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样痴心安然地跟在那个人身边八年,还为他孕育了孩子。

如今才来告诉她,这个人身上与她流着相同血脉的,这要让她如何来接受?

“砰”地一声,傅政身体前倾,慢慢跪在了她床边的地上。

邵西蓓这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前一黑慢慢失去了意识。

顾翎颜站在病房门外看着里面的情景,心上只觉一阵阵毛骨悚然,她一手紧紧攥着单景川的衣袖,不断低声急促地重复,“锅子…他再这样下去会死的啊…他的膝盖这里已经全是血了…地上也全是血…”

那个男人就这样直挺挺地跪在一片碎玻璃渣上,脸色苍白,好像无知无觉。

单景川刚刚和医生说完话回来,眉头紧锁地看着屋里静躺着的邵西蓓和地上的傅政。

邵西蓓接二连三受到外部刺激,身体状况更加不稳定,腹中的孩子极有可能过不了三个月就保不住。

而这个孩子是否能保住,还有另外一层不可忽视的干系。

他被顾翎颜拉着的手动了两下,慢慢将她一把拉过来扣进怀里。

单老爷子幸好已经脱离危险,刚刚他将单群送到楼上单老爷子的病房外,带着顾翎颜下来前对单利和瞿音说了一句话。

“除了她,我绝对不会、也不可能娶别人。”

短短一天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他都未曾想象到的事,他每一分钟都心绪难安,既深感心酸哀叹,又只觉无比庆幸。

幸好陪我见证这些慨然伤痛的,还有你。

幸好我这么多年耐心等到的人,是你。

“锅子。”她埋在他怀里,慢慢红了眼睛闷声道,“我好心疼蓓蓓姐。”

他没有说话,她却能感觉到他搂着她的手臂微微有些颤抖,便更用力地回抱住他的腰,“但是蓓蓓姐的妈妈没有承认她一定是那个叔叔的女儿。”

所以或许情况还会有转机。

单景川眸色沉沉地望着病房,搂住她的手臂收得更紧。

邵西蓓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

鼻息里尽是淡淡的血腥味,她只觉胃里一阵难受,想强撑着手臂从床上爬起来。

哪料她一睁开眼睛便看见傅政正跪在床边,他额头上不断地冒着冷汗,嘴唇已经有些发紫,而他跪着的地方,已经尽是渐近干枯的鲜血。

“出去。”她慢慢收紧背靠在床头,声音里没有一丝起伏。

“蓓蓓…”他声音完全嘶哑,慢慢伸手抓住她冰凉的手。

“等我身体好点了,我会再去专门拜访你的,哥哥。”她轻轻拂开他的手,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傅政听得额头青筋暴起,强忍着剧痛想从地上站起来,哪料双腿已经完全麻木,连一点知觉也没有。

“上了那么多年你的亲妹妹,爽么?”她的目光如同死寂一般,“再亲手把这个出来的种杀了,高兴么?”

“不要再说了!”他脸庞渐渐扭曲,厉声朝她道。

“我怎么能不说呢?”她双手紧紧抓着被子,一字一句地道,“这么多年你上完别的女人再回来上我,眼睁睁地看着我为你哭为你笑为你活着为你哪怕去死,然后再施舍一两句话就把我留下…是,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你所谓的需要,是需要我在你身边自以为是像最愚蠢的笑话一样爱自己的亲哥哥。”

“多伟大啊。”她脸一侧,眼泪“啪”地掉了下来,“因为你爸爸和我妈妈,所以你才义无反顾地勉强应付我那么多年,用自己的身体来彰显对我这个妹妹的爱,对吗?”

你这些年在睡梦中时,难道都没有一丝不安和恐慌吗?

傅政再也没有办法听下去,向前一倾猛地伸手死死抱住她的腰,声音断如破弦,“不要再说了…”

“这就是我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

我爱你十年,陪你八年,从未曾有过一点的奢望能与你白首到老,享尽天伦之乐。

你哪怕对我再不好,我都从未彻骨恨过你,依旧一次一次,再把自己亲手送到你手边任由你怀着这样的居心戏弄八年,甘之如饴。

如果我能预想到今天,我才会知道原来我无比惜怀的初遇是无尽深渊。

一朝踏入,再无回头。

非要到如此穷途末路,我才终于心如死灰,如你所愿。

“我不后悔。”她腰间的布料上渐渐有些微湿,傅政赤红着眼睛抬起头看她,“我从不后悔。”

邵西蓓任由他抱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博弈

闵骁司和瞿简坐在沙发上,俱都沉默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傅政,他两腿膝盖处缠着绷带,正神情冰冷地批阅着手里的文件。

方免根本就不敢进病房,只得战战兢兢地拜托和傅政关系交好的这两位把文件带进来,自己守在病房外侯着。

傅政批示好了文件,动了动身体想下来,两手不断地试图够一边的拐杖,闵骁司这时终于按捺不住从沙发上站起,把拐杖拿到他手够不到的地方。

“你别去了。”一旁的瞿简这时开口,“你自己膝盖的伤也不轻,六六现在在她那里,没什么问题。”

“而且她现在根本连看也不想看到你。”闵骁司看着傅政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叹了口气,“你先把伤养好再说吧。”

他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们两的话一样,还是想扶着床头柜下床,闵骁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实在是没辙,只好一手按住他的肩膀,拔高了声音道,“你想想她肚子里那个,现在如果再让她受刺激,两个真的都得没命!”

“你要明白她现在这样的心理状况本来就非常不适合怀孕生产。”瞿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去让医生再帮你换一次药。”

傅政一动不动地被闵骁司按着,忽然把茶几上的东西全部往地上一扫。

物件摔在地上一阵阵刺耳的响声中,傅凌从门外走了进来。

“伯父。”瞿简脚步一顿、朝傅凌点了点头,闵骁司忙把傅政扶回床上,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跟着瞿简走出了病房。

“妈好点了么?”沉默了一会,傅政淡淡道。

“回家静养了,阿迁陪着她。”傅凌的眉宇间雾沉沉地站在他床边看了他一会,“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

“很早了。”

偌大的病房里没有其他人,空气似乎都凝滞起来,傅政目光黯淡,下巴上青紫的胡茬有些凌乱。

“从小每件事情都瞒不过你。”傅凌似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你不想问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非是些成年旧事罢了。”傅政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前车之鉴,我也没受得多少好处。”

当初傅凌以自己亲身的经历警告他,不要明知不可为而非为的时候,他还是大意地放了自己一马,以为可以侥幸地躲过今天的局面。

说到底,他们父子两个,一个放弃后抱憾、一个不肯放弃终得鲜血淋漓,五十步笑百步,都是一样惨不忍睹。

“至少你赌对了。”良久,傅凌仿佛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伸手把地上的被子和保温杯拾起来放在茶几上。

傅政浑身一震,目光直直地扫向傅凌,只见傅凌没有再看向他,背着手慢吞吞地朝病房外走去。

正午的光线卷走了薄冬渐近多日的湿冷,窗外稀疏的树影斜斜地倾进室内。

傅政沿着铺在医院走道上的光晕影线一步一步地走到她的病房门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向屋里。

邵西蓓身上披着一条毯子坐在容羡帮她买回来的躺椅上,容羡帮她把阳台的窗户关了,让屋里的暖气通到阳台里确保她不会着凉,另外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她旁边。

距离有些远,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容羡在她旁边不断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她视线落在容羡脸上,嘴唇偶尔才动一动。

人生将近三十年至今,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想去做一件事情却根本不知从何做起,如何下手。

也难怪终于直到一切被揭晓的时候,他才无比唏嘘自己怎么能用那般心安理得的姿态面对她那么多年。

如此才自知无颜以对。

身旁这时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傅政回过头便看到单景川从电梯里迎面走了出来,手上提着一壶保温杯。

单景川走到他面前时停下了脚步,脸庞肃板,嘴唇线条抿得很深。

傅政这时收回了放在病房里的目光,转身便拄着拐杖朝反方向慢慢走去。

单景川提着保温杯走进房间,邵西蓓听到声响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叫了声“哥”。

“哇塞什么东西那么香!”容羡闻到保温杯里的味道从椅子上弹起来,“我也要喝!”

“燕窝瘦肉汤。”单景川把保温杯放在桌子上,打开之后盛了一小碗,“你不是嚷嚷着要减肥么,这是专门做给蓓蓓的。”

“你怎么变得和瞿简那个王八蛋一样啰嗦!”容羡接过他手里的碗,“我来喂她。”

“这是谁做的?”邵西蓓目光淡淡地看向单景川。

“我妈。”他不避不躲,耐心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喝了吧,对你身体有好处。”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在他善意温和的目光中就着容羡递过来的调羹喝了几口。

喝完汤她有些犯困,单景川将她扶到床上盖好被子,等她睡着之后才和容羡一起走出病房。

“等会又要去接你们家炸毛兔了?”容羡不怀好意地笑,跟着单景川往楼梯下走,“快点请我喝喜酒了,都等不及了!”

单景川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眼神往前一带忽然一怔,脚步“募”地停了下来。

陆沐在底楼的窗台边站了很久,看到他的时候抬头浅浅地朝他点了点头。

容羡一看到她的时候神色就有些变冷了,从前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敬她为长辈,直到出了这档子事之后,她看到邵西蓓日益削瘦下去,实在是再也给不了好脸色。

容羡没说什么便直接往地下车库走,单景川考虑了一会还是走到陆沐面前叫了一声“沐姨”。

“蓓蓓从小就和你最亲。”陆沐沉默了一会,看着窗外缓缓道,“现在她唯一肯相信的人就是你和那个女孩子了。”

单景川目光几变,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这个妈妈给她带来的从来没有一点可以与幸福和快乐这两个字沾上边的。”

她这么多年从来只考虑过自己,自哀自怜又守着可耻的自尊,自私地决定她的女儿该怎么生活,却从来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

哪怕看到傅政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他是谁,却最终还是几经摇摆,无力阻拦。

因为她知道,这是唯一可能让她再见一次那个人的机会。

“沐姨。”单景川认真地看着陆沐,郑重地问,“蓓蓓的生父,究竟是谁?”

陆沐回过头看着他,年轻的男人英气而俊朗,目光澄澈沉静,和年轻时的单群极其相似。

“景川,这是我这个妈妈唯一为她做过的对的事了。”良久,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我明天就会离开这里。”

“拜托你,不要告诉他。”

因为她的女儿从来就是那个人的孩子,如今他也有妻有儿在身旁陪伴,既然当年已经让他错信,就让他一直信以为意,对谁都好。

单景川看着陆沐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怔怔地站在原地很久,心中如濡水般淌过万般涩然微异,目光慢慢柔和下来。

还有一个多月将近年底,这些日子她所承受的那近乎窒息的伤怀悲恸都终将能宣告结束。

幸好这场身不由己的博弈早已定下了结局,只盼望她能顺顺利利地随着这新生命的到来渐渐释怀。

无论多难,这些都终将随着时间过去。

顾翎颜总觉得单景川今天很奇怪,他很早就已经到了学校,还没等她走到大门口,就直接找到了教学楼的底楼。

晚上到了公寓他亲手下厨做饭,她自从尝过他的手艺之后就一直惦记着,可惜这一阵因为单家和邵西蓓的事情他一直忙得很,很久都没有给她做过饭了。

她现在已经不太再像从前那样缠他,每每见面时看到他不言不语流露出来的疲惫,她总提醒着自己要乖一点懂事一点,不要再给他添麻烦,在一起的时候只静静地陪着他就好。

晚饭时他主动提及问她在学校里这几天的情况怎么样,她看了看他似乎比之前轻松很多的脸色,才大着胆子唧唧歪歪地说了一通。

“过来。”单景川这时放下筷子看着她,示意她到他身边来。

顾翎颜小兔子一样乖乖地溜到他身边,被他一手拉住轻轻抱到他腿上坐好。

“这几天晚上都住在学校,冷不冷?”他最近晚上都必须回单家,他不在她又不想一个人住公寓,学校没有暖气,天又渐渐冷起来,他心里一直很担心。

“还好。”顾翎颜吹了个口哨,“我和大艾挤一起睡,晚上把脚丫子塞到她肚子上,我还把串儿的电热毯抢过来了哈哈哈。”虽然她为此可没少挨串儿的揍…

单景川看她昂首挺胸的样子心里觉得又可口又可爱,抱着她轻轻亲了两口,侧头将脸埋在她颈窝里。

他灼灼的呼吸喷得她又痒又颤,笑着直躲,他闻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奶香气,只觉心旷神怡,不知不觉就把憋了一晚上的话给说出了口。

“颜颜,嫁给我好不好。”

做我的妻子,让我尽全力把我能给的都给你,看你在我身边,炸毛撒泼撒娇无恶不作,我负责收拾你的烂摊子,追在你身后看你无忧无愁。

顾翎颜瞬间惊呆了,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的,一直以来鬼灵精怪的脑袋都不好使了,结巴了半天才呆呆道,“这是…求…求婚吗?”

单景川“扑哧”一笑,硬朗的脸庞上挂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是。”

她看着他从裤子口袋里慢慢摸出一个小盒子递到她面前,“打开看看。”

他下午从医院出来就没有回过局里,直接到珠宝店去挑了一颗钻戒,之后他便惴惴不安地揣着这个烫手山芋,心里既坚定这个举动又担心她的回答。

顾翎颜颤着手打开那个盒子,看着闪耀着夺目光芒的钻戒吞了口口水。

“你先收下戒指,等明年夏天你满二十,我们就去领证,可以吗?”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屏住呼吸看着她的脸。

“这个钻戒不好看,我要换一个!”良久,她有些嫌弃地看着他,“婚纱我也要自己挑,领结

婚证那天你也不许瞒着我,我要穿得漂漂亮亮地去!”

这丫头,从来就没有按常理出牌过,单景川被她一连串的话语给震得愣住了,半响嘴角才慢慢绽开一个笑容。

“好。”

顾翎颜挑了挑眉,嘴里嘟囔着什么,还是开开心心地把戒指戴在了手上。

他看着眼前的人,心中俱是彻底尘埃落定的暖意、再无遗憾。

其实她真的长不长大都没有关系,他就愿意这样把她当成孩子来宠,来爱。

岁月流逝,我们终将老去,但是我却永远都会记得最初的你,是如何地动人心魄。

望此长存。

番外之沙漏

番外之沙漏

“就算他刚刚连轴带转三个局又怎么样…你们他妈给我灌他…不碍事!”

一个已经喝得烂醉的年轻男人拍了拍身旁同伴的肩膀,“你他妈的知…知不知道…多少女人脱得光溜溜地在等着他…我们这种尝不到的就多拖他一会,嗯?”

旁边几个男人一向畏惧傅政,虽然喝了酒,可头脑还是清醒的,俱都拿着酒杯缩在一边当听不见。

傅政脸庞上依旧没有一丝醉意,声音稍重地放下手中的酒杯,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带,摸出一根烟出来抽。

“艹,你们他妈怎么一点也不给劲啊,灌他啊!”烂醉的男人拿着一整瓶皇家礼炮往酒杯里一倒,“碰”地一声放在他面前,“你妈比给我干了啊!”

旁边的人这时都浑身一震,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酒杯已经碎在地上成了一堆玻璃渣,他居高临下地踩在那滩鲜血般的碎渣酒渍上,目光阴冷而尖锐。

醉酒男被这阵仗有些吓醒了,身躯有些微颤。

“回去把脑子浸在酒里洗一洗,梦里就能尝到你想尝的了。”服务生这时机灵地跑过来签单,他终于没有任何耐心、冷着脸签完丢下笔就大步朝门外走去。

她睡着的样子和平时一样温软沉润,面朝左蜷在床边一团,都让人不忍心打扰。

可他还是偏要将她扰醒,故意把关门的声音弄得很响,脱衣服抱住她的时候,灼灼的手不经犹豫就直接往她身下探去。

前几天他又亲手纵了一场不欢而散摔门离开,今天故技重施突然在睡梦中硬逼她接受,他看着她困倦不愿却闭着眼不反抗地微微抬了抬腿的动作,半响还是收了手。

她此时微微睁开眼看了他一眼,神色微涩又温眷,后来又很快睡了过去,睡梦中还下意识地朝他身边靠了靠。

他目光动了动,伸手帮她盖好了被子往床下走去。

客厅的茶几上一直备着醒酒药和保胃药,他伸手取了两粒出来,想去厨房找杯子,这时又停下脚步直接拿起了放在一边的她的杯子。

年关工作与应酬交替着轰炸过来,他唯一空下来的时间其实都想把车往她这里开,可最终却还是掉头去别的地方接受那些人叮嘱的‘好意’。

然后再选几次让她亲眼目睹或者把最后‘收尾’的工作交给她。

这个时候突然又想起她有多少次被他逼得实在没有办法,强忍着眼泪坐在沙发上,捧着杯子的手不停地在颤的样子。

那么多年,他早见过很多次她的眼泪,早见过很多次她愤怒到浑身颤抖说不出话,他一直都认为自己心里的那些饱满的胀意就是他追求的快意和生活最好的调剂。

他那年刚刚从高校毕业升入A大,也终于摸清了很多他一直怀疑的事情。

暑假过后他就用了手段调动关系旷了一个月的课直接去B中做班主任助理。

“邵西蓓,你去帮下助理老师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