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灏离却并未看她,视线落在她身后,双目紧闭的女人身上,声线低沉,阴霾的问道:“你主子怎么样了?”

“回皇上,主子是心有郁结,气血上涌,才导致了吐血,昏迷。”郁采珍低垂着眼睑,恭敬的回着,并没有提起毒血攻心一事。

毕竟,这事情可大可小,她不能擅作主张的乱说,要等颜若歆醒了再做定夺。

凌灏离闻言,原本轻皱的眉心,蓦地紧皱成一座小山,只是那如深潭一般的黑眸,却仍是没有一点波动,让人看不出他的真正思绪。

不是刻意的伪装,而是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时刻带着这样的面具,反倒是看到他别的神情,才算稀奇。

那或是另一种伪装,或是他并未发觉的,如奇迹一般的真情流露…

此刻,他心里有些钝钝的痛,忽然便没能压住心里翻涌而起的怒火。

“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

宫人们被吓得一哆嗦,膝盖发软,全都跌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青巧红着眼睛,将自己惨白的唇瓣,咬得沁了血珠,终于鼓起勇气,为自己的主子叫了屈。

“皇上,主子是得知皇上去了翠微宫,才一时伤心,吐了血。”她颤声,低诉着,吓得根本不敢抬头看皇帝,但还是坚持继续道:“主子便连昏迷的时候,还叫着皇上的名字,还嚷着心痛…”

青巧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便连害怕,一时间都给忘记了。

005 最宠,君心难测

皇帝的脸色越发阴沉,幽深的黑眸中,并没有一点的怜惜。

这时,跪在地上的宫人们谁也摸不准他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均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恨不得将头脸贴在地面上。

青巧这会儿缓过神来,才知道后怕,瘦小的身子,不停的缩着,哆嗦着,便连哭,都不敢再哭了。

就在这压抑得,快让人窒息而亡时,随后赶来的苏姑姑,忽然出声,吩咐道:“都下去休息吧!你们主子也需要静养。”

一众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爬起,赶忙退了下去。

“郁医女,你今晚便宿在绯烟宫偏殿吧!若是你主子有事,你也能及时过来。”苏姑姑随即又对郁采珍吩咐道。

“是,姑姑。”郁采珍欠了欠身,看了看已经被吓得腿软,爬不起来的青巧。

只能硬着头皮回来,搀起她,一起向门外走去。

青巧这会儿是真的吓得不轻,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就那么大胆,居然敢说那些话。

现在想想,自己真是不该,后宫的妃子,最忌讳的便是争宠,若是皇上认为,是主子授意她这么说的,岂不是连累了主子。

苏姑姑看她被吓成那样,在心里无奈的失笑。

当初选她来伺候颜嫔,便是看她没有心机,对主子一个心眼。

颜嫔本身已经很聪明了,身边根本不需要再有一个太懂得谋划的奴婢,那样反而会适得其反,乱了套。

倒是青巧这样,没心机的小丫头,或许能填补她心上的一些缺失。

她倒果真没看错人,对于青巧刚刚的表现,她很是赞叹。

有些话,就是要说出来,对方才会懂。

如若总是藏着掖着,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虫,怎么可能次次猜对?

更何况,人若是站在太高的位置,最怕相信的便是感情。

因为情能乱智,情能乱事,情能伤身。所有,皇帝又怎么能不避忌?

苏姑姑看绯烟宫所有宫人都下去了,对孙公公使了个眼色,两人也一起出了颜若歆的寝殿,独留皇帝一人。

两人才一出门口处,孙公公便讨好的对苏姑姑笑笑,开口问道:“还望苏姑姑指点一二,皇上最钟意颜家二妃哪位?”

他虽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对他的一些喜好,很是了解。

但,唯独皇上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他是摸不准的。

很多时候,看似很宠,但没过多久,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若是说起来,除了璃妃以外,倒还真没有第二个宫妃,能在皇上身边待了那么多年。

但,皇上虽对璃妃爱护有加,却也没见怎么宠幸。

这君心,还真是难测!

006 同床,皇位之下

苏姑姑别有深意的笑了笑,目光却有些微凉的打量着孙公公。

“孙公公,你在皇上身边多年,这种事,还需要问我吗?”

“咋家再如何,也比不上苏姑姑在这宫里的地位啊!”孙公公语气谦逊,眼中笑意盈盈,讨好之意,甚为明显。

“公公,凭良心做事,不要助纣为孽便好。至于皇上宠谁,那是皇上的事情。”苏姑姑收起唇角的笑意,撂下话,撑起手中的扇,向雨中冲去。

看着她没入语种的背影,孙公公的眸色不禁一寒,不屑的冷哼。

他抬举她,她倒是给他说起教来了。

他微眯眸,转头看向身后的青砖青瓦,不禁想起当年的一段往事,心里便更加摸不准皇帝心里在想着什么。

而此时,寝殿里,凌灏离站在地中间,静静的凝望了她许久,才挪动步子,走到她床前,坐下。

长指,轻轻划过她苍白的脸颊,他有些气恼的责怪道:“朕才走一会儿,怎么就将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她静静的躺在那里,好似没有了生命,也听不到他说话。

他心里狠狠一痛,想起了青巧的话,不禁自嘲而笑,“真的是为了朕吗?”

这样的话,他从登基以来,听过不只一次。

而且,次次皆是那些宫妃的宫人,哭着喊着的说着她家主子的爱有多深。

渐渐的,这样虚假的言词,便成了他最讨厌的。

那一瞬,他本该如往常一样,冷笑着斥责。

可是,嗓子却好似被什么堵住了,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整个人僵硬的站在原地,任由一屋子的人散去。

“真丑”他揉揉她软软的脸蛋,却因为那冰凉的温度,心里蓦地一惊,几乎想也没想,便慌乱的脱掉靴子,褪去龙袍,上了床。

他将浑身冰凉的她,紧紧的抱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的冰冷…

从小,他最怕的便是这种温度,因为太多时候,这种渗入骨血的寒,意味着失去…

可是,偏偏所有人都可以害怕,他的害怕却只能深深的藏起,自己一个人舔~舐。

他轻轻的顺着她腮边的发丝,看着她如没有生命气息的陶瓷娃娃般,安静的靠在他的怀中,他忽然想起了许多尘封多年的回忆。想起,自己还是个人,也害怕过,彷徨过…

甚至,爱过,伤过…

只是,最终,这一切都被压在了皇位之下。

007 不值,不要动情

颜若歆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坠入了寒凉的冰窖中,将她全身的血液都瞬间冻结了。

她以为,她会这样被冻死,可突然间,却有一团温暖将她围绕。

渐渐的,她被冻结的血液,缓缓的开始流动。

然后,她好似听到有人在她耳边模糊的轻语,她想让他别吵,可却怎么都张不开嘴,只能仔细的听他继续说。

隐约间,她好像听到他说,“真丑”。

她不悦的轻皱了下秀眉,这个人怎么与凌灏离一样的讨厌,总是骂她丑。

“呵…”

耳边忽然又传来了轻轻的笑声,那人似乎很得意的说着,“怎么就这般爱美?在梦里,还不满意朕说你丑。”

蓦地,她的心,尖锐的痛了起来,眉心便皱得更紧了几分。

她好像,认出了这声音是谁…

眼角处,随即有湿润晕开,化成冰凉的水珠滚落…

她开始在心里抗拒着他的温暖,身子却动不了,只能任由泪水越落越急。

“好了,别哭了,朕以后再也不骂你丑了。”

他被她脸上的泪水,吓得手足无措,大掌慌乱的拭过那些滚滚而落的泪珠。

他第一次见到有人委屈成她这样,这会儿已经昏迷不醒了,还哭得跟泪人似的。

他本想取笑这样的她,但,心却好似被一只大掌狠狠的捏着,紧紧的痛,再也使不上一分力气,去扯动唇角的弧度。

他疲惫的瞌上眼,用额头抵上她的额头,鼻间充盈着她的气息,一阵阵发痛的心间,竟是渐渐的溢出了满足感。

他贪婪的深吸一口气,轻喃:“朕该拿你怎么办…”

有多久,他没有像此刻这般迷茫过了?

他尤为不喜这种被人牵动情绪,不能自己的感觉。

而从第一次被她牵动情绪,他便想过要弃掉这颗“棋子”。

但,在他完全可以置她于死地的夜,他却只是将她打入了冷宫。

他何曾这般拖泥带水过?

一次又一次,违反原则的保住她。

他何曾对一个人这般心软过?

他还清晰的记得,父皇临终前,拉着他的手,对他说:“灏离,不要动情,不要像父皇这样,为了一个背叛了我们父子的女人,愧对列祖列宗。”

他知道,父皇说的女人,是他的生母,而那个女人抛弃了他和父皇。

可是,父皇还是爱她,若是不爱,不会待他那么好,不会不顾大臣们的反对,将皇位交给了他。

只是,他临终前,唇角却挂着凄凉的笑意,不停的轻喃着,“不值得…不值得…”

是啊!不值得,父皇爱了她一生,她却到父皇驾崩,也不曾回来看过他们父子一眼…

008 无情,情能乱智

十二岁那年,他带着失去父皇的痛和对生母的恨,在太后的打压下,登上了皇位。

他励志,一定要将翾国推上一个高峰,好让九泉之下的父皇瞑目,让那不知在何处的生母,看看她抛弃的儿子,即便没有她这个生母,依旧可以举世瞩目。

可是,即便志向再远大,他也才只有十二岁。

除了父皇留下的两位亲信大臣,一心向着他,大部分人都对太后唯命是从。

甚至,在他二十岁之前,刺杀这种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事情,便没有断过。

一路,踩着尸骨走过,渐渐的,他已经忘记了什么是仁慈。

这世界本就是胜者为王,败则为寇。你若是放过一个该杀的人,那他日,这人便有可能取了你的性命。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他不能让对他衷心的人,因他的一个决定,而有任何的闪失。

他曾亲见,忠于他的大臣,被太后党冤枉下狱。

而他,不但救不了他,甚至还要在处决书上,盖上自己的玉玺。

那件事后,他不敢再出分毫的差错,精心的安排着自己走的每一步,不给敌人任何的可乘之机。

如今,他善于玩弄权术,善于利用手中的每一颗棋子,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无情和冷血,再也不会出任何的纰漏。

可是,那颗叫颜若歆的“棋子”,却将这一切彻底的打乱…

他蓦地睁开轻瞌着的眼,黑眸中瞬间盈满了狠意。

他知道,若是他还有理智的话,便不该再留下她这个隐患。

父皇在世时,时常对他说:“情能乱智,切勿动情”,他怎能忘记父皇的谆谆教诲呢?

他原本抚在她背上的大掌,缓缓弯曲,握紧成拳,攥得骨节“咯咯”作响,眸中的寒意越聚越多,瞬间已经结出了厚厚的冰面。

而她,却全然不知他此刻的怒意,在他承诺不再说她丑之后,似乎便睡的安稳了许多。

他不禁更为恼怒,这女人明明很是聪慧,却总是让他不痛快。

他愤恨的盯她一眼,刚欲抽身离去,她卷翘的睫毛却在这时微微一颤,沾在上边的泪珠,便顺着眼角,滚了下来,从他眸中厚实的冰面上划过…

009 轻吻,泪的味道

他眼中坚硬的冰面,被她的泪水,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裂痕。

他刚刚撑起的身子,就这样僵直着一动不动,专注的看着安静的她。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她,散去了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委委屈屈的,像极了一个普通的小女人。

他不禁被这样的她给吸引了,原本悬起的身子,缓缓下落,他的唇便贴在了她泪湿的眼上。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眼泪的味道,咸咸的,有些苦涩。

他曾以为,她同他一样,也是没有眼泪的。

原来,女人就是女人,总是有柔弱,扛不住的时候。

不知不觉间,他眼中的寒冰,竟已一点点的化开,融成了温润的水。

许久后,他复又躺回床上,将她揽入怀中,双目直直的望着帐顶,眸色在暗夜中,忽明忽暗,让人看不清他的思绪。

或许,只有那微皱的眉心,能看出一点端倪,他正陷入纠结之中…

—————————————满城烟火 作品—————————————

颜若歆这一觉,睡得似乎是几日来,最舒服的一次,她总觉得周身好似有一股暖流包围着自己。

她嘤咛一声,从睡梦中醒来,眯着朦胧的睡眼,看着空落落的床侧,不禁有些失神。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就生了种失落的感觉,那感觉好似自然而生,有自己的意识一般。

她不禁一激灵,赶忙收神,不敢再胡思乱想,从床上爬起,对着帐外喊道:“青巧”

她的声音才一落下,很快,便有一只手将幔帘撩开,挂好。

她看着床前的人,不禁一愣,诧异的问道:“苏姑姑怎么在这里?”

“娘娘,老奴从今日起,过来伺候娘娘。”苏姑姑温和的对她笑笑,答道。

“恩”颜若歆微颔首,“让苏姑姑受累了”

“老奴应该的”苏姑姑将一旁的袍子拿过,为她穿上。

颜若歆看着外边已经大亮的天,不禁诧异,“快晌午了吧?”

“回娘娘,已经午时了。”

她轻皱了下眉宇,心想自己还真是能睡。但,转念又一想,昨儿自己似乎吐血了,估摸着是身子不好,才会如此。