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没有!"

"我不如他,七年相交,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始终无法超过龙族。但总有一天,在你心中,他会变成最重要的人。"

雁雪无语,半晌,她问道:"你要回祁州了吗?"

承文道:"三月十七。那天早上我会来皇宫见你的。"

雁雪道:"你是要在祁州组织忠于大宋的人反辽是吗?师兄,皇上将祁州治理的很好,怕是人心不向故国啊!"

承文道:"即使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这是原则。"

雁雪惨然一笑:"师兄多保重。雁雪为保龙族自要为契丹效命,此后你我就是敌人了。"

承文仰天大笑:"雁雪,我年幼丧母,生命中最亲近的女子只有你和茗雯,你们却都是我的敌人!"

雁雪垂首不语。

承文道:"好了,雁雪,耶律鸿翊大概已经喝了几坛子醋了,我们出去吧!"

二人走出里屋,承文向几人告辞,他深深看着鸿翊,道:"皇上,我把雁雪交给你了。是个很善良多情且天真的女孩,我希望你能让她变回我七年前见到的龙雁雪。"

雁雪喊道:"师兄!"承文不再对鸿翊说什么,转而对茗雯道:"公主,我走了。"

"再见,杨大哥。"茗雯挤出一个笑容,说道。

承文回视霁雪阁中三人,一跺脚上了屋檐,一会儿隐没不见。

茗雯的泪水倾斜而出,随即退去。

雁雪长叹一声:"或许让他们得以相逢,是我入宫的最坏的结果。"

她回过身去,月光洒在她身后,她的脸在月光下看来幽怨哀婉。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两人的将来会如何,却完全无能为力。她上床歇息,然而眉边一抹轻愁,纵是睡时也难消半分。

翌日朝堂上。

"臣韩道开参见皇上。"韩道开出列跪倒,"蒙皇上召见,微臣不胜惶恐。"

"平身。"鸿翊嘴边含着一丝笑,想知道一向稳重的韩道开看到自己时的表情。

韩道开站起抬头,顿时呆若木鸡,久久未能成言。

"朕听四弟说韩爱卿治理有方,胸中包罗万物,直可比三国蜀相。朕有很多事想向爱卿请教呢!"鸿翊笑道,"不知爱卿能否将自己的治国之策说与朕听?"

韩道开回过神来,道:"四王爷实是过誉了,微臣无甚长才,只是侥幸小有政绩。臣之浅见尽在折中。"说完递上折子。

太监将折子承给鸿翊,鸿翊很快看完,问道:"只有这些吗?"

韩道开一咬牙,从怀中拿出一卷长轴:"不,还有一些。"

鸿翊展开卷轴,边看边称赞:"好!好!"一会儿便看完了,道:"爱卿,请将你的治国之策说给满朝文武听听,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治国良策。"

韩道开先前递给鸿翊的奏折上只寥寥几条,且写得不深。再递上的卷轴中则全面列出他对辽的政治军事经济体制的看法、国家的一些问题以及解决办法,还有改制的提议及实施方案。以他现在的职位,提出这些可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尤其朝堂之上大多是辽人,他的主张却大大削弱辽臣的地位,几乎算是公然与所有辽人作对了。韩道开却全然不畏,侃侃而谈自己的政治主张。他的话条理清晰证据充分,众人即使是想反对,也不由暗暗心服。

好久韩道开才说完,鸿翊道:"好!众位卿家有何看法?"众人相对而视,虽有不满却无从说起,自知无韩道开之才,就算想反驳也有心无力。且鸿翊提拔韩道开的意思很明显,谁也不想成为第一个发难的人。鸿翊趁众人对视推诿时道:"韩爱卿才高八斗,德烈尔死后宰相的位子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朕就破格封你为相,辅佐朕改制,光兴大辽。"

"皇上,不可啊!臣有本上奏。"众人--包括韩道开--错愕发楞之时,大贺平出班跪倒。鸿翊道:"爱卿请讲。"

"韩道开之言确有道理,但辽制乃先祖传下来的,已沿用百年,我大辽因此兴盛强大,实在没有改制的必要。"大贺平道,"况且听适才韩道开所言,改制对汉人格外有利,汉人本就低我辽人一等......"

"此言差矣!"韩道开道,"辽制是当初契丹人以放牧为生时制定的,现我大辽已成为泱泱大国,循袭旧制只会阻碍我大辽发展。燕云十六州和祁州内汉人甚多,若不善待他们,此地难保啊!"

"......"大贺平无语,转而又道:"皇上,宰相职尊权重,一向有大辽世族之人担任,让一位出身卑微的汉人担任,未免于理不合。"

"朕不就不向遵循旧制,又何必在乎是否与理相和?宰相应由贤者担任,才是至理。"鸿翊沉下脸,"此事朕已决定,不再更改!"

"但皇上......"

"朕是皇上还是你是皇上?说得冠冕堂皇,谁不知道你们是怕消了自己的权?"鸿翊有些动怒,"朕任免朝臣还需要你管吗?"

"臣不敢。"大贺平出了一身冷汗,伏倒道。

"朕正式封韩道开为宰相,连同四弟五弟推行新制。"

"臣谢主龙恩。"韩道开看了半天的戏,终于回过神来,磕头谢恩。

"宰相、四弟五弟随朕到弘庆殿。退朝!"

弘庆殿中。

"怎么样,大哥是不是吓了一跳?"鸿翊笑问。

"臣不知皇上身份,冒犯皇上,请皇上恕罪。"韩道开拜倒道。

鸿翊扶起韩道开:"朕与大哥一见如故,方与大哥兄弟相称,大哥这样就是和朕见外了。朕只希望大哥能尽心竭力帮助朕改制,中兴大辽。"

韩道开道:"臣定当忠心辅佐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声音微有哽咽。

"朕可不用你死而后已,只要你好好活着治理国家。"鸿翊朗笑道,随即又有些黯然,"朕已继位七年,但早几年一直是太后摄政,朝中又是元老甚多,加上驭风......以至朕屡次想要改制都无法施行。现有大哥帮忙,一定会有所不同。"

"臣不敢当......"

鸿翊手一摆:"大哥不必客气,在朕面前,请大哥保持当初林中侃侃而谈的样子,不要以虚礼相待。"

韩道开道:"皇上之前想改制而无法成功是因为朝臣大多守旧,又乏有才之士。依臣所见,改制应先从选拔人才入手。大辽的官位一向世袭,权力分散。科举之制,定要先行!"

霁雪阁。

茗雯声音哽咽,字难成句。雁雪长叹一声,手抚茗雯后背,轻轻拍着,茗雯渐渐平静了一些。

"茗雯,你也别太伤心了,或许......你们两人本就是完全不可能的。"雁雪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她本想说或许此事还有转机,但想想还是改口。不能让茗雯抱任何希望,希望越大,伤心也就越深。

"我知道。"茗雯答道,"所以昨晚皇兄问我的时候我没有承认。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只是我和杨大哥做的一场梦罢了,梦醒了,我们又各有各的生活。他离开契丹后,我们就是陌生人了。他仍是他的大宋将军,我仍是我的契丹公主,从此......陌路。"

雁雪有些惊奇的看着茗雯,她和鸿翊一向把茗雯当作天真不知愁的孩子,却不知她有如此坚强的一面。雁雪道:"你和我师兄真的很像,都是以自己的国家为重,谁也放不下自己的身份。"

茗雯道:"是的,所以我们即使想与对方终生相伴也不会当真去做。但是龙姐姐,杨大哥说你虽然不在意国家之分,却在意民族之别。在你心中,实是不喜我们大辽的!"

雁雪心中暗惊,不禁怪起承文的多话。龙族内基本都是汉人,雁雪的母亲又是江南人士,而且雁雪自幼认识承文,受他影响甚深,对契丹自是无甚好感。雁雪心中如此想,口中却道:"哪有,是师兄多想了。边境之民,谈什么民族?我只属于龙族。"

茗雯泪痕未干,淡淡一笑。这世上最了解雁雪之人莫过于承文和鸿翊,而此二人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所以此时她对雁雪的了解也非当日怒斥雁雪无情之时了。她同样发现了雁雪右耳上的耳环,明白自己皇兄的心思,更加明白只有鸿翊才能打开雁雪的心扉,更不多言,转问道:"龙姐姐,我有一事相求,你能帮我吗?"

"你说吧,看在师兄的面子上,我尽力。"

茗雯道:"我想再见杨大哥一面,相处一会儿,作最后的道别。"

茗雯说道"最后道别"的时候露出哀婉的神色,雁雪心一软:"好吧,我师兄三月十七要离开,临行前回来向我辞行,到时你们道别吧!"

茗雯道:"谢谢龙姐姐。"

雁雪忽道:"环儿,你还要听多久?进来吧!"

茗雯俏脸一红:"她都听到了吗?"

"没有,她刚进来一会儿。"

二人不再说承文的事,改谈一些其他的。

再一会儿,鸿翊回来,他眉飞色舞:"雁雪,朕已任韩道开为相了。过些日子,朝廷开科举选拔人才。"

茗雯告退,鸿翊和雁雪开始商讨政事。谈及政事,鸿翊一改往日的温柔和蔼,升贬罢免,毫不留情。雁雪一笑起身:"近来雁雪觉得皇上过于儿女情长,现在看来皇上仍是一国之君的风范。虽然有着内敌外患,但有皇上,一定不成问题的。"

鸿翊笑道:"朕现在外有良相,内有贤才。四弟五弟一文一武,加上一位全能的龙妃,朕所惧何人?内乱分生固然是有些人在兴风作浪,但主要是当初旧制已不合时宜,给人可乘之机。朕此番改制一定要成功,至少可保辽一百年不衰!"

他站起来,长吟道:"望神州,潇洒少年游。坐看不尽长江滚滚流,唯愿辽阔大地愁苦休。不见英雄久,共曹刘。"

"原来皇上不是不想开兵掠地,只是希望国富民安后再开阔疆土啊!"雁雪道。

鸿翊道:"兴兵一事交给朕的后代吧!朕只想给她们留一个强盛地国家,而不是空有疆土民生载道的大辽。朕也一向不希望生灵涂炭,所以你放心,只要宋不侵辽边境,朕不会出兵的。"

"放心?"雁雪不解的问。

"你毕竟是汉人啊!"

入夜。

雁雪坐起身,打开窗子。

虽已近夏,夜仍很凉,且外面正细雨斜飘,雁雪纵身而出,到了弘庆殿。

殿中桌上,正是鸿翊放遗诏的盒子。雁雪拿出一截铁丝,运起内力努力试着,但盒子坚固如铁,并未动半分。

"不行的话,就连盒子一起拿走。"雁雪寻思,"但皇上既然给我看这个盒子,就表示他一定有其他的应对之策。三王爷谋反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他是在提醒我不要倾到三王爷那一方。"

"我当然是不会主动帮三王爷,但万一龙族有什么意外......"雁雪一咬牙,"谁对龙族有利就选择谁。局势怎样发展还不一定,不行的话就全杀掉,大不了离开祁州重建龙族。"她手按飞龙剑。

雁雪眼光落在地上,蓦然发现自己握剑的手在发抖!她努力使手停下来,但手好像不受控制似的越抖越厉害。

"我在害怕。怕什么?怕龙族有危险吗?"

"不,我是怕事情会走到最后一步--皇上有意进攻龙族时,我先用计杀他,让自己不受怀疑。趁机带龙族离开。"

"我不想杀他。"

"即使他有一天威胁到了龙族。"

"不可能,不会的!"

雁雪跑出弘庆殿,雨已转大,打在她身上,她却恍然不觉。她拔出飞龙剑,在左臂上飞快一划,血渗了出来,和着雨流下。一种剧痛袭来,而抖动的手停止了发抖。她的全部精力集中在火热的左臂上,同时一遍一遍的说着:"对我来说,龙族是最重要的。为了龙族,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雁雪甚至觉得有些头晕,她为自己包扎。

而适才心中的软弱和动摇,早已被疼痛掩没,不复存在。

六 生死永隔期来世,恩怨俱随浪

三月十七。

近巳时,杨承文来到霁雪阁。

雁雪及茗雯早已等候多时,雁雪迎上去笑道:"曲寒这个大内侍卫真是失职,都没有发觉你进来了。幸好皇上近来忙于政事每日都在弘庆殿,周围侍卫众多,否则......"

承文笑答:"没办法,谁叫我武功没学好,脚底抹油倒是很擅长。"

雁雪将茗雯推到承文面前:"师兄,茗雯就交给你了,若你不想再入宫,就将她送到宫门。总之若有什么问题,责任可在我身上。"

承文深深凝视茗雯,茗雯笑得很灿烂,一如二人初见时绿衫袭地。承文对雁雪说道:"那我先走了。雁雪,你身边险象环生,而你心中摇摆不定,多保重,好自为之。"揽住茗雯,跃上围墙。

雁雪目送二人离去,半晌回过神来,忽然感觉到附近有人。

"不好!有人看到了!"辽国公主与一宋人出宫,若传出去于茗雯名声有损。雁雪一边暗责自己大意,一边飘向那人躲藏之所,飞龙剑几欲出鞘,却发现此人非别,正是李元度。

"雁雪参见皇子。"雁雪盈盈一躬,秀眉微蹙,"皇子是否见到适才之事?"

李元度双眼盯着雁雪,目光不稍移:"龙妃,你知不知道此事若传出,对茗雯公主可是不利啊!"

雁雪咬住下唇,珠泪欲流:"请皇子不要说出去好吗?他二人身份悬殊难以为配,今日那男子是来告别地。雁雪不忍他们匆匆分离,希望他们能最后相聚一天。茗雯此后不会再见他,请皇子成全!"

李元度根本不在于茗雯会如何,他看着雁雪梨花带雨的玉颜,道:"要我不说可以,只要龙妃答应我一个条件。"

雁雪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更加楚楚可怜,垂手道:"若雁雪能办到,一定尽力而为。"她倚墙而立,双眼合拢,将下唇咬至失去血色,身体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