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不喝点儿?”坐在她身边的一个年轻小厮凑过脑袋,讨好地帮她拎来了酒壶,“这是管家特意拿出来的果子酒,不辣,挺好喝的,难得能让咱们也尝尝啊!”

姞月冲他一笑,说道:“谢谢,我自己来就好。”然后她接过他手上的酒壶,慢慢地倒在酒杯里,还出神地看着那细细的水流轻轻地注入杯中。

“姑娘,满了。”小厮轻声提醒。

姞月扑哧笑道:“我知道满了,只是想试试看最多能装多少……”说完她就忽然想到这是以前在家里常和母亲说的一句话。

她叹口气,放下酒壶,忽然没了赏月的心情。

走到哪里都有月亮,可并不是走到哪里都有亲人。借赏月之名念亲人之音,确不是个明智之举。这只会让人在心底深深地烙上思念的伤痛,许久无法恢复的吧!

十几个人坐在一处要多闹腾有多闹腾,没过多久大家就全都忘记了中秋节出来聚会是为了赏月,反而一个比一个更情绪高涨地谈天说地、畅想未来。

“我要是有钱了,绝对会先回家去娶老婆啊!”一个小厮大着舌头指点着他身边的一个丫头,“敢小瞧我?我进府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地方混呢……”

一阵笑声后,那个丫头反击道:“就你这样儿也能找到老婆呀?谁跟你过日子诶!”

庭院里的桂花静悄悄地开着,在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一动一静的恰好与众人的说笑相映成趣。姞月停了一杯接一杯的独自饮酒行径,将渐渐模糊的视线从已经爬到桂花树梢的月亮上移开,准备抛却所有的乡愁好好地乐一乐,也能对得起如此一片大好月光。

可她还没来得及把情绪完全调整到最佳状态,就见花园月亮门外走来一个看上去就很眼熟的人。

——阴魂不散的苏清。

苏某人不管自己的到来有多么令人震撼,更不顾一干人等大张的嘴巴,只说了句:“我府上已经没人了,来你们这里凑个数,如何?”

谁敢说不行?所以大家伙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坐在本年度最受欢迎的账房姞月姑娘身边,坐享其成地拎过酒壶就自斟自饮起来,颇自在的样子。

苏清一来,就让众人束起了手脚。尽管在姞月看来他是没什么特别的,但礼王府的人却总感到苏大人与自己同席……的确不是那么一回事。

不乏有一批冷汗直冒的小厮两股战战几欲先走,更多的丫头也起了先行一步的念头。唯有姞月大方地与他同席而坐,没事人似的无视了苏清,更无视了他坐在自己身边的现实。

既然他一出现大家就都放不开,那只好自己娱乐了。

迷蒙中的姞月忘了该去想想苏清到底是为了什么来礼王府的,她只抱着酒杯喝那甜丝丝的果子酒。半个时辰之内,那一整壶的果子酒都被她报销进肚了。

挥手拨开所有劝她少喝一点儿的人,姞月感到特别的难受。惆怅,她现在十分惆怅——她想回家了啊……这里无论是好是坏,都不是自己的家。

我要回家。

这是姞月在醉倒前最后的想念。

症结所在

第二天早晨,阳光像飞蝗一样铺天盖地般地照进屋里,刺得人不得不用“睁眼看世界”的办法来躲避光线的攻击。

刚清醒过来的姞月拍着混沌的脑袋,试图能将宿醉的眩晕赶走,以便还给她清醒的思考。她支起身,乏力且迟钝地将视线从床顶转移到别处,却赫然惊见一尊“人造大佛”稳稳地坐在屋里。

“大佛”许是听到了她起身的动静,回头看着她,问道:“醒了?想喝水吗?”

姞月被忽然多出的人吓到,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结舌道:“苏清?!你、你怎么在我这里?”

苏清说:“你昨天醉了,我把你送回来的。”他主动省去了“抱着”的动作。

有这么个听似合理的解释,姞月也懒得动脑去想其他。她头疼地指着门:“苏大人,劳烦您先出去,我要换衣服。”

苏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似乎没有想出去的意思。他探究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昨晚你说要回家?”

“想回家”是苏清一整晚听到的最多的三个字。他有些不明白:姞月自称无家可归,而且根据调查,她也确实没有什么亲人。那么这个“家”又是从何而来?他直觉这是个揭秘姞月身份的重点问题,所以他要刨根问底。

姞月一愣,心里苦笑:果然还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了。

但即使她说了什么让他产生怀疑的话,苏清也没资格这么做。姞月是现代人不假,却同样无法接受这种“随便哪个男人都能进了自己房间”的事情,在她看来,苏清正是“随便哪个男人”中的一员。谁给他的权力让他进来的?而且这里还是她的卧室。

因此,姞月没有回答苏清的问题,只若无其事地掀起被子下了床,用同样若无其事的表情扯扯身上那件从昨晚就一直没换下的衣服,慢慢地走到外间屋,打开屋门,尽量心平气和地对尾随她出了里屋的苏清说道:“苏大人,请慢走。”

苏清不温不火地说道:“姞月姑娘,如果我现在从你的屋里走出去……你说,礼王府会有多少人看到呢?”

姞月为之气结:“苏大人,就算您现在不走,总也有离开这间屋的时候。您想,礼王府知道您在我屋里过了一晚上的人会少到哪里去?”

苏清瞟一眼已被打开的屋门,动都没动;姞月则照旧保持“请”的姿势,扶着门框不放手。两人互不相让,就这样在门口顶起牛来。

“姞月,我怎么听人家说你昨天被苏……”正巧要来找姞月兴师问罪的康瑶大老远看到她的屋门已经打开,所以就一路走了过来。一直来到门口,她才看到屋里被半扇门挡住了的苏清,还有……衣衫凌乱的姞月。

所有的这些摆放于一处,很难不让人想歪。尤其是两个当事人还在“深情脉脉”地对视着,标准的一派谁都不愿意先转开视线的“缠绵”风格。

“你们?!”康瑶的眼睛瞬间睁圆,姞月都有些担心她的眼眶要盛不住眼珠子了,“你们昨晚真的……姞月!这是怎么回事?”

姞月很想笑,但她笑不出来。她当然清楚康瑶在意的是什么,可是,这该怎么解释才好呢?看这位大小姐的架势,似乎不管她接下来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

“我们的事不用你管。”苏清不冷不淡地甩出这么一句。

康瑶的眼睛立即剜向姞月,令站在一旁的姞月觉得自己好像忽然提前进入了冬天。

苏大人,您老就少说两句会让所有人都误解的话吧!

无奈地放下撑在门框上的手,姞月解释得连她自己都感到很苍白:“康瑶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苏大人只是在我这里待了一个晚上而已——什么都没发生,真的!”

然而任凭这个大安朝的民风再怎么开放,也逃不过“孤男寡女”一词。不管姞月如何辩解,她都无法抹杀她与苏清“共度一夜”的事实。

“你们……”康瑶气得浑身哆嗦,指着一副无所谓样子的苏清和一脸为难神色的姞月,几乎快要哭出来,“你们……姞月,你……无耻!苏清哥哥,你为什么和她在一起了?她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孤女,还是我们家的下人!她根本就配不上你!”

姞月瞪眼:大小姐,我是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也不能这样人身攻击我啊!

吸口气,正要反驳康瑶的话,苏清却从她身边走过。

苏清优雅地迈出门,冷冷地俯视康瑶:“无耻之类的我没法接受,你也无权置疑我的行为。我不是你亲人,不会像庆那样对你这般纵容,所以最好不要惹到我。”

康瑶难以置信。她完全没法将这个冷冰冰的男子与前些天还同她有说有笑的人联系在一起。她还没领悟到苏清多变的本质,难免会被伤到。

“大清早的,你们三个这是在做什么?”

闻讯而至的庆离刚一到现场就看见这三个人在僵持着,四周已经开始围上好奇的下人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当机立断地做出了决定:“瑶瑶,你的丫头在收拾东西——周府的人都来接你了,怎么还不快去准备行李?清,正好我有事要对你说,你先跟我来……姞月姑娘这两天也累了吧?今天要不先歇歇?”

一番话打发了所有人。那群本来是想围观的下人们一见王爷驾到,也都讪讪地回去做各自的活去了。

康瑶话里噙着委屈,不依地叫道:“庆离哥哥!我还……”

“没有还是!”庆离此时超常发挥了他身为受封王爷的威严,脸上一板,冷声命令,“马上给我回去!一个女孩子家这样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要是被周府的人看到了,岂不是要怪罪我没看管好你?”

康瑶咬着嘴唇,眼中含泪,忿恨不平地又狠狠地瞪了瞪姞月,这才低了头快步越过庆离,连招呼都没再多打一个就飞奔离开。

听了他的话,又看看身上有些乱的衣服,姞月也有些被打击到:成何体统?总觉得这个词是在暗讽自己的。不过这件衣服既然还好好的在身上穿着,那就能向所有昨天与自己一起赏月的人证明清白了。

庆离直到康瑶跑离了众人的视线范围内,才对姞月说道:“抱歉,我们先失陪。”说完他就使劲地拉过苏清,将他带走。

而依然站在门边的姞月,只用“咣当”的关门声送走苏清和庆离。

回到王府书房,庆离来回走了好几圈,终于站定在苏清面前,叹息道:“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干嘛。你要是有意接近姞月,那不妨先想想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不要找任何不相关的理由,否则你以后连后悔都没个地方。也许你会觉得我是危言耸听了,但我认为你还是该正视一下自己的心情,你现在还抱有多少非要挖出她的身世的想法?”

苏清怪异地看着他,没搭话。

庆离为苏清的行为做了注解:“你这般逡巡不前,只会让我断定你是喜欢上了人家。苏清,承认你已动心就那么难?”

苏清下意识地摸摸心口,缓缓说道:“不,我坚持我这么做是为了调查。动心的感觉虽然我没经历过,但看看容离也能明白,我想我顶多是对姞月有些……不甘?”

“真是无药可救……”哪怕庆离有再好的脾气也要被他惹恼了,“那我问问你,昨晚,你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人家姞月姑娘抱回屋里又一晚上没出来?你说说你的居心何在?这种调查,一点儿都不知道什么是低调,这还是你吗?你的原则一贯不都是锁定目标就悄无声息地靠近吗?我怎么不知道你变了?难道马上就要升官的人都会想换种行事方式?”

苏清沉默以对——难得有他回不上话的时候。

庆离见他这样,也知道他是在反思自己最近的异常,于是好心地再推他一把:“你一直以来都习惯于用办案的方法思考问题,但感情不是办案,你如果真的喜欢上人家了,或者是开始对她有了兴趣,那不妨先冷静冷静,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怎么陷进去的,再想想还能不能拔出来。如果能,那就代表着你还有机会脱身;如果不能……那你干脆还是趁早下手吧!”

苏清被庆离的这番歪理一教育,不由得笑道:“庆,你什么时候也研究起这种事情?难道是准备去越刍后用来对付你那个小未婚妻么?”

庆离点头,遗憾地说道:“这是正常人都懂的——只有你,不正常。”

“……我能不能把这句话理解为你在夸奖我?”苏清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转移话题?这么简单就要转移话题?还是心里有鬼了吧!

庆离心无同情却依然以同情的语调对苏清说道:“兄弟,你完了。”

苏清是个颇有坚持的人,但又不是一头撞死在南墙上的人,所以他能接受下庆离的劝告,并认真地开始反省着自己的举动是否真的像他说的那样,都是假借调查之名,行接近姞月之事。

认真思考过后,苏清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对待姞月的事情上是有些过火。通常来说,当他发现某个案件嫌疑人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后,就会立即放弃对这个人的各方关注,免得精力一分散就不容易集中在真正的目标人物身上。而如今,他没有在证明了姞月与舞弊案无关后迅速抽身,而是更为深入地在探寻她的来历——这点确实与平素作风不一致。

或许该试试,他如此想着。而他有自信,一旦自己定下了决心,就少有人能逃过他的天罗地网了。

——殊不知,他的劫难就此开始。

自苏清被庆离拉走后,姞月使劲地甩上门,将自己关在了屋里。

本来她还沉浸在思乡情绪中,怎知就忽然冒出苏清来搅掉了她的哀愁。

这家伙竟然不声不响地在自己屋里坐了一整晚——桌上那空掉了的茶壶就是证据。真不晓得苏清为何非要执着于查明她的身份。这很重要吗?再说了,她能保证,只要自己一天不透露真实来历,他人就一天不可能“查”出来。

姞月暗想道:苏清这个人,恐怕就是因为什么都掌握不到,所以才为了可悲的男人的“自尊”锲而不舍。

正想得投入,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女子嗓音:“姞月姑娘今天还算人数吗?和我同屋的一个丫头也走了,她让我给您说声,她走的时候没领钱,千万别记了她的名。”

姞月忙道:“不好意思,你先等等,我马上就来!”

梳头漱口洗脸,找衣服换衣服,这些事情总共花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然后她捋着头发扎成个马尾,打开了门,微笑道:“请进!”

小丫头跟着姞月进了屋。

翻出昨晚没算完人数的那张纸,姞月提笔蘸蘸已经有些发干的墨汁:“和你同屋的女孩子叫什么?告诉我,然后把她的名字勾掉就可以……好了,那你再回去问问,还有谁是走了却没领钱的,省得下个月发月钱的时候落下了她们。”

小丫头应了声“是”,便回去传话了。

姞月发愁地看着这张写满了名字的纸:人数实在是太多,下个月发钱的时候,绝对又要熬夜狂算好几天。

忙碌中,她已经完全忘记要去烦恼苏清的事情。

——已经有了觉悟的苏清,就是这样被姞月无视掉的。

这是迁怒

赴京参加中秋宴的藩王们都已经早早地离开了,而庆离还在不慌不忙地打点行装。他拖延时间的这一举动中,有多少成分是在帮助苏清……不好说。

其实他没有打算将府里的所有人都带走,但姞月不同——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账房,怎能说辞退就辞退?万一到了越刍寻不着更好的账房那怎么办?

庆离不想一到越刍就因算不清账而烦恼,所以他的私心还是希望能把姞月也一并带往越刍。虽然有些对不起苏清的感情,不过他是自找的,谁让他把姞月这个能干的账房介绍到礼王府了?那就别怪他礼王爷不想放人。

但让庆离在出京前比较头疼的事情倒不是该怎么遣散下人,而是关于他的表妹康瑶。

来接康瑶回家的周府人都在府上住了好几天了,她却还闷在自己屋里不肯跟他们走。康瑶的犟脾气一上来,也挺让人吃不消的。庆离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可他没能力帮她。感情无法勉强,他也不能仗着好友或者是王爷的身份把康瑶的爱情强加于苏清身上。

该怎么处理康瑶的去留,成了难住庆离的大问题。

前来和他道别的容离替他化解了这个难题:“这还不简单。她既不愿走,那让她在京城的康府住下就是。你先打发了周家,再去对康府的人说大小姐要留在京城,你这一去越刍就没法照顾她,所以暂时住在他们那里。”

庆离担忧道:“瑶瑶同康府的关系并不很好,我怕她惹了什么是非,到时候我可是真的不在京城了,又有谁能帮她解决?”

“同康府的关系不好?”容离好奇,“她小时候不是养在康府的么?从小长大的地方,也能关系不好?周府和康府一贯私交甚好啊!”

说到周府和康府之间的瓜葛,就不得不提一件事。

康瑶本该姓周,但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家人按照漠南的习俗为她请了位老婆婆来算命。这位婆婆在漠南地区很有名——据说从来没算错过。她对康瑶的父母说,这个女娃娃长大之后命途坎坷,需要寄养在别人家里才能让她的命运有所改变。因此周府就按照婆婆的指点,在京城寻了没有女儿的康府,让康瑶认上了干亲。

然而……

“瑶瑶从小就没怎么与亲人住在一起,又加上她心存不满,认定自己是个金枝玉叶却不能得到她应该得到的,所以一直都无法与康府的人好好相处。”庆离叹气,也颇为无奈,“她还把人家康府的大少爷打伤过,要不是人家看在她的母亲是位公主的份上……容,你说吧,这样的关系,能算好吗?”

坐在椅子上的容离差点儿没被口水呛着,他咋舌道:“就是那个横行霸道的康府大少爷?他竟然真的被你表妹打伤过?你妹妹好厉害啊!佩服佩服!”

庆离消沉地看着他:“你少落井下石。算了,我们先不谈这个——你来又是做什么的?我想你也不会为了送行就来我这里。你要是真的想给我送行,大概就会半夜里偷偷爬进我的屋子,带着几壶不知发霉过多少次的酒,拉着我非要与我痛饮至醉……”

容离笑嘻嘻地说道:“除了送行,我只是还有些好奇清喜欢上的那位姞月姑娘。听说她正在你这里当账房?不如这样吧,让我们一起去会会这个奇女子。”

“我劝你最好别去。”庆离望了望窗外天色,肯定地说道:“这会儿清就在她那边呆着呢!如果你很想去看看咱们的苏清大人吃瘪后是怎么迁怒于人的,那请便。”

容离道:“没关系,我们可以悄悄的……”

庆离:“……你明知我缺乏你那种当小偷的能耐。”

被好友提名的苏清,现在确实在姞月这边。

不过姞月很忙,忙到根本就没办法去正视“多余”的苏清一眼。她需要在出发前把王府内这一年的所有账务再次重算一遍,然后还得拨出钱用来打发那些即将离开王府的丫头小厮们。

只见她一会儿喊进几个人来帮她搬走打好包准备长期存放的账本,一会儿在屋里团团转地翻腾着想要找出来的账本。苏清也不搭话,只默默地递纸递笔,又帮着姞月去找她想要的东西。

每次他将账本准确地送到姞月手上的时候,姞月眼皮都不抬一下地咕哝声“谢谢”,然后继续埋头苦苦工作。她觉得自己马上就会阵亡在这间屋子里,成堆成堆的账本搬进搬出,似乎永不减少的样子。

忙碌中的姞月在心里自我安慰着:在去越刍的路上应该就不会再算这么多的账务了。到时候绝对要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省得以后谈“账”色变。

——她根本就没注意到是谁在帮她的忙。

眼看着都到中午了,姞月终于在肚子咕咕叫唤之后想起她还没吃早饭,于是依然理所当然地支使着站在桌边给她磨墨的人:“能麻烦你帮我端来午饭吗?我暂时没空去。”

姞月仍然没觉察到那是苏清,她一直以为这个帮了她很大忙的人是庆离特意派来的小厮,她甚至还在想着:不愧是王府,连个小厮都这么好使唤。

这时,不愿再被某人继续无视下去的苏清缓缓说道:“边算账边吃饭?不行,对身体不好。”

姞月听这声音耳熟,抬头一看,这才可喜可贺地发现了苏某人的存在,当下皱眉道:“怎么是……苏大人?您在这里干什么呢?”

苏清青筋:合着她就这么过河拆桥地用完就忘?还是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朝着自己这个方向看过半眼?

将手中抓了将近一个上午都没松开过的毛笔搁在桌边的笔架上,姞月疲惫地揉揉眼,无奈极了:他为什么总是在纠缠着一个问题不放?难道查不出来一个人的身份,真的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影响?现代人的思维果然与古代人不同,为什么一件芝麻大的小事,在他们看来就是攸关生死的大事了呢?

透过正午射进屋里的缕缕光线,姞月看向苏清。后者正闷头用小勺子仔细地把砚台中的墨渣一点一点捞出去,倒在一旁摊开的抹布上。炭笔难寻,所以自从上次那根好不容易才到手的炭笔用完后,姞月就没再麻烦过庆离,只开始让自己慢慢地去习惯用毛笔写字。

磨墨这种活,姞月从没干过。毕竟在现代即使是去学过毛笔字的人,也都用现成的墨汁;会用墨块磨墨的人,除却正正经经的大书法家,其实已经寥寥无几了;而愿意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为他人磨墨的,更少。

苏清的耐性出奇的好,居然能为了调查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做到如斯地步。他似乎每天都在想办法用不同的方式突破自己的防线。要不是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他狡猾阴险的本质,姞月说不定还真会被他骗第二次。

就算他的脸再怎么令人沉迷,也不能因为这么个危险的皮相而掉进同一条河里啊!姞月在心里警告着自己,同时觉得他们两人需要再好好地谈一谈。

“苏大人,我有一言请您务必听上一听:世间之人何止千百万,您又怎么能确定自己能将所有人的身世都打探得一清二楚呢?为了我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您费了这么多的心血……有必要吗?”姞月直直地看向苏清,力求诚恳地说道:“更何况,我马上就要离开京城跟随王爷去越刍定居,若是您还耿耿于怀,那么我可以保证有生之年不再踏入京城一步。”

苏清闻言手上一顿。因他这个忽然的动作,一团漆黑的墨渣从勺子里不甘寂寞地蹦出,欢喜地跳落在他的衣袖上,晕开一滴内深外浅的黑。

“你决定要去越刍?”苏清干脆放弃了用挑墨渣的方法转移注意力,也等于就放弃了故作的漫不经心的态度,“那里是什么情况,你了解吗?”

姞月道:“王爷说过了,越刍很乱——不过我想我是没问题的。苏大人,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我要去哪里,而是我要离开京城了。所以,您可以放心了吧?”

苏清皱眉,眉间的褶子使他变得跟个深闺怨妇似的。

他有些负气地说道:“越刍那边乱得很,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有。男人去了还行,你一个姑娘家到了那边,恐怕多有不便。庆就这么好,让你情愿誓死相随?”

虽然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但姞月还是喷了一下:“这与王爷本人没关系,只是我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做出的选择。因为我需要养活自己,那为何不找棵大树好乘凉?王爷这棵树,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您贵为朝中大臣,衣食无忧,自是无法理解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