都形如狗屁,老夫今日就教训教训你这目无尊长的后辈小子。”

沧浪客肩头的巨枭腾空而起,双翅震起罡风,梅花钉纷纷落地。那人也不答言,却在瞬息间欺近老者,双手成爪,递过一招。

那老者没料到此人说打就打,身形更是疾如电闪,慌乱中就地一滚才避开那一爪,翻身跳起时一身狼狈,气得长须上下乱舞。

苏沫退了一步,笑嘻嘻靠到崖壁上,我从无尘身后绕过去,站到他的身边俏声问道:“阿苏……你是说笑还是当真?玄黄毒圣都是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啦,你要冒充也挑个年纪差不多的啊。”

苏沫食指成钩,伸过来又要弹我额头,我赶紧伸手捂住,瞪他一眼。

“诶哟,我说姐姐,我若是随便指个年轻辈的江湖子弟就冒充,那些江湖豪客也不会被震慑住。冒充玄黄这等成名睿宿,旁人才能将信将疑,何况那老头行事向来不按章法,诡秘莫测,我就是说自己是玄黄的祖师爷,江湖事玄而又玄,旁人宁可信其有,也要先存了三分信七分怀疑,气势上自然就矮了不少……”

我苦笑道:“你就不怕别人存了敬畏之心,下手时比平日里更黑上三分?”

苏沫一拍额头,啊了句:“呀!这我倒没想过呢。”

我从他身边滑开几步,避免遭受池鱼之殃,万一人家对他放冷剑,我可不想当人肉盾牌……

叮叮叮急响数声后,梅老庄主和沧浪客各自退后,夜枭重又落回那人肩膀,他双手横胸,对老者说道:“梅落山庄果然名不虚传,俺受教了。”

老者呼呼调息半晌,还了一礼:“如今江湖上能人倍出,若不是老夫许诺故人定要取得那凝晶雪,也不敢踏足江湖半步。”

苏沫看我远远地躲开,单手撑在崖上,满脸坏笑地靠了过来。

“姐姐怎么站得那么远,莫非怕被暗剑伤到?真是没有良心呢,阿苏一路护送姐姐上山,竟然丢我一个人在前面挡刀挡剑,姐姐和无尘在后面看热闹。”

他的眼眸弯如月钩,唇角上挑的弧度惟见轻薄,我拽住无尘的衣袖,回道:“我和无尘都不会武功,自然要你挡在前面,有那些什么梅花钉啊竹叶镖的,你就用肉身挡一挡,我精神支持你……”

我正口灿莲花,苏沫脸上蓦然变色,叫道:“姐姐当心,猛虎落地式!”

我依言而动,腰身下垂刚要趴倒,一双手臂抄过来将我搂入怀中,无尘略带苛责的口吻响在耳畔:“别信他的,唬你呢。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说闹?”

脸上顿时热辣难挡,我出离愤怒地瞪住苏沫,他转过身不看我,双肩上下抖动。

无尘拥着我走到苏沫身边,冷冷说道:“等了这么久,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去采那朵凝晶雪?”

苏沫看向浓雾锁绕的山崖,悠然开口:“凝晶雪的花期就在这几日,随时都可以,只是……”

无尘挑眉,接道:“只是?”

“只是凝晶雪非有缘人不可得,玄黑铁索千年来不渡凡世人,你看这些高手个个绝顶武功,想渡过索去也是无望。他们啊,都是想等到有缘人出现,取了那花后再趁火打劫。”

“阿苏,你说了这么多,谁是有缘人,谁又是凡世人?这些传说空穴来风,怎么大家都信了呢?”

苏沫叹口气,收回凝望的目光,看着我说道:“姐姐莫要忘了凝晶雪的传说,千年前凝晶雪一夕华发,断情绝爱,忘途川绝顶之上开出的冰晶雪莲,既是他的精魄所化,更是那剑客的一生泪落入凡尘凝结。千年来世间再未见一个红颜白发之人,更遑论那人必须绝情断爱,心境遭遇与凝晶雪相呼应,才能得天意,促使凝晶雪绽放,铁索化桥,渡去彼岸。”

苏沫的话字字句句砸在我的心头,我忡怔地看着山崖下层叠包裹的深黯雾幕,一根玄黑长索凌空忽隐忽现在浓密的雾蔼中,直瞧得人心慌脚软。

淡扫了无尘一眼,我问他:“你当初执意要来无缺城,是不是早就知道有此传说?”

无尘轻浅而笑,牵起我的手:“你的病也瞒了我很久,咱们扯平了好不?”

他的眼中映出我的身影,满头青丝被风吹乱在鬓角。我伸手为他拂去挡住眼眸的乱发,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的一番良苦用心,我领情。”

转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苏沫,初上忘途川,他曾说我是得天命之人,又曾貌似无心地提起东皋皇妃,这些是他的试探,亦或他早就知道我是红颜白发之人?

四十年前睥睨天下的玄黄毒圣,四十年后却是少年郎的模样,凤凰木花开重蕊,树下巧笑嫣然的女子也是十多年容颜不变。

苏沫,含章宫柔兰阁中的一溪明月,又是你的什么人呢?

悬月被浓雾遮去,从远天传来隆隆的雷声,众人的衣袂被烈风扬起在身畔,冰顶上阵阵风夹杂着雪尘扑面而过。

一道撕裂天地之极的闪电划过夜空,刹那间照亮了众人的脸庞,眼前闪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容,浮现着兴奋躁动的神色。

我浑身瑟缩了下,不知是被风吹的,或者是为这一刻诡秘的气氛所感,无尘除下身上的外袍,披在我的肩头。我对他笑了笑,又是一道闪电横空交织出无数丝网,他的丑颜在电光中显得极是狰狞可怖。

“这贼鸟的老天,怎么突然要下雨了?无缺城可是百年来未曾下过雨了!”

沧浪客的粗嗓门与雷霆之音同时响起在静夜下,一直默默无言的青衣剑客走到崖边,蓦地纵身跳了下去。

梅老庄主啊地一声大叫,奔到崖边朝下观望,过了半晌,他回过身摇了摇头,叹道:“不是有缘人却硬要强求,摔下去也只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诶……”

众人面面相觑,沧浪客肩头的巨枭不安地咕咕数声,忽然展翅飞入夜色中。

“啊,你的鸟……”我忍不住说了句,他狠狠瞪我一眼,嘴角扯了几下。

“俺的这个扁毛畜生,就是胆子小些,小姑娘你可莫要笑话俺啊。”

我掩口而笑,突然觉得这个莽汉倒也挺有趣。

梅老者摇头晃脑地找了块平坦山石坐下,望着黑不见物的彼岸说道:“神物岂是凡人轻易可得,这玄铁索连着忘途川和凝晶雪之间的一线天断崖,不是有缘人,这锁链绝不现身,即便跳下去的人填平了谷底的冰川,千年来也未曾改变过。”

沧浪客嘴里打了几个响亮的呼哨,却没能唤回巨枭,他几步踱到青衣剑客刚才跳下的崖边,朝着深渊张望了几眼。

“梅老爷子您别吓唬俺,俺粗人一个,从来不信这些神啊鬼的,这铁索就在下面,俺不信它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话音落,他也纵身跳了下去,梅老庄主拂顺了被风吹乱的长须,嘴角挑起一丝冷笑。

数盏茶的工夫过后,也不见下面有何动静,众人心知肚明那沧浪客定是难逃殒命,一个个身不由主地退离了悬崖边。

天上又是几道闪电亮过,雷霆滚滚向着崖顶奔了过来,刹那工夫近到眼前。我刚感惋惜,突然一道硕大诡异的黑影从崖边窜了出来,腾空落到崖石上,黑暗和电光交明处,沧浪客诶哟一声怪叫扑倒在地。

“娘诶,这下面黑咕隆咚,俺分明是对准了铁索跳下去,哪里晓得那铁索又突然没了,俺心道这条性命算是送在冰峰下了,幸好有俺的好枭儿及时救俺一命。”他边说边抱住立在一旁的巨枭,仰天狂笑起来,“好枭儿,俺以后再也不说你是胆小怕死的扁毛畜生啦,俺的好兄弟好朋友!”

那巨枭震翅将他拍开,沧浪客身子滚到一边,嘴里兀自止不住的大笑。

苏沫低声呢喃了句:“他疯了……”

我静静地看着地上那人癫狂之态,一丝凉意划过心头,这些江湖上的绝顶高手为了凝晶雪各出手段,这片时已是一死一疯。余下的人既不见退去,也不见任何动静,只怕是还在观望盘算。

梅老庄主嘿嘿拈须而笑,嘴里念道:“红颜白发,刹那芳华,几千年都未曾出现过的凝晶雪,只怕老夫今生也难见咯……”

他的话被埋没在一声响掣天地的雷鸣中,血红色的闪电在天幕上扯开一道裂缝,电光明灭间,豆大的雨水从天空倾盆落下。

雨势滂沱,砸在身上很疼,缁衣很快湿透了,长发贴在我的脸颊上,滚下缕缕水丝。

静默中,惟有风雷声滚滚横亘在长空下,忘途川千山暮雪,无言地被雨水洗刷。

这是凝晶雪千年来未流干的泪水,落在肩头心上,我迈出脚步,踩着泥泞缓缓走到崖边。

梅老庄主在雨幕中喊道:“小姑娘,你可莫要犯傻,这雪莲再重要也比不得性命重要……”

一道闪电劈在一线天的断崖旁,我回过头看着靠在崖壁的众人,老者的话没有说完,在看清我的刹那,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淅沥淋漓的黑水顺着发梢滴落在脚下的水坑里,我伸手拉起一缕湿透的发丝,手中握的尽是苍白。

“她……她的头发,她是凝晶雪,她是凝晶雪!!”

不知是谁喊了句,凄厉的叫声刺痛了我的鼓膜,众人耸然而动,朝我涌了过来。

身后是万丈绝崖,无尘站在雨中,远远地隔开人群,他的绿眸专注望着我,他的嘴角上盈着温柔的浅笑,我回他一丝笑,转身跳下崖去。

下坠之势极剧,凛冽山风扬起湿重的长发,漫洒在身后的夜色中。我还来不及尖叫,手指突然碰到冰寒之物,身子也跟着扑了上去。力道收势不及,我整个身子趴在铁索上,又施展了一次完美的猛虎落地式。

膝盖撞得疼入骨髓,我咬牙忍着疼,胳膊下死劲地扒住索片。这根玄黑铁索从崖上看去极细,想不到大部分都藏在雾中,此刻看来和普通索桥也相差无几。

胸中一阵气血翻腾,我深深地缓了几口气才平复了心跳。披在肩头的外袍早已被山风吹入空中,铺展如羽翼落下悬崖去。从崖顶上传来细碎的人声,声音被雨隔断,我听不真切,也无心在上面,只小心翼翼地俯在铁索上,抓着环环相扣的索片蹭身前进。

每挪一步,都从膝盖上传来刺骨的冷硬,我时不时地停一下,伸手擦掉眼前的雨水,再继续向前爬去。

玄索在风雨中剧烈晃动,我不敢有丝毫懈怠,十根手指完全掐进索片的缝隙里,浓雾弥漫在身边,眼前望去的道路漫长无边,心中隐约觉得即便是爬到生命尽头也到达不了彼岸。

不知爬了多久,雨渐渐地小了些,手脚僵硬麻木,已经没有感觉,磨蹭在凌空铁索上,我的耐性几乎快要被消耗殆尽,只想着干脆放弃算了。

玎玲玲几声脆响从前面的雾气中传了过来,仿佛是梵天的经筒传出佛音,刹那间点亮了我心中的希望。

心头一宽,也不再觉得前路漫漫深不见底,鼓起一股子悍劲,我咬紧牙关继续往前蹭。伸出手一点点地摸索在索片间,突然感觉摸到了零星实土,我不信地拍了拍,感觉入手确实是地面,试探着向前抓了把,竟然抓到了一块突起的岩石,我用力将身子拖了过去,索片刮过膝盖时,我忍不住疼得叫了出来。

彼岸花开,花开彼岸,能渡过玄黑铁索,我算是从阴曹地府里转了一圈重回人世,这罪真不是人受的。躺在地上,头靠着岩石回头望着来路,云封雾绕的黑索通到一片深黯中,除了雨打在脸上,才能觉出一丝真实。

玄索的尽头衔在悬崖边的两根龙头柱嘴里,柱身上悬挂着几只铜铃,被山风一带,发出悠扬的铃音。

我实在累得无力起身,干脆躺在地上,闭上眼慢慢调息。铃声不断响在耳畔,像是一声漫过一声招魂的哀叹,意识模糊中我似乎又看到了记忆深处的一鸿十里长湖,素月挂在九天之上,月下一抹白衣翩跹飘曳,绝美潋滟的笑颜弥漫在飞扬的墨发间。

那道御水而至的身影,是冷如辉月的公子兰?还是痴守千年的凝晶雪?

为什么他会对我露出如此温柔的笑容?

为什么他会喊我迦兰?

我不是她,迦兰是谁?我是谁?

好累……

第五十七章 百世花期老

一夜枯荣花期老,

半洒琼枝玉寒蝉。

风中传来阵阵铜铃乱撞的声响,我睁开眼,一只飞鸟掠过天际,隐入飘渺雾蔼中。

日华照耀在忘途川的峰顶上,昨夜一阵急雨,将千年来凝动不化的蔼气洗净,此刻望向峰顶,惟有连绵冰蓝映入眼中。

一夜恍如隔世,不知道此刻山顶上的众人都在做什么,想起临别前,无尘与我对望的眼神,他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只化作唇边的浅笑。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是从东皋的第一眼相遇?或者是林边快马决意的生死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