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向爹爹,他愕然望着我的目光,像是从来没有见过我。

“爹爹,我要去找我的夫君,我要去找他。”话出口,声音连自己也感到陌生。

“不语!你回来!”

身后响来爹爹惊惧的喊声,我恍若未闻,脚下像是生出意识,望着远天上的那盏灯,义无反顾地冲入沙场。

千军万马擦身而过,一张张血红的脸庞,一双双呆怔的目光,闪过眼角。刀光剑影幻化成错乱的画面,一切都失去了光彩,只有天上的那轮弯月,散发着冰冷的光芒。

脸上滚烫,我哭了吗?

为什么,我抬起手,却触不到眼泪,触不到他的脸。

为什么,又一次骗了我?

不是说好,要一生一世,守在我的身边?

为什么明明没有哭,却能摸到眼中滚落的泪水,却再也……摸不到他的脸?

不,不,不!

谁来?有谁来,能够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梦?

是一场,我不愿意醒来的梦……

“等我,无尘,你明明答应过,等我,好不好?”

夜风吹散了绾起的青丝,遮去我的视线,发丝缭乱,像极了纤细的花丝。

伸出手,那仿佛就在指尖咫尺的距离,却是我无论如何用力追赶,都无法超越的鸿渠。

别走,无尘,我追不上你,你走的太快,我追不上……

风灯,越飘越远,横过夜空。

九幽城头上,龙袍金冠的简荻,拉开手中的弦月弓,一支烈烈燃烧的羽箭搭在弓弦上,对准了天灯。

不!不要!不要!!

箭势如虹,一道火线激射而出,将天边的弯月从中割断。

“不——!!!!!”

天灯遇火即燃,火舌一点一点将牡丹花焚烧殆尽,金色的火星冉冉腾空,我向天高举起双手,殒落的灰烬飘飞,忽地被风一卷,消失了痕迹。

双膝砰然跪地,我低头看着双手,手中,空无一物。

到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有抓到,什么都没有……

“你在这里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耳边响起熟悉的怒喝,一双手臂抄在我的腰间,将我凌空拽上马背。

“你怎么跑过来的!?谁让你过来的!!”铁牛焦急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神色间一窒,再也说不出话。

我冲他微微笑了下,轻声说道:“放手。”

“不行!你抽什么疯!?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给我回去!!”他翻身下马,伸手在我腿上拍了拍,急道,“一切等回去再说,走!”

他用力挥掌打在灯笼身上,灯笼奔走如风般地带着我跑出战场。我回头看向铁牛的背影,自远天盖过一阵箭雨,铁牛手中的追云剑已经折去了锋角,剑刃上血迹斑斑。

眼前的情景那么熟悉,灯笼长声悲鸣,肚腹间中了一箭。快要接近醒月中军帐时,灯笼再也坚持不住,前蹄一屈跪倒在地,我侧身从马背上滚落,随即连滚带爬地扑回到灯笼身边。

“灯笼!去把铁牛将军带回来!!一定要带他回来!!”

我声嘶力竭地喊道,狠命地拍打着灯笼的后臀。它口中喷出血沫,前蹄用力撑身,重又站了起来。

“带他回来!快去!!”

灯笼极有灵性,仿佛是明白了我的乞求,它乌黑的眼珠盯着我,滚滚落下泪水,高扬起前蹄,蓦然间蹿入乱箭阵中。

求你,带他回来,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了,求你……

我跪倒在地上,惟剩默默祈祷。

正熙五年二月,醒月与东皋二十余万大军于九幽都城下血站三日。是役,两军死伤兵将无数,尸骨遍积山野。栎炀大军趁两国酣战之际突施奇袭,攻陷九幽都城。东皋帝君仓皇出逃,所率十万大军仅剩一万不到,史称“九幽之变”。醒月龙禁军死伤惨重,戍宁将军率部撤回陵州。

经此一役,东皋与醒月两国再难与栎炀抗衡,栎炀隐然已具雄霸天下之势。

第七十六章 且行且珍惜

永夜角声悲自语,

中天月色好谁看。

晨曦的微光穿透云层,忽地一下子撕破了四野弥漫的浓雾。

马蹄声嘚嘚响起,由远及近,模糊的影子自浓雾中缓缓走出,渐次清晰起来。我茫然抬头看去,本是通体黑如墨夜的骏马,此刻已被浸染成血红色,自脖颈至肚腹间插满了羽箭,一路走过的泥土上赫然拖出逶迤的血线。

灯笼恍如神骏天降,伫立到我的面前,垂下头,用鼻子拱了拱我的脸。温热的气息拂过肌肤,带起一阵颤栗,我伸手抱住灯笼,将脸贴在它的脖颈上。

伴随着一声悲嘶,灯笼颓然倒地,翻腾了几下身子,再无声息。伏在灯笼背上的人被摔了出去,滚到几步之外。

守在近旁的兵士冲过去,将那人的身躯平整放好,我撑住早已麻木的膝盖,颤抖地爬到他的跟前。

铁牛静静地躺在地上,五官安详得仿佛睡着了般,他的全身都已被血浸透,渗出浓烈的腥气。

“铁牛?别睡了,到家了,快睁开眼睛看看啊?”我伸手抚在他的脸上,为他擦拭脸颊上的血渍。

他有一双修挺的长眉,因为过于浓密,显得刚正不阿。他的眼睛很清亮,笑起来时会眯成两道细缝,虽然睁开也不算大。他喜欢仰头大笑,笑完后总是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顶,像个做了什么错事的孩子。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力地擦,用力地蹭,那些血渍却还是凝结在他的脸上。他怎么不睁开眼睛?怎么不瞪着眼责怪我又欺负他了?

“小鬼,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再不睁眼,别怪我又要欺负你咯!我是说真的,这次可不是扔你几颗桃核那么简单。”

“喂,平远大将军,九幽城还没有攻下来呢,你怎么可以躲在这里睡觉?快醒醒啊,你看看还有多少醒月将士正在疆场上拼杀呢?你怎么可以自己当逃兵?”

“铁牛,你看看我好不好?只要你睁眼,我就把灯笼送给你,我赔你的新棉袄,我以后也不再叫你是鼻涕虫爱哭鬼了,好不好?求求你,弄影还在家里等着你呢,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你不能让那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爹啊!做人不能这样的,你听到没有!?”

“求求你!求求你了……”我轻轻推着铁牛的肩膀,或许下一刻,他就会睁开眼,就会和从前那样憨憨地笑了。

默立在一旁的兵士们开始悄声饮泣,其中一人伸手欲拉我的手臂,哽咽说道:“平远将军他……他死了,小公子,你节哀吧。”

我猛地摔手,疯子一样地冲那人叫道:“你胡说!铁牛沒死!他是醒月国平远大将军,是武翼都骑尉,他才不会死!还有人在等他回家,我还没有赔给他新棉袄,他不会一个人走的!你们都是骗子!你们全都在骗我!!”

“将军真的死了啊!不信你自己看,将军身上的伤,身上的伤究竟有多少处?你凭什么大吼大叫?你这么伤心却连眼泪都没有,你才是假慈悲的骗子!”那兵士激愤地指着我破口骂道,不顾身份地放声大哭起来。

他的话如当头棒喝,我眼前蓦地一黑,向后仰倒,天地在不停地旋转,扭曲拉伸成了诡异的形状。我躺在地上,怔目望着清湛的天空。

花不语,你这个假慈悲的骗子,你已经……连眼泪都没有了……

天上飘过朵朵浮云,那是多么美丽的蓝天,蓝得就像一汪晶莹的泪海。我慢慢抬起双手捂在脸上,那样清澈的颜色,会刺痛我的眼睛,我没有勇气再多看一眼。

“啊啊啊啊啊——!!!!!”

一朵红梅,在风中轻轻颤动,倏忽间坠下枝头,随风殒落……

平远将军的遗骸安详地沉睡在柴堆上,他的全身已被擦拭干净,换上了崭新镫亮的盔甲,断去锋角的追云剑摆放在他的身旁,他的双手交握,叠放在胸前。

云骋将军手举火把走上高台,郑重端详铁牛的面容。他转过身,对着台下的醒月兵将喊道:“踏平东皋,誓为平远将军报仇!”

台下数万将士整齐划一地高声喊道“踏平东皋,誓为平远将军报仇!”,数不清的手臂高举在半空中,声震四野,回音远远地荡了开去。

云骋将军垂下火把点燃了柴堆,火势燎燎,铁牛的身躯逐渐被火海吞噬。三军将士跪地恸哭,金戈铁甲闪动寒芒,七尺男儿泪如雨下。

“你燃烧自己,温暖大地,任自己成为灰烬。”

“让一缕缕火焰,翩翩起舞。”

“那就是你最后的倾诉。”

“倾诉!”

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唱起挽歌,雄壮苍凉的歌声贯穿鼓膜,一个,两个,三个……更多的人跟着唱起来,数万人将悲恸化作送别的安魂曲,歌声回荡在苍茫天地间,久久徘徊。

“你燃烧自己,温暖大地,任自己化成灰烬。”

“让一缕缕火焰,翩翩起舞。”

“那就是你最后的倾诉。”

“倾诉!”

火焰,泪水,誓言,悲歌易水,交织成震颤心灵的卷轶。

身不由己地随着歌声颤抖,所有深藏在心底的伤痛,仿佛已被歌声带走。山河之所以瑰丽壮阔,正因为染尽了千千万万壮士的魂灵,死亡并非终结,生命直到这一刻得以延续和升华。

我愿意相信那些死去的人,已经化作辰星,永恒在天地之间。

将手中的青铜鬼面抛进火海,我决然地看向爹爹,火光掩映在他的面容上,耀亮了那些我不曾留意过的沧桑。

“爹爹,据闻东皋帝君率残部溃逃至幽泉谷,何不趁此机会派兵前往追击?若能成功,东皋则立时成为我醒月的囊中物。”

爹爹凝神看着我,微一迟疑,说道:“……你想去报仇?”

我点头,咬牙回道:“我要亲自去手刃此凶,为我的夫君和铁牛将军报仇雪恨!”

爹爹沉吟片刻,远目看向九幽城:“九幽都城已被栎炀盘踞,明日我便下令率部返回陵州。若我说不许你去,你必不会听吧?说不准你还会孤身前去幽泉谷伺机报仇。这样好了,我拨一千龙禁军归你统带,务须给我齐齐整整地回来,知道吗?”

“我又不会带兵打仗,爹爹拨这一千龙禁军给我,说得好听是归我统带,其实是用以约束我吧?”

彼此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爹爹说道:“聪明,你若是想找那东皋的帝君拼命,这一千人立时就将你五花大绑给我绑回陵州。听着!自古沙场上争雄较长短,你死我活本无可厚非,男儿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能够为国战死沙场,才可谓第一等大丈夫行径。”

我怫然说道:“既然如此,爹爹何必还让我去呢?爹爹口中说的都是大道理,我不想明白这些,我只知道我的夫君被人害死了,我要报仇,弄影失去了丈夫,她肚子里的孩子失去了爹爹,我是小女子,体会不来什么叫大丈夫行径!自古英雄都是写在史册里给后人瞻望的,却不是那些白发苍苍的父母,还有那些殷殷期盼的妻子们想要的儿子和丈夫!”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这些被写入史册的英雄,用生命换来太平盛世,又有多少白发苍苍的父母和忠贞的妻子,会失去他们的儿子和丈夫!?”爹爹拉住我的胳膊,将我拽到数万大军之前,指着他们说道,“你看看!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难道没有父母?没有妻子?如果不是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在疆场上奋勇拼杀,那么国将不国,又何以为家!?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他们卸下战甲,你敢说谁不是醒月的百姓?”

望着面前一张张鲜活的脸庞,我噤声不语,双手下意识地在袖中紧了紧。

“……如此,那一千人爹爹也不必让我带去,我身上已经再也背负不起更多的血债。他们每个人都是醒月的百姓,身负父母妻儿的期待,何必跟着我去送死?”

“诶,丫头啊……”爹爹颓然长叹,沉声说道,“你一定要去,我拦不住你,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只是不想看你去白白送死,你明白吗?”

我违逆不过爹爹的意思,当晚整理行囊,换上一身轻便的索子戎装,在一千龙禁军的随行下奔向幽泉谷。

一路赶向幽泉谷,沿途所见惟剩满目荒凉,山野间依稀还残存着些旧日村郭的痕迹,只是人迹已绝。

千人队的规模,说大不大,但若想半点不露痕迹地挨近东皋大军,也极不易。和禁军统带石甄商议后,决定以二百人为一队将千人分成五组,我带二百人先行,石甄压后,前后相差不到半日路程。

不出月余时间,原本结实的封雪开始解冻,道路变得泥泞难行,马蹄踏下去,往往带起整片的淤泥甩到身后。二百人镇日狂奔下来,歇息时彼此一看,全都成了泥猴子,哪里还有半分醒月龙禁精锐的架势。

眼看将近幽泉谷的村落,日近黄昏,我吩咐队长歇马驻足,先找处隐蔽的林子安顿下来。未免打草惊蛇,没有生篝火,二百人啃咬着随身携带的馕饼,默默围坐在马旁。

为首的队长是个瘦小精干的汉子,据他自己说是祖籍陵州境人,行伍出身,家中有几亩薄田,父母和弱弟在家时常需要靠比邻看顾方可维生。

我问他为什么不回家看看,留在家中帮父母照料田事,照管幼弟。他笑着说若是自己留在家里,又有谁来为国征战?

再看看身边围坐的兵士,想必他们每个人身后都有自己的苦衷和不得已,我低头吃饼,喉咙里似乎堵着什么东西,用力咽了几下才将饼咽下去。

不到入夜时分,余下的八百人也陆续赶到幽泉谷,石甄说这一路未见半个东皋守军,很多村郭都是最近才被焚毁,似乎是刻意为之。

正说着,东皋驻军的上空腾起数道黑烟,浓烟夹杂着火星窜入夜空,隐隐传来奔走呼救的喊声。我和石甄面面相觑,过了半晌,火势不歇,反而愈发炽烈起来。石甄一拍额头,说许是栎炀偷袭东皋军营,放火烧了军粮,我抢过旁边的战马,疾驰向东皋军帐,石甄随即也翻身上马,率部冲向大营。

一边飞驰,一边在心底默誓,没有人可以在我之前杀了他,绝不!

及到近前,眼前是一片火光烛天,一座座燃烧的毡帐连绵成火海,东皋兵将仿佛惊弓之鸟四下乱跑。

我在乱军中搜寻着简荻的身影,一辆驷马桐油车蓦地窜出火阵,向着幽泉谷的绝壁方向跑去。我勒转马头紧追着那辆车,车檐四角上的铜铃丁当乱响,似乎随时会掉下来摔得粉碎。

前面是幽泉谷的万丈悬崖,眼见再也没有路可走,驷马桐油车堪堪停步在绝崖一步之前,从车中跳下一人,背对着我的身影看去格外眼熟。

“追到这里,应该不会有旁人打扰了吧?”那人转过身,开口说道。

我翻身下马,走上前几步,才看清了他的容貌:“白——钺?怎么是你!?”

白钺的目光隔过我的肩膀,望着接天的火海,笑道:“花小二姑娘?醒月戍宁将军王的亲生独女花不语?醒月蓥帝迎娶了一顶凤冠的帝后?我该称呼你什么呢?亦或是……我东皋昔年的世子妃殿下?”

多年未曾听过的称呼乍响耳畔,我脑中嗡的一声,心下隐隐觉察出不妙,解下腰间的断剑握在手里。

他看我拔剑横胸,不禁嗤笑道:“没用的,你那点功夫对付一般小毛贼许能镇慑住,但对我只怕不够看。我劝你还是趁早收起那把破剑吧,免得等下误伤了自己。”

“白钺,你究竟是谁?”我凝声问道。

“在下东皋神锋将军白钺,字文启。多承殿下昔日曾出手相助退敌,文启当日有伤在身不宜与人动手,殿下的恩德,文启一直铭记于心。”

“原来你就是神锋将军白文启?久仰大名,若是那日我知道与白将军同行,也好早一些对将军表达孺慕之情。将军神勇名扬天下,世人难媲,就连我醒月平远将军也非将军敌手。”

想不到白钺竟是赫赫有名的白文启,他听我提到铁牛,肃然说道:“文启极是敬重平远将军,若非两军对垒各为其主,文启倒很想与将军成为莫逆之交,煮酒论天下英雄。”

“好一个惺惺相惜的英雄识英雄,可惜白将军心仪的这位莫逆之交,最终却死在了你自己的手下。将军好手段好谋略,想必今夜这场火烧联营的戏作,也是将军安排下的计策吧?”我细想这一路行来所见,和今夜火起的蹊跷,心中已有些痕迹。

“早听闻殿下心思缜密,非一般须眉可比,文启这点小手段本不在殿下眼中。”白钺笑了笑,续道,“醒月戍宁将军派一千人连月追至幽泉谷,是否算准了我东皋所剩一万人马不足,兵力大减,意欲趁机对我主今上不利?可惜今晨我东皋帝君已带五万兵马南下江偃。为了看看是谁背后主使,文启刻意安排下这出火烧联营,本来也沒指望能见到殿下真容,想不到……”

“五万?九幽城一战后你们连一万人也不足,白将军,你以为虚张声势就能吓到我吗?”

“殿下不信,白某也不好强辩什么,一万也好,五万也罢,今后都与殿下无关了。”白钺说完,抽出软剑,直指向我,“殿下今夜前来,是不是专为了刺杀主上?自九幽城之战后,殿下想必心中恨极了东皋,更恨极了主上,文启之前也曾数次劝过主上切莫再对殿下心慈手软,可惜吾皇是个念旧的人,既然主上下不了手,就由文启代而为之好了。”

我向后退身,白钺的软剑如影随形地挺近,“惟有你死了,主上才不会再顾忌你,再顾忌醒月,所以——你必须死!”

寒光闪动,他手中的软剑幻化成一条灵蛇,当胸刺来。我惶悚连退数步,脚下踩空,身后是万丈悬崖,我已经退无可退。

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冲出一道身影挡在我的身前,软剑哧一声轻响刺进那人胸口。白钺处变不惊,迅速抽手拔剑,血如雾从那人胸前喷溅而出。

惨白月光照亮了崖顶,那人侧身摔倒的瞬间,我看清了他的脸,还未及惊呼出声,已被他压住一同摔落悬崖。

劲风逆流过耳际,他的脸近在咫尺,恍惚间一切重新回到起点,回到了初相见的那一夜,长湖落月,发丝轻扬,他在明月千里下对我惊鸿一笑……

我睁开眼,眼前一片白光,身下是绵软的触感,仿佛躺在云里。

这一次,我是真的死了吗?在心底小声地问自己,试着抬手,光线从指缝中透过,依旧照耀在脸上。

一片绯红的花瓣飞过,恰落在手心里,狭长微卷的花瓣像丝血线,流淌过掌心。

我侧过头,看到无边无际的雪地,雪中盛开着如火如荼的曼珠沙华,缠绵成燃烧的花海。

佛说,花开在彼岸,彼岸花开,那是如火一般的霞彩。

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佛说,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相念相惜,却不得相见,惟有独登彼岸路。

这里是三途川的彼岸吗?怎会有这么多的彼岸花,我伸出手,轻轻触摸到红色的花瓣,彼岸花微微颤动,如欲倾诉。

试着动了下肩膀,我撑身坐起来,脚旁不远的地方躺着一人,我有些不置信地爬过去,将他的身子翻转过来。

公子兰阖目躺在雪中,胸前的衣裳已被血水浸透,我伸手抚上他的胸口,颤抖如梭。

醒来!醒来!醒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