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还敢问哪里冒犯我了?那日你当着……当真那么多人的面轻薄了我,事后又不肯,不肯……”她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个字几不可闻。

我想了想,问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的错了?”

“那是自然!”她抢着答道,看我笑呤呤地望着她,怔忪间低垂下头。

我收敛笑容,严肃问道:“若确是我错了,我给小姐赔个不是,不知小姐意欲在下如何补过呢?”

一句话问得她嗫嚅不语,盯着我上下打量半晌,说道:“你,你,我,我也不想你如何,只是如今我在凤阳城中沦为笑柄,人人都说我是弃妇没人要……”

我叹口气,伸手握住她的脚,她惊呼一声,却没有挣脱我的手。为她将绣鞋严整穿好,掸去裤脚上的尘土,逆月下少女赧颜凝眸而视,夜风徐徐,吹起她衣角的紫纱,轻轻舞动。

“这位七小姐,我可以问个问题吗?”我退后一步,仰头笑道,“小姐自那日后,是否已对我动情?”

我问得直接,她沉思了许久才缓缓摇头,但随即接口道:“你那日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回想那日情景,了然道:“原来你喜欢的是家兄,那日救你的人若是他,小姐也不至如此怨恨在下吧?”

“那倒也不是,只是你……你亲过我,总不能抵赖吧?”她一双羽睫扇动,满脸欲语还休。

我暗暗好笑,突觉这位骑墙女侠实在可爱之极,看她含羞娇怯模样,我忍不住逗她道:“是啊,既然我亲都亲过了,总不能一走了之。这样吧,改日我拜上名帖亲自登门去府上赔罪,再找媒人说合对准这门亲事,我定会对小姐的终身负责。”

她一听我说要上门提亲,再顾不得其它,抬手指着我颤声叫道:“我不要!本小姐才不要嫁给你!”

“既然不想嫁我,为何深夜爬我家墙头啊?”我摊手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状。

“我只是想讨个说法,还想,还想……”

“还想顺道看我家兄长是不是?”

我微微一笑,将她的窘态尽收眼底。她垂首半晌不语,突然抬头看着我,一字一字说道:“我心里欢喜无尘公子,就再容不下旁人,我实在不能喜欢你。”

紫衫飘过月轮,少女一脸决然的表情,诉说着坚如磐石的感情。

我望着她展颜而笑,边叹边说:“从来都是女子痴情至深,你如此抬爱我家兄长,我替他多谢你一番心意。”

心底突然想起一句话,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虽然情比金坚,只怕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落花流水的春梦无痕。

“家兄若是知道这世间有人对他钟情至此,定会感念姑娘的深情厚爱。但他也同姑娘一样是个痴人,心里已有了人,就再容不下旁人,只怕此生注定要辜负姑娘的美意,还望姑娘休怪。”

她的神色一滞,黯然说道:“我也明白,像他那样绝色人物,又怎么能看上我?我心里实在欢喜他,冀望能远远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既然姑娘如此垂爱,我便遂了姑娘的心愿。”

身后响起无尘的声音,我惊得转过头,他缓步从花圃旁绕了出来,挺拔身形渐显于月光下。

他身上的月白直衣松松地跨在肩头,露在外的单侧锁骨上清晰可见朱红色的牡丹花瓣,缠绕着金丝黑蔓,沿着侧颈向上直攀到眼尾,勾勒出难以言喻的旖旎风情。

紫衫少女掩唇惊呼,我皱起眉头,待他走到身边后,嗔道:“怎么偷偷摸摸地躲在暗处偷听人说话?”

他看我一眼,蓦地绽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还不是和某人学的吗?隔墙偷听原来可以听到不少始料未及的好东西呢。”

被他反将一军,我郁闷地瞪着他,冷声说道:“这位姑娘深夜爬墙,只为了见你一面,你此刻现身有何用意?”

“人家想见我,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何况……”他低头附到我的耳边,故意顿了下,才继续说道,“何况又是如此韶华美貌的女子爬墙造访,让我简直受宠若惊之极啊。”

“你——!”

我伸指戳到他的面前,他抬手搁开,放到鼻端轻轻扇了几下,疑惑道:“好大的醋味,哪里的醋缸子打翻了呢?”

不等我说话,他反手伸到脑后,扯开了丝绦结,银面具轻轻落地。我捂耳闭眼不敢再看,怕墙上的少女反应过度,失声尖叫。

出乎意料地寂静蔓延在暗夜中,我睁眼看向少女,她怔怔地望着无尘,目光片刻不离。

许是惊吓过度,她出神地看了片刻,颤声道:“你,你的脸……?”

无尘挽唇一笑,浑不在意地说道:“吓到姑娘了,我的脸一直如此,承蒙姑娘错爱,可惜我这个残缺之人无能承受。”

“不,你的脸不会天生就是这般模样,你是被谁划伤了吗?能不能医治?我让爹爹请凤阳城最好的大夫给你治脸,让你再也不用戴面具过日子,好不好?”少女急切说道,语气至诚。

无尘淡然笑道:“不用了,是我心甘情愿将脸毁成这样。姑娘方才说心中喜欢一个人,就再难装下旁人,其实我与姑娘一样,我若是不将这张脸毁去,只怕那人今生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啊!?怎会如此?你喜欢的一定是个怪人,怎么会好端端地让人把脸毁去?”少女惊道,不可置信地眨动一双水眸。

无尘斜眼扫我一下,我假装没听到,将头转到一旁。

“是我纠缠于她,她被我缠不过,又可怜我是个残缺之人,才一直不忍独自离开。若说有错,其实是我错在先,不该用这种手段将她束缚在身边多年。我当初一意孤行,便是拿定了主意什么都不要了,也要随她到天涯海角,就算拼得这身性命拱手相送,也在所不惜。”

他的一番话真诚恳切,句句出自肺腑。不止那紫衫少女听得呆了,连我也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无尘,你……”

他回眸冲我温柔浅笑,碧眸璨若明星:“她心里明明没有我这个人,却又事事为我着想,她自己的性命已在朝夕之间,却逼我吃下救命仙草,其实她啊……分明是最怕死的!她总说我的相貌为她所毁,她定要补偿我个绝色人物,她不懂,我只要陪在她的身边便已心满意足,我的眼里,又怎能容下旁人?”

“即便这世间爱我的人千万,我却只要她真心一眼,弱水三千,我没有那么大的肚量,也只求一瓢饮。她时常说自己心性不好,命也不好,会害了身边的人,但她又是那么害怕寂寞的人。她爱闹,也爱笑,我便陪着她闹。她说总有一天要挣脱一切,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我不知道她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但只要有她,哪怕她嫌我碍眼,我也要找到她,生生世世守在她的身边。”

“她说,这世间从来都是女子痴情至深,伤人伤己。她不知道,或许是不愿知道,用情至深的并非只有女子。每每望着她的背影,我也只是想着不知何时,她能回头看我一眼呢?我也只求那一眼啊……”

他不再说了,伸手到我的面前,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心莫名地酸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孕育生长,随时要冲体而出。心口的位置,疼得无法忍受,疼得让我连呼吸都觉是件费尽力气的难事。

想要拥他入怀,为他抚平每一寸伤痕,想告诉他不要等了,这样的等待太委屈。他的碧眸清澈如洗,深处闪动着无依的光芒,他比我更怕寂寞,却说要陪在我的身边生生世世。

“原来,你用情如此至深,是我……强求了。”紫衫少女谓然一声长叹,慢慢滑下院墙,不见踪影。

我与他无言对望,夜风轻软拂过脸庞,像是指间温柔的触摸。他抿唇一笑,捡起地上的银面具。

“三月春风陌上花,陌上花开迟迟归,蝴蝶飞过乱红阵,江山如是昔人非……”

他唱着游湖那日采莲女的歌子,转身没入黑暗。我独自一人站在山石旁,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陌上花开,陌上桑,迟归的人,有没有看到那伫立的身影,是何等地殷殷期盼?

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厢房,懒得再点灯火,凭记忆摸索到床边一骨碌躺倒。闭上眼脑子里一片混乱,总是反复回忆着无尘的话。

他说我心里没他,却事事为他着想。

他说我明明怕死,却将救命的仙草给他。

他说我害怕寂寞,却选择独自一人离开。

他说弱水三千,也只求一瓢饮。

他说红尘万丈,只愿生生世世陪我走过。

他还说了很多,多得我无法一一记清。

朦胧中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似乎正有一双眼凝视着我,温柔的眸光蕴藏着万语千言,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遥远。

我迷离睁开双眼,月色透过窗纸遍洒一地,窗前伫立的身影蓦然转身,飞扬的青丝如瀑,刹那铺天席地。

银芒照耀在潋滟眉宇间,薄挑的唇畔一如往昔盈满笑意,俊美无俦的容颜氤氲在一片月色下,清冷胜冰的视线淡淡投来,恰落入我的眼中。

翩若惊鸿,流风回雪,眼前的一切恍惚得不尽真实。

“迦兰,你终于回来了。”

第六十五章 月下影翩跹

入手风光莫流转,

不知佳期是归年。

我仿佛是作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梦到了久违的故人站在我的窗前,青丝如瀑,顾盼流曦。

睁开眼时,惟有满室青光,檀香缭绕,并没有半个人影。茫然穿衣起身,怔怔地望着蒸霞般粉艳的纱窗出神。

“迦兰,你终于回来了。”

那梦中的一句呼唤,清冷而陌生。

为何许久不见的人,会入了我的梦?

公子兰……

匆匆盥洗,将满头白发高束在脑后,外罩了红绡纱衫,推门而出。外廊下华叔的一张老脸立刻凑到眼前,着实将我吓得差点跳起来。

嗔他一眼,边走边问道:“多早晚怎么戳在这里?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华叔呵呵干笑了几声,开口说道:“您今儿个起得晚了,前面乱没了章法,全都指望着您去降伏呢。”

脚下略迟疑,疑惑地问道:“怎么?公子不在家吗?前面出什么事了?”

“其实……其实说大不大,说小……这个,这个也不小。”华叔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句完整话。

我煞住脚停下,对着他上上下下扫量:“您老这差当得越发能拿捏分寸了,这整个华府里哪个不知您是当家管事,怎么遇到事反没了主意,还专等着讨我的主意?”

“瞧姑娘说的,我当家也全凭姑娘的吩咐不是?”华叔脸上的褶子拘成了一朵花,陪笑道。

我冷哼一声,迈步前行,穿过竹轩画堂,登上汉玉石阶的正堂。还没进门已听到里面乱哄哄吵嚷成一片,不时有人高声叫骂要华府公子出来讨公道,莫做了缩头乌龟。

回头瞪向华叔,他抬袖擦去额角的汗,满脸尴尬说道:“是梁少卿的家奴在里面等公子,说是他们府上的七小姐被公子轻薄了,要抓公子回去成亲。”

“咣当”一声,脑袋撞在门板上,我倒退三步,再退半步,转身欲跑。里面的人听到动静,撞开门看到我,不容分说七手八脚地将我拖拽进去。

正堂的轩厅里停着副花轿,地上堆满了彩礼嫁妆,玉雕高头骏马,琉璃水晶壶,殷红胜血的珊瑚虬枝,整整十大箱金丝木妆奁。送嫁婆子走上前扯掉红布,珠环玉翠,凤钗鸾佩,装得满箱满瓮。

我满眼珠光宝气,身边围了十几个粗壮家奴,华叔吓得缩到墙角,虽说华府家丁也不少,但这种公然抢亲的场面百年难得一见,他们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竟没一个上前来替主子解围。

候在轿旁的媒婆笑脸如花地垫脚飘到我的面前,浓炽的香粉味熏得我打了个喷嚏。脑袋里昏昏沉沉,眼前不是金就是银,还有媒婆脑袋上那朵艳丽的红花。

“诶哟!这不是咱们梁少卿家的新姑爷吗?怎么这个时辰才出来啊,莫不是害羞了不成?瞧瞧这脸蛋这身段,真真是个标致人物,和咱们家的七小姐那是天生的一对玉人。我这里给华公子道喜了,花轿我们给您抬来了,彩礼嫁妆也备齐全了,连迎亲的事都给您省了。两位赶紧交拜了天地行了合欢礼,我们也好回去给梁少卿大人复命。”

媒婆洋洋洒洒说得天花乱坠,我听得稀里糊涂,唯一清楚的是此刻这场面已经骑虎难下,这媳妇今天我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挣了下衣袖,摔开媒婆的手,我义正辞严说道:“今日梁少卿大人吩咐众位前来,是定要本公子娶七小姐吗?帝都王城,难道连一点规矩王法都不讲?莫说本公子从未向梁府七小姐纳采订亲,即便是请期成婚,也没见过这般直接将花轿送上门倒贴的!”

媒婆一甩手里的绢子,皮笑肉不笑道:“诶哟我的好公子,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何况这人呢,我们已经抬来了,这彩礼呢,你也收了,你若说从未采纳订亲,这不媒婆子我也亲自来了,权当走个过场。梁少卿大人家的门楣也不至辱没了你华府的脸面。这是天大的喜事,公子你有什么好推诿的呢?”

她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说得此事仿佛已是板上钉钉,我连连摇手推辞:“话非如此,七小姐是名门闺秀,我高攀不上,也不敢高攀。自古以来姻缘讲究两情相悦,我与七小姐素昧平生,实在不好答应这门亲事。”

“素昧平生?若是公子真与我家小姐素昧平生,我们怎么会对公子如此掺杂不清?只怕公子说得素昧平生,只是公子一个人认定的。前几日沉香湖游船,咱们七小姐被公子轻薄了身子,如今早已传遍整个凤阳城。七小姐一身清白都送在公子的嘴下,若非公子,谁还敢娶七小姐?公子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媒婆呵一声,望着我冷笑道。

背上冷汗噌噌往外冒,我说不过这婆子,但也坚决不拜堂不成亲。两方正在僵持,轿帘哗地掀开,梁少卿家的七小姐一身凤冠霞帔莲步出轿,款款走到我的面前。

她凝眸望着我,薄妆的面容尽添娇艳,朱唇轻启道:“二公子,我今日来,不是为了难为你。我有句话托你转告无尘公子,可以吗?”

我点点头,等她说下去,她淡扫的娥眉微蹙,脸上婉转变换着表情。犹豫了片刻,终于决然说道:“我愿无尘公子早日得成心愿,与那人……那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她说完,眼里滚动的泪珠终于滑下脸庞,心下一片怅然,我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惟有无言颔首。

她低头盯着脚上的绣鞋,红罗裙裾旁露出的绣花布鞋,正是昨夜我从她的脚上脱下,重又为她穿好的那双。凤冠上的珠串荡过她额前的发丝,镂花錾凤的金冠,整整一百颗明珠坠饰,压在头上异常沉重。

我也曾戴过那样一顶凤冠,比她的更为繁复华丽,那象征了权位和尊荣的东皋后冠,曾经被我毫不吝惜地扔在脚下。

“你这贼子!本小姐即便是嫁猪嫁狗,也绝不与你成亲!”纤指探到我的面前,她一脸羞怒,眼中却闪过一抹促狭,“似你这般轻薄无行,本小姐怎能轻易相许终身!?你记住,今日是本小姐不耻嫁于你,绝非你这贼子拒婚在先!”

凤冠落地,裂锦声响彻轩堂,她将嫁衣一撕两半,扬手朝天抛去。

眼前一片绛红,勾动了我埋藏在心底的回忆,羽纱缓缓坠地,飞散的青丝却不再是刺目的白发。

她在众人面前裂锦撕衣,绯红的嫁裳如两片殒落的蝶翼。看着她决绝而去的背影,恍惚中仿佛有谁坐在金殿深处,望着那越走越远的身影,黯然长叹。

原本喧闹的厅堂一刹那静若无人,众人呆怔片刻,偃旗息鼓地将彩礼嫁妆和那顶花轿齐齐抬走。

我颓然坐倒在椅中,仰头闭上眼,强压下心头翻滚的惆怅,却挡不住那些纷至沓来的记忆。

“丫头,这就是本公子要的小鸡吃米?”

是谁?翻来覆去地端详着手中的荷包,嘴里说着糟蹋丝线,眼里却掩不去笑意?

“小野猫,到窗下来,你怕我接不住你吗?”

是谁?骑着白马伫立窗下向我伸开双臂,那时的银河映着盛开的水中莲,迷醉了我的眼。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又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是谁?为我梳好出嫁的长发,最后一次拥我入怀?

是谁的爱恋,如那扑火的飞蛾,在烈焰中化作灰飞烟灭?

“可惜了那些真金白银,珠翠簪环,想不到有人竟连爱钱的心性也改了?”耳边响起无尘戏谑的笑语,他的手指轻柔地拂过我的额头,在我的头顶上轻轻拍了下。

我抬眼看他,嗤笑出声:“人刚散你就跑出来了?刚才怎么不见人影?究竟是谁更爱钱啊?”

“啧啧啧!还以为你转性了呢,原来还是老样子。”睇他一眼,他佯装思索,眼中却满含笑意,“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先答你哪个好呢?”

“捡要紧的答,方才为什么见死不救?”将他手里的茶盏抢过来,揭开盖子狠狠灌了一气,他且笑不语地望着我,接过我喝干净的茶盏放到案上。

“梁府七小姐近日在凤阳城中出尽风头,传闻说她为了争看华府大公子落水,又为华府小公子所救,但也因此被你这无良之人轻薄了身子,更有甚者加油添醋了一番,如今闹得仿若人人都是亲眼所见。梁少卿大人门风甚严,他的女儿闹出这等荒唐事,叫他今后有何颜面在凤阳城出入?除了你,只怕再也无人敢娶这位七小姐了,故此她今日大闹华府,为了教帝都里人人都知道,不是你这淫贼不要她,而是她看不上你,坚决不允嫁,你可懂了?”

无尘左一句无良之人,右一句淫贼,虽然明知他说的是戏言,但我听在耳中还是分外别扭。怒目瞪过去,他好整以暇作没事人般晃着手中折扇。

“还不都是因为你!现在整个凤阳城的男女老少都知道我轻薄无行,我这虚担的恶名真是逆风臭千里了!”

“哧!恶名算不上,花名倒是真的。”他手中的玉扇骨唰一声收拢,挑起我的脸,“知道现如今外面的人都叫你什么吗?”

我老实摇头,他微眯的眼眸像极了赖皮猫儿,涎着脸笑得格外狡诈:“华府二公子出了名的花花太岁,你竟不识?”

“无尘你个该死的!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他不等我起身,早就一溜烟跑没了影,将我一人丢在轩堂里气得跳脚大叫。

适逢月夕节,用过晚膳,无尘吩咐我换了女装,和他去逛灯会。

许久不曾穿过女装,看着手中繁丽的红罗裙白羽纱,一件一件套在身上,将束起的白发放下,斜挑一缕发丝编成辫子,挽到鬓旁。

随手抓起妆奁里的白玉簪,簪骨通润洁白,握在手心里一阵冰凉。将玉簪别进发里,突然想起那人,不也有过这么一根白玉簪吗?

手举在鬓旁,久久忘了放下,菱花镜中的容颜如昔,只是唇边平添无尽苦涩。

用力甩头,将多余的心绪甩出脑海,我凝神往唇上涂抹胭脂,将莹白的铅粉细细地匀在脖颈上,借着微薄的光线,偏头转颈间裸露在外的肌肤透出温润光芒。

今日是月夕佳节,正是凤阳城中最热闹的时节。傍晚听无尘说起,午夜时分在皇宫前的广场上铸台演出祭神舞,由巫神主祭穿一身洁白羽衣,装扮成月神的样貌祈祷国泰民安。

除了祭神舞,月夕节最引人津津乐道的趣事便是月下采偶,少年男女以面具遮去容貌,遇到有缘人后方可同时摘下,这项相传了千年的风俗,也因此成就了不少月夜有情人。

打扮妥当,将白羽纱挽在臂间走出厢房,远远地看到无尘一袭湖蓝长衫立在藤萝架下,招呼了一声,他转身看向我,良久不发一言。

藤萝沙沙而动,他的衣带被风吹拂,飘逸在身侧。借着月光觑眼看他,他的脸上戴着银面具,眼尾的花枝似在微微颤动。

“如何?好看吗?”我嘿嘿一笑,三两步跑到他的身前。

他低头为我收拢鬓边散乱的发丝,柔声道:“这么久的工夫,还以为你能打扮成什么样子,看惯了倒觉得男装更适合你。”

“哼!你就是舍不得夸我一次,若是不好看,怎么刚才有人都呆住了?”

忿忿不平顶他一句,我迈步欲走,他伸手拉住我的手臂,将我拽到面前细细地打量,直看得我满脸通红,浑身上下别扭。见我四下游移目光躲避他的注视,他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幅精巧的雪色面具,扣在我的脸上。

我摘下面具端详,雪白的面具在左右眼尾处各粘了细长的翠翎,戴在脸上,随着走动轻轻翩飞在鬓旁,面具的下缘扣合在鼻梁上,从靥畔各垂下两根银链子挂到耳后,坠脚的铃铛叮铃铃发出脆响,精致有趣。

“这面具是特意为了月夕节,白天我出去让人打制的。难得你今夜打扮得如此美丽动人,干脆就不要戴了吧?”他看我对那面具爱不释手,站在一旁打趣道。

“古人说犹抱琵琶半遮面,朦胧美才最能引人想要一窥究竟,难得我今日如此美丽动人,这面具还是戴上吧!”我喜滋滋地将面具重新戴好,挽住无尘的衣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