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然静站,静若处女,八风不动,衣不带水,眉目如画。

但若仔细看去,则不尽然。

因为他眼神里顿时有了杀气。

很凌厉。

连带着眉目间都流溢出煞气来。

“冷眉,备马,抽调禁卫军,随本太子出宫,找人。”

片刻之后,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的逐尧皇骑在高大的枣红色骏马之上,朝宫外驰骋而去。他似温润如玉、清奇俊秀,眼波流转之际,纵然女子也莫敢逼视,然而那傲气十足的远山眉却在分分明明告诉着世人--这个绝世男子现在浑身煞气!

他的身后则是由朝廷最高武装力量组成的近卫军队,马鞭飞来,漫天尘嚣,飞扬而起。

浩浩然的气势中,带着浓浓的杀气——

十三王爷府,逐冥冽特来探望被禁足的逐野瞳,但是府里的下人却告诉他,十三爷不在王府里。

“他去哪里了?”按照规定,被禁足期间是绝对不能出府的,逐野瞳虽然顽劣,但不至于置太子的命令于不顾。

“府里的丫鬟小秦的女儿不见了,十三爷领人去找了。”小果子战战兢兢回答道,同是兄弟,这十三爷是一团火,而这四爷就是一团冰,冷的让人直直想后退呀。

“怎么回事?怎么会不见的?”逐冥冽听了,语气陡然变得冰冷。

“具体情况奴才也还没有弄清楚,只听说是那君绮罗冒犯了明小姐,明小姐一气之下动手打了君绮罗,然后把她赶走了,秦姑娘一个人去找了,不知十三爷和她碰上了没有。”

“罗念,备马!找人!”罗念发现,四爷的脸上出现了非常少见的焦急的神色。

“是!四爷!”

逐冥冽掏出放在怀中的帕子,眼中露出无情的冷意,这是绮罗送给大叔的,大叔就要保护好绮罗和…绮罗的娘。

“娘…娘,你在哪里啊?”雨下的好大好大,外面的景物都看不清了,小绮罗蹲在一出破落的屋檐下避雨,她浑身被淋的通透,冷的瑟瑟发抖,她抱紧自己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明幻儿将她打了一顿之后,就命丫鬟将她丢出王府,刚巧碰上一个专门拐卖小孩子去学杂耍的,便将绮罗狠心卖给了那中年男人。

绮罗聪明,中途逃跑了。

可是,逃跑之后,她却迷了路,找不到回去的方向了。

“轰…”天边一声惊雷,闪电将昏暗的世界照的白煞煞的,分外吓人。

“不怕不怕,爹和娘一定会一起来找我的,不怕不怕…”小绮罗把手伸入怀中,把那块用黑金线丝带绑着的无暇的白玉讨了出来,放在手里,看着--

“爹这次一定会来找我的,我知道,他一定会来的,他知道小绮罗被欺负了…”

雨终于停了,小绮罗将那块玉拽在手中,斜靠在屋檐下睡着了,那块玉还被她牢牢拽在手里。

当流苏踉踉跄跄找到绮罗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副情景——

一抹小小的身影,孤孤单单地靠在墙边,蜷缩成一团,睡着了。

她的整颗心都揪疼了。

她飞快地跑了过去--

身后将绮罗紧紧抱在怀里,一边哭着,一边抚摸着绮罗的额头,“绮罗,对不起,娘来晚了,对不起,娘来完了…”

正在此时,从三个方向赶来的逐尧皇、逐冥冽、逐野瞳竟然也在同一时间赶到了——

当看到那屋檐下,可怜地抱在一起的母女时,三个人的心,同时被针刺了,心疼不已。

迷迷糊糊中的小绮罗感觉听到了流苏的声音,那冰冷的小身子也感觉到了一股温暖,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当看清楚眼前的人时,她脸上露出了笑容——

“娘,你终于来了。”

流苏见了绮罗这么可怜的样子,眼泪忍不住肆意地流了起来,从前的她,几乎不再绮罗面前流眼泪,因为,她既要担当母亲的角色,又要担当父亲的角色,既要有母亲的温柔,又要有父亲的强悍——

但是这一次,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抱紧小绮罗,嘤嘤地哭着,“对不起,你每次都拼命保护娘,可是娘却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吃苦了,对不起…”

“娘,不要哭,我没事,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我知道你会来的。”小绮罗伸出柔柔嫩嫩的小手,懂事地擦去流苏脸上的眼泪。

两个人这样看起来,好凄惨,好凄凉,好无助…

令人顿时保护欲——

三个男人立于马上,一言不发,听着这对母女间的对话,真真是心酸不已——

“娘,爹来了吗?我们要不要给他看这块玉佩?”突然,小绮罗将拽在手里的玉佩高高扬起,说道。

那玉赫然出现在三个男人面前!!!

【一】

这块玉佩…

麒麟图案,白玉无瑕,黑色金丝线缠绕其中,几个青色的象形符号刻在上面。一直以来,流苏就没有看懂这几个符号所表达的意思。

三个出色的男人,逐尧皇、逐冥冽、逐野瞳的目光同时望向绮罗手中的玉佩。

她说,这是她爹留给她娘的。

她说,她爹看见这块玉佩就会来娶她娘。

流苏见绮罗已将这带在身边整整六年的玉佩高高举起,那黑色金丝线在风中飘着,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现场顿时一片死寂。

两母女静静地站在屋檐下--

流苏一袭翠色烟衫,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花瓣娇嫩欲滴,清雅若空谷百合,日曜王朝,美人众多,却无一人有秦流苏灵气;

小绮罗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庞,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小小的鼻梁下有张小小的嘴,嘴唇薄薄,眼睑下一颗罕见的粉色泪痣,令她看起来有股独特的气质。

谁若能同时拥有这两个人,实乃此生幸事。

她们对面则是三个不同气质却同样出色的男子。

男子身后,千军万马,傲然挺立,气势万钧,天下权势尽在三人掌握之下。

世间女子,得到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爱,都足足矣。

“这是…这是四哥的玉佩。”逐野瞳的视线停留在那玉佩的符号上,他的一颗心,慢慢下沈。

这麒麟玉佩是他们兄弟姐妹出生的时候,逐月皇为他们戴上的,用来保平安,也算是皇室的的证明,荣誉的象征。玉佩上头刻着由逐月皇亲笔书写的各人名字,因此每个人的玉佩都是独一无二,世间仅有的。

六年前,平定诸侯叛乱之中,四王爷逐冥冽的玉佩,无意间失落,再也寻不着。

没有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四哥的玉佩?流苏听了逐野瞳的话,顿时脸色更加煞白,她猛地抬头看着逐冥冽!

逐尧皇望着这象征着皇家尊贵身份的玉佩,那黑色金丝线缠绕着流苏和君绮罗的手,他不动声色,如万年屹立雪顶的峰。

这是老四的玉佩,那么流苏是老四的女人,绮罗是老四的女儿。

这懂他的女子,和她有一样追求的女子,是他兄弟的女人!

逐冥冽那双冷冽的眸子一凝,小绮罗手中所高高举起的,正是他的玉佩,玉佩上刻着“逐冥冽”三个字。

她说,这是她爹留下的?

爹…

那么…

那么这说明了…

他眼神看向流苏--

两人的视线再半空中交汇,交缠,缱绻…

静默许久,逐冥冽长腿一跨,下了马,玄黑色的袍子,飘起,带起一道属于他的冷魅。

他一步一步朝流苏和绮罗走过去。

眼神凝然。

邪气,

阴佞,

浑然天成。

逐冥冽一人便将世间所有狠决、深沉演绎到了极点。

流苏的整颗心,跑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狂跳不停。

她脸色更加煞白,手紧紧握着绮罗的小手,她快要窒息了。

她脚步不稳,身子向后倒退半步。

是他吗?

真的是他吗?

六年前——

那个漆黑无比的夜晚 ,

那双将她拉向茅草屋的宽厚无比的大掌,

那床榻上缱绻难忘的一夜,

那个浑身中箭却还勇猛无比的男人,

那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

那一块从空中飞向她怀里的黑色金丝线麒麟玉佩,

一切的一切彷如昨日之事,通通浮现在她的脑海中,缠绕着,沸腾着。

逐冥冽眼睛看着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继续一步一步地走近,那冰冷至极的冷魅气息唯他独有,玄黑色袍子令他更显深沈内敛。

这是个无论何时,都散发着令旁人胆骇的危险气息的男人…

这时——

桃花瓣雨,突如而至…

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落英缤纷,美轮美奂…

小绮罗望着向她和她娘走来的人,眼睛一眨也不眨,那粉色的小泪痣令她看起来分外动人。

娘说过,看到这块玉佩就向他们走过来的人,就是她爹。

“大叔?”她一双盈满水汽的机灵大眼睛在逐冥冽和流苏两个人之间来回逡巡,“大叔就是我爹吗?娘,大叔就是我爹吗?”

逐冥冽一直走到流苏的面前,停住--

“是…是你…”流苏微启唇瓣,声音颤抖着。

她只觉得整个人快要昏厥过去了。

寻找了那么多年的答案,等待了那么多年的人,毫无预兆的,突然出现在了眼前,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曾经在脑海中想过千千万万遍见面之后要说的话要做的事,此刻,竟然一个也用不上了。

她想要问他,这长长的六年,为什么不来找她?

他是不是早就忘了当初那“本王会娶你为妃”的震撼承诺?

可是,问不出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只能站在原处,一动也不动,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看着眼前的男人。

逐冥冽低首,看着绮罗手中的玉佩,又抬头望着流苏——

【二】

“玉佩,是本王的。”终于,他开口说道,一贯冷冽的声音,此刻有些波动。

逐冥冽话一说完,流苏的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仿佛突然断了线的晶莹的珍珠,一颗一颗滚落在胸前,看了,疼的人入心入肺。

“真的是你吗?那天的他…是你…”流苏依旧不敢相信答案就这样揭晓了,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毫无预兆。

她慌了,乱了…

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

她除了一个劲地流泪,就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

说过,见了面首先要给他一巴掌再很踹两脚的,可是,此时没骨气地连手都抬不起来。

逐冥冽抬起流苏小巧圆润的下巴,粗粗的指腹抚摸着她布满泪痕的脸庞,将那些晶莹剔透泪珠,一颗一颗拭去。

然后,倾身,吻住她哭泣的眼睛。

时间再一次在这倾身一吻的时候静止了。

屋檐下,三人站立,雨声偶尔滴答一声。

逐野瞳紧握缰绳,手臂上青筋暴露。

小绮罗依旧是一脸惊奇地看着她的大叔。

“来人!”逐冥冽长袖一挥,声音斗破苍穹,眼睛却未曾离开流苏半分,那眼神终于有了几分柔软,难得啊。

“末将在!”罗念率领四王爷府众将士,单膝俯首,跪在逐冥冽身后,静候命令。

“备马,回府!”

说完,逐冥冽弯腰将绮罗一把抱起,动作间轻柔无比,那颗冷硬的心,似有片刻的融化。

“绮罗,回家了。”

他长腿跨上白马,将绮罗按在胸前坐好——

“上来。”接着,逐冥冽倾身,朝流苏伸出手。

流苏低头看着这双大掌,他的手指干净、修长、手巴掌出奇的大,比她的两双手还大——

六年前,就是这双手把她拉入了一个未知的世界的么?

她依然记得黑暗中的感觉,那只大掌突然伸过来,一把拉住她,跌跌撞撞往茅草屋奔跑过去——

眼泪又流了下来,她…其实真的好怀念那只大掌啊,温暖、宽厚、即使身负重伤,也令刚刚穿越的她感到安心。

见她仍旧发怔,未等她伸出手来,逐冥冽弯腰,一手托住她的腰部,轻轻一使力,流苏便在一阵惊呼声中被他抱上了马,放置在他的身后。

逐冥冽调转马头,对着逐野瞳,道,“十三弟,有人欺负了我的人,老四我一定要讨回来!还请十三弟届时不要插手!”逐冥冽对逐野瞳说着,眼睛却望向巍然而坐的逐尧皇。

逐野瞳根本没有管逐冥冽在说什么,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流苏,片刻也没有离开过,她坐到四哥的身后了,她让四哥亲她的眼睛了。

他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意!

流苏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她感觉自己有些话想和逐野瞳说,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低下头去,日后还有很多时间,慢慢再说吧。

“日曜王朝自有国法,不论是谁的人,枉法自然要严惩。”而逐尧皇看了逐野瞳一眼,说道。

“谢谢大哥了!”逐冥冽双手抱拳点头,“老四暂且告退,明日再进宫向大哥交代一切。”

逐尧皇点了点头。

逐冥冽这才将马鞭一甩,狠狠抽打在马背上,那马前蹄高高扬起,仰天长啸一声,朝四王爷府飞驰而去。

那骏马之上,逐冥冽拥着他的两个女人。

逐野瞳握紧了手下缰绳,那一向飞扬跋扈、桀骜不驯的眼神,流露出失落失望的神情,坚毅的眼眸此刻也有些发红,他动了心的女人,本打算三日后… 三日后就向她告白的…

可是,还来不及告白,就已经…

怎么会这样?一夕之间,全都变了——

秦流苏和绮罗两个人都走了,同时走了…

他们分别是四哥的女人和女儿。

可是,小绮罗的爹怎么会是四哥?秦流苏不是说绮罗的爹已经死了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甘、伤心的感觉像紧箍咒紧紧锁住了他,不行!他要追上去问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秦流苏是他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女人,她要离开必须要征得他的同意!这个女人胆敢不听他的命令,他就要她好看…

逐野瞳调转马头,扬起马鞭,欲要追上去…

“十三!!”他马鞭还没有落下,就被逐尧皇及时且准确无误的拽住了鞭尾——

逐尧皇那拽住马鞭的手,指骨分明,动静皆风云,这双手若握起,就像要把整个天下都握在掌中。

“大哥…”逐野瞳回过头来——受伤的眼神里有不解…

“老四一家团聚,作为兄弟要祝贺,回去之后记得备上一份贺礼,不能亲自送到,就让下人送过去。现在回去,你禁闭期限未到,哪里也不能去。”逐尧皇的声音高贵幽静中有一股不可违抗的气质。

他调转马头,长鞭一挥,那黝黑的骏马仰天嘶叫一声便飞速往皇宫方向奔去。

身后训练有素,誓死追随逐尧皇的将士们也随着逐尧皇策马奔腾而去,宽阔的大道上,甚嚣尘上,漫天飞扬!

没有人发现逐尧皇的脸上也闪过了失落的表情,那个被他奉为知音,决定好好爱一场的女人…竟是四弟的女人。

【三】

“啊…”逐野瞳仰天长啸一声,然后用力挥舞着马鞭——

“随本王去猎场!!”他大喝一声,策马飞驰,悲愤的感觉化成了速度,风一样地速度,冰蓝色袍子飒飒飘起。

“驾…”那马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心思,不要命地冲入猎场之中。

逐野瞳看准猎物,反手抽出一只长箭,手挽长弓,在急驰中猛地一射。

箭如霹雳弦惊,随着尖锐的破空之声,一只狂奔逃命的梅花鹿应声倒地。

一箭得手,他并未停歇,手中之箭越射越快,在急风骤雨般的连珠疾射中,四处逃命的鹿、狍等纷纷倒地嘶鸣。

逐野瞳,百发百中,例无虚发。

众将士呆呆看着马上神勇无匹的逐野瞳,威武,威武,他们的大将军王太威武了!

看的令人热血沸腾,激动不已。

“威武!威武!”

将士们高高举起手中的弓箭,个个热血沸腾,欢呼雀跃。

而左穆则忧心忡忡,他知道现在十三爷的心里非常的难过。

在十三爷生命中只有过两次像现在这样不要命去骑射的情景,一次是最疼爱他的先帝驾崩,第二次便是现在,秦姑娘跟着四爷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