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众人争论不休的时候,流苏的声音突然在大殿内淡淡的响起,显得格外的突兀。

逐野瞳猛地转过身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也同意让四哥处斩?悬挂城墙?

她…是不是疯了?

她要对四哥赶尽杀绝吗?!

他的拳头慢慢紧握,额头上的青筋暴露,眼看着,就要爆发。

然而,流苏至始至终也没有看他,她镇定地站了起来,深深地环视了底下群臣一眼。

突然,她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惊讶的动作——她缓缓将将头上的凤冠取了下来,托在手中,说道——

“除此之外,本宫还有一件事要宣布,从今日起,我将不再是日曜王朝的皇后,皇后之位,另择他人吧。这皇后,我不当了…”

她的声音,字字铿锵有力,丝毫也没有商量余地的意思。

说着,她便将凤冠高高举过头顶,然后狠狠一摔——

重重地摔在地上,那凤冠顿时被她摔碎了,上面的珠子顿时一颗一颗滚落四处,有几颗滚落到了逐野瞳的脚边。

然后,她面无表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殿。

就像,彻底摆脱了什么一样。

众人顿时错愕不已,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刚刚为日曜王朝立下汗马功劳,被群臣和百姓歌功颂德,名声也正在水涨船高的秦皇后竟会会突然提出——

她不当皇后了!

逐野瞳眯着眼睛看着她的背影…

【四九三】

流苏站在文华殿前的樱花树下,依靠着樱花树,抬头看着那满树樱花。

她的手,拉住一根树枝,摇晃。

那漫天的樱花,纷纷扬扬洒落,飘舞到地上,留下一地的粉色。

阳光为樱花镀上温柔地金色,一地灿烂。

流苏的心,随着飘落的樱花而被揪起,她微扬的唇角在思念中颤抖。

她起唇,轻轻念道——

春浅,红怨。

掩双环,

微雨花间画闲。

无言暗将红泪弹。

阑珊,香销轻梦还。

斜倚画屏思往事,

皆不是,

空作相思字。

忆当时,垂柳丝,

花枝,满庭蝴蝶儿。

那些美丽的樱花掉落,旋转,起舞,徘徊,终究也无力摆脱宿命,化为尘埃。

这里有些樱花树,是她亲手栽种的,只为三年之约。

而如今,她只期待这里载满樱花树,静静等待她的良人的归来。

“皇后娘娘,左右丞相率领着文物百官在殿外求见。”

她正闭着眼睛的时候,杏白走了过来,向她汇报。

“来了?”

“嗯,都跪在殿外,说是皇后娘娘不能随意弃后位,要等皇上回来,才能定夺。”

流苏听了,脸上露出了笑容,“不急,让他们慢慢跪吧,你先端杯茶过来,让我喝完茶再说。”

流苏走到石桌旁坐下,拿过一本书,慢慢地翻看了起来,一边翻看着,一边喝着茶,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样子。

“皇后娘娘,十三爷来了。”

过了片刻,杏白又来通传。

流苏听了,手微微一怔,他来了?是来质问她的吗?

还没有说要不要见,逐野瞳已经径自迈着步子走了进来,一直走到流苏的面前,看着她,不说话。

流苏也看着他,同样不讲话。

见两人共同沉默着,杏白便给周遭的奴才们使了个眼色,众人便一一退了下去。

站了许久,逐野瞳突然伸手,一把将流苏手中的书夺了过去,放到一旁,略显粗鲁地说道——

“你怀了身孕,太医又嘱托过,不能太伤神,还看这些伤脑筋的东西做什么?”

“没什么事,就拿来看看,消遣一下。”

逐野瞳将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拿了起来,握在手心里,“怎么瘦的皮包骨了?跟几天没吃过饭似的,你的人都是怎么照顾你的?”

流苏看着他——

“你不是来质问我的吗?”

逐野瞳将她的手放回原处,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其实我明白,四哥的事,最为难的那个人是你,你怕我和四哥的关系越来越恶化,怕我为难,你便将我排除在计划外,从头到尾不让我参与,自己去做了最艰难的事。”

眼泪慢慢蓄满流苏的眼眶。

逐野瞳深深地叹了口气,“四哥一生悲苦,又冷血无情,从不对自己的心意做任何的妥协,我们兄弟都是如此。难为你了…”

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在她内心最悲伤的时刻,他的这一番话,有多么大的力量啊。

逐野瞳抬起手来,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这究竟是一场怎样纠缠着的爱恨?到如今,我已经不明白,到底,谁才是最痛的那个人,谁才是伤的最深的那个人了。”

“你不知道,当我看到四爷满头银发的时候,我…我的世界都崩塌了。我说过,我从不后悔擒拿了四爷。可是,…我的心里,为什么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都那么那么的痛呢?好像有一把刀诅咒似的一刀又一刀狠狠地要将我的心脏刺穿。三年后,我…还能心安理得的和另外一个人,一起看站在这里看樱花吗?逐野瞳,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

逐野瞳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身旁,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抚着她的头——

“还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吗?我问你,这世界上,有什么是永远也不会变得吗?…你说,其实,你也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什么是不变的。承诺会变,誓言会变,不管当初的我爱你说的多么坚贞,到头来还是抵不过岁月的蹉跎,不是吗?”

“是,我记得。”

那时在树下,谈天说笑。

“承诺会变,誓言会变,可是,只要心不变,那么变了的东西,又可以回到原点。”

“只要…心不变。”

流苏喃喃地重复着逐野瞳的话。

三年,逐尧皇要和陆雪凝朝夕相处三年,她从未怀疑过他的心。

可是万一…

心未变,其他的,却变了呢?

这样,不是更令人无法承受吗?

“皇后,十三爷,左右丞相还领着文武百官跪着呢?要让他们撤了吗?”

杏白再度过来通报。

流苏连忙将所有的心事都收了起来,说道——

“不,可以出去见他们了。”

当流苏和逐野瞳的身影一道出现的时候,众臣连忙磕头——

“臣等前来,是请求皇后娘娘不要弃后位的。”左丞相说道。

流苏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

“起来吧。我心意已决,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

“皇后娘娘,这日曜王朝自古以来废后也不是皇后娘娘说了算,一切当由皇上说了算。”

逐野瞳和流苏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露出了笑容,各自心领神会。

“哦?废后要一切由皇上说了算?”流苏佯装,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道。

“是!要由皇上说了算,这是国法。”

众臣说道。

“那你们口口声声要求斩了四王爷再将他的首级悬挂于城门之上呢?日曜王朝自开国以来,就没有任何王爷被处以如此重型,那么,这是不是也应该由我皇兄回来,再做定夺呢?”

逐野瞳在一旁说道。

流苏朝他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众臣听了,顿时个个哑口无言,同时他们也突然明白了,秦皇后今日在大殿之上摔凤冠,弃后位,是什么意思了。

流苏看着沉默不语的众人说道——

“四王爷是皇子,又曾经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他这一案,非同小可,本宫和十三爷都无法做出定夺。所以,本宫和十三爷决定,一切等两年半以后,皇上回来再做定夺。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犹豫着互相看了看。

“若你们硬要处死四王爷,就交由左右丞相全权负责吧,本王和皇后不敢下这样的决定。”

在众人疑惑之际,逐野瞳补充说明道。

“臣等一致认为,一切等皇上回朝后,再做定夺!”

最后,所有的人跪了下来,齐声说道。

【四九四】

逐冥冽背着手站在牢房中央,一头银白色发丝散落在冷硬的背后,那玄黑色的衣袍将他冷冽和孤寂气质衬托的多了三分悲情的意味。

黑白如此分明,就如他的爱恨,那般强烈,那般极致。

无法想象,白头的那一夜,他的内心有多少的恨意在强烈的翻涌,那种爱恨交缠的蚀骨般的痛,大概已令这个冷漠的男人千疮百孔。

他坚持着,即使面临着被攻城的危险也要完成最后一拜,但是她,义无反顾地离他而去了。

流苏站在他的身后,久久没有说话。

逐冥冽缓缓地转过身来,流苏发现,那头银白色头发将他的脸衬托的更加阴冷,可是他眼睛里的血丝也透漏出他的疲惫。

“来通知我的死期么?”他问道。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吧。”

“那翠竹园的小笋,你是真心想要做菜给我吃的吗?”他那一直游离而淡漠的眼神,慢慢地看向她。

“是。”她回道,没有任何迟疑。

逐冥冽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牢房门,逐野瞳站在牢房外。

“走吧,十三。”

逐野瞳看了看流苏,对逐冥冽说道——

“只是暂时的。”

“败寇之将,任凭处置。”

这八个字,逐冥冽说给逐野瞳听,但其实,主要是说给流苏听的。

流苏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牢房里,眼泪顺着脸颊,慢慢流出。

为什么他竟然只问小笋是不是她真心想要做给他吃的,他一句恨她的话,都不说?

与四王爷造反一案有关联的罗念也受到了流放塞外的刑罚。

离宫之际,他获准到幽禁逐冥冽的幽冥殿来做最后的告别。

逐冥冽单独坐在幽冥殿中的椅子上,面前放着一本书。现在,他已经不束发了,一头银丝,随意散落。

望着跟了十几年的四爷,如今竟是一头悲情的白发,罗念双腿一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哭什么?”

逐冥冽看着自己的心腹,问道。

罗念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一辈子,他只是默默守护在他的四爷身旁,安慰的话,从来也不会说。

“起来吧,喝一杯再走。”

逐冥冽倒了一杯酒,递给了罗念。

罗念颤抖着接过青花瓷酒杯,仰头将黄酒一饮而下。

“四爷…末将这一去还不知何时会回来,请四爷保重。末将一定还会回来的。”

“此番若还能回来,不必再回本王身边了。”

“四爷…”罗念听了,猛地抬起头来。

“过你自己的生活去吧。”

“四爷…你要赶我走?”

逐冥冽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站了起来。

“如今,我已是带罪之身,属于我的东西未必能给你带来好运。唯一能给你的,就是自由了。”

“不…”

“记住,罗念,从你走出幽冥殿这一刻开始,你我主仆情义,便恩断义绝,从今往后,你不再是逐冥冽的人了。你,是你自己的。”

逐冥冽看着他,说道。

罗念听了,便知道逐冥冽心意已决,他躬身说道——

“末将谨遵四爷教诲。”

逐冥冽拍了拍他的肩,说道。

带着难忍的伤痛,罗念默默地转过身,朝幽冥宫外走去。

逐冥冽坐了下来,继续看书。

风拂过,吹乱了书页。

罗念回头,看着坐在那里的逐冥冽,良久,狠狠地转过身,匆匆走了出去。

两个衙役即刻上前,随着他往宫外走去。

因为十三爷亲自交代了,不必用刑具,也不得虐待,将罗念送到塞外即可,所以,两个衙役对罗念毕恭毕敬的。

当路过云霓殿的时候,罗念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副画面,小逐云霓挨了逐尧皇的批评,坐在殿外哭,一个沉默的男孩子走了过去,将自己的衣袖递给她,让她擦眼泪。

“你的衣袖好硬,我的脸都被擦痛了。”

小逐云霓梨花带泪地说道。

“呵…”

罗念想到过去那样的情景,突然笑了。

“罗将军,时间到了,该走了。”

衙役在一旁提醒道。

“好,上路吧。”

始终,门口也没有出现那一抹身影,罗念有些失落地转过身,往宫外走去。

也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公主,好好保重,他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出了宫,一路向西,罗念话不多,两个衙役也少说话,也算相安无事。

“那不是十六公主吗?”

突然,身后的两个衙役其中的一个指着不远处说道。

罗念抬头看了过去,果然看到逐云霓正和几个宫女走在一起,大约是偷偷溜出宫来玩了。

看着她活蹦乱跳,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的模样,罗念笑了。

但是下一刻,他的笑容僵住了,因为他看到逐云霓被一个突然窜出的黑影捂住嘴巴,一掌劈在她脖子上,然后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拖着她跑了。

顿时,四周一片尖叫之声,宫女们大声喊着逐云霓的名字,远处的侍卫匆匆而来。

“公主!!”

罗念心跳猛地加速,大感不妙,连忙追了上去。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竟然可以那么紧张,那么害怕。

“别跑!罗将军!!”

两个衙役以为罗念突然逃跑,一个追了上去,一个匆匆回去报告。

那道黑影将逐云霓夹在腋下,以极快的速度消失,罗念穷追不舍。

一直追到一条无人的小巷里,那人才停了下来,当他把脸上的黑布拉下来的时候,罗念愣了——

“二皇爷?”

四爷失势后,二皇爷就不见了,皇宫里的人正四处找他,他倒是无惧,敢在曜京城里公然现身,还掳了皇上的亲妹。

“罗念,你来的正好,本皇爷有事要你办。”

“二皇爷,有何事?”罗念看着被逐浪放在地上的逐云霓,他不敢轻举妄动,就怕伤害了逐云霓,袖中拳头慢慢紧握。

心中则想着如何能让逐云霓脱离危险。

“把她的手指砍下来!送到宫里去给皇后和逐野瞳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